当阿麦亚到达餐厅的时候,姑妈和詹姆斯已经点了一瓶雷梅留里红酒,兴高采烈地在聊天了。姑妈一直很喜欢科尔达利萨尔餐厅的气氛,喜欢餐厅屋顶上深色的横梁和总是点着火的壁炉。餐厅中飘着烤玉米的香味,这是她熟悉的香味,让她一进门就感觉饥肠辘辘。阿麦亚点了煎鳕鱼和牛排,但她拒绝了红酒,只是点了一杯水。
“你真的不想尝一下这瓶红酒吗?”詹姆斯觉得阿麦亚有些反常。
“我想,今天下午我还有很多活要干,我不想喝了酒之后昏昏欲睡。”
“你是说,案子有进展了?”
“我还不知道,但是我想至少我已经得到了一些问题的答案。”阿麦亚想起了姑妈的话:“问题的答案不总是能解决难题,一步一步来。”
大家都胃口大开,他们谈论了一下弗雷迪恢复的情况,大家都很高兴弗雷迪恢复得不错。詹姆斯讲自己在刚进入艺术圈时的逸事,阿麦亚和姑妈听得津津有味。当服务员给他们上咖啡的时候,阿麦亚的电话响了。阿麦亚站起来,走到门外去接电话。
“约南,请说。”
“萝丝家的面粉和做查情戈里的面粉百分之百吻合,S11样品和做查情戈里的面粉有35%的吻合度。”
“和约苏内说谢谢。你现在去找一个传真机,等会儿我给你打电话。”
阿麦亚挂了电话,走进餐厅与詹姆斯和姑妈告别。不顾詹姆斯的强烈抗议和桌上一口没喝的咖啡,阿麦亚还是离开了。走出餐厅,她拨了另一通电话。
“伊里阿尔特警探。”
“下午好。我正想给您打电话。”“有什么新进展?”
“也许是个进展。阿伊诺娃的一个朋友记起来,阿伊诺娃在公交车站等公交车的时候,她曾经走过她面前的人行道去见她的姐姐。她姐姐当时在前面等她。她说,有一辆汽车在公交车站停下来,司机在车里和阿伊诺娃谈了一会儿。但是后来车开走了,并没有载上阿伊诺娃。她说她之前没有提及,是因为她觉得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而且她都不记得那个司机是男人还是女人。但是她确定的是,阿伊诺娃并没有上那个人的车。”
“也许那个人停车向阿伊诺娃询问些什么,或者那个人想载阿伊诺娃回去。”
“那个人可能就是凶手。也许那个人想载阿伊诺娃回家,但是阿伊诺娃拒绝了,因为她仍然抱着等到公交车的希望,然后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公交车还没有来,她开始紧张起来。于是那个人第二次说要载阿伊诺娃回家的时候,她觉得这不是个坏主意,甚至觉得这给她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阿伊诺娃的朋友注意到那是一辆什么样的车没?”
“她说是一辆浅色的车,卡其色、灰色或白色。两厢的小型运货车,她还说车身上印有文字。我给她看了八款最常见的小型运货车,但是她认不出来。我们可以寻找一下在巴斯坦山谷地区拥有这种类型车辆的车主,不过我先提醒你,很多人有这样的车,几乎所有商店、仓库和杂货店都有一辆这样的车,而且基本都是白色的。这是常用的工作用车,大多数车主都是二十岁到四十五岁的男性。”
阿麦亚揣摩了一会儿伊里阿尔特刚才说的话。
“无论如何,我们得把所有信息都过滤一遍。其实也不是很多。我们先看看受害人的家人或朋友有没有这种类型的车辆,或者问问受害人的家人或朋友是否记得有人有这样的车。我们先从阿伊诺娃·艾利萨苏的家人着手。今天早上她哥哥在坟墓前请求妹妹原谅他。”
“他一定觉得是因为自己没有早点通知父母才导致妹妹出事的。大家都把过错推到他的身上。在葬礼之后,我去了他家。他看起来很可怜……如果他的家人继续这样给他施加压力,他们有可能要给另一个孩子办丧事了。”
“有时候这种态度掩盖了我们的第一印象。也许他的父母的确是野蛮不讲理的人,但也许他们在怀疑儿子做了什么,而把儿子拒于千里之外是他们发泄的方式之一。”
“您在警察局吗?”“我现在就回警局。”
“我今天早上看到您的妻子了。我看到过她的照片……”“是吗?”
“您觉得我们能不能说服她让她下午把车借给我们用一下?”“我妻子的汽车?”
“是的。我一会儿再解释。”
“如果我把我的车留给她用,我觉得没有问题。”
“很好。那您把车开过来,但是别停在警局。”“好的。”伊里阿尔特警探同意了。
阿麦亚坐电梯来到会议室,一边等待伊里阿尔特,一边再次翻阅卡拉和安妮的朋友的口供和他们家人的汽车照片。
“我想我到之前您就已经开始工作了。”伊里阿尔特说。
“恐怕我们得马上停下手头的工作。今天下午我有其他的安排。”伊里阿尔特吃惊地看着阿麦亚,但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坐下来,
开始工作。阿麦亚拿起电话,拨通了约南的电话。
“你找到传真机了吗?”“我就在传真机旁边。”
“好的。你现在把检验结果传到艾利松多镇警察局。”“但是……”
“按照我的指令做,完成之后就回来。”
五分钟之后,萨巴尔萨副警探探身走进来。
“圣塞巴斯蒂安的法医解剖所刚刚传真过来一份文件。”
阿麦亚坐着没有动,她让伊里阿尔特先看了一下这份文件。伊里阿尔特看完之后,严肃地看着阿麦亚问:“是您申请做的检验?”
“是的。韦斯卡的两位博士又做了一次样品分析,发现面粉样品和查情戈里存在部分吻合。他们认为可能是有人更换了面粉,因此只混有少量与查情戈里吻合的面粉。昨天晚上,艾查伊德副警探把萨拉沙蛋糕工坊一个月之前用的面粉样品送去圣塞巴斯蒂安化验,我在警察学院的一个同学帮我做了样品的化验,还我很久之前欠我的一个人情。这些就是化验结果。萨拉沙蛋糕工坊的二十名员工都能接触到这种面粉。他们总是把工坊的蛋糕拿回家吃,也可能把面粉送给家人和朋友。这是我们现在要调查的。”
萨巴尔萨走出会议室,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伊里阿尔特则安静地一遍又一遍阅读那份化验报告。阿麦亚关上了会议室的门。
“警探,您知道这份结果对于案件会产生怎么样的影响吗?这是我们到现在获得的最可信的证据。”
阿麦亚果断地点了点头。
“……但是这牵涉到您的家人。”
“我明白您的意思。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局长已经让您和我一起负责这起案子,所以我刚才给您打电话。”阿麦亚边说边走到窗前,望向窗外,“现在,您过来看看这个。”
伊里阿尔特走到阿麦亚的身边。阿麦亚看了看时间。
“自从传真传过来到现在,只过了十五分钟。他就已经在这里了。”阿麦亚边说边指着窗下刚刚停稳的汽车说。这时,蒙特斯警探走下车,在朝警局大门走去之前,他抬头望了望阿麦亚和伊里阿尔特站着的位置。他们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看不到我们的。玻璃窗上贴了膜。”伊里阿尔特说。
阿麦亚偷偷把头探出会议室的大门,看到蒙特斯走进萨巴尔萨的办公室,几分钟之后便拿着卷好的信封离开了办公室。
透过窗户,阿麦亚和伊里阿尔特看到蒙特斯四处张望了一下,便上车离开了停车场。
“很明显,蒙特斯警探和案件的负责人,也就是您的关系不尽人意。他不能擅自拿走警察局的文件,萨巴尔萨是无权批准他这么做的。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他也是调查小组的一个成员。他想了解案情也是无可厚非的。”
“您不觉得他应该来参加会议而不是擅自拿局里的文件吗?”阿麦亚问道。阿麦亚已经厌倦了这种警局里的男子“社团主义”:男性警员经常相互包庇,替同事寻找理由。但是如果这种行为发生在女人身上,却会饱受争议。
“我以为蒙特斯病了。萨巴尔萨是这么跟我说的。”
“是的,今天您可以亲眼看到蒙特斯警探病得有多严重。”阿麦亚的脸上已经写满了愤怒,“你妻子同意把车借给我们了吗?”
“她的车停在后面。”伊里阿尔特回答,有些不太高兴,“正如您的指示。”伊里阿尔特补充道,仿佛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阿麦亚的敌人。
如此强硬地对待伊里阿尔特,阿麦亚感到自己有些卑鄙,不管怎么样,伊里阿尔特从一开始就全力支持她。于是阿麦亚缓和了语气,拿起搭在椅背的大衣,对伊里阿尔特说:“我们走吧!”
伊里阿尔特妻子的车是一辆老款的日产Micra,四门,暗红色,后座装着婴儿座椅。伊里阿尔特警探把车钥匙给阿麦亚,阿麦亚花了几秒钟调整好座椅和后视镜。当他们开出停车场的时候,蒙特斯的车早已无踪影。但是阿麦亚根本不需要跟着蒙特斯的车。她太了解蒙特斯这时会去哪里了。阿麦亚行驶得非常缓慢,让蒙特斯有足够的时间来去他想去的地方。当伊里阿尔特警探已经开始不耐烦的时候,阿麦亚才驶出艾利松多镇,朝潘普洛纳的方向驶去。开出五千米左右,阿麦亚把车停在了巴斯坦酒店的停车场。伊里阿尔特正想提问的时候,他发现了停在酒店门口的蒙特斯的车。阿麦亚将车停在蒙特斯的车前面,坐在车里一句话没有说,直到看到弗洛拉开着奔驰进来。她快速地扫了周围一眼,便走进了酒店。
“所以您需要这辆车。我现在明白了。”伊里阿尔特说。
阿麦亚没有回答。她朝伊里阿尔特做了一个手势,两人一起走下车。这时,天已经黑了。虽然时间还早,停车场和前一天一样,并没有停着很多车,所以他们能够走得足够近,透过落地窗看到酒店餐厅里的情形。蒙特斯坐在窗户附近。他们看不到他的脸。弗洛拉坐在蒙特斯对面,亲吻了一下蒙特斯的嘴唇。蒙特斯把那个卷起来的信封递给弗洛拉,弗洛拉把信封打开。
即使离得这么远,阿麦亚也能清楚地看到弗洛拉脸上表情的变化,尽管她脸上仍然强颜欢笑。弗洛拉一边说着什么,一边站起来。蒙特斯也站了起来,但是弗洛拉把一只手放在蒙特斯的胸口,让他坐下。弗洛拉弯下身子,再次亲吻了一下蒙特斯,便迅速离开了酒店。
弗洛拉一手拿着信封,一手拿着车钥匙,走下酒店门口的几级台阶。她快速走向自己的奔驰车,按下了启动键。
阿麦亚从车后走出来,走上前,截住弗洛拉。“你知道擅自窃取案件调查资料是犯法的吗?”
弗洛拉一下子怔住了,顿时花容失色。她一只手捂住胸口。“你吓到我了!”
“你不准备回答我的问题吗,弗洛拉?”
“你指的是什么?这个吗?”弗洛拉举起手中的信封,“我刚从地上捡的。我还没有看过,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我正要去交给警察局。你说这是证据,那一定是蒙特斯警探不小心掉下的。他一定也会这么说。”
“弗洛拉,你打开过信封,而且已经读过这份报告。你的指纹留在每个页面上,而且我刚才看到是蒙特斯把这个信封交给你的。”
弗洛拉不屑一顾地笑了笑,打开车门。
“弗洛拉,你去哪里?”阿麦亚边说边把车门关上,“你知道你和案件有关。我们得聊聊,你得跟我们走。”
“我不会听错吧?”弗洛拉尖叫道,“你真的想把我们全家人都关进监狱?弗雷迪,萝丝,现在轮到我了……你想像囚禁阿妈一样囚禁我吗?”
咖啡厅里的人都转过身来围观。阿麦亚对于蒙特斯的行为感到怒不可遏:弗雷迪、萝丝,那个混蛋竟然把案子调查的每一步都告诉弗洛拉。
“我并没有逮捕你,但你已经从蒙特斯那里知道,制作查情戈里的面粉是从你的工坊里出去的。”
“任何一个员工都可能把面粉带回家。”
“有道理,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你得向我解释,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们换了面粉。”
“那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我不觉得这件事很重要,我几乎已经不记得了。”
“不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萝丝家的面粉是一个月之前的,和查情戈里吻合。”
弗洛拉紧张地用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但是马上就恢复了平静。“我和你的对话到此结束。要么你逮捕我,要么我不会再继续和
你说话。”
“不,弗洛拉,只有我说结束的时候,我们的对话才能结束。你别逼我请你去警局,因为我一定会这么做的!”
“你真恶毒!”弗洛拉斥责道。
阿麦亚没想到姐姐会这么说。
“什么,我恶毒……不,弗洛拉,我只是做我的工作而已。但是你,你才是真的恶毒。你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是为了伤害、辱骂、责备你身边的人。我才懒得管你呢!因为我受够了应付你恶霸的行径。但是有些人,你却是故意伤害他们,直到摧毁他们。你已经失去了萝丝对你的信任。昨天,可怜的维克多看到你和蒙特斯在一起,简直伤透了心。”
阿麦亚说话的时候,弗洛拉脸上一直保持着厚颜无耻的笑容。可是在听到最后几个词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变成了惊诧。阿麦亚知道这触碰到了弗洛拉的痛处。
“昨天维克多看到你们在一起。”阿麦亚重复了一遍。
“我要和维克多谈谈。”
弗洛拉再次打开车门想要离开。
“不用了,弗洛拉。昨天当他看到你们俩亲吻的时候,他明白了一切。”
“所以他才不接我的电话。”弗洛拉自言自语道。
“你想他能怎么做?前一天你还说自己是他的妻子,第二天他就看到你和另一个男人亲吻。”
“你可别太傻了。”弗洛拉调整了一下姿态说,“蒙特斯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
“你这是什么意思?”
“维克多是我的丈夫。他现在是,将来也会继续是我生命中唯一的男人。”
阿麦亚摇了摇头,不相信弗洛拉所说的话。
“弗洛拉,我昨天和维克多一起在这里看到你亲吻蒙特斯。”弗洛拉得意地笑了笑。
“你根本不明白……”
突然阿麦亚什么都明白了,她太明白了。
“你只是在利用蒙特斯,你只是在利用蒙特斯给你的信息,就像现在一样。”阿麦亚看着信封说。
“我只是利用他而已。”弗洛拉回答道。这时,她听见背后传来一阵抽泣声。
蒙特斯警探站在离弗洛拉两米远的地方。他脸色苍白憔悴,眼泪不断滑落,身体在微微颤抖。他悲痛欲绝。阿麦亚知道他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就算没有听到全部对话,至少听到了弗洛拉最后说的几句话。弗洛拉转过身,露出厌恶的表情,就像是看一只破鞋或她的奔驰车上的划痕。
“费尔明。”阿麦亚喊了一声蒙特斯的名字,担心蒙特斯会崩溃。
然而,蒙特斯并没有听到阿麦亚的喊声,他转过身寻找弗洛拉的眼睛。阿麦亚看到他有气无力地握着手枪。他看着弗洛拉,举起手臂,慢慢地把手枪举起来,对准她的胸部停留了几秒钟,然后转过枪头,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费尔明眼睛暗淡无光,仿佛已经是一具死尸。
“费尔明,不要!”阿麦亚使出全身的劲儿喊道。
伊里阿尔特从后面抓住蒙特斯的腋下,把他拖出一米远,一把夺下他的手枪。蒙特斯摔倒在地,阿麦亚赶忙跑到他们身边,帮助伊里阿尔特解除蒙特斯的武装。蒙特斯没有反抗,他就像是一棵被闪电击倒的大树,倒在地上的水坑之间,一动不动。他的脸朝着地面,像个孩子一样大声痛哭。阿麦亚跪在他身边。当她感到自己恢复了一些力气,抬起头看到伊里阿尔特的眼睛,无须言语,就能清楚地知道伊里阿尔特愿意尽一切努力来避免目睹蒙特斯崩溃。她看到弗洛拉的奔驰车已经不见了。
“见鬼。”阿麦亚边说边站起来,“伊里阿尔特,您陪着蒙特斯。别留他一个人在这里。”阿麦亚请求伊里阿尔特。
伊里阿尔特点了点头,把一只手放在费尔明的头上。
“您走吧!别担心,我会照顾他的。”伊里阿尔特对阿麦亚说。
阿麦亚弯腰捡起蒙特斯的手枪,放在自己的腰际。她就像疯了一样开着那辆小日产Micra车回到艾利松多镇。汽车飞驰得轮子嘎吱作响。她驶过穆尼阿尔特阿大桥,穿过布劳里奥·伊里阿尔特街,一直开到蛋糕工坊门口。当她要下车的时候,电话响了,是萨巴尔萨。
“萨拉沙警探,我有关于阿伊诺娃·艾利萨苏哥哥的消息,他去年夏天在种植植物的塞拉耶塔苗圃工作,现在每周末他还继续去那里。我查过车辆登记,他们有三辆白色的雷诺Kangoo小货车。我给苗圃打了电话。他们跟我说,自从阿伊诺娃·艾利萨苏的哥哥去年拿到驾照,就经常开这几辆车。特别是最近几周,苗圃在帮助客户整理花园,接电话的女孩儿告诉我,他们有时候会把小货车借给他们信任的客户。阿伊诺娃的爸爸最近买了三十棵小树苗,他就是用其中的一辆小货车把小树苗和其他东西运回家的。她不知道具体是那辆车,但是她确定,阿伊诺娃的爸爸至少把车开走了两回。”
阿麦亚听着萨巴尔萨的话,思绪却飘到了很远的地方。白色的小型运货车。突然她想起了什么。
“萨巴尔萨,我得挂了。我一分钟之后再给你打电话。”
阿麦亚听到萨巴尔萨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她挂了电话之后马上拨通了萝丝的号码。
“阿麦亚你好!”
“萝丝,你们在蛋糕工坊有一辆白色的小型运货车。那辆车在哪里?”
“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想,我们买了新运货车之后,弗洛拉就应该把那辆车转让了吧。”
阿麦亚挂上电话,马上拨通了警局的电话。
“萨巴尔萨,你查查弗洛拉·萨拉沙·伊图尔萨艾塔名下的汽车。”阿麦亚一边听着话筒那边传来萨巴尔萨敲键盘的声音,一边观察着工坊那扇总是打开着的小窗子。阿麦亚看不到工坊里面的灯光。弗洛拉的办公室朝里,就算开着灯,也看不到里面的灯光。
“警探,”从萨巴尔萨的声音中能听出他有些担心。“弗洛拉·萨拉沙·伊图尔萨艾塔名下有三辆汽车。一辆是银色的奔驰,去年购置。一辆是2009年的红色雪铁龙Berlingo,还有一辆是1996年的白色的雷诺Terra。你想我做什么,头儿?”
“打电话给伊里阿尔特警探和艾查伊德副警探。我需要一张搜查令发到弗洛拉家和萨拉沙蛋糕工坊,我要对雷诺Terra进行搜查。”阿麦亚边说边用手遮住脸。弗洛拉之前也做过这个姿势,阿麦亚觉得这是表示愧疚的姿势,“你们所有人都赶到蛋糕工坊来。我已经在这里了。”萨巴尔萨挂了电话之后,她喃喃地说:“在家里。”
阿麦亚走下车,走到门前,听了听。什么也没有听到。她拿下脖子上挂着的钥匙,在打开门之前,她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手枪。一碰到手枪,她才发现这是蒙特斯的手枪。
“真糟糕……”
阿麦亚想起自己竟然荒唐地答应了詹姆斯不佩戴手枪的要求。她尴尬地做了个鬼脸,心想自己最终还是履行了对丈夫的承诺。阿麦亚打开工坊的大门,打开灯。工坊里看起来非常干净整洁。阿麦亚走进门,假装看不见在黑暗角落里呼唤她名字的那些鬼魂。走过古老的和面桌和木桶,径直走向弗洛拉的办公室。弗洛拉不在。整个办公室看起来就像她这个人一样井井有条。阿麦亚能感到弗洛拉留下的愤怒踪迹。阿麦亚环顾了一下弗洛拉的办公室,想找到一丝异常的痕迹。她发现一个木头衣柜的门半开着。她打开衣柜的门,惊讶地发现这里竟然藏着一个武器库。在武器库里,躺着两把大型猎枪,还有一个空的枪位,很明显有一把枪不见了。在衣柜的下方,有六个翻倒的弹药盒,很明显,一些弹药已经被拿走了。
弗洛拉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她从不让别人为她做事,更别说这样的事情了。阿麦亚看了看四周,仿佛想从空气中拼凑出缺失的信息。弗洛拉会去哪里来完成她的杰作?她一定不会去自己家里。她一定会选择工坊或者与她不为人知的一面相关的地方。也许她会去河边。阿麦亚走向门口,当她走到弗洛拉办公桌前的时候,看到弗洛拉的新书样板正翻开着。彩色的图片,很明显是摄影工作室的专家拍摄的。照片中,托盘里盛着十二块蛋糕,蛋糕上小糖粒闪闪发光。照片的标题是:查情戈里(何塞法·托洛萨的配方)
阿麦亚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恩格拉斯姑妈接起电话。还没等她说完问候语,阿麦亚就迫不及待地问:
“姑妈,您知道有个叫何塞法·托洛萨的人吗?”
“知道。不过她已经死了。她叫何塞法·乌里韦,不过大家都叫她托洛萨,是你姐姐已故的婆婆,也就是维克多的母亲。她也是个有个性的女人……可怜的维克多在她母亲的强权统治下生活了多年,后来又娶了你姐姐这样一个强势的女人。真是出了虎口,又进狼窝,可怜的孩子。乌里韦是维克多的母亲,但是人们通常叫他们一家‘托洛萨’。因为他的祖父是托洛萨人。我了解的并不多,不过我的朋友安娜·玛利亚是何塞法·托洛萨的朋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问问她。”
“不用了,姑妈,没有这个必要。”阿麦亚边说边急匆匆地跑出蛋糕工坊。她打开自己的智能手机,在邮箱里寻找之前在网上论坛提问的回复。已经有了回复:旧式摩托车的储油罐可以用小苏打或醋清洗,小苏打或醋可以清洁储油罐内壁,还能溶解储油罐外壁的氧化粒子。溶解在小苏打或醋中的氧化粒子会渗入羊皮中。摩托车车手的羊皮大衣。阿麦亚此时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天她拥抱维克多时,维克多羊皮大衣和手套的柔软触感,还能闻到他的羊皮大衣和手套散发出的香味。
阿麦亚记得小的时候,弗洛拉和维克多刚结婚那会儿,自己曾经去过维克多家一两次。那时候,他家是典型的以养殖家禽为业的家庭,何塞法·乌里韦还健在,她管理整个家庭的劳作。这是她仅有的一丝记忆。她仅仅记得,何塞法·乌里韦是个年迈的女人,曾经请自己吃午后甜点,他家的外墙外放满了种着天竺葵的黄色花盆。但是由于那时候她和弗洛拉的关系已经恶化,所以她再也没有去维克多家看望姐姐了。
阿麦亚全速驾驶着那辆小Micra车,行使在通往公墓的公路上。驶过公墓之后,她开始数那一座座农场。她记得维克多家是左边第三个。虽然在路上看不见,但是她记得在路口有一个标志。为了不错过那个标志,阿麦亚减慢了车速。这时,她看到弗洛拉的奔驰车停在公路边。路边有一条小路,通往一片小树林。夜深人静,那片小树林显得更加黑暗且深不可测。阿麦亚把车停在弗洛拉的车后面,确认车里空无一人。她责怪自己驾驶了别人的车,因为她把所有的装备都放在了自己的车里。阿麦亚查看了一遍后备厢。让她高兴的是,伊里阿尔特的妻子未雨绸缪,在车里留了一把手电筒,尽管电池已经快没电了。
在走入森林之前,阿麦亚试着拨出了约南的电话。她证实了让她害怕的事情:这里没有信号。她又拨了拨警局和伊里阿尔特的电话,都没有接通。这是一片树枝低垂的松树林,地上积聚了大量的松针,尽管松树间有清晰的小路,但地面凹凸不平,阿麦亚只能放慢步伐。她想一定是周围的邻居踩出来的,因为这条小路在树林中很明显。弗洛拉在刚结婚那会儿住在婆婆家时一定就非常熟悉这条小路。弗洛拉决定穿过树林去维克多家,而不是沿着入口的大路,这让阿麦亚明白了弗洛拉的计划:独裁的弗洛拉在操纵粗心大意的费尔明给自己提供信息之前,就已经推断出了真相。而费尔明却还被她的满腹苦水催眠,不能自拔。阿麦亚想到弗洛拉在上个星期天摆放碗筷的方式、对生孩子问题的恶毒评论、对于体面和端庄的定义,还有放在桌上的查情戈里,她都是在转移阿麦亚对真正的罪犯的注意力。弗洛拉根本不爱那个男人,她只是觉得那个男人在她的责任范围之内,就像她照顾妈妈、经营生意或每天晚上扔垃圾一样。弗洛拉按照自己的纪律、规则和铁箍般的控制欲,支配着她的世界。巴斯坦山谷中很多女人被生活所迫,她们的男人去了远方寻找更好的机会,而她们留在家里掌管家中一切事务。艾利松多镇的女人在传染病盛行之后,亲手把自己的孩子埋葬,流着眼泪下田工作。她们太了解生活中的黑暗和肮脏面,但是她们只是洗干净脸,梳好妆,穿着油光发亮的鞋子去参加周日的弥撒。弗洛拉就是她们其中的一位。
阿麦亚突然同情起姐姐的这种生活方式,但这种同情混杂着对姐姐心狠的深深厌恶。她想到了倒在停车场的费尔明·蒙特斯,也想到了自己为了保护自己,不得不笨拙地应对姐姐精心策划的攻击。
这时,阿麦亚想到了维克多。她亲爱的维克多,在透过窗子看到弗洛拉亲吻另一个男人的时候,哭得就像个小孩子。维克多,他翻新老旧的摩托车,试图修复他所怀念的往日时光。他住的房子属于母亲——制作查情戈里的大师何塞法·托洛萨。他好不容易脱离了强势的母亲,却落入独裁的妻子手中。他曾经酗酒,却也有足够的毅力在近两年中滴酒不沾。维克多,是年龄在二十五至四十五岁的男性。他在听说有人模仿他的办案手法时表现得异常愤慨。他沉溺于弗洛拉灌输给他的纯洁和正直的定义。他内心的激情已经完全被压抑,为了控制自己的激情、欲望,控制住因那些女孩儿挑逗的眼神和伤风败俗的穿着而生出的淫念,他变成了一个精心谋划的脱缰的杀人凶手。也许曾经有一段时间,他用酒精来麻醉自己内心的恶魔,但到某一时刻,他的欲望无法再压抑,他就一杯接着一杯地喝,只是为了抑制住内心想释放被压抑的欲望的声音。
然而,酒精却让弗洛拉远离他,那就像在出生的一刻便死去一样,就在他终于从控制自己、强迫自己克制冲动的暴戾妻子的强权统治之下解放出来的同时,也把他与这个他认为最纯洁的女人、唯一制得住他的女人相连接的脐带也斩断了。阿麦亚知道,弗洛拉一定已经觉察到一些异状,在她的统治之下,没有谁的举动能逃过她的眼睛……她不可能不知道在维克多内心深处住着一个恶魔。维克多努力控制这个恶魔。有时候他成功了。弗洛拉一定是知道的,她当然知道。那天早上,当阿麦亚拿着在安妮尸体上发现的查情戈里去见弗洛拉的时候,弗洛拉就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当时,弗洛拉拿起蛋糕,闻了闻,还尝了一口,她知道那就是凶手最明显的签名,那是对传统、对秩序、对弗洛拉自己的致敬。
阿麦亚问自己,当她离开工坊之后,弗洛拉更换面粉需要多少时间?弗洛拉从什么时候开始想到用色诱蒙特斯这个方法?弗洛拉从什么时候开始明白了一切?她真的需要看到实验室的报告才确定这一切都是维克多所为?还是在尝了安妮尸体上的查情戈里之后她就已经知道了一切?或者在姑妈餐桌上为凶手开脱时弗洛拉才确定谁是凶手?或者那只是为了试探维克多的反应?
山坡倾斜的方向与公路的方向正好相反。厚重的树脂味道刺激着阿麦亚的鼻子,手电筒的电量逐渐减少,在昏暗的月光下,阿麦亚的眼睛疼痛不已。阿麦亚停下来,站了几秒钟,让自己的眼睛适应黑暗的环境。她只能勉强感受到树木之间微弱的光亮。然后,在一片黑暗中,她看到了弗洛拉的手电筒发出的亮光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就像是闪电一般。阿麦亚立即向发出亮光的地方走去。她伸出双手摸索着,手机屏幕的亮光只能照到自己的双脚,每隔十五秒手机屏幕还要自动关闭一次。阿麦亚一步一步向前滑动,试图加快脚步,跟上弗洛拉手电筒移动的速度。这时,她听见背后有声音,当她转过头,却被一根粗糙的树枝打到了脸,前额立即被深深地划了道伤口,流血不止。阿麦亚开始眩晕的时候,她感到两行液体流下了脸颊,好像是浓稠的眼泪。手机掉在了她的脚边。阿麦亚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伤口,伤口并不是很大,但是很深。她摘下脖子上的围巾包住头,然后紧紧地打了一个结,压住伤口,总算是止住了血。
阿麦亚感到晕眩,茫然失去了方向。她慢慢地重新寻找树林中那片发亮的雾气,但是她什么也没看到。她揉了揉眼睛,发现头上的血液已经开始凝固。她想象着自己现在脸上的模样,一种近似于慌乱的感觉占据了她的全身。她就像偏执狂一样,屏住呼吸,仔细倾听周围的声音,她知道一定有人在附近。突然,她听到一声尖锐的口哨声,她差点儿大叫起来,但是马上她就明白,它不会伤害她,它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帮助她。她知道,能在她失血而亡之前有逃离这片树林的机会,就是跟它一起离开。她听到后边又传来一声清晰的口哨声。于是她直起身,抬起头,朝声音发出的地方走去。这时,她又听到了自己正前方传来一声短促的口哨声,就像是有人拉开了窗帘一样。她终于走到了树林的边缘,前面就是一直延伸到乌里韦家房子后面的草坪。
草坪最近刚被修剪过。阿麦亚不记得维克多家后面的草坪如此广阔。被精心呵护的草坪上放着一些古老的农具,草坪四周竖着很多个路灯,把房子照得亮堂堂的,就像是一个艺术作品,围绕着维克多的家。在一个路灯柔和的灯光下,阿麦亚看到了弗洛拉全副武装的影子。弗洛拉从后门走进去,迈着坚定的脚步走向大门。阿麦亚想喊弗洛拉的名字,但当她想到自己这样做会惊动维克多,而且自己还在树林里的时候,便忍住了。阿麦亚用尽全身力气,跑到房子的围墙处,贴着墙,时不时看看自己的背后,因为她知道自己和弗洛拉一样非常容易被人发现。阿麦亚悄悄地移动到大门处,大门半掩着,从门内透出一丝柔和的灯光。阿麦亚推了一下门。看着沉重的门慢慢地朝里打开了。
除了亮着灯之外,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屋里有人。阿麦亚环视了一圈一楼的情况,发现屋内的摆设与托洛萨管理整个家庭时几乎一模一样。阿麦亚扫视了一下四周,想找一部电话,却没有找到。她贴着墙,小心翼翼地开始爬楼梯。二楼有四间面向楼梯平台的房间,全都锁着,还有一间房子面朝楼梯的尽头。一间、两间……阿麦亚推开每间卧室手工打磨而成的实木门,然后掀开房间里花案隽美的厚重被褥。最后,她走到楼梯的尽头,她知道屋里一定没有人,但是她还是双手握着枪,边瞄准边前行。当走到卧室门口时,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就像是耳鸣一样震耳欲聋。阿麦亚咽了一口口水,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她站到一边,转动门上的锁,打开门,再打开灯。
阿麦亚担任警探这么多年以来,她从未见过祭坛。她在匡提科训练的时候,曾经见过祭坛的照片和视频,但是就像她的导师所述,没有其他任何东西比看到祭坛更令人震撼。“祭坛可能只是放在一个小洞穴里、衣橱里面或者箱子里。它也可能占据整个房间,也可能安置在一个抽屉里,尺寸并不重要。如果你见到祭坛,你永远都不会忘记它,因为这是凶手存放战利品的古怪的博物馆,它把人类污秽、邪恶和堕落表现到极致。不论你研究过多少犯罪行为学,如果你没有见过祭坛,你就不可能知道在恶魔脑中窥探世界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房间里的照片简直就是阿麦亚警局办公室中的照片的升级版。看到这一切,阿麦亚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那些女孩儿从古老的餐具柜上的镜子里看着阿麦亚。在镜子上,维克多整整齐齐地贴着剪报、关于巴萨璜的文章、报纸上女孩儿死亡的讣告,甚至还有葬礼通知。房间里贴着死者家属在公墓的照片、撒满鲜花的敞开的墓穴和学校同班同学的照片。在这些照片下方,则是一系列在犯罪现场拍摄的照片,就像杀人教科书一样,展现凶手是如何一步一步布置犯罪现场的。这些图片详细记录了这一连串的恐怖事件,是凶手犯罪道路的进展路线图。很多剪报已经随着时间泛黄,边角由于潮湿而卷起来。有些剪报是二十年前的,只有区区几行字交代女性露营者和郊游者失踪,失踪地点都离山谷很远,有的甚至在国界边。看着这些剪报,阿麦亚简直无法相信。
这些照片和剪报被粘贴成金字塔形,塔顶是特蕾莎·克拉斯的名字,仿佛在宣告她是那个阴间“朋友圈”的女王。她是第一个受害人,维克多看着她,丧失了理智,甚至冒险在离家只有几米的地方杀了她。特蕾莎的死并没有使维克多感到害怕,反而让他更加兴奋,于是他在后面的两年里,在山中连续杀害了3个举止轻佻的未成年少女,以安抚自己的情绪。与现在的作案手法相比,维克多当时的作案手法粗糙、草率得多。
这个祭坛聚集了一个坚定不移的凶手如何转变,献身自己的志业三年,又停手了将近二十年。这二十年正是维克多和弗洛拉维系婚姻关系的二十年。那些年里,维克多每日沉溺在酒精中。酒精就像是一把枷锁,把他深深绑住,这是他自找的枷锁。唯有如此,才能让他不再像脱缰的野马一样胡作非为,才能让他忍受与弗洛拉共同生活。后来,他成功地戒了酒,摆脱了弗洛拉的铁腕控制,从酒精安神的麻痹中解放出来,他内心破坏性的恶魔又跑了出来。他又开始故技重施,他想向弗洛拉展示自己的进步,告诉弗洛拉他有能力为她做一切事情。然而,弗洛拉并没有像他梦寐以求的一样,张开臂膀拥抱他,他遇到的只是弗洛拉冷若冰霜、毫无所动的眼神。
弗洛拉的冷漠是导火索,是雷管,是发令枪,让维克多重新踏上了征途,他急切地为纯洁完美的理想而奋战,要求其他女孩儿青春撩人的娇躯必须散发出少女的纯洁和完美。在祭坛的照片堆中,阿麦亚看到了自己的眼睛。有一瞬间,她以为那双眼睛正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在祭坛正中央的首要位置,阿麦亚看到了自己的照片,一定是维克多用打印机将她和两个姐姐的合影打印在相片纸上,再把她的人像剪下来。阿麦亚伸出手摸自己的照片,触碰到那光滑干燥的相片纸。正在她准备将自己的照片撕下来的时候,阿麦亚听到了一声响亮的枪声。她飞奔下楼,确定枪声是来自屋外的。
弗洛拉站在马厩门口,一语不发。她拿起猎枪对准了维克多。维克多转过身,他并没有感到意外,仿佛他正在等候弗洛拉,看到她的到来很高兴。
“弗洛拉,我没听到你进来的声音。如果你来之前先给我打个电话,我会先把仪容整理好等你。”维克多边说边看着自己手上油腻的手套,慢慢地把手套脱下来,向门口走来,“说不定还会先做好饭。”
弗洛拉没有回答。她一直看着维克多,手中的猎枪一直对准着他。
“我现在还能做点儿吃的招待你。如果你愿意等我,我去准备一下。”
“我不是来吃晚饭的,维克多。”弗洛拉的声音冷若冰霜,没有任何情绪。可是维克多还是微笑着,用他一贯顺从的语气说:“那我可以给你看看我现在在做的事情。”维克多边说边指着背后的一辆摩托车说,“我正在改装一辆摩托车。”
“你今天不用烘烤蛋糕吗?”弗洛拉仍然保持着射击的姿势,用枪口指了指镶嵌在墙壁里的石砌烤炉的铁炉门。
维克多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妻子。
“我计划明天再烘烤蛋糕。但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们可以今天一起烘烤蛋糕。”
弗洛拉深呼一口气,露出她一贯的厌恶的表情,生气地摇了摇头。“维克多,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知道我做了什么,也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因为你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
“不。”弗洛拉说。
“是的,弗洛拉。”维克多还是用一贯耐心的语气说,“你以前说过,你之前总是这么说,她们,她们是自找的。她们穿得就像妓女一样勾引男人,应该要教训她们,告诉她们坏女人的下场是什么。”
“你杀了她们?”弗洛拉问,虽然用枪指着维克多,但是她仍然心存一丝侥幸,希望维克多否认这一切,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一个荒谬的错误,告诉她这一切都只是可怕的而已。
“弗洛拉,我不乞求别人的理解,但是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因为你和我一样。所有人都看到这个事实,他们和你、和我一样,觉得现在的年轻人用毒品、衣服、音乐和性把我们的山谷变成了堕落之地。特别是那些女孩子,她们的脑子里只有性。她们的言谈举止、穿着打扮,都跟性脱不了关系。她们就是小妓女。必须有人站出来做些什么,教她们什么是传统,教她们如何尊重自己的根本。”
弗洛拉厌恶地看着维克多,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和特蕾莎一样吗?”
维克多露出了温柔的笑容。他把头侧向一边,仿佛在回忆。
“特蕾莎,我到现在还天天想到她。特蕾莎,她总是穿着超短裙、低胸衣服,不知廉耻,就像是巴比伦大荡妇一样。除了她之外,我只见过一个女人比她更风骚。”
“我以为那只是一个意外而已。那时候,你还很年轻,很迷惘,而她们……她们也只不过是迷失的少女而已。”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弗洛拉。尽管你知道,但是你还是接受我?”
“我以为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维克多的脸阴沉下来。他的嘴角动了动,露出痛苦的表情。
“是的,已经过去了。最近二十年来,我一直都很坚定,我比任何一个男人都要努力。我不得不用酗酒来控制住自己。你想象不到与这些做斗争需要付出多少努力。然而,你却看不起我的牺牲,你离开我,你留下我一个人,你提出我回到你身边的条件是必须戒酒。我真的做到了,我是为了你做到的。弗洛拉,我为了你,我什么都做了!”
“但是你杀了那些孩子,你杀了,”弗洛拉惊悚地说,“那些女孩子!”
维克多开始有些厌烦了。
“不,弗洛拉,你没有看到她们是怎么像妓女一样给我性暗示的……她们只是看到过我,就上了我的车。弗洛拉,她们不是女孩儿,她们是妓女,或者说,她们定会在不久之后变成妓女。那个安妮,她是那些妓女中最风骚的。她竟然和你的妹夫上床。她伤害了我的家人。她破坏了萝丝,我们那可爱却单纯的萝丝神圣的婚姻。你难道认为安妮只是个孩子?那个安妮就像妓女一样勾引我。当我结束她的生命的时候,她就像一个恶魔一样看着我的眼睛,几乎笑着诅咒我,说我该死。这是她对我说的话。她死后那笑容还一直留在她脸上。”
弗洛拉的脸突然僵化,她哭了起来。
“原来是你杀了安妮,你是个凶手!”弗洛拉仿佛想说服自己。
“就像你经常说的,弗洛拉,得有人做出正确的决定。这是责任问题,一定得有人做这件事。”
“你本可以先和我谈谈。如果你想保卫山谷的宁静,你可以通过其他方式,而不需要杀死这些女孩儿……维克多,你病了。你疯了,不然你是不会这么做的。”
“你别这样说,弗洛拉。”维克多就像一个做恶作剧时被逮到的孩子一样,温顺地笑着说,“弗洛拉,我爱你!”
弗洛拉已经泪流满面。
“我也爱你,维克多,但是你之前为什么不让我帮助你?”弗洛拉放下手枪,喃喃地说。
维克多向弗洛拉走了两步,脸上仍然挂着笑。
“那我现在请求你的帮助。你会怎么做?你会帮助我烘烤蛋糕吗?”“不。”弗洛拉边说边重新举起手枪,脸上恢复了平静,“我从没
有跟你说过,但是事实是,我从不喜欢查情戈里。”说完,弗洛拉开了枪。
维克多睁大了眼睛看着弗洛拉。他没想到弗洛拉会这么做。他的腹部有一股热流涌来,然后升入胸部。他的眼睛突然变得异常明亮,他看到另一个在现场目睹他死亡的女人。安妮·阿尔比苏披着一件半遮住头的白色斗篷,在门口看着他,脸上挂着半是嫌恶半是愉悦的表情。在第二枪击中他之前,维克多听到了贝拉基尔的笑声。
阿麦亚跑出维克多家,快速移动到墙角。她紧紧地握住蒙特斯的格洛克手枪,仔细听着任何动静。当听到第二声枪响时她拔腿向枪声响起的地方跑去。当她跑到墙壁的尽头时,小心翼翼地探头望向维克多家房子的北面。那里在很多年前曾经是马厩。马厩绿色的大门里散发出一束强烈的光芒,把门前的草地照得像绿宝石一样闪闪发光,与这个曾经用来养马和牛的地方显得格格不入。弗洛拉站在门口,手中还拿着那支猎枪,对准马厩里,一动不动。
“把枪放下,弗洛拉!”阿麦亚喊道。她举起自己的手枪对准了弗洛拉。
弗洛拉没有回答,她朝马厩里走了一步,从阿麦亚的视线中消失了。阿麦亚跟在她身后,但只看到地上有一个影子,就像是一堆破旧的衣服。
弗洛拉坐在维克多身边,手上沾满了从维克多腹部流淌出的鲜血。她不停地抚摸着维克多的脸,她的手把维克多的前额染成了红色。阿麦亚走到弗洛拉身边,弯下腰拿走弗洛拉放在脚边的武器,然后再把自己的格洛克手枪放到肩上的枪带。阿麦亚弯腰把手指放在维克多的颈部,试图找到他的脉搏,同时拿出衣服口袋中的手机,给伊里阿尔特打电话:
“我需要救护车,马上到阿尔杜戴斯街。公墓后面第三个农场。这里有人开枪。我在这里等你们。”
“阿麦亚,没有用的。”弗洛拉压低了声音说,几近耳语,仿佛害怕吵醒维克多,“他已经死了。”
“哦,弗洛拉。”阿麦亚叹了口气,把手放在弗洛拉的头上。姐姐轻抚维克多已然了无生气的身体的情景令她心碎,“你怎么可以杀了他?”
弗洛拉就像是突然被闪电击中,猛地抬起头。她就像是浴火重生的中世纪圣女,直起身板。她的语气硬得像块石头,从她的语气里透出厌恶。
“你还是什么都不懂。必须得有人终结此事。如果我等你来终结此事,那山谷就会堆满死亡女孩儿的尸体。”
就像触电一样,阿麦亚缩回了放在弗洛拉头上的手。两小时之后。
圣马丁医生在确认了维克多已经死亡后离开了马厩。伊里阿尔特走到阿麦亚身边,露出尴尬的表情。
“我姐姐和你说了什么?”阿麦亚问伊里阿尔特。
“她说,她在巴斯坦酒店的停车场看到了面粉来源的报告,虽然她并不是百分百确定,但是由于害怕,她带上了猎枪,想着如果维克多真的是凶手,她得拿枪保护自己。她说,她质问了维克多,维克多不仅承认了一切,而且还变得非常暴力,一步一步向她逼近。她感到自己受到了威胁,所以想都没有想就开枪了。但是维克多并没有立即倒地,仍然继续朝她走过来,于是她开了第二枪。她说她当时并不清醒,只是本能地开了枪,因为她当时吓坏了。那辆白色的运货车就在屋里,被帆布罩起来了。弗洛拉说,维克多总是开着这辆车去搜寻可以修复的摩托车。在烤箱和厨房里,有萨拉沙蛋糕工坊的面粉袋。另外,在阁楼上我们找到了维克多收集各种死亡事件的报道的证据。”
阿麦亚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
十小时后。
阿麦亚来到乔安娜·马丁内斯的葬礼上,混在人群当中,为乔安娜祈祷,希望她的灵魂能永远安息。
四十八小时后。
阿麦亚接到了帕杜阿中尉的电话。
“恐怕您得做一个关于您的消息来源的声明了。在您跟我们说的那个洞穴里,赛普洛纳的宪兵找到了不同大小和来源的人类骨头。根据骨头的数量推测应该有十二具尸体。法医说,有些尸体在洞穴里已经超过十年,所有的尸体都有人类牙齿咬过的痕迹。我知道您一定会问我,我们的答案是:没错,这些牙齿印与乔安娜尸体上的牙齿印吻合。但是,和维克多·奥亚尔·萨巴尔的牙齿不吻合。”
十五天后,也正是弗洛拉的新书《舌尖上的美味》在全国发行的日子。法官宣判弗洛拉无罪释放。弗洛拉决定去阳光海岸度假,而萝莎乌拉则接手了萨拉沙蛋糕工坊的管理工作。这次事件之后,萨拉沙蛋糕工坊的销售额不仅没有受到影响,弗洛拉还成了当地的英雄。不论如何,巴斯坦山谷的人民总是非常尊重那些承担起重任的女性。
十八天后,阿麦亚收到了特卡琴科博士的电话。
“警探,最后证明了您的话是正确的:我们从法国进口的GPS卫星定位系统在十五天前拍摄到了一个七岁左右的母熊,非常糊涂地来到巴斯坦山谷。你们不用担心。林内特已经回到比利牛斯山了。”
一个月之后。
她的月事没有来。下个月也没有,下下个月也没有……
感谢
我要感谢如此多聪慧的人为我服务,使得这本小说成功出版。
感谢圣路易斯大学的雷奥·赛金先生,他给我提供了分子生物学的知识。
感谢胡安·卡洛斯·佳诺,他给了我关于经典款摩托车修复方面的知识。他传递给了我一个激情洋溢的领域。
感谢纳瓦拉警局的发言人麦克·圣玛利亚副警探,他总是很有耐心地回答我的提问。
感谢豪尔赫·奥特萨·巴斯坦的种族博物馆,是它提供给我必要的资料,我才得以开始写作。
感谢我的经纪人安娜·索雷尔·彭特。
感谢玛丽,自我开始写巴斯坦三部曲时,她就放弃了退休后的平静生活,告诉我她很荣幸能够卷入这场暴风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