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胡安。”医生看着他,想要把话说完,“还有一点。孩子的耳朵、鼻子和嘴巴里都进了面粉。事实上,她整个人都被面粉完全覆盖了。”
“是的,我想她应该是踩到了奶油或油上,滑倒撞到了头,然后整个人掉进了木盆里。”
“这样的话,她应该是头陷入面粉堆,或者是背部掉进木桶。但是胡安,你的女儿是整个人都被面粉完全覆盖了。”
“也许她是头先陷进去,感到自己快窒息了,便翻了个身。”
“也许是这样。”医生让步道,“你的女儿并不高,胡安。如果她不小心撞到桌角,跌倒的时候几乎不可能倒在木盆里,最有可能的是摔倒在地上。而且……”医生看了看地上的血说:“你看看这些血泊。”
胡安用双手遮住脸哭起来。“马努埃尔,我……”
“是谁第一个发现她的?”
“是我的妻子。”胡安悲痛地喃喃道。医生大声地叹了口气。
“胡安,萝莎丽奥在吃我给她开的药吗?你知道的,你绝对不能让她一个人独处。”
“是的……我不知道……你在暗示什么?马努埃尔。”
“胡安,你知道,我们是朋友,你知道我很欣赏你。我只是在我们之间说这些事情。我是作为你的朋友,而不是医生。你必须把你的孩子带出你家,远离你的妻子。这是你妻子的问题,有时候她会把心中所有的愤怒都撒在亲近的人身上。这个亲近的人你知道的,就是你的女儿。我们都知道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女儿只要一出现,就会改变你妻子的性情,激怒你的妻子。当你女儿远离你的妻子,她就会平静下来。你为了你的女儿,必须这么做。因为下一次你妻子可能会杀了你女儿。今天发生的事情很严重,非常严重。作为医生,我可以揭发我今天晚上在这里看到的一切。但是作为医生,我知道如果萝莎丽奥接受治疗,她会好转的。我知道如果我去报案,会对你的家庭产生什么样的影响。现在,作为你的朋友,也作为一名医生,我请求你,把你的女儿带出你家,因为这里太危险了。如果你不这样做,那么我就不得不去报案了。我恳求你能理解我。”
胡安靠在桌边,盯着地上那摊已经凝固的血迹。在灯光的照射下,那似乎是一面肮脏的镜子。
“难道不可能只是一个意外事件吗?也许孩子意外伤到了自己,萝莎丽奥看到血后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在来找我之前,把孩子放在了木桶里。”突然,胡安似乎从自己的话里找到了好论据,“是她来找我的。这难道不能说明什么吗?”
“她想找一个同谋。她来告诉你是因为她信任你,她知道你会相信她的,你会尽自己最大努力去相信她而不相信事实。你的确是这么做的,从阿麦亚出生那刻起你就一直这样,我必须告诉你事实是什么。胡安,睁开你的双眼吧!你的妻子是个病人,她的精神有问题,不过我们可以用药物治疗。但是如果你坚持认为你是对的,那么你最好做好最坏的打算。”
“但是……”胡安还不甘心。
“胡安,水池里有一根刚洗过的钢制擀面杖。阿麦亚除了头上的伤口之外,右耳处也有被打过的痕迹。两个手指骨折,这明显就是在第一次被打时进行自我防卫造成的。”他一边说,一边举起手,就像翻转过来的帽檐,模仿当时阿麦亚自我防卫的动作,“你女儿当时一定失去了知觉。第二次被打时,没有留下伤口,是因为那里的皮肤比较平整。虽然没有流血,但是你女儿的头发这么短,你一定能看到留下的痕迹,有一个肿块,被打的部位凹进去了一块儿。我最担心的是你的妻子在阿麦亚已经失去知觉之后又给了她一击……她的意图是杀死你女儿。”
胡安再次用手遮住自己的脸,痛苦地哭起来。医生默默地将地上的血迹擦掉。


第28章
“头儿,又有一个女孩儿被杀了。”萨巴尔萨说。
阿麦亚在回答之前咽了一口口水。萨巴尔萨说“又有一个女孩儿”,就像是收藏卡片一样。凶手正以罕见的速度加速实施他的犯罪计划。如果他继续加快犯罪速度,那么他更有可能犯错,以至于被抓住。但是,这样付出的生命代价太高,而且现在已经付出了很高的代价。
“在哪里?”她坚定地问。
“这件案子与之前的不同,尸体不在河边。”“那在哪里呢?”阿麦亚几乎失去了耐心。
“在一个废弃的茅屋里,在靠近莱卡罗斯镇附近的一座小山上。”阿麦亚认真地盯着他,掂量着新资料的重要性。
“这个凶手改变了他的作案手法……他也留着遇害人的鞋子吗?尸体是如何被发现的?”
“是这样的。”萨巴尔萨不紧不慢地说道,似乎在掂量自己的语言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这是另一个特殊之处。几个孩子昨天发现了尸体,但是他们什么也没说。一个孩子今天在家说了这件事,他爸爸便走到茅屋那里想去看看是不是真的。直到那时候,他爸爸才给国民警卫队打了电话报案。当时,正好有一个巡逻队在附近。他们确认了那是一个小女孩儿的尸体,并已经确定了是谋杀和性侵案。看起来这个女孩儿是前几天报案失踪的姑娘。”
阿麦亚打断了他。
“为什么我们对此一无所知?”
“小女孩儿的妈妈是在莱卡罗斯镇的国民警卫队报的案。您是了解他们的做事风格的。”
“莱卡罗斯镇的国民警卫队和山谷的国民警卫队之间关系如何?”“普通宪兵之间的关系不错。他们做他们的工作,我们做我们自
己的工作,尽可能地合作。”
“那领导之间呢?”
“这就是另一层关系了。他们之间总是有竞争、攀比,有些信息是不共享的。您知道的。”
“一个女孩儿在山谷失踪,我们却不知道,只是因为女孩儿的家人是在莱卡罗斯镇的国民警卫队报的案?”
“这起案子的调查负责人是帕杜阿中尉。他现在正等着和您谈一谈。他说,其实那不是正式报案。虽然她的妈妈每天都来警卫队说她的女儿失踪了,但是有人说见到她女儿是自愿离家出走的。”
帕杜阿中尉没有穿制服。但是他和一个穿着制服的宪兵一起从巡逻车上走下来。他一边介绍自己和他的同事,一边将手伸向阿麦亚,与她紧紧地握了一下手。之后,他走在阿麦亚身边,陪阿麦亚走到警车跟前。
“死者叫乔安娜·马尔克斯。十五岁,出生于多米尼加,四岁时随父母来到西班牙。八岁时,她妈妈与另一个多米尼加人结婚,所以来到莱卡罗斯镇。他们还有另一个女儿,现在四岁。这个女孩儿和父母的关系不好,两个月前曾经离家出走。她那时住在一个朋友家。这次看似和上次的离家出走一样。她有一个男朋友,她是和男朋友一起离家出走的。有人曾看到他们。虽然这样,她妈妈还是每天都到警卫队来说她女儿没有离家出走,而是出事了。”
“看来她妈妈说对了。”帕杜阿没有回答。
“我们一会儿再说吧。”阿麦亚看到帕杜阿沉默了便说。“当然可以。”
从公路上望去,看不见那个出事的茅屋。只有走到稻田附近,才能看到茅屋在树林中若隐若现。密密麻麻的爬山虎将茅屋的一面墙覆盖了起来,让那间茅屋看起来就像是树林中的其他植物一样。帕杜阿中尉向守候在茅屋门边的宪兵行了礼。茅屋里阴冷阴冷的,弥漫着一股尸体的气味,尸体已经开始发臭,还夹杂着一种麝香的气味,就像是喷了香水的萘的味道。这让阿麦亚突然想到了奶奶胡安妮塔的衣橱的味道。衣橱里放着被熨过的绣着家人名字的首字母的整套床单被面。奶奶总是把它们放得整整齐齐的。衣橱的搁板上挂着透明的塑料袋,袋子里装满了樟脑球,任何敢打开奶奶的这扇柜门的人都会被这让人头晕目眩的樟脑球气味呛到。
阿麦亚伫立了几秒钟,直到自己的眼睛习惯了茅屋内的昏暗光线。茅屋的屋顶已经被上个冬天的积雪压得有些凹陷了,但是那几根木头横梁看起来还能支撑这个小屋度过几个冬天。几段陈旧的染黑的破布和绳子挂在交叉的悬梁上。一些爬山虎从屋顶的小洞里钻进来,几百个颜色鲜艳、水果模样的空气清新剂挂在枝头。阿麦亚觉得那令人头晕目眩的香水气味就是来自那里。整间茅屋是矩形的,有一张偌大的古朴的桌子,桌角边有一张翻倒在地的长凳。中间放着一张双人沙发,沙发异常膨胀,表面布满了因潮湿而生的霉斑和锈斑。沙发的对面则是黑黑的壁炉和烟囱,里面是一些瓦砾和垃圾,有人曾想用这些东西生火,但是没有成功。沙发后面靠着一张很干净的泡沫床垫。地上似乎覆盖着一层细细的泥土。有些地方颜色比其他地方深,那是因为雨水顺着屋顶漏雨的地方渗进茅屋,形成了小水坑,尽管现在水坑已经干了。茅屋其他地方都很干净,看起来是最近刚被打扫过,还能看到扫帚靠着烟囱放着。但是,没有看到尸体的踪迹。
“尸体在哪里?”
“沙发后面,警探。”帕杜阿指着沙发说。阿麦亚用手电筒照了照他指的地方。
“我们需要聚光灯。”
“我已经让人去拿了,马上就拿来。”
阿麦亚的手电筒照到一双银色的运动鞋和白色的袜子。鞋子上有泥土的污迹。她后退了几步,让宪兵先把聚光灯装上,并拍了几张照片。阿麦亚闭上眼睛,为小女孩儿之灵做了一个简短的祈祷,然后说道:
“我希望所有人都离开这里,直到我们结束工作为止。只有我的团队的人、鉴证科的同事、帕杜阿中尉和国民警卫队留下。”阿麦亚把所有在场的人都包括在内,算是给大家做了一个介绍。除了国民警卫队中有一个女宪兵之外,阿麦亚是这里唯一的女人。她在美国联邦调查局学到,负责一个其他人已经在调查的案子时,一定要有职业礼仪。“国民警卫队最先发现尸体,是他们通知我们的。我想知道还有谁来过这里,有没有触碰什么,包括那些孩子和其中一个孩子的爸爸。约南,过来,我要各个角度的照片。萨巴尔萨,你帮助我们一下。我们要小心地把这个泡沫床垫抬开。你们看着她的脚部。”
“啊!”约南喊道,“这具尸体不一样。”
这个女孩儿是个身材消瘦的青少年。有一块皮肤被晒得黝黑,现在那里肿了起来,泛着油橄榄色的光。她的衣服被撕开,但是弯弯扭扭,非常粗糙。一些破布条被用来遮盖女孩的阴部。脖子呈现青紫色,非常肿,整根绳子已经嵌入那肿起来的肉里,只能看到绳子的两端。一只软绵绵的手放在肚子上,拿着一束白色的花,这束花还用一根白色的绳子捆绑着。女孩儿的眼睛半睁半闭,在睫毛下是发白的胶状眼膜。她的头部周围有不同程度凋谢的12朵小花儿,形成了一个花圈,从她凸起的乳房一直延伸到肩膀。
“混蛋!”伊里阿尔特嘀咕道,“这是什么?”
“是白雪公主。”阿麦亚低声说,她也被眼前的情形震惊了。
刚刚赶到现场的圣马丁医生绕着沙发走了一圈,然后走到阿麦亚身边。
他戴上手套,轻轻地碰了碰女孩儿的下颌和臂膀。“根据尸体现在的状态,应该已经死了很多天了。”
“一些花朵看起来还很新鲜,最多是昨天放上去的。”阿麦亚指着女孩儿手上的那束鲜花说。
“我认为,可能是第一个将鲜花放在这里的人,每天都回到这里放新鲜的鲜花在尸体上。一些花,”他指着那些已经枯萎的花说,“已经超过一星期了,而且有人把香水喷在尸体上。”
“我也注意到了。我认为那个人还带来了空气清新剂。”阿麦亚抬起眼睛看了一眼伊里阿尔特,“香水瓶有可能被他扔到了烟囱下面的垃圾堆里。”
其实,在进门的时候,阿麦亚就注意到一只昂贵的深色小棕瓶。两年前,萝丝送给她一瓶一模一样的价格昂贵的香水。阿麦亚只用了一两次。詹姆斯很喜欢这个味道,但是阿麦亚觉得这种强烈的檀木香太腻了。她知道自己不会再用这种香水。伊里阿尔特用戴着手套的手拿起那个香水瓶,它布满灰尘,看起来脏兮兮的。
“尸体,”圣马丁医生继续说道,“几天前已经出现尸绿,现在已经产生腐败水气泡。你们知道我要等解剖之后才能说得更精确,但是我现在认为,女孩儿死亡已经超过一周。”他触摸了一下女孩的皮肤,用手指拧了一下,“皮肤还没有开始脱落,皮肤中水分仍然比较充足。因为尸体位于一个凉爽黑暗的室内,这有助于尸体的保存。但是由于体内的腐败气体,尸体已经开始膨胀,特别是这里和这里。”圣马丁指着尸体的腹部和脖子说。尸体的腹部像是被染上了绿色。她的脖子很肿,已经看不到绳子中间部位,只能看到挂在女孩儿深色头发处的绳子两端。
这时,有一个东西引起了圣马丁医生的注意,他向尸体探出身去,看到女孩儿微微张开的嘴巴里有昆虫的蛹,就像是昆虫在她嘴里下的蛋。
“警探,您看看这个。”阿麦亚接过圣马丁递给她的口罩,遮住自己的嘴巴和鼻子,然后探身观察。“您看她的脖子,您看到的东西是不是和我一样?”
“我看到气管两边有两块明显的巨大瘀青。”
“是的,警探,我确定在后颈应该有更多瘀青。当我们能挪动尸体的时候,我们再看看。这个女孩儿除了被绳子勒住脖子之外,还被人用双手掐死。这两块淤青就是杀手的双手留下的。拍下来。”医生对约南说,“这次我解剖尸体时,我希望能看到您。”
约南放下相机,看了阿麦亚一秒钟。而阿麦亚还在说话,没有注意到约南的目光。
“凶手是在这里杀死她的吗?医生。”
“我觉得是的,虽然这应该由您来定夺。当然,就算凶手不是在这里杀死她,也应该是在杀死她之后马上把她运到这里,因为尸体在死亡后的两小时内没有被移动过。死亡原因:可能是被勒紧脖子导致窒息。死亡时间:我还得分析一下体内蛆虫的情况,不过我觉得应该是一周前。死亡地点:这里。身体的温度和茅屋的温度一致。尸斑的样子表明尸体没有被移动过。尸僵已经几乎完全消失,与尸体腐败的阶段一致。由于周围的潮湿环境,尸体失水现象得到缓和。”
阿麦亚拿起镊子,剥开女孩的生殖器官,然后往后退了一步,让约南能够拍照。
“您认为这些外伤是怎么回事?我觉得女孩儿被性侵了。”
“所有的迹象都表明女孩儿被强暴了,但是尸体腐败到这个阶段,生殖器官应该已经很肿了。我得在解剖之后再跟您确认。”
“哦,不!”阿麦亚惊叫起来。
“发生什么了?您看到什么了?”
阿麦亚站起来,就像是被雷击中一般全身发抖。她绕到沙发背面,对伊里阿尔特说:“帮我一下。”
“您想做什么?”“把沙发移开。”
他们每个人抬起沙发的一角,把沙发抬起来,往前挪了15厘米左右。虽然这个沙发看起来笨重,但是其实很轻。
“真恶心!”圣马丁尖叫道。
这时法官艾斯特巴内斯走进来,走到他们身边,谨慎地问:“发生什么了?”
阿麦亚盯着她,但是艾斯特巴内斯感到阿麦亚的眼神穿过她的身体,穿过那茅屋的墙壁,穿过森林和千年岩石,直到找到合适的词语来回答这个问题。
“女孩儿缺少肘部往下的小臂。切口非常光滑,而且没有血迹。所以凶手是在杀死她之后再把她的手臂砍下来的。可是我们没看到她的手臂,是凶手拿走了。”
艾斯特巴内斯法官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1989年春天
阿麦亚从那天起就住到了恩格拉斯姑妈家。她每天去蛋糕工坊看望爸爸,周末再回家吃午餐。她记得那些午餐就像是时不时的考试。她坐在桌头,妈妈的对面,那是离妈妈最远的位置。她安静地吃着饭。可怜的爸爸拼命找话题聊天,阿麦亚只是用“是”或者“不是”来回答爸爸的问题。吃完饭之后,她帮助姐姐们收拾碗筷。所有碗筷都收拾好之后,她就走到客厅。在这个点儿,她的父母总是在看《三点新闻》这个电视节目。她与父母告别,约定下个星期再回家。她弯腰亲吻爸爸,爸爸会在她手上放上一张叠得像小方块一样的纸币。然后,她等几分钟,看着妈妈,但是妈妈头也不抬地继续看电视。这时,爸爸总会说:“阿麦亚,姑妈在等你了。”
于是,阿麦亚安静地走出家门,感到一阵冰冷穿过脊背。她的脸上写满了胜利的微笑,感谢无所不能的上帝让她不用拥抱、亲吻妈妈,也不用和妈妈告别。阿麦亚希望这样。有时候,她很怕妈妈会露出一丝希望她回家的表情。她只要想到妈妈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超过两秒钟就会胆战心惊。因为每当爸爸去地窖取红酒或是去生火,妈妈就会盯着她看。这时,阿麦亚就会害怕得双腿发抖,嘴巴发干,就像是嘴里塞满了面粉一样。
阿麦亚只在两个场合中和妈妈单独待在一起过。第一次是上次的事故发生一年后的春天。经过一个冬天的生长,她的头发又长长了。那个周末,冬令时改成夏令时,可是姑妈和她都忘了,所以她早到了一小时。她敲了敲门,是妈妈给她开的门。妈妈闪到一边,让她进去。她这时才知道爸爸不在家。她穿过玄关,走到客厅中央,再回头,看到妈妈站在玄关望着她。因为客厅的阳光充足而玄关很黑,她看不到妈妈的眼睛,也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阿麦亚能感受到妈妈深深的敌意,就像是玄关里关着一群狼。当时,阿麦亚还穿着大衣,但她瑟瑟发抖,好像温暖的春天没有来临,而是进入了西伯利亚的冬天。那应该只是短短的几秒钟,但是对于阿麦亚来说却是永远过不完的几秒钟,她感到自己在不停地眨眼。她听到某个角落传来一个女孩儿急促的喘气声。她听得很清楚,但是她没法去找那个女孩儿在哪里,因为她的眼睛不敢离开埋伏在走廊里的那群恶狼。一声啜泣、一声脚步声,那个哭泣的女孩儿开始喊叫,就像是你在惊恐到极点的时候,哀号声却冲不出你的嗓子,就像是小女孩儿在噩梦中尖叫,不论多么声嘶力竭,冒出嗓子的都只是蚊子般的声音。又是一声脚步声。也许这只是之前听到的脚步声,只是它永远都不会停止。她妈妈走到了客厅里,阿麦亚终于能看到她的脸。这时,阿麦亚才意识到,刚才哭泣的女孩儿是她自己,她感到自己马上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膀胱了。幸好就在那一秒,她的爸爸和姐姐们走了进来。
杰奇博士:出自著名作家史蒂文森笔下的一本哥特风格的科幻小说《化身博士》,杰奇博士喝了一种试验用的药剂,在晚上化身成邪恶的海德先生四处作恶,他终日徘徊在善恶之间,其内心属灵的内疚和犯罪的快感不断冲突,令他饱受折磨。


第29章
回潘普洛纳的一路上,阿麦亚默不作声。她还沉浸不安之中。从第一眼看到乔安娜的尸体起,这种局促不安的感觉就封锁了她整个内心。乔安娜的案子与之前的几起案子有这么多不同之处,连给凶手做初步的侧写都感到困难,尽管一路上她一直在努力想了又想。放在尸体腹部的花朵、香水和枝叶、给裸体的尸体盖上的遮羞布……与此产生鲜明对比的是女孩儿脸上留下的被暴打的痕迹和女孩儿衣服被撕成碎布条的野蛮方式。也许凶手企图强奸,他丧失了理性,最终用自己的双手掐死了这个女孩儿。然后便是战利品。很多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会拿走属于死者的东西,这样他能够一次又一次地回顾死亡那一刻的兴奋,至少单凭想象,凶手感受不到他所期盼的快感,于是他要拿走一些死者的东西。但是拿走死者身上的器官却是不常见的,因为器官很难保存,而且当凶手有欲望的时候,取出这些器官来欣赏也是不易之事。他们通常会选择死者的头发或者牙齿,但是不会拿走容易腐烂的器官。拿走死者的小臂和手并不符合性虐者的犯罪侧写特征。这些天凶手对尸体的优待和照顾也不符合杀人犯的犯罪侧写特征。
他们到达潘普洛纳的时候,已经到吃午饭的时间了。与外面的天寒地冻相比,车内却是令人窒息般的闷热。他们几个在车内呼出的气息附着在车窗玻璃上形成白雾便是最明显的证据。帕杜阿中尉坚持和他们坐一辆车回来,虽然他全程未开金口,可是大家仍觉得气氛怪怪的。终于开到了纳瓦拉法医局,大家纷纷下车。在门口迎接他们的一小队人中,走出一个被雨伞完全挡住的女人,她一直走到楼梯口。
阿麦亚只要看一眼,就知道她是谁。因为这不是第一次有被害人的家属等在停尸间门外了。不论怎么样,警方是不允许家属参加尸检的。他们站在那里其实什么也做不了,民间认为要得到家人的允许才能进行尸检,这是假新闻。尸检是根据司法程序,依照法官的决议进行的。如果需要家人认尸,也只能通过闭路电视的视频指认尸体,绝不会让家人进入解剖室……虽然家人在那里什么也做不了,但他们还是会赶到法医局等待,仿佛护士随时都会从解剖室里走出来告诉他们手术很成功,他们的家人几天之后就会康复一样。
当阿麦亚从那个女人身边经过的时候,她决心不看她。她注意到女人脸色苍白,她的一只手朝阿麦亚伸过来,似乎想恳求些什么。另一只手则牵着一个大三四岁的小女孩儿,小女孩儿几乎是被她拖着往前走。阿麦亚加快了步伐。
“警官,警官,我求您!”那个女人用自己粗糙冰冷的手握住阿麦亚的手。她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越界,后退了一步,重新抓住小女孩儿的手。
阿麦亚停下来,看了约南一眼。约南站到她们中间,试图干预。“警官,拜托您了!”那个女人恳求道。阿麦亚看着她,听她说
话。“我是乔安娜的母亲。”她介绍自己,仿佛这是一个令人悲伤的头衔,但是不需要任何语言来解释这个头衔。
“我知道您是谁。我对于您女儿发生事情感到很抱歉。”“您就是调查巴萨璜杀人案的警探,是吗?”
“是的。”
“但是我的女儿不是巴萨璜杀的,对不对?”
“我恐怕不能回答您,现在下定论还过早。我们才在案子的初级阶段,首先我们得知道发生了什么。”
乔安娜的母亲向前走了一步说:“但是您必须知道,您是知道的,我的女儿乔安娜不是巴萨璜所杀。”
“您为什么这么认为?”
乔安娜的母亲咬了咬嘴唇,看了看四周,似乎想在倾盆大雨中找到答案。
“她被……她被凶手强奸了吗?”
阿麦亚看了一眼她身边的小女孩儿。小女孩儿正注视着停在院子里的巡逻警车。
“我已经说了,现在下定论还太早,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得要先……”
阿麦亚突然觉得说“解剖尸体”对乔安娜母亲来说太血腥。乔安娜母亲走到阿麦亚面前,阿麦亚甚至能闻到她嘴中苦涩的呼吸气味和潮湿的衣服上的薰衣草香水味。她抓起阿麦亚的手,紧紧握住,同时表达着承认和绝望。
“至少,警官,请您告诉我她死了几天了。”阿麦亚将自己的手放在乔安娜母亲的手上。
“我会跟您说的,等我们结束……就是我们检查完之后。我向您保证。”
阿麦亚从她那双冰冷如同铁钩般的手中挣脱出来,走向解剖室。“她已经死了一个星期了,对不对?”乔安娜的母亲努力用嘶哑
的嗓音问,“她失踪那天就被杀了。”
阿麦亚转身看了她一眼。
“她已经死了一个星期了,我知道。”乔安娜的母亲重复了一遍,她的声音完全嘶哑了。她开始哀号起来。
阿麦亚退回到她面前,看了看周围的同事听到乔安娜的母亲的话有什么反应。
“您是怎么知道的?”阿麦亚低声问。
“因为我的女儿被杀那天,我感到这里有什么断了。”乔安娜的母亲边说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阿麦亚看到小女孩儿紧紧地抱住妈妈的大腿,无声地哭着。
“女士,请您回家吧,把您的小女儿带回家吧。我向您保证,当我可以透露的时候,我会来找您谈话的。”
乔安娜的母亲看了一边默默啜泣的小女孩儿一眼,似乎这时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孩子在这里。
“不!”她坚定地拒绝了阿麦亚,“我要留在这里,等你们结束,等到我可以把女儿带回家为止。”
阿麦亚推开沉重的大门,还能依稀听到乔安娜母亲的恳求声。“求您在里面照顾我的孩子。”
约南答应了圣马丁医生会来参加这次尸检,所以这时他已经在尸检室里了。阿麦亚知道约南不是第一次参加尸检,但是他本能地逃避这种场合,因为这让他感到痛苦。约南面无表情地倚在不锈钢台面边上沉默不语,也许他知道别人正在观察他,所以隐藏起自己的痛苦。别人经常开玩笑地说,他虽然是博士——人类学和考古学双料博士,却那么害怕尸检。阿麦亚看到他双手放在背后,仿佛在说,他不会碰任何东西,不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在走进解剖室之前,阿麦亚走到约南身边,跟他说其实他本可以用任何借口拒绝圣马丁医生的邀请。她可以派他去给乔安娜的母亲录口供,或者让他回警察局找线索,但是约南还是决定留下来。
“我必须来参加尸检,头儿,因为这起案子让我觉得很困惑。根据我现在拥有的信息,我几乎没法描绘出凶手的特征。”
“凶手一定是个令人恶心的家伙。”“从来都是。”
通常情况下,在尸检开始之前,助手们就已经把尸体身上的衣服脱了,并且已经采集了指甲、颈部的样本。在很多案子中,他们甚至会清洗一下尸体。但这次,阿麦亚让圣马丁医生等她到了之后,再给尸体脱衣服,因为她觉得凶手撕开衣服的方式可能会提供新的信息。她走到解剖台边,将一次性手术服在后背打了一个结。
“好了。女士们,先生们,”圣马丁医生说,“我们开始吧!”
助手们开始采集组织上粘连着的纤维、粉尘和种子的样本,然后他们把用于保存小女孩儿的手的塑料袋解开。她的两个指甲已经破损,几乎已经断裂,在这两个指甲中能看到皮肤和血迹。
“这具尸体告诉我们什么样的故事?”阿麦亚问。
“和其他几起案子有共同之处,但是也有很多不同之处。”伊里阿尔特回答道。
“比如?”
“女孩儿的年龄,女孩儿的衣服被凶手撕开分向两边,脖子上的绳子……也许只是部分相同,有些东西是后来放上去的。”约南说。
“在什么程度上?”
“我知道,一开始我们就发现尸体的模样与之前我们的案件有些不同。但是凶手在尸体上放花,像是圣母一般。也许这是凶手的幻想开始进化,或者凶手想以这种特殊方式把她与其他受害人区别开来。”
“对了,我们知道那些是什么花吗?现在是二月份,我不认为那片地区已经有很多花盛开了。”
“没错。我已经将花的照片发给一家园艺中心。他们很快就给了我回复。那些黄色的小花是金盏花,它们通常开在路边。那些白色的花是日本山茶,是山茶花的一个变种,通常种植在花园里,他们觉得几乎不可能生长在野外。这两种花都是季节性花,开花比较早。我在网上找了找,发现在一些文明传统中,古人将这两种花视为纯洁的象征。”约南有理有据地说。
阿麦亚沉默了几秒钟,思索着。
“我不知道。但是这不能说服我。”伊里阿尔特说。“不同之处吗?”
“除了年龄之外,这个女孩儿与之前的被害人特征不符。她的穿衣风格几乎是小孩儿的穿衣风格:一条牛仔裤,一件polo衫,虽然衣服被分向两边,但是这是后来弄的。一开始,凶手撕裂女孩儿衣服的方式非常粗暴,甚至一些部位的衣服已经被撕成了碎布条,但是凶手并没有动她的运动鞋。尸体被凶手强奸过,但是阴毛没有被剃掉。女孩儿双手痉挛,很明显她在死前与凶手斗争过,因为她的手指甲几乎被掀起,而且在手掌上有半月形的印痕,这说明当时小女孩儿用力握成拳头,以致指甲嵌入了手心,”伊里阿尔特边说边指着伤口说,“而且,女孩儿还被截了肢。”
“女孩儿尸体被发现的地方有什么特点?”
“和我们之前的案件完全不同:之前是在河边,那是露天的,处在大自然中,这意味着纯净。但是这次我们却在一个隐秘的、肮脏的、被人遗弃的茅屋里发现尸体。”
“知道茅屋所在地的人都可能是哪些人?”阿麦亚转向帕杜阿。“去过山里的任何一个人都知道那里。去年冬天大雪压塌屋顶之
前,猎人、登山爱好者和成群结队的郊游者在那里休息,吃些午后小点心……不过,从那边剩下的垃圾来看,不久之前有人用过茅屋。”
“那死亡原因呢,医生?”
“正如我跟您说的我的第一印象一样,小女孩儿是被手掐死的。凶手掐死小女孩儿,留下了瘀青之后,这条绳子才被放上去。另外,这起案件中,凶手用的绳子和之前的不一样,而且绳子被打了结。”
“有可能凶手后来折回来再放上绳子?也许是我们公布巴萨璜杀人案件的时候……”阿麦亚猜测。
“是的,所以这起案件给我的第一感觉是,有人模仿巴萨璜作案。”“或者,更确切地说,凶手是一个机会主义者。模仿者仅仅是模
仿其他凶手布置杀人现场,而机会主义者则自命不凡,他们并不是向原本的杀人犯致敬,而是试图把自己的罪行伪装成别人的罪行,嫁祸于别人。”
法医再次向尸体探了探身体,手持阴道扩张器从小女孩阴道里取出一些样本。
“有精液。”他边说边把一个浸润的棉签给助手。助手将物质隔离并贴上标签。“阴道壁上有伤痕和轻微的流血痕迹,在死亡的那一瞬间,流血突然停止。很有可能死亡是发生在被强奸的过程中,所以血液没有溅到外面。或者,发生这一切的时候,小女孩儿已经死了。”
阿麦亚又向尸体靠近了一些。
“那么截肢是怎么回事?”
“是死后才被截肢的,因为没有流血。是用一个极其锋利的工具。”“是的。我看到骨头是怎么被切断的了。但是,表面的肉有些脱水。”“是的,我也注意到了。我认为可能是某个动物的咬痕。我们会
取些样本,然后再给你们结论。”
“那么,绳子是怎么回事,医生?”
“第一眼看,这条绳子和之前的案子中凶手使用的绳子不同。绳子很粗,而且外层是塑料的。似乎是晾衣服的绳子。你们会调查的,只是我觉得凶手不太可能在这个时候决定换一种绳子。”
这时,助手们将尸体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尸体完全暴露在解剖室冰冷的灯光下。瘀青在背部、肩部、屁股和小腿肚上形成了一张紫色的地图。在心脏停止跳动之后,血液由于自身的重量,在这些部位堆积。由于尸体严重浮肿,几乎看不到女孩的青春期体征。助手们把尸体上的泥土洗干净,能看到不少被打的痕迹,其中有一拳打松了她的一颗牙齿。圣马丁医生用镊子将那颗松动的牙齿拔下来,并让约南靠近一些。洗净了牙齿之后,还能够闻到牙齿上的香水味夹杂着尸臭,着实让人觉得恶心。约南的脸色苍白,他不敢把自己的眼神从小女孩儿的脸上挪开,还是坚强地站着,呼吸声均匀有节奏,并时不时地提出一些技术性问题。
阿麦亚心想,法医连续剧激起电视剧观众对法医的强烈兴趣。令人称奇的是,在那些电视剧中,他们利用解剖术、罪犯识别技术、审讯、包括DNA测定,能在一夜之间侦破一个案件,有时同时侦破两个案件。其实这些检验,即使是在最紧急的情况下,也要15天才能出结果,如果不催着,要一个半月左右才能完成。而且在纳瓦拉没有能够进行DNA分析等实验的法医实验室,通常需要将样本送往萨拉戈萨实验室。而且一些分析的价格极其昂贵,所以几乎是不可能进行这些实验的。尤其是电影里那些侦探在尸体边交换报告或意见的情形让阿麦亚觉得很可笑,因为即使在情况最好的案子中,尸体也会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