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说,有些法官和警察认为,陪审团从法医那儿获取的信息是有误导性的,这种观点很可能这是来自那些美剧,让陪审团毫无规则和依据地去寻找证据、分析和比对材料。然而,有些昆虫法医科学家的确向法官呈现了自己的渊博知识,而陪审团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十年前,没有人能够理解昆虫学家和他们的工作,但是现在几乎任何人都知道只要确定了在尸体上发现的和其他动物尸体上发现的幼虫的年龄,就能非常精确地知道死亡的时间和地点。
阿麦亚走到放着小女孩儿衣服的小桶边上。
“帕杜阿,这是小女孩儿的牛仔裤、淡粉色的耐克polo衫、银色的运动鞋和白色的袜子。请您告诉我,根据报案,小女孩儿失踪时,穿的是什么?”
“牛仔裤和粉色的外套。”帕杜阿说。
“法医,我们可以认为,她在失踪的第一天就遇害了吗?”“非常有可能。”
“我能用一下您的办公室吗,医生?”“当然。”
阿麦亚解开背后手术服的结,看了尸体最后一眼,然后走到洗手的地方。她对约南说:“约南,你出来,让乔安娜的母亲过来。”
虽然阿麦亚来过纳瓦拉法医局很多次,但是她从来没有去过圣马丁医生的办公室,因为圣马丁通常在旁边助手们用的小房间里签署验尸报告。阿麦亚能想象到圣马丁的办公室一定很独特,就像是他的私人物品一样。但是当阿麦亚看到他办公室的豪华装潢的时候,还是被惊艳到了。毫无疑问,他的办公室比他应得的办公室大出不少。那些家具风格简明而现代,比他级别更高的科学家才可能会有这些家具。那里还精心陈列着青铜雕像收藏品,它们有条理地摆放着。在那张巨大的会议桌上,放着一尊七十厘米×七十厘米的“哀悼基督”雕像,看起来非常沉。阿麦亚问自己,如果这张桌子用作他途的时候,人们是否会把这尊雕像移到别的地方去。
在桌子的另一头,乔安娜的妹妹似乎被约南放在她面前那沓白白的文件和圆珠笔吓到了。母亲则陶醉地望着那尊在母亲怀里死去的基督像。她的嘴唇微微发抖,脸上露出明显的恳求和焦虑。
约南走到阿麦亚身边。
“她在祈祷。”约南解释道,“她之前问我,是不是相信那具雕像是被神父祝圣过的。”
“她叫什么名字?”
“伊内斯,伊内斯·罗兰索。小女孩儿叫作吉赛尔。”
为了不打断她的祷告,阿麦亚等了一分钟。但是乔安娜的母亲意识到阿麦亚来了,便走向她。阿麦亚让她坐在椅子上,但是她坐到了另一张椅子上。约南则一直站在门口,伊里阿尔特将主席位让给阿麦亚,自己绕着会议桌走了一圈,看了一眼阿麦亚,再从背后观察了一会儿乔安娜的母亲,然后在会议桌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伊内斯女士,我是萨拉沙警探。在这里的还有艾查伊德副警探、伊里阿尔特警探和国民警卫队的帕杜阿中尉。我想你们已经认识了。”
帕杜阿中尉从桌子下拖出一张椅子,放到一边,然后坐下。阿麦亚很感谢他没有坐在桌边。
“伊内斯女士,”阿麦亚开始谈话,“正如您知道的,国民警卫队的一名宪兵发现了您女儿的尸体。”
伊内斯认真地看着阿麦亚,坐得笔挺,全神贯注,似乎屏住了呼吸。
“尸检已经确认了您的女儿在几天前就已经死亡。她身上穿的衣服正是您在国民警卫队报案时说的她失踪时穿的衣服。”
“我就知道。”她一边低声说,一边看了帕杜阿中尉一眼,不过眼神中并没有很多指责的意味。阿麦亚担心她会哭,但她却十分冷静地看着阿麦亚问:“她被强奸了吗?”
“所有的迹象都表明她遭遇了性侵。”伊内斯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
“一定是他。”伊内斯坚定地说。
“您认为是谁?”阿麦亚感兴趣地问。
伊内斯转过头,看了看身边的小女孩儿。她跪在椅子上,斜着身子在桌上画着什么,桌上的雕像遮住了她的半身。乔安娜的母亲看着阿麦亚说:“我知道,是我的丈夫。我的丈夫杀死了我的女儿。”
“为什么您这么认为?是您的丈夫说的吗?”
“他不需要承认。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只是我不愿意相信而已。”
“乔安娜出生之后,我成了寡妇。我后来来到西班牙,认识了他,我们结婚了。他就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抚养乔安娜……但是,后来一切都变了。乔安娜开始躲避他。我以为这是青春期叛逆,您能理解吗?乔安娜变得越来越美丽,您已经见到了。她的爸爸跟我说,我应该更加严格地看管她,因为这个年纪,女孩子还不适合谈恋爱,您知道的,就是和男生们约会。我……乔安娜是一个好女孩儿,她从不给我惹麻烦,在学校表现得也很好,老师们都对她很满意,他们总是这么对我说。如果您愿意,可以去学校问。”
“不需要。”阿麦亚说。
“她不是那种四处惹事的青少年。她在家帮我做家务,照顾她的妹妹,但我的丈夫却对她越来越严格,控制她的作息时间,限制她出门。乔安娜总是抱怨,但是我……我没有管,因为我觉得我的丈夫只不过是关心她而已,尽管有几次我注意到我的丈夫总是想控制乔安娜。有几次我跟我丈夫说了,可是他跟我说:‘如果我放任乔安娜和其他男孩儿约会,她会怀孕的。’我有点儿害怕。有几次我看到我的丈夫看乔安娜的眼神,我不喜欢这种眼神。警探,我不喜欢。但是我什么也没有说。我只说过一次。那天,乔安娜穿着一条短裙,弯下身子抱妹妹,我看到我的丈夫看她的眼神。我觉得很恶心,于是我责骂了他。他对我说:‘你现在知道外面的男孩儿是怎么看你的女儿了吧?如果她继续这么招惹人的话。’现在乔安娜已经不是他的女儿了,之前是,现在他跟我说你的女儿。我只能让我女儿去换了件衣服。”
阿麦亚在回答之前,看了一眼帕杜阿。
“我同意……您的丈夫非常关心乔安娜。也许过于关心了。但是为什么您认为他与您女儿的死亡有关?”
“您没有见过我丈夫。他已经完全着迷,甚至用手机中的定位功能来确定乔安娜每时每刻的位置。在我女儿失踪那天,我跟他说,‘你用定位功能定位一下她。’但是他跟我说:‘我取消这项服务了,已经不需要了,她已经离开了,你已经失去她了。是你鼓励她走的,她不会再回来了,她不想被我们找到,这对大家来说都是好事。’这就是他跟我说的。”
阿麦亚打开帕杜阿中尉递给她的文件夹。
“乔安娜在周六失踪,您在第二天,也就是周日去报案。但是后来您打电话给国民警卫队说周三,当您在收拾她的东西、身份证、衣服和钱的时候,乔安娜回来过,她说她想和一个男孩儿远走高飞。是这样吗?”
“是的。是我丈夫让我打电话的。那天,我回到家,他跟我说,乔安娜回来过,但她拿上她的东西走了。我为什么不相信他呢?乔安娜已经离家出走过两次,每当我的丈夫批评她,她都是去朋友家。但是我知道她是会回来的,所以我总是和丈夫说,她会回来的。您知道我为什么认为我女儿会回来吗?因为那几次她都没有带走她的小老鼠。这是我在她小时候给她的玩具,她一直放在床边。我知道如果她有一天想离开,她一定会带走这只‘大门牙’,她是这么称呼这只小老鼠的。所以我走进她的房间。看到那只小老鼠不见了。我的心一下子凉了。所以我相信了我的丈夫。”
“但是为什么第二天您又回到国民警卫队让宪兵继续寻找你的女儿?”
“是因为衣服。我不知道您知不知道青少年对于衣服有多在乎。
我非常了解我的女儿。当我看到少了衣服,我就知道我的女儿不在家。她留下了她最喜欢的牛仔裤,一些套装,她只拿走了一半,我不知道您能不能听明白,她有一件特别的T恤,是配一条裙子或一条裤子的,但是她只拿走了一部分。还有,她拿走的夏天的衣服,是她已经穿不上的,那件针织衫是她已经穿不上的……最新的那件衣服她也留下了。那是一周前她吵着要我给她买的衣服。”
“您的丈夫现在在哪里?”
“今天早上,宪兵来到我家跟我们说找到了乔安娜的尸体时,他的脸变得像纸一样苍白。他病了,现在连站也站不起来了。他只能卧床休息。但是我觉得他是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感到害怕而生病的,他知道你们会去抓他。你们会去抓他的,对吗?”
阿麦亚站起来。
“您留在这里。我会叫一辆车送您回家的。”乔安娜的母亲开始抗议。但是阿麦亚打断了她的话:“您女儿的尸体暂时得留在这里。我现在需要您的帮助。我需要您回家。我想结束这一切,这样乔安娜可以安息,所有爱她的人可以安心地休息。但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您得按照我所说的去做。”
伊内斯抬起头,与阿麦亚的眼神相遇。
“我会做您交代的一切事情。”这时,伊内斯开始哭起来。
从对面的办公室,可以看到伊内斯蜷缩着身子,从包里拿出一块已经湿透了的白色手绢擦拭脸上的泪水。在她边上的小女孩儿,一脸茫然地看着妈妈,不敢去碰她。
“她的丈夫叫什么名字?”
一直保持沉默的帕杜阿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但是发出的声音还是很低沉。
“杰森,杰森·麦迪纳。”帕杜阿坐在椅子上说,声音越来越轻。“你们发现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提起她丈夫的名字吗?”
帕杜阿似乎在思考。
“您跟我说我们怎么做吧!我想审讯杰森·麦迪纳,您决定我们是在国民警卫队审讯还是在警察局审讯。”
帕杜阿中尉直了直身体,在回答之前,把目光移到墙上的某一点。“我觉得最好在国民警卫队审讯,因为说到底,我们负责这件案
子,而且是我们发现尸体的,如果我们排除凶手是巴萨璜的话……我现在就让我的人去抓他,把他带到警卫队。不论如何,我需要您的合作。”
帕杜阿站起来,恢复了谨慎的表情。他摸了摸上衣,拿出一部手机,拨通了号码,然后笨拙地说了一声抱歉,便走出办公室。
“不论如何,我需要您的配合。”约南模仿他的语气说了一遍,“真是个白痴。”
“你们觉得如何?”阿麦亚问。
“正如我之前说的,我觉得这个凶手是个模仿者。我觉得不是巴萨璜做的。当然,她的丈夫并不是乔安娜的亲生父亲,这点也值得我们关注。很多性暴力是母亲的伴侣做的。他不认为乔安娜是自己的女儿,所以他和乔安娜保持距离,把乔安娜看成一个女人,而不是家庭成员。而且他撒谎说乔安娜周三回过家让人觉得很可疑。”
“也许他这么做,是为了安慰他的妻子。”约南猜测道。
“或许,他这么做是因为他强奸了乔安娜,并杀了乔安娜。他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所以他对乔安娜的迷恋突然停止,并取消了定位服务。”
阿麦亚一言不发地边思考边看着他们争论。很明显她并不同意他们的观点,而且心存疑惑。
“我不知道。我几乎可以确定,她爸爸一定与案件有联系。但是有些细节不符情理。当然,我认为这不是巴萨璜所做。这起案件的凶手是个粗心的模仿者,他一定看了新闻,然后决定根据他记得的一些细节来布置犯罪现场。有明显的性侵痕迹,他企图占有她,以致丧失了理智,暴怒地打她,撕开她的衣服,强奸她,掐她……同时,在犯罪实施过程中,又显现出爱慕之情和敬仰之意。我的脑海中有两个罪犯的形象,这两个形象完全相反,我几乎敢说存在两个杀手。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讲,这两个杀手的作案手段和幻想的表现形式是如此不同,他们是不可能在同一个案子中合作的。他就像同时是残忍、野兽、血腥的海德先生和井井有条、一丝不苟的杰奇博士。他对于自己的罪行充满悔恨,于是他拿走了小女孩儿的一只手臂,但是他还想保存尸体,于是在尸体上洒上香水,也许是为了延长生命的香味,也许是为了延长他自己的幻想。”
这时,帕杜阿手中拿着手机,走进这间小小的办公室。
“杰森·麦迪纳已经逃走了。巡警刚才去了他家,想带他回警卫队,但是发现他家空无一人,他定是走得很匆忙,因为他连家门都忘了锁。家里的柜子和抽屉被翻过,他似乎拿走了必需的东西潜逃了。车已经不见了。”
“你们尽快把他妻子带回家,让她确认有没有少钱,是否带走了护照。他可能想逃出国。别让他妻子一个人在家。在家里留一个人看着她。马上发出通缉令,通缉杰森·麦迪纳。”
“我知道我应该做什么。”帕杜阿用生硬的语气说。


第30章
雨下了一天都没有停。当他们赶回艾利松多镇的时候,雨越下越大。傍晚的光线变成一束一闪而过的流线,偷偷摸摸地逃向西方,留给人光线被偷走的感觉,这种感觉总是出现在冬日的下午,让人心情低落,充满了失望和被欺骗的感觉。一片厚重的乌云笼罩在山脉之上,地面上乌云的影子只慢慢地移动了几米。阿麦亚第一次看到新警察局的时候,就觉得它像是在汪洋大海中的一叶孤舟,现在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
阿麦亚将今天早上在茅屋中拍摄的照片下载到电脑上,仔细观察了一个小时。乔安娜案件的凶手选择这样的地点,这留下一个讯息,但是这个讯息和凶手在前几起案件中努力想表现出的讯息不同。凶手为什么选择这个地方而不是另外的地点?帕杜阿说猎人和郊游者经常去这个茅屋,但是现在不是打猎的季节,登山爱好者也要到春天才开始登山,冬天是不会去登山的。带乔安娜去那里的人应该知道这点,他一定确定自己在实施犯罪的时候是不会被人发现的。她重新观察了一下那张她在公路尽头、泥路开始的地方照的照片。从那里几乎望不到茅屋。她拿起电话,打通了帕杜阿的电话。
“萨拉沙警探,我正要给您打电话。我们陪着伊内斯去了自动取款机,根据账户记录,她确认了她的丈夫取走了账户上所有的钱。应该是他妻子离开家之后,他取走了钱。护照也不见了。我们已经通知了所有的车站和机场。”
“好的,但是我给您打电话是想问您另一件事。”“什么事?”
“杰森·麦迪纳是做什么工作的?”
“是汽车修理工。在镇上的一个汽车修理厂工作……给汽车换油换轮胎,总之,我们已经申请了逮捕令……”
警察局非常寂静。在潘普洛纳忙碌地工作了一整天之后,在到达艾利松多镇时,阿麦亚已经让约南和伊里阿尔特先去吃饭了。
“我觉得我什么也吃不下。”约南当时说。
“不管怎么样,还是吃点儿吧,鱿鱼三明治的味道会让你胃口大开的。”
阿麦亚捧着一杯滚烫的咖啡,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她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现场的照片,觉得里面一定隐藏着什么。她听到背后萨巴尔萨的桌子上传出翻文件的声音。
“你一天都在这里吗,副警探?”
萨巴尔萨突然紧张起来,仿佛被阿麦亚看到,让他感到不太舒服。“早上是的,下午我出去了一会儿。”
“我想我们今天没有新发现吧?”
“没有大的新闻。弗雷迪病情还算稳定,法医实验室那边没有新的消息。虽然他们称那个动物为熊,但是他们说约了您,但是您没去。我已经跟他们解释了您今天有事。他们留下了电话号码和地址。他们住在巴斯坦酒店,离这儿五千米左右。”
“我知道在哪里。”
“的确。我总是忘了您是艾利松多人。”
阿麦亚心想,在那个时刻,她才感到自己是艾利松多人。
“我晚点儿会给他们打电话的。”
阿麦亚犹豫了一下,是不是应该问他蒙特斯在哪里。最后她还是决定问萨巴尔萨。
“萨巴尔萨,你知道蒙特斯警探今天有没有来过?”
“下午一上班的时候来过。因为刚下了通知要我们去检查蛋糕工坊的面粉,他陪我一起去了维拉德比达索的一家蛋糕工坊。之后我们一起检查了山谷里的另外五家蛋糕工坊。结束之后,我们一起回到这里,按照程序把样品寄到实验室。”
萨巴尔萨在解释他们一天的行程的时候显得有些紧张,仿佛在参加考试一样。阿麦亚记起在医院发生的一幕,她想,也许萨巴尔萨副警探就是那种喜欢批评别人的人。
“……警探?”
“对不起,我刚才没听见。”
“我刚才跟您说,我希望一切都好,希望您同意我们现在走的每一步。”
“噢,没错,所有都好,很好,现在我们只要等实验结果就行。”萨巴尔萨没有回答。他回到自己的桌子继续确认数据。当阿麦
亚重新回到电脑前的时候,他观察了一下阿麦亚。其实,阿麦亚并没有给他留下好印象。他听别人说起过阿麦亚。她是去过美国和联邦调查局一起共事过的“明星警探”。现在他认识了她,他觉得阿麦亚是一只希望所有人都在遇到她的时候对她行礼的高傲的狐狸。他感到不舒服,是因为他知道阿麦亚卷入了牵涉她姐姐的案件中。但是现在就连伊里阿尔特都巴结她,让她更加觉得自己是个重要的人物。现在又看到阿麦亚如此针对蒙特斯。蒙特斯是个做事风格老派的警探,但是萨巴尔萨觉得蒙特斯人不错,他想可能是因为蒙特斯有胆量挑战阿麦亚的权威。萨巴尔萨现在感到很受挫,是因为调查至今没有任何结果,他还必须继续忍受萨拉沙警探的明星光环。他问自己不知道局长什么时候能派一个称职的警探来调查本案,而不是助长这位“美剧神探”的气焰。这时,他口袋中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提示他有新信息。在打开信息之前,他就认出了这个号码是谁的,虽然几个月前,他已经删除了这个人,但是这个人仍然不停地给他发送信息,而他也一直打开这些信息,阅读这些信息。在手机屏幕中,出现了一个男人汗流浃背的后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哪里,他情不自禁地用手遮住手机屏幕,朝背后看了看,似乎有人在后面看他。他把照片藏起来,但是没有删除照片。他太清楚这是谁发送给他的了。他知道,之后几天他脾气一定会变得很差,而同时负罪感会越来越强烈。他想继续和玛丽莎交往,他们已经交往八个月了,他爱她,玛丽莎很美,很可爱,他们在一起很开心,但是……那张照片会折磨他一个星期,他没有勇气删掉那张照片。他尝试过删掉这些照片,但是他知道每当晚上等玛丽莎回家之后,他又会重新看那些照片。他不仅没有勇气删掉照片,就连不打桑迪的电话,他都要下很久的决心。他必须强忍住自己身体里野兽般的欲望,才能不打电话让桑迪来他家。一年前,萨巴尔萨在一个健身中心认识了桑迪。那时候,桑迪正在和一个女孩儿约会,他们一起已经两年了,但是萨巴尔萨当时是单身汉。他们约好一起跑步,一起喝酒,甚至桑迪还给萨巴尔萨介绍过两个和他一起滚过床单的女孩儿,直到去年夏天,他们一起跑完步后,桑迪留在萨巴尔萨家洗澡,因为萨巴尔萨家离他们跑步的路线很近。当桑迪湿身裸体地从浴室里走出来,他们相互对视着,然后就上床了。那一周的每天早晨他们都在萨巴尔萨家做爱。每天早晨,他都坚定地下决定不能再这样。一周之后,他重新投入到工作中。他开始很认真地和玛丽莎约会,他和桑迪说不能再见面了,恳求桑迪不要再给他打电话。他们两个人都遵守了这个诺言,但是桑迪很消极很不情愿。虽然桑迪不再给萨巴尔萨打电话了,但是他总是给萨巴尔萨发自己裸体的照片,让萨巴尔萨一看到照片,就满脑子都是他和他做爱的场景。那些照片会随时浮现在萨巴尔萨的脑海中,让他感到无可名状的焦虑,特别是在和玛丽莎做爱的时候,那些照片、那些呻吟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又想起和桑迪一起的激情和令人眩晕的狂热,最终让他与玛丽莎做爱的愿望消失得无影无踪。伊里阿尔特感到很愤怒,他丧失了耐心。他多么希望能有一个巨浪或是一场暴风雨将所有的这一切都刮走,把他的困惑一次性带走,把他这最近八个月的经历全部冲刷掉,带给他一个崭新的明天。他一边在心里问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控制住自己那变态的激情,一边转过头看了一眼阿麦亚。阿麦亚还在电脑前看那些照片。她已经看了不下一百回。不论如何,萨巴尔萨都不喜欢阿麦亚,阿麦亚又看了一遍在茅屋里面拍的照片。在烟囱边上,有一把陈旧的扫帚靠在墙角,扫帚下面是一小堆垃圾。她将圈定的一个方框放大,直到确定知道了那是什么东西。她拨通了乔安娜家的电话,听到了伊内斯悲痛的声音。
“晚上好,伊内斯女士,我是萨拉沙警探。”
伊内斯对阿麦亚讲了两三分钟关于回家之后发现丢失了钱、护照和其他东西的事。阿麦亚耐心地听完伊内斯的闲扯。伊内斯似乎因为自己的怀疑被证实而感到有些胜利的小兴奋。当她说完,阿麦亚继续说:“我已经知道这些了。帕杜阿半小时前给我打过电话……但是有件事情,您可能会帮到我。您的丈夫是汽车技工?”
“是的。”
“他一直是干这份工作的吗?”
“在多米尼加共和国是的。但是他刚来西班牙的时候,没找到相关工作,于是在一个牧场工作了一年。”
“那时,他主要做些什么?”
“放羊。他把羊赶到山上,有时候在外面待几天才回来。”
“我要您看看您家的冰箱、橱柜、储藏室,任何你家用于储藏食品的地方。然后告诉我有没有少东西。”
伊内斯家的电话应该是无线电话。因为阿麦亚听到伊内斯急促的喘气声和匆忙的脚步声。
“我的上帝啊,他带走了所有的食物,警探!”
阿麦亚有礼貌地挂了电话,立即给帕杜阿打电话。
“他不打算出国,至少不打算以平常的方式出国。他带走了几个星期的干粮,毫无疑问他一定去了山上。他非常熟悉放羊的路线,就像是熟悉自己的手掌一样。如果他想出国,那么他一定会穿越比利牛斯山。凭他对这个区域的熟悉程度,他可以毫不费劲地穿越山谷和高山,而不让我们找到他。他认识那个茅屋,因为那里有羊的粪便。虽然这些粪便已经被打扫过,但是在烟囱旁边还是有一堆粪便。我会和他的前雇主取得联系。伊内斯和我说,那是一个在阿里斯昆的牧场,我会和他谈一谈,也许他会提供给我们关于放羊路线和藏身之处的信息,这会帮助我们找到他。我确定赛普洛纳的宪兵知道这些线路。”
虽然阿麦亚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沉默,但是她还是能感到帕杜阿觉得自己被羞辱了。突然阿麦亚觉得很生气。帕杜阿是不会恭喜阿麦亚发现突破口的,打电话给帕杜阿可不是份好差事。但是她不得不这么做,因为她现在正处在困境当中,自己负责的案件到目前为止一个嫌疑人都没有抓到。
“中尉,这是警察和警察之间的交流。您知我知,天知地知。”帕杜阿挤出一声低声的“谢谢”,然后挂了电话。


第31章
“我只是一个孩子。”阿麦亚低声说,“我只是一个孩子,为什么你不喜欢我?”
阿麦亚哭着,但是泥土已经覆盖住她的脸,那个怪兽没有任何慈悲之心。
她听见附近有河流流淌的声音。矿物质的味道已经飘进了她的鼻子。她躺在河道边。感到石头的冷冰钻进她的背脊。凶手弯着身体把她的头发分成两边,就像是完美的金黄色发型,正好盖住她裸露的乳房。她寻找着凶手的眼睛,绝望地想从他的眼神里找到一丝怜悯。凶手的脸庞靠近她的脸,贴得这么近,阿麦亚几乎能闻到他身上的千年森林、河流、岩石的味道。阿麦亚看着他的眼睛,发现那只是两口深深的井,漆黑、深不可测,底部栖息着他的灵魂。阿麦亚想叫喊,想为身体内一直折磨她、让她变疯的恐惧感找一个出路发泄出来,但是她张不开嘴。她内心的吼叫无法攀爬到嗓子眼。因为她已经死了。阿麦亚知道,那些被杀害的人就是这样死亡的,他们不断地尝试将内心的恐惧感喊出来……这种尝试一直延续到永远。凶手看到了她的害怕,看到了她的痛苦,看到了她所受的折磨,凶手开始哈哈大笑,直到笑声回荡在整个世界。她又弯下腰,低声说:“不要怕你的阿妈,小狐狸。我不会吃了你的。”
木头茶几上的手机嗡嗡作响,发出类似锯子的声音。阿麦亚从床上坐起来,茫然而害怕,她知道自己一定在梦中尖叫了。她把沾在额头上的被汗水浸湿了的头发撩开,看了一眼正在茶几上边振动边挪动的手机,仿佛那是只有不祥之兆的大蟑螂。
阿麦亚让自己平复了几秒钟,尽管这样,当她把耳机塞进自己耳朵的时候,她还是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就像鞭子抽打一般。
“是萨拉沙警探吗?”
伊里阿尔特的声音一下子把她带回到现实中。“是的,请讲。”
“我吵醒您了吗?对不起。”
“别担心,没关系。”阿麦亚说。其实她心里在想:“是他帮助我走出噩梦,我欠他的。”
“我想起了一些事情。您看到尸体的时候,说了一个词,这个词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中。您说‘白雪公主’。您还记得吗?这听起来是不祥的预兆,我也有相同的感觉,您说的话让我的这种感觉更加强烈。我似乎以前见过这个场景,是在另一个地方,在另一个背景下。我刚刚终于想起来,今年夏天我和我的妻子还有孩子去塔拉戈纳海边的一家酒店度假。您知道的,就是那种有大游泳池和儿童俱乐部的酒店。有一天我发现孩子们特别紧张,表现得有些奇怪,他们有些兴奋又有些不自然,神神秘秘地在花园里捡小木棍、小石头和花。我跟着他们,我看到有十几个小孩聚集在花园的一个角落,站成一圈。我走近去一看,看到他们在中间为一只死去的麻雀搭了一个灵堂。那只麻雀躺在一个用纸巾做的床垫上,周围被小石子和海滩上的贝壳包围。孩子们在麻雀身边放上花朵,组成一个花圈。我很感动,我跟他们说做得很好,但是提醒他们,死去的禽类可能会传播病毒,所以他们必须马上洗手,后来我几乎是拽着那些小孩儿离开了那里。我和他们一起玩,终于发现他们玩小麻雀的事情。但是后来,我看到一群孩子还是去那个麻雀所在的角落。我就和负责人说起这事,他在孩子们的抗议之下把麻雀清扫了。虽然那时那个小动物的尸体上已经长满了蛆虫。”
“你认为是发现尸体的孩子把花放在尸体上的?”
“那个孩子的爸爸说,他的孩子后来带更多的朋友去山上。我觉得那个孩子发现尸体的日期并不是和爸爸说这件事的日期,而是更早。我想他们发现了尸体,于是想为尸体搭建一个灵堂,放上花朵……而且,我还观察过香水瓶旁边的脚印,这些脚印很小,可能是瘦小的女人的脚印,但是也可能是孩子的脚印。我几乎可以确定是这些孩子的脚印。”
“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
米克现在八岁。他已经知道自己卷入了一场大麻烦。他坐在伊里阿尔特办公室的双人靠椅上,为了让自己不紧张,他一会把双脚摆在前面,一会儿挪到后面。他的父母看着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但是这笑容根本没有让孩子平静下来。他们的神情无时无刻不传递出担心的信号。他的妈妈不停地给他披上衣服,整理头发,至少已经做了三次,每次都用担心的眼神看着儿子。她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爸爸则更加直接。他对儿子说:“不要担心,没事儿的。他们就是问你几个问题,你把事实用最明白的语言告诉他们就行。”事实,如果他能清楚地表达事实,那就最好了。米克看到他的好朋友们都在家长的陪同下到了,他们在走廊里站成一排,相互交换了一下绝望的眼神。他知道自己无法逃跑。约翰·索伦多、巴布罗·欧德里奥所拉、马克·马丁内斯。马克十岁了,也许他是意志最坚定的一个孩子。但是约翰则是个胆小的孩子,警方问什么就会答什么。米克看了一眼他的父母,然后叹了一口气,对伊里阿尔特说:
“当时就是我们几个人一起去的。”
伊里阿尔特花了半小时才好不容易让他们的父母安静下来,并说服他们不必请律师。当然如果他们愿意的话,也可以把律师叫来。伊里阿尔特告诉他们,他们的孩子没有触犯任何法律,叫他们来谈一谈只不过是调查的正常程序而已。他们终于答应了。阿麦亚决定把所有人都带到会议室里。
“早上好,孩子们。”伊里阿尔特开始说话,“谁想跟我说说当时发生了什么?”
那些孩子面面相觑,然后再看看他们的父母,最后谁也没有说话。“好吧。你们希望我提问吗?”
他们点了点头。
“你们经常去茅屋玩吗?”
“是的。”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似乎是一群被惊吓到的孩子在课堂上胆小地看着老师。
“是谁发现尸体的?”
“是我和米克。”马克低声说,但是还能听出一丝自豪的语气。“这很重要。你们还记得你们发现尸体的日期吗?”
“是一个周日。”米克说,“那天是我奶奶的生日。”
“所以,你们发现了那个女孩儿,然后通知了其他小伙伴,你们每天都回到那里去看望她?”
“是为了照顾她。”米克补充说道。他的妈妈害怕地用手遮住嘴巴。“但是,上帝啊,她已经死了!”他爸爸惊叫道。
在场所有的成年人都不禁感到一阵混乱和恶心。他们开始小声嘀咕。伊里阿尔特好不容易才让他们安静下来。
“小孩子们有他们独特的看世界的角度。他们对死亡充满了好奇感,所以你们回到那里是为了照顾她。”伊里阿尔特边说,边转向孩子们,“照顾她,好的。但是你们把花放在她的身边了吗?”
孩子们沉默着。
“你们是从哪里摘来这么多花的?现在在田野中几乎没有花了……”“我是从我外奶奶的花园里摘的。”巴布罗承认了。
“的确。”巴布罗的妈妈补充说道,“我妈妈给我打电话,说孩子每天下午都去她那里摘花。我妈妈问我他是不是把花送给我了,我跟她说没有。我以为他是送给某个女生了。”
“其实事情真相是这样的。”伊里阿尔特说。
巴布罗的妈妈在思考的时候,倒吸了口凉气。“你们还拿了香水过去吗?”
“我拿的我妈妈的香水。”约翰小声嘀咕了一句。“约翰!”他妈妈惊叫道,“你怎么能……”
“你已经不用了。你把这整瓶香水放在浴室柜中,一次都没有用过。”
约翰的妈妈用手托住自己的额头。他的儿子拿走了那瓶最贵的香水。她的确很少用,是因为她留着这瓶香水,在特殊场合才用。
“真糟糕,你拿的是宝诗龙香水吗?”她突然气得快要发飙了。因为儿子拿走的那瓶香水花了她五百欧元,而儿子却将它用在一具尸体上。
“为什么你们要给她洒香水?”
“因为那个气味。她的气味越来越难闻……”
“所以你们还放了空气清新剂?”四个孩子点了点头。
“我们花了我们仅有的钱就是为了买那个东西。”马克说。“那你们有没有碰那具尸体?”
伊里阿尔特看出这个问题让父母们觉得很难堪。他们在座位上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身躯,使劲呼吸着空气,朝伊里阿尔特投来责备的眼神。
“她没有穿衣服。”一个男孩为自己找理由。
“她裸着身体。”米克说。孩子们露出一丝笑容,但是他们看到父母惊恐的表情,马上将笑容隐藏了起来。
“所以你们把她盖起来了?”
“是的,用她自己的衣服。她的衣服已经破了。”约翰说。“还有垫子。”巴布罗补充道。
“那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个女孩儿身上少点儿什么?你们好好想一想。”他们相互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最后是米克发言:“我们想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