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麦亚被这些小孩儿的逻辑吓到了。他们看到伤口觉得害怕,但是发现一具被强奸的女尸却没有感到丝毫的恐惧感。那个伤口虽然残忍,但是很干净,孩子们却感到害怕。但是他们却在最近一周天天都在空闲的时候去为那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女尸守灵,丝毫不觉得可怕,或者他们的好奇心占了上风,他们作为孩子,觉得自己能够为“尸体”做些力所能及的奴婢般的侍奉而感到自豪。
阿麦亚插话道:“整个茅屋都十分干净。是你们打扫的吗?”“是的。”
“你们为她扫地,放上空气清新剂,还试图烧掉那些垃圾……”“但是,当时冒出很多烟,我们害怕有人看见找过来,所以……”“那你们看到类似血迹的东西了吗,或者类似干巧克力的东西?”“没有。”
“尸体边上没有任何衣物吗?”他们摇了摇头。
“你们每天都去,对吗?那你们有没有发现其他人也在那几天去过?”米克耸了耸肩。阿麦亚向门口走去。
“谢谢你们的配合。”她和孩子们的父母说,“你们应该知道,如果发现尸体,必须立即给警察打电话。这个女孩儿的家人很想念她,而且她是非自然死亡,报案晚了会让凶手逃跑的。你们明白了我所说的内容的重要性了吗?”
他们点了点头。
“这个女孩儿现在怎么样了?”米克好奇地问。
伊里阿尔特笑了,因为他想到了自己的孩子。白雪公主的七个小矮人。这些小矮人现在在警察局,刚刚结束审问。他们的父母感到万分羞愧,同时也感到害怕,无法相信发生的一切,而孩子们却还在担心他们死去的公主。
“我们会把小女孩儿还给她的家人。他们会安葬她……会给她放上花……”
孩子们相互看了一眼,感到很满意。“也许,你们能去公墓给她扫扫墓。”
他们兴奋地笑起来。他们的父母听了阿麦亚的建议,惊恐地看了阿麦亚最后一眼,然后,各自带着自己的孩子走出大门。
阿麦亚坐到黑板前。她已经把乔安娜的照片也贴在了黑板上。她又一次惊奇地发觉到自己那颗童真的心。伊里阿尔特和萨巴尔萨走进来,笑着把一杯加奶咖啡放在她的面前。
“白雪公主。”伊里阿尔特笑着说,“这些可怜的小矮人让我觉得很遗憾。他们的父母一定会带他们去看心理医生。当然,他们的父母不会再让他们去山上玩了。”
“如果他们是您的孩子,您会怎么做?”
“我会让自己不要太过于严厉,也许几年前我会跟您说其他答案,但是现在我有孩子了,警探,我真的在最近几年学到了很多东西。孩子们喜欢去发现新事物,我们小时候也这么做。特别是我们这些在农村长大的孩子。我确定您小时候也是一样,您也曾经自己去过河流的下游去探险。”
“好了。我认为这很正常,是孩子的好奇心。但是这次可是一具尸体,看到这么恐怖的画面,孩子们通常应该尖叫着逃跑才对。”
“也许大多数孩子是这样的。但是当他们克服一开始的恐惧之后,就会发现这没什么。孩子的害怕和他们想象的恐惧感紧密相关,但并不是真实的恐惧感。因此,很多孩子会遇害,那是因为他们还不能区别什么是真正的风险,什么是想象的风险。我想他们第一眼看到尸体的时候也很害怕,但是后来好奇心占了上风。这些孩子真是不可思议。我知道这是不能比拟的。但是我七岁的时候,我们遇到过一只死猫。我们在工地上捡了一堆石子,然后把它埋起来。我们还用木棒做了一个十字架,放上花,还为它祈祷。一周之后,我弟弟的朋友还把那只猫挖出来,重新埋葬,只是为了看看猫怎么样了。”
“是的。我认为这是孩子的好奇心。但是这只是一只猫,你们如果当时遇到的是一个人的尸体,肯定会魂飞魄散的。当我们看到人类死亡的模样,我们的天性里就有一种本能的抵触。”
“对于成年人是这样的,但是孩子们是不一样的。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几年前,在图德拉的一个院子里,几个男孩儿发现了一具女尸。那是几天前失踪的女孩儿。她死于吸毒过量。但是他们并没有报案,而是用塑料和木头将她盖住。当警察发现尸体的时候,发现了很多疑点。尸检结果表明女孩是死于吸毒过量,但是现场的很多痕迹却是那些男孩儿留下的,因此杀人嫌疑指向那些男孩儿。随着案件的水落石出,当时调查此案的警察的第一印象也发生了改变。”
“真是不可思议!”
“但这是事实。”
这时,约南用指关节敲了敲门,然后开门进来。
“警探,帕杜阿中尉在格拉门迪逮捕了杰森·麦迪纳。当时他正在艾拉苏镇附近的山上的一座茅屋里。他们还在十二千米远处发现了藏在树林中的汽车。在车的后备厢里,有一个登山包,包里装满了女孩儿的衣服、乔安娜的证件和小老鼠毛绒玩具。他现在被关在莱卡罗斯的国民警卫队中,帕杜阿说等您到了再开始审讯。”
“他真是好心。”伊里阿尔特讽刺道。
“可别相信他。他只是欠我一个人情而已。”阿麦亚边说边拿起包。国民警卫队的设施和新警察局相比显得有些陈旧。但尽管如此,
阿麦亚还是发现他们的监控系统非常现代化,摄像头是最新款的。一个穿着警服的宪兵在门口向他们行了军礼,告诉他们前往大门后边的办公室。另一名宪兵带领他们穿过又窄又暗的走廊,来到几扇错落有致的门前。显然,这几扇门并不是换了锁这么简单。大厅很宽敞、温暖。门口放了一个壁龛,悬挂着圣灵感孕的画像,还供奉着一束干谷穗。大厅的左边和右边都放着桌子和椅子。在一张桌子面前,是一个戴着手铐的男人。四十五岁左右,消瘦,身材矮小,皮肤黝黑,脸色苍白,眼睛和嘴巴周围红红的。
他那双戴着手铐的手中捏着一张纸巾,不过他似乎不打算用,任眼泪和鼻涕流淌在脸上一直到流下巴处,滴到深色的桌面上。在他的身边,坐着一位年轻的律师,阿麦亚估计她不到三十岁。她一边听着电话另一头传来的命令,一边要求宪兵给她复印一些文件。很明显这位律师并不喜欢她的这位委托人。
帕杜阿从身后走进来。
“自从我们在赛普罗那镇找到他,他就一直在哭泣。当他看到宪兵,就坦白了一切。他们跟我说,他一路上一直不停地说话。自从我们让他坐下来之后,他就一直哭着喊叫。我们得给他录口供。自从他到达这里之后,就一直在说,是他做的,他想坦白。他现在一定已经喊累了。”
于是他们走到桌边。一名宪兵打开录音笔。他们和他打了声招呼,做了自我介绍,说明了当天的日期和时间之后,就坐下来。
“首先,我想说,这不符合规矩。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在我不在场的情况下,就给我的委托人录了口供。”那位律师抱怨道。
“您的委托人从被捕那刻起,就一直喊着要坦白。在进门之后,他就坚持先给我们录口供。”
“即使是这样,你们也可以阻止他……”
“我们还没审问过他。女士,为什么我们不听听他想说什么呢?”那位律师闭上了嘴,将椅子向后退了退,离桌子几厘米远。
“杰森·麦迪纳先生,”帕杜阿开始说话了,把他从发呆中叫醒。他坐在椅子上挺了挺身体,盯着帕杜阿手中的文件。“根据你的供述,本月4号,周六,你让你的继女乔安娜·马尔克斯陪你一起去洗车。但是你并没有把车开到你通常洗车的加油站,而是开向山上。当你把车开到一个无人的地方,你停下车,让你的继女吻你。她拒绝了你,你很生气,打了她一个耳光。乔安娜威胁说要告诉妈妈,甚至要去报案,你更加愤怒,而且变得十分紧张,于是你又打了她,她晕了过去。这是你自己说的。”杰森点了点头。“然后你发动了汽车,又开了一会儿。但是你看到你的继女昏迷着,就像是睡着了,你想和她发生关系,而且她无法反抗。于是,你在森林里找了一个寂静的地方。停下车,向后放平副驾驶座,扑在乔安娜身上想和她发生关系。但是这时,她醒了,开始大喊,对吗?”杰森·麦迪纳使劲点了点头,直到整个人都摇动起来。鼻涕不停地从鼻子里落下来。
“根据你的口供,你不停地打她。乔安娜喊得声音越大,你就越兴奋。你继续打她,但是她丝毫不投降,所以你只能打得更重。但是她还是不停地喊叫,你使出全身力气打她,你掐住她的脖子,直到她不动弹了。你发现你杀死了她,所以你决定必须找一个地方把尸体扔掉。你知道那个茅屋,是因为你在当牧羊人的时候去过那里几次。于是,你沿着小路开到茅屋附近。你背着乔安娜的尸体,然后把尸体丢在那里。你记起最近几天在新闻里看到关于巴萨璜的案子,于是你决定模仿巴萨璜。你根据自己的回忆,将乔安娜的衣服剪开,你当时感到很兴奋,所以强奸了乔安娜的尸体。”
杰森闭了一会儿眼睛。阿麦亚心想他可能觉得很自责。但是,他正在重温死亡的那一刻,那一刻的所有细节都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中。这时,他在椅子上调整了一下坐姿,这引起了律师的注意,她看到他的裤裆,恶心地后撤了一下椅子。
“哦!上帝!”
帕杜阿还在继续念他的口供,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但是,当时你没有绳子来模仿你记得的巴萨璜犯罪手法,于是你回到家里。这时你的妻子还没有回来。你洗了澡,拿了家里剩下的晾衣绳,回到茅屋,把绳子放在你继女的脖子上。然后你回到家。你的妻子坚持要报警的时候,你拿起你继女的一些衣服和个人用品,塞到后备厢,骗你的妻子说乔安娜回来过,拿走了她的东西,让你的妻子撤销报案。麦迪纳先生,这就是你所招供的内容。你同意吗?”
杰森垂下眼帘,点了点头。
“先生,你得亲口说出来,录音笔才能录得到。”
杰森向前弯下身,仿佛要去亲吻那个录音笔,然后清晰地说:“是的,先生。就是这样,事实就是这样。上帝知道。”他的声音缓缓地从嘴里飘出来,带着虚假的屈从的语气。他的律师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
“我不能相信。”她喃喃地说。
“你确认你的口供吗?麦迪纳先生。”杰森向前弯了弯身子。
“是的。”
“你同意我刚才念的所有内容吗?还是想做些补充或删除某些内容?”
杰森又一次模仿仆人般毕恭毕敬的语气答道:“我完全同意。”
“好的,麦迪纳先生,虽然现在所有事情都清楚了,我们还想问你几个问题。”
那位律师直了直身板,似乎终于轮到她说话了。
“我刚才已经给你介绍了,这位是萨拉沙警探,是警察局的。她想问你几个问题。”
“我反对!”律师喊道,“这份口供已经让我的委托人处于不利境地,他已经招供了。您别以为我不知道您是谁。”她边说,边转向阿麦亚,“和你们这么做的意图。”
“您认为我的意图是什么?”阿麦亚耐心地问。“想把巴萨璜的案件加罪于我的委托人。”
阿麦亚边笑边摇头。
“别激动。我现在可以跟您说,他的作案手段和巴萨璜的作案手段不一致。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这起案件不是巴萨璜做的。从他刚才招供的关于绳子的那部分内容中,我们也几乎能够排除他是巴萨璜的可能性。”
“几乎?”
“有一个细节引起了我们的注意。这起案件的后续调查如何进行取决于您的委托人能否给我们合理的解释。”
律师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
“这样吧,我提问,如果你允许你的委托人回答,他再回答我的问题。”
律师用厌恶的眼神看了一眼桌上的那摊眼泪和鼻涕的混合物,然后点了点头。帕杜阿正想站起身,把杰森对面的位置让给阿麦亚,阿麦亚阻止了他。她站起来,绕着桌子走了一圈,然后站在杰森的左边,弯下身子跟他说话。阿麦亚与杰森靠得很近,仿佛马上就要蹭到他的衣服。
“麦迪纳先生,你刚才说,你不停地打乔安娜,并强奸了她。你确定你没有对她做别的事情了吗?”
杰森移动了一下身体,显得有些焦虑。“您是什么意思?”律师问。
“尸体的右手和右臂被砍了下来。”阿麦亚边说边把放大了的照片放在桌上。在那些照片中,伤口清晰可见。
律师皱了皱眉,她靠近杰森,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杰森否认了。
阿麦亚有些不耐烦了。
“听着,根据你刚才坦白的一切,切掉她的手臂只是次要罪行。你这么做是为了不让我们通过指纹识别尸体吗?”
杰森听到这样的理由,显然感到很惊讶。“我没有。”
“你看看这些照片。”阿麦亚坚持着。
杰森瞟了一眼桌上的照片,马上移开了自己的目光。他感到很恶心。
“上帝啊!不,我没有这么做。当我回去放绳子的时候,她就已经这样了。我当时以为是动物做的。”
“当时,你回家,再赶回茅屋,一共用了多长时间?你好好想一想。”杰森哭了起来,深沉的哀号声冲出体内,很明显,他的身子在
颤抖。
“我们应该到此为止。麦迪纳先生现在需要休息了。”律师建议道。
阿麦亚已经失去了耐心。
“当我说麦迪纳先生可以休息的时候,他才可以休息。”
阿麦亚在桌子上重重地打了一拳。桌上那摊眼泪朝四周飞溅出来。阿麦亚弯下身,直到靠近杰森的脸。杰森突然停止了哭泣。
“回答我!”阿麦亚严厉地说。
“最多一个半小时。我当时匆匆忙忙的,因为我的妻子快下班回家了。”
“你回到茅屋的时候,她的手臂已经不见了吗?”“是的。但是我发誓,我以为是……”
“有血迹吗?”“什么?”
“在伤口周围有血迹吗?”
“也许有一点儿,但是很少,只有很小一摊血,只是一小点儿。”阿麦亚看了一眼帕杜阿。
“那些孩子?”他问。
“……在塑料上。”杰森小声地说。“什么塑料?”
“血流到了一个白色的塑料片上。”杰森含糊其词地说。阿麦亚直起身,这个男人的口臭让她感到头晕。
“你好好想想。你回到茅屋的时候,有没有看到附近有人?”“我什么人也没有看到,但是……”
“什么?”
“我觉得那里有其他人,但是有可能是我太紧张了,我甚至觉得有人在监视我。我觉得是乔安娜……”
“乔安娜?”
“她的灵魂,您知道的,她的魂魄。”
“你当时在路上有没有遇到其他车,或是看到有车停在附近?”“没有,但是当我要离开的时候,我听到一辆摩托车的声音,那
种山地摩托车。声音很大。我以为是赛普洛纳镇的人。他们总是骑摩托车上山。我后来便跑着离开了那里。”
另一个春天
第二次,事情很不一样。已经过了很多年。阿麦亚已经住在了潘普洛纳,尽管她每周末都回艾利松多镇。她的妈妈病了,已经丧失生活能力。她患了严重的肺炎,同时,老年痴呆症也折磨着她。几个月来,她都口齿不清,只能使用一些最基本的词语表达最基本的需求。根据主治医生的要求,她已经在大学的医院住院了一周。但是弗洛拉不想让妈妈住院,她竭尽所能阻止妈妈住院,但是最终她还是让步了,因为妈妈的呼吸已经非常困难,她需要吸氧才能维持生命,弗洛拉不得不叫了一辆救护车将妈妈送到医院。尽管如此,弗洛拉还是炫耀自己一家之主的永久地位,不论什么样的借口,都无法让她放弃她妈妈的管理权,尽管她总是一抓到机会就指责妹妹们没有时常来看望妈妈。
阿麦亚走进房间,听弗洛拉骂了自己十分钟之后,她让弗洛拉去泡咖啡,说自己会留下来照看妈妈的。房门在弗洛拉走后关上了。阿麦亚转过身,看着这位半躺半坐在病床上打盹的老人很努力地呼吸着。阿麦亚能感到自己仍然很害怕。这是她长大后第一次单独和妈妈待在一起。她踮着脚尖走到床边的躺椅边,坐下来,心里恳求着妈妈千万别在这时候醒过来,让她做什么。她不知道如果自己摸一下妈妈,妈妈会不会有感觉。
她就像是放炸药一样,小心翼翼地在躺椅上坐下来,然后慢慢地斜过身子,拿起弗洛拉放在窗台上的杂志。她再慢慢转过身,看了一眼妈妈。她不禁大喊了一声。她感到自己的心脏就快跳出胸口。此时,妈妈正盯着她。她靠在左边的床沿上,嘴角露出一丝扭曲的微笑,眼睛里射出邪恶之光。
“别怕你的阿妈。小贱货,我不会吃了你的。”
说完,妈妈又躺了下去,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她那沉重的呼吸声又响了起来。阿麦亚蜷缩着,她发现自己已经把弗洛拉的杂志捏得皱皱的了。就这样,她呆呆地坐了几秒钟,心脏还在怦怦直跳,内心有个声音在喊叫,她早就预料到会这样,她想起了自己不愉快的童年,感到疲惫不堪。她站起来,目光却不敢离开妈妈的脸。几个月以来,妈妈的脸一直都是那样面无表情,昏昏入睡。她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口水顺着脸颊滑下来,眼睛还紧闭着。她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词。氧气管穿过她的一只耳朵,发出轻微的嘘嘘声。妈妈好像在做梦。她喃喃地说着梦话。是“水”吗?也许是的。声音是这么微弱,轻到听不见。阿麦亚走进病床仔细听。
“那……那……”
阿麦亚弯下身,想听清妈妈在说什么。
这时,萝莎丽奥突然睁开眼睛,眼神是那么具有穿透力和残忍。萝莎丽奥得意忘形起来。她笑着说:“我不会吃了你的。不过,如果我能起床的话,我一定会这么做。”
阿麦亚踉踉跄跄地朝门口退了几步,眼睛一直看着妈妈。妈妈那双邪恶的眼睛一直盯着阿麦亚,她看到阿麦亚惶恐不安的样子感到很满足。她哈哈大笑起来,一个有严重呼吸道疾病的人竟然能笑得这么大声。阿麦亚走出病房,关上身后的门,不敢再走进病房,直到弗洛拉回来。
“你在外面做什么?”弗洛拉看到阿麦亚在外面,没好气地问,“你应该在里面的。”
“我出来看看你有没有回来。我现在得走了。”
弗洛拉看了下时间,翘起眉毛,露出责备的表情。阿麦亚对这种表情再熟悉不过了。
“那阿妈怎么办?”“睡着了……”
就是这样。她们一起进去的时候,妈妈正在睡觉。
第32章
阿麦亚回到家的时候,看到詹姆斯在桌上留了一张字条。詹姆斯说:他和恩格拉斯姑妈一起去了伊拉提森林。他们出去吃饭了。他们在冰箱里给阿麦亚留了饭,希望晚上回家能看到阿麦亚。詹姆斯在签名的地方写了简短的“我爱你”三个字,这让阿麦亚感到更加与世隔绝。她的家人去山上郊游,去下馆子吃饭,而她审问了一天那个强奸自己女儿的变态父亲。阿麦亚走上楼梯,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房子的寂静让她感到有些害怕。恩格拉斯姑妈在家的时候,是不会关掉电视的。她脱下衣服,扔到旁边的洗衣桶里。她打开水龙头,直到流出热水。她照了照镜子,看到自己比以前瘦了。最近几个月,她总是没有时间吃饭,靠喝加奶咖啡维持营养。她把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轻轻地抚摸了一会儿,然后又把手放到后腰上,刻意挺起肚子。看到镜子中自己的眼睛,她笑了笑。詹姆斯在怀孕的问题上变得越来越强硬。阿麦亚知道他很想要孩子,也知道他的父母每次打电话过来,他都要承受巨大的压力。但是只要想到那些痛苦的化验项目,她就畏缩了。然而,詹姆斯就像是找到了灵丹妙药,最近总是给她看他找到的那些关于怀孕的信息、视频和宣传单。在这些资料上,父母抱着孩子开心地微笑,唯一不提及的就是永无止境的化验和分析、激素引起的炎症、药品引起的性格改变。她知道自己被情感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现在让她去做人工受孕太过于着急了。她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安妮的妈妈曾说过的一句话:“我从心里分娩下我的女儿,我在我的怀抱中孕育她。”
阿麦亚钻进淋浴室,让热水尽情地冲在自己的背上,直到把皮肤烫得通红,产生痛苦的快感。她把自己的额头顶在瓷砖上。她意识到,自己之所以感到六神不安,是因为詹姆斯不在家。这样,她感到自己的心情好一些了。她感到自己疲惫至极。她想,如果能小睡一会儿就好了,但是如果醒来的时候詹姆斯依旧不在身边,她知道自己还是会无精打采的,会后悔不应该睡着。阿麦亚关上水龙头,在浴室里等了几秒钟,直到身上的水全部顺着皮肤流到地面上。然后,她走出浴室,穿上詹姆斯送她的那件一直拖到脚踝的浴袍。她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让头发自然干。这时,她已经感到筋疲力尽了。之前被她扬弃的小睡一会儿的想法又出现在脑中。阿麦亚和自己说,只躺几分钟,也许不会睡着的。
格洛克19真是一把完美的手枪。它非常轻,因为它是由塑料整体注塑成型,空枪只有595克,上了膛也只有850克。它没有外露的保险或其他控制装置,因此,使用者不必在射击前打开保险。对于经常上街执行任务的警察来说,这是一把非常实用的手枪,尽管有很多人反对,他们认为警察不应该佩戴没有保险的枪,甚至还有专家认为打开保险的声音甚至比真正的枪声更有恐吓性。阿麦亚不是武器爱好者。但是她喜欢这把格洛克19,因为它很轻便,易于隐藏、携带和保养。阿麦亚总是挑选自己单独在家的时刻,拆枪、上油,把分解下来的各个零件放在毛巾上,清洗完弹匣,再把手枪组装好。
但是今天,当她握着枪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手太小了,根本握不住这把手枪。这时她才发现,这双手不是她的,而是一个小女孩儿的手。她倒退了几步,看到眼前是一个小女孩儿。她坐在床上,这个小女孩儿就是她自己,一只苍白的小手拿着一把黑色的大枪,而另一只手摸着自己还未被金黄色头发覆盖的头。头发刚刚开始生长,还能看到头皮里白色的疤痕。女孩儿在哭泣,阿麦亚很同情那个就是自己的女孩儿。她看着那伤心欲绝的女孩儿,感到自己的胸口空荡荡的,很多年都没有这种感觉了。女孩儿似乎在说些什么,但是阿麦亚听不明白。于是阿麦亚走到那个小女孩儿身边,这时她才发现那个小女孩儿没有脖子,衣领处是一条深深的沟壑,就像是空荡荡的一道深渊。阿麦亚仔细地听着,试着从小女孩儿的啜泣声中分辨出她在说什么。
那个小女孩儿,也就是9岁的阿麦亚,留着发动机的机油般的黑色眼泪,眼泪落在地上,就像是液态的煤,闪着晶体般的亮光,在她脚边形成了一摊煤水。阿麦亚又靠近一些,从小女孩儿的口型中读出了小女孩儿一直在重复而且没有停顿的句子:我们的上帝您在神圣的天堂快来到我们身边……
小女孩儿用两只手握住手枪,把枪口转向自己,把枪管抬起来,靠在自己的耳朵上。她的右手落到膝头,小臂和手都消失了。阿麦亚不禁用尽全力喊出声来。她慢慢地意识到这只是一个梦,但是她知道,即使这只是一个梦,那梦中的邪恶之感却是真实的。
“不要!”阿麦亚喊道,但是小女孩儿黑色的眼泪流进了她的嘴巴,她吐不出一个字。阿麦亚使劲全身之力,想在所有都结束之前,从那个噩梦中醒来。
“别这么做!”阿麦亚喊着。她的喊声穿越了梦境。顿时她感到自己正全速从那个地狱中浮上来,她知道自己是真的在喊叫,她知道她正在惊醒,知道那个小女孩儿将留在她的梦中。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小女孩儿,还能看到小女孩儿举起那只没有了小臂和手的右臂。小女孩说:“我不能让阿妈把我整个人都吃掉。”
阿麦亚睁开眼睛,感到上空有一个黑色的身影。“阿麦亚!”
这个声音从多年前一直飘到这里,还沉浸在噩梦中的阿麦亚情不自禁地大叫起来。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她睁大眼睛,使劲眨了眨眼,想把残留的梦境全部扫除。这些残留的梦境就像是沙子一样遮住了她的眼,让眼睛变得异常沉重,什么也看不清。
一只冰冷的手放在她的额头上,阿麦亚感到那是与尸体接触的感觉。她使劲睁开眼,看到一个女人正坐在床边,又好奇又开心地看着她:笔挺的鼻子,高耸的颧骨,头发夹在两边,形成完美的波浪卷。
“阿妈!”阿麦亚喊叫道。她几乎被心中的惊吓所窒息,她用力地扯鸭绒被,向后挪动,直到坐在了枕头上。
“阿麦亚!阿麦亚!快醒醒,你在做梦,快醒醒!”
时钟的嘀嗒声在她的脑海里响起,床头灯的亮光让房间顿时明亮了。
“阿麦亚,你还好吗?”
脸色苍白的萝丝担心地看着她。她不敢去触碰阿麦亚。阿麦亚感到口干舌燥。她还穿着那件浴袍,大汗淋漓。
“我没事,只是噩梦而已。”阿麦亚边说边喘着气,然后扫了一眼房间的角角落落,仿佛在确定自己真的在房间里。
“你刚才在尖叫。”萝丝面带惊恐地喃喃道。“是吗?”
“你喊了很多次,怎么也醒不过来。”萝丝说,似乎这种解释能让阿麦亚更加了解自己。
阿麦亚看着她说:“对不起。”
阿麦亚感到筋疲力尽,觉得自己就像囚犯一般。“……我试着把你叫醒,你快把我吓死了。”
“好吧。”阿麦亚承认道,“我睁开看的时候,我没有认出是你。”“我知道你一定是没有认出是我。但是你拿着枪指着我。”
“是吗?”
萝丝把目光转移到床上。阿麦亚看到自己手上还拿着枪,突然梦中小女孩儿拿着枪指向自己的头的场景又变得异常生动而诡异。阿麦亚赶紧放开手枪,用床垫把它遮起来,仿佛手枪还是滚烫滚烫的。然后,阿麦亚转向她姐姐。
“哦,萝丝,真对不起。我应该是擦完枪之后就睡着了,不过枪是没有上膛的。”
萝丝看起来并不相信她的话。
“对不起,”阿麦亚又道歉了一次,“最近几天我的压力很大,今天我审问了那个杀死自己的继女的男人,我想……唉,在这个案子和巴萨璜案子中,感到压力是正常的。”
“可是我没能帮到你。”萝丝有些内疚地说,快要哭出来。阿麦亚突然想起萝丝小时候的模样了。她感到自己心中对姐姐充满爱意。
“好了,我想我们每个人都已经尽力了,不是吗?”阿麦亚挤出一丝笑意。
萝丝在床沿上坐下来。
“对不起,阿麦亚。我知道我应该早点儿告诉你,我希望你知道,我不是故意隐瞒你。只是,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而且我对于我身上发生的一切感到很羞愧。”
阿麦亚伸出手,抓住萝丝的手。
“詹姆斯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你看到了吗?从这点上就能看出你的丈夫是多么完美。你说,你有这么完美的丈夫,而我的婚姻却这么不幸,我怎么能开口呢?”
“我从来没有评判过你的生活,萝丝。”
“我知道的,对不起。”萝丝边说边往阿麦亚身上靠。阿麦亚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也很抱歉,萝丝。最近的案子是我这一生遇到的最麻烦的一个,我也没有其他选择。”阿麦亚边说边抚摸着萝丝的头。
最后,她们终于从对方怀抱中挣脱出来,相视而笑。这是只属于她们姐妹之间的微笑。小时候,她们经常这样,面对着对方傻傻地笑。与萝丝的冷战结束,让阿麦亚感觉到心情舒畅了许多。这是久违了的舒畅。最近几天她已经忘了这是什么感觉。以前只要回到家,洗个澡,拥抱一下詹姆斯,就会有这种感觉。阿麦亚一直默默地担心自己,她甚至问自己,每个谋杀案警探最害怕的事情是不是已经发生在自己身上。对于谋杀案警探都担心,他们每天面对的恐怖案件就像是决堤的洪水,一点一点地让他们丧失自己的私人生活。他们害怕是自己的失职,才让这些邪恶势力冲破堤坝,卷走一切。最近几天,一种厚重不祥的威胁之感笼罩在阿麦亚身上,就像是一道诅咒,古老的巫术已经不足以驱散这种阴气逼人的邪恶之感,它就像是一块湿漉漉的裹尸布,盖在阿麦亚身上,阿麦亚不得不挺身面对。
阿麦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当她走出房门的时候,她注意到萝丝一直在认真观察她。
“也许现在你应该与我坦诚相见。”
“哦,你指的是……萝丝,你知道的,我不能这么做,关于案件,我不能随便透露。”
“我不是指案件,而是让你在梦中惊叫的事情。詹姆斯跟我说,最近你几乎每天都做噩梦。”
“上帝!詹姆斯!是的,但那只是些噩梦而已。这很正常。你知道我是做什么工作的。这只是暂时的。当我沉浸在一个案子中,我就会做噩梦。当案情水落石出之后,噩梦也就随之而去了。你知道的,从很多年前起,我就开着灯睡觉了。”
“但是今天你睡觉的时候,灯是关上的。”萝丝看着床头灯说。
“是我开了小差。我坐着清洁手枪的时候,还开着灯,后来我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这不常见。我以后都会开着灯睡觉,避免再发生今天的事情。确切地说,我并不是做噩梦,而是我睡得太浅,总是处于警觉状态。晚上我总是时不时地惊醒,看看自己到底在哪里,然后再睡下。所以灯光对我来说很重要,有了灯光,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就能知道自己在哪里,这样我才能马上安下心来。”
萝丝听着阿麦亚的解释,摇了摇头。
“你听到自己刚才的话了吗?你说,你经常处于警觉状态。没有人能这样生活。如果你想一直开着灯睡觉,这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你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是不正常的。阿麦亚,你几乎要朝我开枪了。”
萝丝的话让阿麦亚想起了几天前詹姆斯在蛋糕工坊门口跟她说的话。
“有些噩梦是正常的,但那是有限度的。不正常的噩梦会使你痛心彻骨,让你从睡梦中惊醒,无法确定自己在做梦还是醒着。今天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你做噩梦。阿麦亚,你当时几乎魂飞胆裂。”
阿麦亚看着萝丝,想起了她醒来时看到的那个注视着她的女人。“让我来帮助你吧!”
阿麦亚点了点头。
她们安静地走下楼梯。恩格拉斯姑妈不在家,屋子的气氛有些奇怪。那些家具、植物和装饰物似乎在昏昏沉睡中,仿佛屋子主人不在,主人的所有东西便都变得不真实,界限变得模糊。萝丝走向壁橱,拿出那个裹着塔罗牌的黑色丝绸包裹,放在桌子中间,然后走向客厅。两秒钟之后,阿麦亚听到了电视机里传出广告的声音。她笑着问:
“你为什么要把电视机打开?”
“这样能听得更清楚。”萝丝回答。“你知道这是谬论。”
“谬论才是真理。”
阿麦亚坐下来,小心翼翼地打开丝绸上的结,拿起那沓牌,把布放到一边,然后再把塔罗牌放到自己面前。
“你知道你应该做什么,一边洗牌一边思考你要问的问题。”
阿麦亚拿起塔罗牌。塔罗怕比往常都要冰冷。她想起从前的回忆。她让光滑柔软的纸牌在自己的指尖滑动,从纸牌中散发出一种奇特的香水味。当她脑海中默念自己的问题时,似乎自己和纸牌之间打开了一条双向通道,把自己与纸牌连接起来。她遵照自己的感觉选择纸牌,并庄重地将纸牌倒置。她在将纸牌倒置之前,就记清楚了纸牌背面的内容。她在大脑中画出一幅象征着纸牌之间关系的路线图,在这一瞬间,一切都变得这么神秘。解释塔罗牌既简单也复杂,就像是解释一幅陌生的地图,或者是描绘一条从家到某个地方的路线。如果你知道目的地在哪里,那么你不会像小红帽一样误入歧途,问题的答案就像是一条清晰的道路展现在你面前,但是问题的答案并不总是只有一个。恩格拉斯姑妈曾经悄悄地跟她说过,有时候问题的答案并不能解决你的困惑,答案可能会带来更多的疑问和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