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她曾经问过恩格拉斯姑妈,“如果我问一个问题,而我又得到了回答,我想,这应该就是问题的答案。”
“是的,但是那仅仅是在你知道你应该提什么问题的时候。”
阿麦亚回忆着恩格拉斯姑妈的教诲。“问题,总是应该提一个问题。如果不提问,那么用塔罗牌占卜又有什么意义呢?打开塔罗牌和自己之间的通道,让问题的答案就像是无数个魂魄,喊叫着、哀号着传递到自己的耳中。你必须掌控占卜的过程,必须绘制一条道路,不能走到岔路中,要经得起大灰狼的引诱,不能被大灰狼吸引去岔路摘花,因为这样,大灰狼就会比你更早到达目的地,而等你达到目的地时,那个地方已经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和你对话的将是伪装成你外婆的大灰狼,他的目的是吞掉你。如果你离开了正路,大灰狼一定会吃掉你的灵魂。”恩格拉斯姑妈在孩童时期对她的教诲不断地回响在阿麦亚脑海中。
“塔罗牌就像是一扇门,一扇你不应该打开的门。占卜之后,你也不能让这扇门开着。那是一扇门,阿麦亚,门是不会对人造成伤害的,但是如果你想穿过这扇门走进去,那么就会对你造成伤害。所以,你要记住,在咨询结束之后,你要把门关上,他会向你展示你应该知道的一切,而你不应该知道的事情则会一直处于黑暗之中。”
这扇门能让她看清自己所处的世界。恩格拉斯姑妈教她塔罗牌的秘诀之后,过了几个月,她就像一个旅行家一样,学会了在那幅陌生的地图上绘制路线,掌控占卜的过程,并在恩格拉斯姑妈的注视之下,小心翼翼地关上大门。那时,塔罗牌给出的答案很明了,很容易理解,就像是一首在耳边回响的摇篮曲。但是阿麦亚18岁的时候,她去潘普洛纳学习,当她再次拿出塔罗牌占卜的时候,她一次又一次地问塔罗牌,她喜欢哪个男孩儿,问考试成绩,问自己的对手在想什么。但是塔罗牌给出的答案却充满矛盾,更加使人困惑。有时候,阿麦亚疯狂地想得到答案。她整个晚上都在洗牌切牌,但是什么答案都没有得到。似乎应该属于她的东西被剥夺了一般,阿麦亚感到万分沮丧。她一次又一次尝试,却没有意识到,在咨询结束之后,她没有关上门。阿麦亚没有把纸牌收拾好,那副纸牌就那样摊在桌上,阿麦亚经常注视它良久,想看透它。她终于看到了。那天早上,当她正要离开家去学校,她迅速地扫了一眼纸牌,毫无目的地开始占卜,却最终沉浸在塔罗牌中几个小时。那天早上,这个没有目的地的旅程给了她一个没有问题的答案。当她开始翻牌,那邪恶的势力沿着柔软的纸板传入阿麦亚的体内,手臂就像触电般颤抖。她翻开一张又一张牌,绘制这心中那幅荒无人烟的地图。当只剩最后一张牌的时候,她用食指指肚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那张纸牌,没有把牌翻过来。仿佛宇宙间所有的寒冷全部都集中到了她的周围,她听见一声像人类一般的呻吟,她这才意识到那只大灰狼曾经引诱她、欺骗她,将她引出了正路,现在那只大灰狼已经在她之前到达了目的地,这些天和她对话的是那只装扮成外婆的大灰狼。这时,电话响了。只响了一声,阿麦亚就接起了电话。恩格拉斯姑妈告诉她,她的父亲在她去岔路采花的时候去世了。其实,阿麦亚早就算到这点。从此之后,阿麦亚再也没有用塔罗牌占卜了。
问题。
这个问题和另外一个问题从很多天前起就一直在她的脑海中困扰着她。“他在哪里?”“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究竟是谁?”“谁是巴萨璜?”
阿麦亚将牌放在桌上,萝丝把牌放成一条直线。“给我三张牌。”萝丝说。
一张,两张,三张。阿麦亚用食指指肚挑选了三张牌。萝丝把它们从其他牌中分离出来,再把牌放在楼梯上。
“找一个人,是一个男人。他不年轻也不年迈。他就在附近。再给我三张牌。”
阿麦亚又挑选了三张牌,萝丝把这三张牌放在阿麦亚第一次选出的三张牌的右边。
“这个男人有一个使命要完成,他承诺要完成这份工作,因为这份使命给予他生命的意义,能平息他心中的怒火。”
“平息他心中的怒火?杀人能平息他的怒火?”“再给我三张牌。”
阿麦亚又选出了三张牌。
“平息他心中曾经的怒火,安抚心中的害怕。”“告诉我他的过去。”
“他曾经是一个奴隶,但是现在已经自由了,尽管他身上还戴着桎梏。为了控制他心中的怒火,他的内心不断地做着斗争。现在他认为他已经达到了目的。”
“他这么认为?他认为自己达到了什么目的?”
“他认为这是公平的。他认为真理在他这边。他认为他所做的一切是对的。他自视甚高,觉得自己战胜了邪恶,他只是在装模作样而已。”
“再给我三张牌。”
阿麦亚慢慢地挑选了三张。
“有时候他很低沉,那时候,他最卑鄙的一面就显露出来。”“……于是,他就杀人。”
“不是。他杀人的时候并不代表卑鄙。我知道这似乎毫无逻辑,但是当他杀人的时候,他是纯洁的守护者。”
“你为什么这么说?”阿麦亚突然问萝丝。
“我刚才说什么了?”萝丝反问道,就像是突然从梦中醒过来。
“你说他是纯洁的守护者,他保护大自然,保护森林,巴萨璜,这个高傲的混蛋。他杀死那些女孩儿是为了要保护什么?我恨他!”
“但是,他却不恨你,他也不怕你。他只是完成自己的工作。”
阿麦亚指了指另一张牌,然后将这张牌推出排阵。这张牌自己翻了过来。
萝丝看了看牌,又看了一看阿麦亚。
“这是另一件事情。你刚才打开了另一扇门。”
阿麦亚用怀疑的神情看着那张牌,看到牌面上的大灰狼。“这是……”
“你提一个问题!”萝丝命令道。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噪声。她转过头,看到詹姆斯和恩格拉斯姑妈提着大包小包走了进来。他们一边说笑一边走进屋,当恩格拉斯姑妈看到桌上的塔罗牌,他们立即停止了说笑。恩格拉斯姑妈大步走到桌边,看了一眼排阵,让萝丝继续。
“提一个问题。”萝丝又说了一遍。
阿麦亚看着那张牌,心中回忆着占卜的公式。“我应该知道什么?”
“给我三张牌。”
阿麦亚给了萝丝三张牌。
“你应该知道的事情是另一件事情。我们暂且叫他‘它’吧。”萝丝转向另一张牌,“这件事情更加危险。”萝丝又看了一眼最后一张牌,“它是你的敌人,它冲着你而来,而且冲着……”萝丝吞吞吐吐地说:“而且是冲着你的家人而来,你的家人已经在现场见过它了。它会继续引起你的注意,直到你走入他的圈套。”
“但是,它想从我和我的家人处得到什么?”“给我一张牌。”
阿麦亚挑选了一张牌。虽然牌面上骷髅的眼圈是空的,却直直地盯着她们。
“哦,阿麦亚,他想要你的骨头。”
阿麦亚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她整理好塔罗牌,用绸布重新包起来。阿麦亚抬起头。
“门关上了,姐姐。门外的东西令人害怕。”
阿麦亚看了一眼恩格拉斯姑妈,恩格拉斯姑妈的脸变得苍白,非常紧张。
“姑妈,您能……”
“是的,但是今天不行。而且要重新洗牌……我得好好想一想。”恩格拉斯姑妈边说边走进了厨房。


第33章
巴斯坦酒店位于距艾利松多公路五千米处,一家山顶酒店。当初建造这家酒店的时候,是为学校集体出行,登山运动爱好者、家庭和朋友聚会设计的。酒店的一侧呈半圆形,每个阳台形成一个个波浪形的褶皱,阳台底下是一个用于停车的小广场。广场里的塑料桌椅看起来有些不太和谐,显然这些桌椅是为了夏季乘凉所用,但是酒店的管理层整年都将那些桌椅放在那里,于是,酒店充满热带风情的五颜六色,看起来就像是墨西哥的海滩酒店,而不是山顶酒店。虽然几个小时之前天就已经黑了,但是时间还早,小广场中还停着很多车。透过酒店咖啡厅的落地窗望进去,可以看到咖啡厅里坐着很多镇上的人。
阿麦亚把车停在一辆法国牌照的房车旁边,径直朝酒店大门走去。酒店的前台是扎着一个马尾辫的年轻女孩儿,她正在玩网络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下午好!您可以通知一下劳尔·冈萨雷斯先生和纳蒂亚·特卡琴科女士吗?”
“稍等一会儿。”女孩儿用年轻人惯有的不耐烦的语气说道。她不得不暂停手中的游戏。但当她抬起头,她马上变成了亲切可掬的接待员。
“您好!请讲。”
“我和几位客人有约,您可以告诉我他们的房间号吗?是劳尔·冈萨雷斯先生和纳蒂亚·特卡琴科女士。”
“好的。是韦斯卡来的两位博士。”小姑娘笑着说。
阿麦亚其实更加希望这件事情能保密。几位专家前来这里寻找熊的踪迹,这样的新闻会在山谷里掀起流言,媒体新闻则会大肆渲染,让案件调查变得更加复杂。
“他们正在咖啡厅。他们跟我说过,如果有人来找他们,就让他去咖啡厅。”
阿麦亚穿过前台和酒店咖啡厅之间的小门。一群穿着登山服的学生几乎占据了咖啡厅的所有座位,他们欢乐地分享着火腿肉、炸土豆和肉丸子。阿麦亚看到一个妇女在咖啡厅最里面朝她打招呼后。阿麦亚迟疑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这是特卡琴科女士。阿麦亚笑着走向这位一开始没能认出来的女士。她披着头发,穿着糖果色的裤子,一件米色的运动马甲罩在一件时髦的T恤上,脚上则穿着一双高跟短靴。看到特卡琴科女士穿得这么古怪地在咖啡厅里等她,阿麦亚不禁感到滑稽可笑。特卡琴科女士微笑着和阿麦亚握手。
“很高兴见到您,萨拉沙警探。”她依旧生硬地说道,“劳尔正在吧台点餐。我们打算今天晚上离开这里,但是在离开之前我们得先吃点儿东西。我想您会陪我们的,是吗?”
“今天恐怕不行,但是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们聊一会儿。”冈萨雷斯先生带着三杯啤酒走过来,然后,把啤酒放在桌上。“警探,我原以为我们只能通过邮件把报告发送给您了。”
“不好意思,我之前没能好好招待你们。我对你们的报告很感兴趣,只是,你们一定听萨巴尔萨副警探说了,我实在太忙了。”
“我们恐怕还不能下定论。我们没找到熊的洞穴或排泄物,尽管我们发现了一些可能属于大型跖行动物的脚印、地衣、被剥掉的树皮和雄性动物的毛发,这与你们给我的样品吻合。”
“那么?”
“可能是一头曾经来过这片区域的熊,那些毛发可能已经在那里很多年了。事实上这些毛发看起来非常陈旧,也可能是换毛季节换下的毛发。我跟您说过,现在还不是熊从冬眠中醒过来的时候。当然有证据表明,有几头母熊今年没有冬眠,原因可能是气候变暖和缺少足够食物,因此没有达到进行冬眠的条件。”
“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些毛发属于同一只动物?”“通过分析,就像我们知道这是一只公熊一样。”“DNA分析吗?”
“当然。”
“你们已经有结果了吗?”“昨天出的结果。”
“这怎么可能?我到现在还没有收到我之前给你们寄送的样品的分析结果。”
“那是因为我们是将样品送回韦斯卡我们自己的实验室进行化验的。”阿麦亚惊呆了。
“您的意思是,您的实验室已经有那么先进的技术,能在三天之内得到DNA分析结果?”
“如果着急的话,二十四小时就能出结果。通常是特卡琴科博士进行化验,因为现在她人在这里,所以这次是和我们一起工作的几个学生做的化验。”
“你们可以做例如矿物、动物或人类样品的DNA分析吗?你们确定是同一种物质还是不同物质?”
“当然!这正是我们的工作。我们的系统就是一个比对和排除系统。我们没有法医实验室那样的数据库,但是我们可以进行比对。比如,一只公熊的毛发和另一只公熊的毛发进行对比,即使它们不属于同一只动物,但是他们有很多相同之处。”
阿麦亚注视着特卡琴科博士的脸,沉默了几秒钟。
“如果我给你们一些物质的样品,比如不同品牌的面粉,你们能分辨出蛋糕中使用的是哪个品牌的面粉吗?”
“应该可以。我确定每个厂家都有其独特的混合和研磨工艺,而且他们应该使用的是不同供应商的小麦。我们使用色层分析便可以进行比对。”
阿麦亚咬着自己的嘴唇,陷入了沉思。这时,服务员送来裹着面粉的炸鱿鱼和还在沸腾的石锅肉丸。
“色层分析是基于被分离物的不同物理、化学及生物学特性,将混合物中的不同物质分离,从而识别每种物质的品种和数量。”博士解释道。
“你们今天晚上就回韦斯卡吗?”特卡琴科博士笑了笑。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如果您有任何疑问,我们很愿意帮忙。我以前在我的国家是在法医实验室工作,如果您现在给我样本,我明天就能给您结果。”
阿麦亚的大脑高速运转着。她想,如果二十四小时之内就能得到分析结果,这将大大推动案件的调查进程。当然,这个数据在法庭上是无效的。如果用这种方式能够得到积极的结果,他们仍然得等官方实验室的检验结果,但是这样她就知道应该朝哪个方向调查,停滞的调查进程就能重新推动了。
阿麦亚站起来,在手机上拨了一个号码。
“我希望不会打扰到你们。我想和你们一起去韦斯卡。虽然分析结果没有法律效力,我还是得亲自看着实验和分析过程。”
然后,阿麦亚转过头对着电话说:
“约南,你现在马上来巴斯坦酒店,带上你在各个蛋糕工坊收集的面粉样品和你的包,我们现在出发去韦斯卡。”
二十分钟之后,约南笑盈盈地出现在桌边。
“请告诉我,我们要去哪里吧!”他说。
“去比利牛斯山脉熊类观察站。在索布拉贝地区。一千年以前,韦斯卡北部有一个古老的王国名叫索布拉贝。不过,你最好还是在导航仪中输入艾因萨这个地名。”
“艾因萨这个地名我听过,这是一个还保留着中世纪特征的小镇,对吗?它还保存着那个时代的特点,路面还是青石路面。”
“是的,艾因萨在中世纪时,由于它的战略位置,是个重要的地方。它位于奥德萨和蒙帕蒂诺国家公园、加纳内斯和盖拉山脉自然公园和博萨特-马拉德塔自然公园之间。占据艾因萨,在当时意味着占据了优势地位。”
“那个区域有熊出没吗?”
“恐怕熊是最复杂的动物。大部分人都会说见过熊。”
“真是复杂的熊。”阿麦亚笑着看着约南说,“准备好,我们现在要去给它做一个侧写。”
“您可别认为熊是愚蠢的动物。我们只能理解熊的部分思想。自从我们发现熊是有性格的之后,每只熊的个性都不一样。所以要了解一头熊真的很难。”
“特卡琴科博士和我,”劳尔·冈萨雷斯看着他的同伴说,“我们去过中欧、喀尔巴阡山脉、匈牙利,去过巴尔干半岛和乌拉尔山中无人问津的部落,当然我们还去过比利牛斯山。艾因萨这个地方并不是仅仅因为熊出没而闻名,还因为它有大量的自然观测站,特别是各种禽类的观测站,为我们的实验室提供了得天独厚的场所。资助我们实验室运行的公司也能从这些物种康复中心得到回报。每年都有很多旅客来艾因萨参观,并捐赠资助我们。”
“也就是说,你们不仅仅是研究熊?”
“当然。我们研究大量的物种。这里有适合很多物种的栖息地。由于大部分栖息地都被保护得很好,很多物种都把这里当作自己最后的避难场所。这里有大量的日间捕食的动物,金雕、红鸢、游隼、苍鹰、雀鹰和夜间捕食的长耳鸮、纵纹腹小鸮和谷仓鸮……经常能看到一些大型食腐动物,如鱼鹰、秃鹰……还有许多小型鸟类。特卡琴科博士和我专注研究大型动物:野猪、鹿、狐狸……但是这里有很多小型动物,如蝙蝠、鼩鼱、兔子、松鼠、旱獭、睡鼠……你看,我们一整年都忙于工作,但我们最大的担忧还是大型熊在整个欧洲的迁徙。只要给我们打电话说看到熊,我们就立马赶过去。您的案件就是这样。”
“那么,你们目前取得了什么结论?这片区域可能有熊吗?或者你们认为这是巴萨璜?就像守林人说的一样?”约南问。
冈萨雷斯疑惑地看着他,但是特卡琴科博士却笑了。“我知道您说的是什么,巴萨璜?”
“是巴萨璜。”约南更正道。
“正是!”特卡琴科博士惊叫道,然后转向她的同事,“就和大脚怪、巨人、大足野人一样。据说在一个叫瓦尔德奥塞拉的地方,有一个巨人,他的身边总是跟着一只大熊。在我的国家,也有关于巨人的传说,据说他们是野人,住在森林里,保护大自然的平衡。巴萨璜也是这样吗?”
“几乎一模一样。人们赋予了巴萨璜魔法般的特征,是神话中的传奇人物。”
“我原以为这只是新闻中给罪犯安上的名号而已……因为罪犯是在森林里杀的人。”冈萨雷斯博士说。
“哦,这是不对的。”特卡琴科博士叫道,“巴萨璜是不杀人的,他只是照顾、保护纯洁的事物。”
阿麦亚认真地看着特卡琴科博士。突然她想起了姐姐萝丝的话:守护纯洁。
“守林人认为你们要找的凶手就是巴萨璜吗?”
“他们只是认为存在巴萨璜。”约南说,“他们觉得,我们认为是熊的那个东西就是巴萨璜,但是这与杀人案件没有任何关系。他的出现可能只是因为收到大自然的召唤,来追捕那个凶手,保护山谷的平衡。”
“这可真是个美丽的故事。”冈萨雷斯博士承认道。
“但是这只是一个故事而已。”阿麦亚站起来,想结束这个话题。阿麦亚穿上羽绒服走向停车场。她决定开约南的车,把自己的车
停在这里。她拿出手机拨了詹姆斯的电话号码,想告诉他今晚她要去韦斯卡。停车场有些昏暗,但是咖啡厅的落地窗透出一缕缕白色的光线,另一头的餐厅的窗户也透出更加温暖的光线。阿麦亚一边等詹姆斯接电话,一边观察在餐厅吃饭的人们。这时,她看见了弗洛拉。弗洛拉穿着一件紧身的黑色衬衣,身体前倾,眉目传情,露出矫揉造作的风骚之意。阿麦亚感到很好奇。她在汽车之间走了几步,想找一个好一点儿的角度看得更清楚一些。詹姆斯接起了电话。阿麦亚简短地和他说了几句刚才想好的话,告诉他等回来之后再给他打电话。阿麦亚与丈夫告别的时候,弗洛拉站了起来,靠在一个男人的身上,用手挽住那个男人的手臂。那个男人是蒙特斯!蒙斯特笑着和弗洛拉说了几句话,阿麦亚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但是那些话把弗洛拉逗乐了。弗洛拉把头仰到后面,很明显那是倚门卖俏的姿势。突然,弗洛拉转头看向窗外。阿麦亚吃了一惊,马上转过头,想躲起来。一不小心她的手机摔到了车底。过了许久,阿麦亚才意识到,停车场的灯光如此昏暗,弗洛拉是不可能看到自己的。
阿麦亚捡起手机。这时,约南和两位博士一起走出咖啡厅。她让约南开车。约南似乎说了什么,但是她心不在焉。当他们慢慢驶出酒店的停车场,阿麦亚轻轻地叹了口气。她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会有如此惊慌失措的反应。


第34章
恩格拉斯姑妈打开一副新的马赛塔罗牌的封条。她把纸牌从盒子里拿出来,和往常一样,一般洗牌一边祈祷。她知道这次面对的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东西,虽然这不是新的事物,而是多年前当年幼的阿麦亚用塔罗牌卜算出的老敌人。今天,当萝丝帮妹妹占卜的时候,这个古老的威胁再一次将它肮脏的嘴脸和触角伸到自己小侄女的生命中。
阿麦亚从小就像极了恩格拉斯姑妈。和阿麦亚一样,恩格拉斯姑妈憎恨那个她出生的地方,厌恶那些植根于人们生活的习俗、传统和历史。她尽自己所能逃离那个地方,她终于达成了所愿。为了能够获得奖学金让她能够远离这个地方,她悬梁刺股。她先去了马德里,然后去了巴黎,在索邦大学学习心理学,大革命后的巴黎充满了自由和梦想,在恩格拉斯眼前打开了另一个世界。她就像是一个初来乍到的客人,尽情地发现生活。她更加厌恶那个天空总是铅灰色,深夜里总是河水咆哮的黑暗山谷。塞纳河宁静而庄重,整个巴黎都荡漾着爱的气息。她被完全吸引了。她决定再也不回艾利松多镇了。
在大学的最后一年,她认识了简·马丁。他是比利时一个有名的心理学家,是大学里的名誉教授。简·马丁比她大二十五岁。他们在那个学期偷偷摸摸地约会。恩格拉斯一毕业,他们就在巴黎郊外的一个小教堂里结了婚。简·马丁的三个妹妹、妹夫、孩子和一百多个朋友来参加了婚礼,但是恩格拉斯的家人没有来。她跟她的小姑子说,她的家庭很小,她的姐妹们都忙于工作,父母则年纪太大无法旅行。但是她把真相告诉了简·马丁。
真相是恩格拉斯不想见到她的家人。她不想和家人说话,不想问及那些邻居和认识的人,也不想知道山谷最近发生了什么,她不想山谷的人在巴黎依旧对她有影响力,因为她觉得他们会把山谷中水和山的能量带过来,当他们在艾利松多镇出生的时候那种能量就嵌在他们的体内。简·马丁听她这么说的时候笑了,她仿佛是一个在叙述噩梦时被吓坏了的孩子。简·马丁就像安抚小孩儿一样安慰她,温柔地说:“恩格拉斯,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如果你不想他们来参加婚礼,那不叫他们便是。”说完便继续看他的书,这个对话就像是选择柠檬蛋糕还是巧克力蛋糕一样轻描淡写。
生活不能对她再慷慨了。她住在世界上最美的城市里,在大学的氛围里,她内心平静,有绝对的安全感,那种感觉让她觉得自己拥有了世界上的一切,唯一缺少的只有孩子。恩格拉斯在这个美好的梦境沉浸了五年,但是一直没有怀上孩子……直到那天,简·马丁穿过巴黎办公室前的小花园时,突然心肌梗死去世了。
恩格拉斯已经不记得那些日子她是怎么过来的。她一定是晕过去了。但是她记得自己一直很冷静,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因为她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接下来的几周里,她只能靠吃药来逼迫自己睡眠。眼睛哭得肿肿的小姑子经常来看望她,想照顾她。但是这可能吗?她那冰冷的、停止跳动的心脏已经随着简·马丁一起埋在了巴黎公墓里。直到一天晚上,她满头大汗地从尖叫中惊醒,她知道为什么自己白天不哭泣了。她从床上起来,找遍了房子里丈夫的痕迹,虽然他的眼镜还在,他看过的书翻到标记过的那页,他的拖鞋,厨房里装饰日历的他的书法还在,但是他却不在了。她终于相信了这个事实,那个屋子就像被冰封住了一样,她已经无法再在巴黎住下去。
于是,恩格拉斯回到了艾利松多镇。简·马丁给她留了足够的钱让她一生衣食无忧。她在那个以为再也不爱的地方买了一个房子,从此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巴斯坦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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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艾因萨寒风凛冽。约南在三小时的车程里,没有片刻安静。但是在行程的最后一段,阿麦亚的沉默似乎传染给了约南,他不再说话,后来他甚至打开了广播,边开车边哼着流行歌曲。艾因萨的街道上空无一人,路灯暖黄色的灯光没能驱散这个中世纪小镇冬夜的寒意,一阵阵来自西伯利亚的寒风打在车窗上,再结成霜。约南跟着博士的车,车胎压过那些已存在不止千年的石板路面嘎吱作响。最终这些小路汇聚到一个通往一座碉堡入口的方形广场,博士将车停在碉堡边,约南则把车停在博士的车旁边。寒风就像钉子,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向他们的额头,阿麦亚戴上羽绒服的帽子,想保护被寒风吹得隐隐作痛的头。她跟着两位博士走进了碉堡。碉堡里面除了没有凛冽的寒风之外,与外面一样寒冷。阿麦亚和约南跟着他们穿过几条灰色石头砌成的狭窄的走廊,来到一个宽敞的大厅,那里放着好几只巨大的鸟笼,硕大的禽类正在里面睡觉。阿麦亚在昏暗的灯光下认不出这些是什么鸟。
“这里是受伤的鸟康复的地方。它们来到这里的时候,有的被子弹打伤,有的被车碾压过,有的不慎撞到高压电线或风车上……”
他们又穿过了几条狭长的走廊,顺着楼梯走了十几个台阶,直到特卡琴科博士在一扇白色的门前停下来。这扇门虽然不起眼,却上着好几把锁。这里一共有三间实验室,明亮,整洁,宽敞,现代。阿麦亚心想,如果她被蒙着眼睛带到这里,一定无法把眼前看到的一切和这个碉堡联系起来。谁都不可能想到,在这个中世纪碉堡的心脏地带,居然有一间设备如此完善的实验室。
两位博士将外套挂在衣架上。特卡琴科博士穿上一件虽然很合身但样式奇怪的实验袍,袍子下摆打开后变成一件完整的百褶裙,在侧面扣上。
“我妈妈在俄罗斯是个牙医。”她解释道,“她在临死的时候,只留给我了这件实验袍和一副健康的牙齿。”
他们走到实验室的最里面,在不锈钢台面上放着好几台分析设备。阿麦亚认出了其中有一台是PCR仪,因为她曾经见过。那是一个没有键盘的小盒子,就像是未来的酸奶机,虽然它的外表是看起来很廉价的塑料,但是里面却是世界上最精密的仪器之一。旁边的容器里则装着不少艾本德分液管,就像是空的子弹壳,里面盛着即将化验的基因物质。
“这是PCR仪,通常三至八小时就能得到试验产物,然后使用琼脂糖凝胶电泳进行核酸检测,这个过程两小时左右。这个仪器是HPLC,”冈萨雷斯博士说,“也就是高效液相色谱仪,我们将使用这个仪器对样品中的面粉种类进行分析,因为只有在面粉与其他生物物质混合在一起,才能用PCR仪进行分析。”
说完,冈萨雷斯便从书架上拿出几支细长的塑料注射器,这与以前人们注射胰岛素用的注射器相似。
“首先我们将样品溶解在液体中,然后我们将使用这些注射器把样品输入到HPLC仪中。一小时左右我们就能得到结果了。使用这个仪器,就无须像PCR仪一样使用琼脂糖凝胶电泳进行核酸检测,但是需要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检测器,对样品的‘峰值’进行分析。每个峰值都代表一种特定的物质,这样,我们就能够分辨出石油、矿物、灌溉水、小麦还是生物体,当然如果是生物体,我们还需要使用其他仪器进行进一步的分析。所以最复杂的步骤是根据要寻找的物质进行软件编程。如果我们能找到样品之间更多的不同特性,那么确定各个样品的不同来源就更加容易。整个过程需要四五个小时。”
阿麦亚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我不知道什么结果会让我吃惊,但是如果我们能有这样一个实验室,或是有您这样的科学家,那么我们就一定会致力于寻找熊的踪迹。”阿麦亚笑着说。
“我们的确非常幸运能拥有特卡琴科博士。”冈萨雷斯博士肯定地说,“特卡琴科博士在俄罗斯工作了很多年,就是为了寻找熊的踪迹。两年前,她把简历发给我们,决定加入我们的团队。我们觉得很幸运。”
特卡琴科博士笑了。
“博士,请给我们的客人倒杯咖啡好吗?”
“当然,”冈萨雷斯博士笑着说。特卡琴科博士已经受不了大家对她的恭维了。
“我一会儿就来,我得去这层楼的另一边准备咖啡。”冈萨雷斯博士说。
“约南,你陪博士一起去。这边有我一个人都够了。”
“冈萨雷斯博士真客气。”阿麦亚看着这两个男人离开的背影说。“是啊。”特卡琴科博士补充道,“他是个有魅力的人。”
阿麦亚翘起一边眉毛问:“您喜欢他吗?”
“哦,我希望是这样。他是我的丈夫,最好他也喜欢我。”“啊……他称呼您博士,您也称呼他……”
“是的,他也称呼我博士。”特卡琴科博士耸了耸肩说,“我能跟您说什么呢?我在工作中是个很认真的人,我的认真经常逗乐他。”
“哦,上帝,我应该观察得更细致一些,我真的一点儿都没发觉。”特卡琴科博士在电脑面前工作了不到一小时,仔细地将分析公
式输入电脑,然后将约南从艾利松多镇带来的样品和安妮尸体上的查情戈里蛋糕屑一一溶解,然后熟练地将样品注入设备中。
“您最好坐下来。因为可能要等一会儿。”阿麦亚走到一张轮椅面前坐下来。
“我知道您丈夫不喜欢恭维和奉承,但是我还是要感谢你们。这次的分析会大大推动我们这起陷入泥潭的案件的侦破工作。”
“别客气。相信我,我很乐意做这些。”
“您喜欢在深夜两点做这些实验吗?”阿麦亚笑着问。
“我真的很乐意帮助您。最近在巴斯坦山谷发生的事情很可怕。如果我能帮到你们,我会很开心。”
阿麦亚沉默了几秒钟,她感到有些难堪。设备在一边发出细细的嗡嗡声。
“您不相信有熊,是吗?”
特卡琴科博士停下来,将椅子转了180度,直直地面对阿麦亚。“是的,我觉得不是熊。但是肯定有东西。”
“什么东西?我们在犯罪现场找到的皮毛属于不同的动物,我们还找到了羊毛。”
“那么,是不是这些皮毛属于同一种生物?”
“生物?您想说什么?真的有巴萨璜吗?”
“我没想说什么。”她举着手说,“我只是觉得也许您应该打开一下您的视野。”
“一个科学家和我说这个,让我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
“那就别觉得奇怪。我是个科学家,但是我也是个聪明人。”特卡琴科博士笑了笑,便不再说话了,而是转过身回到工作中。
时间过得很慢。阿麦亚看着特卡琴科博士的每一个精准的动作,约南和冈萨雷斯博士兴致勃勃地在闲谈,特卡琴科博士时不时地走近电脑屏幕,观察那些逐渐显示的图表,再回过头阅读那本厚重枯燥的技术参考书,不过她全神贯注、沉浸其中,丝毫不觉得枯燥。
“对不起,警探,这些面粉都不匹配。”
阿麦亚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任何一个外行人都能看出查情戈里的波动图与面粉波动图峰值和谷值间的差异。阿麦亚看着打印出来的图表,沉默了一会儿,想着这个结果意味着什么。
“我做实验的时候,已经非常谨慎了,警探。”看得出来,特卡琴科博士有些担心。
阿麦亚突然意识到,她的失望可能会让特卡琴科博士觉得自己不相信她所做的实验。
“对不起,这和您没有任何关系。我非常感激您。您为了帮助我彻夜未眠。我之前一直坚信一定会和某一种面粉样品匹配。”
“对不起。”
“我也很抱歉。”阿麦亚低声说。
阿麦亚开着车,一言不发。她没有放音乐,也没有打开收音机。约南一路上都在睡觉。阿麦亚感到心情很糟糕,感到深深的受挫感,从她接手这起案件以来,她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够侦破这起案件。面粉这条线索断了,但是如果凶手不是在这一片买的蛋糕,那么这意味着什么?弗洛拉跟她说过,她肯定这块蛋糕是在石头做的烤炉中烘烤的,但是这意义不大,因为从潘普洛纳到苏卡拉莫尔迪,每个餐厅、蛋糕店都有用石头做的烤炉,甚至一般的传统家庭里也有用石头做的烤炉,只不过大多已经被废弃了。
加卡公路是一条新建的公路,路况很好,三个小时后就能开回艾利松多镇了。清晨的寂静和孤独就像是阿麦亚内心的沮丧,她看了一眼约南沉睡的脸,他靠在自己成一团的大衣上,睡得很熟。阿麦亚多么希望他醒着,这样自己就不会感到如此孤单。清晨6点半,她在加卡公路上做什么?她为什么不在家躺在自己的丈夫身边?也许费尔明·蒙特斯是对的,她太在意这个案子了。想到蒙特斯,她突然回忆起那天晚上透过酒店窗户看到的情景,这一晚上她几乎忘了这件事情。蒙特斯和弗洛拉,这对组合让她感觉五味杂陈。她问自己这是不是作为家人的本能,她觉得维克多才是自己的姐夫。约南之前就跟她说过,曾经看到弗洛拉和蒙特斯在一起。阿麦亚回忆起在蛋糕工坊和弗洛拉的对话,很明显,弗洛拉被蒙特斯吸引了。那时,阿麦亚以为弗洛拉说这些只是为了伤害她,但是在酒店看到的一切已经很明了:弗洛拉正在对蒙特斯展开攻势,而蒙特斯看起来很幸福。但是维克多看起来也很幸福,他穿着熨得笔挺的衬衫,还时不时给弗洛拉献花。阿麦亚下意识地抿了抿嘴,摇了摇头,自我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