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窗前转过身来,露出微笑。
“现在好了,”他说,“今晚任何活的东西都进不了这个房间。”
他看见妻子眼底的恐惧之色,马上发觉讲错话而打住。
“什么东西都进不来,”他修正道。
雅丽克丝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一只苍白的手搁在胸口,手里紧紧握着一支旧的银十字架,那支十字架是她从珠宝盒里取出来的。结婚的时候,他给了她一支镶钻的十字架,从此以后她就没戴过那支旧十字架。在这恐惧的时刻,她会去找出一支朴素无华的十字架,寻求所属教会的保护,果然是典型出身农村的背景。她是如此的稚气。洁利亚医生温柔地低头对她笑。
“妳不需要那个,亲爱的,”他说,“今晚妳会很安全。”
她握着十字架的手指一紧。
“好,好,妳就戴着吧,”他说。“我的意思不过是我会彻夜守在妳身边。”
“你会留下来陪我?”
他坐上床,握住她的手。
“妳以为我会有一时半刻离开妳吗?”他说。
过了半个钟头,她睡着了。洁利亚医生搬了张椅子到床边坐下来。他拿掉眼镜,用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按摩鼻梁。然后,他叹了口气,开始观察他的妻子。她长得真是美极了。洁利亚医生的气息一紧。
“世界上没有吸血鬼这种东西,”他低声地自言自语。
远远地传来撞击声。洁利亚医生在睡梦中嘟嘟囔囔,指头抽动着。撞击声愈来愈大了,激动的声音在黑暗中打旋。“医生!”那个声音叫道。
洁利亚医生猛然醒来。一时半刻之间,他愣愣地往那扇上了锁的门看。
“洁利亚医生?”卡瑞尔唤道。
“什么事?”
“一切都还好吧?”
“是的,一切都-”
洁利亚医生哑着喉咙大叫一声,跃向那张床。雅丽克丝的睡衣又被撕开了。她的胸口和颈上有一滴吓人的血。
※※※
卡瑞尔摇摇头。
“先生,上了拴的窗户挡不了那东西的,”他说。
高高瘦瘦的他站在厨房的桌子前面,桌上放着一堆银器,洁利亚进去的时候,他正在擦拭银器。
“那东西有本事化为一道轻烟,不论洞再怎么小,它都可以钻过去,”他说。
“可是那支十字架!”洁利亚叫道。“十字架还在她的喉头-原封未动!除了被血-滴到,”他用恶心的口气说。
“这点我就不明白了,”卡瑞尔严肃地说。“十字架应该会保护她才对。”
“不过,为什么我什么也没瞧见?”
“你被它的恶灵给迷昏了,”卡瑞尔表示。“你没有被攻击算你幸运。”
“我不认为我幸运!”洁利亚医生击打手掌,脸上一副苦恼的神色。“卡瑞尔,我该怎么办呢?”他问。
“挂大蒜吧,”老人说。“挂在窗口、门口。做到没有一个通道是没用大蒜堵住的。”
洁利亚医生心烦意乱地点点头。“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东西,”他断断续续不连贯地说。“这会儿,我的妻子-”
“我见过,”卡瑞尔说。“我曾经亲手让这种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怪物长眠于土。”
“木桩-?”洁利亚医生看起来一副厌恶的样子。
老人缓缓地点了点头。
洁利亚医生咽了口气。“上苍保佑你也能让这一个长眠于土,”他说。
※※※
“彼特?”
这时候的她身子更虚弱了,她的声音是一种单调的低语。洁利亚俯身向她。“我在这里,亲爱的,”他说。
“今晚它还会再来,”她说。
“不。”他断然地摇头。“它不会来。大蒜会驱退它。”
“我的十字架没吓退它,”她说。“你也没吓退它。”
“大蒜可以,”他说,“看见没?”他指指床边的桌子。“我已经派人替我送来没加牛奶的黑咖啡。今晚我不会睡着了。”
她闭上眼睛,气色不佳的面容闪过痛苦的神色。
“我不想死,”她说。“拜托别让我死掉,彼特。”
“妳不会死的,”他说。“我向妳保证。那个怪物将会被消灭。”
雅丽克丝柔弱无力地打了个颤。“可是,彼特,如果没有办法可想,”她喃喃道。
“总有办法的,”他答覆道。
在外面,冰冷阴沉的黑暗笼罩这栋屋子。洁利亚医生在床边就位,开始等待。在那个钟头内,雅丽克丝就陷入沉睡中。洁利亚医生轻轻松开她的手,替自己倒了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他一边啜着又苦又烫的咖啡,一边环顾室内。门锁上了,窗户栓上了,每一个通道都用大蒜封住,雅丽克丝的喉头则摆着十字架。他慢吞吞地自顾自点了点头。他心想,这招会有用的。怪物会受挫。
※※※
他坐在那里,等待,听着自己的呼吸声。
门敲第二下之前,洁利亚医生已经来到门口。
“麦可!”他拥抱这名年轻人。“亲爱的麦可,我就知道你会来!”
他心急如焚地领着瓦瑞斯医生往他的书房去。
屋外,夜色正在降临。
“村里的人究竟都到哪里去了?”瓦瑞斯问。“我发誓,我骑马进来的时候,一个人影也没瞧见。”
“他们全提心吊胆地缩在家里,”洁利亚说,“我们家所有的仆人都跟他们一样,只有一个例外。”
“谁啊?”
“我的管家卡瑞尔,”洁利亚答道。“他在睡觉所以没应门。可怜的家伙,他的年纪很大了,却要做五人份的工作。”他抓住瓦瑞斯的手臂。“亲爱的麦可,你不晓得我是多么高兴见到你。”
瓦瑞斯担心地看着他。“我一收到你的讯息就尽快赶来了,”他说。
“我很感激,”洁利亚说。“我晓得骑马从克鲁到这里路程是那么远,又那么辛苦。”
“出了什么事?”瓦瑞斯问。“你的信上只说-”
洁利亚很快地把过去这一周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告诉你,麦可,我处在疯狂的边缘,”他说。“什么都没效!大蒜、附子草、十字架、镜子、流水-都没有用!不,别说了!这不是迷信,也不是想象力作祟!事情就是发生了!吸血鬼正一点一滴地杀死她!她一天比一天更加深陷那致命的昏睡中-”
洁利亚握紧拳头。“然而我却不明白原因。”
“来吧,坐,坐。”瓦瑞斯医生把这位比他年长的男子推进座椅里,看到后者苍白的肤色,脸色一变。他焦急地用手指探着洁利亚的脉搏。
“别管我了,”洁利亚抗议道。“我们一定要帮雅丽克丝。”他突然咳嗦着手按按眼睛。“但是,要怎么帮呢?”他说。
年轻的男子解开洁利亚的领子,检查他的脖子,他丝毫未抗拒。
“你也一样,”瓦瑞斯厌恶地说。
“有什么要紧?”洁利亚紧抓住年轻人的手。“吾友,我最亲爱的朋友,”他说,“告诉我不是我害的!是我害她变成这个样子吗?”
瓦瑞斯看起来一脸困惑。“你?”他说。“可是-”
“我晓得,我晓得,”洁利亚说。“我自己也遭受其害。可是,麦可,接下来却没怎样。哪一种恐怖的生物居然无法被吓阻?它是从什么邪恶的地方冒出来的?我叫人把乡下每一吋土地都翻过了,每一座墓地都搜过了,每一个土穴都检查过了!这座村子里面没有一户人家没有被我搜过的。告诉你,麦可,什么也没找到!可是,明明就有什么东西-夜夜攻击我们,吸干我们的元气。这座村庄被恐惧所吞噬-我也一样!我从来没见过这东西,从来没听过!然而,每天早上,我发现我心爱的妻子-”
这时候瓦瑞斯的脸沉了下来,转为黯淡。他专注地盯着这位年长的男子。
“朋友,我该怎么办?”洁利亚恳求道。“我要怎么救她?”
瓦瑞斯没有答案。
※※※
“她这个样子,有多久的时间了?”瓦瑞斯问。他饱受惊吓,视线无法从雅丽克丝苍白的脸上移开。
“好几天了,”洁利亚说。“一直不断地在恶化。”
瓦瑞斯医生放下雅丽克丝柔弱无力的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他问。
“我以为对付得了,”洁利亚含糊答覆道。“现在我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瓦瑞斯打了个颤。“但是,当然-”他才开口。
“已经无法可想了,”洁利亚说。“所有的方法我们都试过了,所有的!”他跌跌撞撞地走到窗前,索然无味地瞪着愈来愈浓的夜色。“这会儿它又来了,”他低语,“面对它,我们无能为力。”
“彼特,不会无能为力的。”瓦瑞斯动了动嘴唇勉强挤出一丝鼓励的笑,把手放在年长的男子肩膀上。“今晚由我来守护她。”
“没有用的。”
“吾友,不会没用的,”瓦瑞斯紧张地说。“现在,你得去睡觉。”
“我不要离开她,”洁利亚说。
“可是你需要休息。”
“我不能离开,”洁利亚说。“我不愿意跟她分开。”
瓦瑞斯点点头“那当然,”他说。“那么,我们轮流守护她。”
洁利亚叹气。“我们可以试试,”他嘴上说着,但是声音里一点也听不出希望。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端着一壶热腾腾的咖啡回来,但是空气中瀰漫着浓浓的大蒜味,几乎闻不到咖啡的味道。洁利亚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床边,放下托盘。瓦瑞斯医生已经拉了一把椅子到床边。
“我先守护她,”瓦瑞斯说,“你先睡,彼特。”
“试了也没用的,”洁利亚说。他拿起一只杯子对着壶嘴,壶里的咖啡像冒着烟的黑檀木一样汩汩流出。
“谢谢,”瓦瑞斯接过洁利亚递给他的杯子,低语道。洁利亚点了一次头,替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才坐下来。
“如果不消灭这东西的话,我不知道索尔他这个村子会怎么样,”他说。“这里的人已经吓得瘫痪了。”
“它-去过别的村子吗?”瓦瑞斯问洁利亚。
洁利亚疲惫地叹了口气。“哪需要去别的地方呢?”他说。“它找到了全部-就在这个房间里。”他沮丧地凝视着雅丽克丝。“等我们走了,”他说,“它自会去别的地方。人们很清楚这点,都在等着它的发生。”
瓦瑞斯放下杯子,揉揉眼睛。
“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他说,“我们这些从事科学的人居然无法解释-”
“科学如何能够跟它对抗呢?”洁利亚说。“科学甚至不承认它的存在呢!我们可以把全世界一流的科学家请到这个屋里来,他们会说-朋友们,你们被骗了。世界上没有吸血鬼。一切不过是奸计巧谋。”
洁利亚停下话,专注地看着年轻的男子。他说:“麦可?”
瓦瑞斯的气息既慢且沉。洁利亚放下那杯滴口未沾的咖啡,站起来,移到瓦瑞斯坐着的地方,只见瓦瑞斯坐倒在椅子上。洁利亚翻起瓦瑞斯的一只眼皮,很快地俯视那失焦的瞳孔。他心想,药效真快。真有效。瓦瑞斯昏迷的时间绰绰有余。
洁利亚走到柜子前面,拉下他的医生包,拿到床上。他撕开雅丽克丝那件睡衣的上半身,才几秒钟的时间就用注射器从她身上抽出一筒的血。幸运的话,这会是最后一次了。他替伤口止了血,拿着注射器走到瓦瑞斯身边,把血倒进这个年轻人的嘴里,涂在他的唇上和齿上。
办妥以后,他大步走到门边,打开门锁。他回到瓦瑞斯身边,把他擡起来,扛到走道上。卡瑞尔不会被吵醒的,他特别注意,在卡瑞尔的食物里面加了少量的鸦片。洁利亚背负着瓦瑞斯,吃力地走下楼梯。在地窖黑暗的角落里,有一副木制的棺材等着这个年轻人。他会一直躺在那里,直到第二天早上。烦恼得快要发狂的洁利亚医生将会突然福至心灵,吩咐卡瑞尔搜索阁楼和地窖,抱着一丝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不对,是荒唐的可能性-
过了十分钟,洁利亚回到卧室,检查雅丽克丝的脉搏。脉搏跳动还算够强,她会活下来的。她所经历过的痛苦与磨人的恐惧对她的惩罚算是够了。至于瓦瑞斯-
洁利亚医生愉快地笑了,自从夏末雅丽克丝和他从克鲁回来后,这是他第一次露出笑容。天上的诸神啊,看着一大把年纪的卡瑞尔拿着一根木桩,钉穿麦可.瓦瑞斯这个该死的奸夫的心脏,岂非大快人心!
生存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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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站在水晶塔下,那座擦得晶亮的高塔就像一面面闪烁的镜子,他们的脸上映着玫瑰色的落日余晖,直到城市变成一抹闪烁的嫣红。
雷斯伸出一只手臂圈住挚爱的腰。
“开心吗?”他温柔地问。
“啊,开心,”她低声说。“在这座美丽的城市之中,人人都能享受和平与幸福,我怎么会不开心呢?”
他们温柔地拥抱彼此,落日则投下玫瑰色的祝福。

※※※
清脆的敲击声停了。他的手有如盛开的花一样往里卷,眼睛则闭着。这篇文章有如美酒,滴在他的心灵味蕾上,一饮之后叫人头晕目眩。他承认,我又办到了,老天在上,我又办到了。
他投入满足的大海之中。在浪潮的拖曳下,他第三次快乐地沉下去。然后,他浮出水面,宛如重生,评估用字,填好信封,把手稿塞进去,掂掂重量,贴上邮票,封上封口。他再次短暂地沉浸在欣喜之中,再浮上来,走向邮筒。
理查.艾伦.谢格立穿着褴褛的大衣,一瘸一拐地走在安静的街道上。他得快点,否则会错过邮车,他不能错过收件时间。《雷斯和水晶市》实在太棒了,一天都不能再等。他希望邮件能够马上送到编辑手中。这篇稿子铁定会卖。
他绕过那个散落着管子的大洞(要等到什么时候他们才会把那条该死的下水道给修好呢?),跛着脚急急忙忙地往前行,僵硬的手指紧抓着信封,心脏一阵乱跳。
正午。他来到邮筒所立之处,焦急地四处张望,寻找邮差的踪影。没看到那身影,他既高兴又宽心,龟裂的嘴唇逸出一声叹息。理查炽热的脸上一片红光,倾听着信封砰的一声轻轻落在邮筒的底部。
这位作者一边咳嗽一边高兴地拖着脚步离去。
※※※
艾尔那两条腿又叫他痛得难受。他微微地咬着牙,拖着脚步走在安静的街道上,肩上挂的皮制背包令他觉得肩膀痠痛。他心想,年纪大了,再也没有那股干劲了。两脚罹患关节炎。痛得厉害,要他走完递送的路线实在很辛苦。
十二点十五分,他走到那座墨绿色的邮筒前面,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来。他发出一声呻吟,弯腰屈身,打开邮筒,取出里面的东西。
微笑缓和了他因为痛苦而紧绷的脸,他再次点点头。谢格立又写了一篇故事。可能马上就会被抢购。这家伙真的很会写。
艾尔咕哝一声直起腰,把那封信塞进包包里,重新锁好邮筒,然后自顾自地笑,举步维艰地离去。他心想,帮谢格立送稿子令人感到骄傲;虽然我的腿真的很痛。
艾尔是谢格立的迷。
※※※
那天下午,瑞克吃过午饭进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三点过后了,祕书在他桌上留了一张字条。
上面写着:谢格立的新手稿刚寄到。写得很棒。别忘了写好要给R.A.看过。S留。
这位主编脸部瘦削且稜角分明,欣喜之情令他为之一亮。老天在上,一个原本可能会是毫无生产力的下午,这下子可谓欣逢甘霖。瑞克的嘴唇一缩,对他而言这就是笑容了,他重重地往皮椅上一坐,手指抽搐,想要拿起蓝色的铅笔(谢格立的故事不需要动用那只笔),他压抑那股冲动,从镶着玻璃的桌上抽起那个信封,桌上的玻璃已经有裂痕了。天哪,谢格立的小说,运气真好!R.A.一定会满面笑容。
他靠在椅垫上,立即沉浸在故事一开场的玄妙之中。一股狂喜的颤抖令外在的感官为之麻痺。他屏息投入故事的情节中。这是什么样的平衡结构,什么样的文字叙述啊!这个家伙真是会写。穿着细条纹衬衫的他,拂掉衣袖上的石灰。
他读着读着,又起风了,风吹动他一头稻草似的头发,那头发在眉毛的衬托之下,就好像一对翅膀。他不知不觉地举起手来,灵敏地用一根手指顺着那道疤移动,那道疤就像一条铁青的线切过他的脸颊和鬓角下方。
风势更大了。风在脆饼似的I型金属横梁附近呼号,在那张泡过水的地毯上那些四散的棕色边纸旁呼号。瑞克不安地动了动,瞥一眼墙上的裂缝,(天哪,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整修完毕?)重新回到谢格立的手稿上,重拾喜悦。
他终于读完了,用手指揩掉一滴苦乐参半的泪水,按下对讲机上的按键。
“再开一张支票给谢格立,”他吩咐完后,将被他按断的按键扔过肩头。
三点半,他拿着那份手稿到R.A.的办公室,把稿子留在那里。
四点钟,发行人笑呵呵地对着那份手稿大叫,粗糙的手指不断地搔着头上一块光秃、结痂的头皮。
※※※
当天下午,驼背的老迪克.艾伦负责帮谢格立的故事排版,戴着遮光眼罩的他喜极而泣,视线被泪水给模糊了,咳嗽声里含着痰,声音被机器忙碌的咔搭声盖了过去。
六点刚过的时候,那篇故事上了书报摊。疤面的摊主一边读,两脚一边换来换去交替着站,读了超过六遍之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拿出来卖。
六点半,头上秃了一块、个子矮小的男子蹒跚地沿着街道走来。他心想,辛辛苦苦工作了一整天,理所当然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他停在街角的书报摊想要买点东西来读。
他倒吸了口气。天哪,谢格立新出的故事!运气真好!
这也是摊子上唯一的一本。此刻摊主不在,他便丢下一个四十五分钱的铜板。
他把那篇故事带回家,摇摇晃晃地走过一片露出钢筋水泥的废墟(怪的是,这些被大火烧过的建筑至今尚未被替换掉),一边走还一边看。
他在到家以前就把那篇故事读完了。吃晚餐的时候,他又读了一遍,摇头晃脑地赞叹故事的冲击性,那份牢不可破的魔力。他心想,这篇故事真是激励人心。
但是,不能在今晚。此刻应该把那些东西处理掉:打字机上的罩子、破破烂烂的大衣、褴褛的细条纹衬衫、遮光眼罩、邮差的帽子和皮袋子,都该收回原处。
到了十点钟他已经入睡了,梦到一朵朵的蘑活。早上醒来他再次觉得纳闷,为何最先看到云的人没有把它形容成毒菌。
到了早上六点钟。谢格立已经吃过早餐,坐到打字机前面。
他写了起来,故事说的是雷斯如何邂逅美丽的女祭司谢葛丽,女祭司如何爱上雷斯。
哑男孩
穿深色雨衣的男子在那个星期五的下午两点半抵达日耳曼之隅。他从巴士站过了街,走到柜台前。坐镇在柜台的灰发女子长得圆圆胖胖的,她正在擦眼镜。
“请问,”他说,“警察局在哪里?”
那个女人透过无框眼镜看着他。她看到的是一个年约三十八、九岁、身材高大、长相俊俏的男子。
“警察局?”她问。
“是的-你们是怎么称呼的?保安官?还是-?”
“警长?”
“欸。”男子微笑。“正是。警长。哪里可以找到他呢?”
男子得到指点以后,走出那栋建筑,走在阴霾的天空下。那天早上醒来,巴士越过山区,进入喀司卡山谷,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有山雨欲来的感觉。男子竖起衣领,两手插进雨衣的口袋里,脚步轻快地走下大街。
说真的,没能早点来,让他感到很内疚,但是他自己就有两个小孩,要解决的问题太多了,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明知道霍格和费妮出事了,他还是无法抽身离开德国,一直拖到现在-距离上次收到尼尔森夫妇的音讯已经有将近一年之久。霍格居然选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做为实验之地,实在令人遗憾。
韦纳教授加快脚步,急着想要知道尼尔森夫妇和他们的儿子出了什么事。他们夫妻和那个孩子之间的进展神速,对所有参与实验的人而言真是莫大的鼓舞。虽然在内心深处,韦纳感觉到可能出了什么可怕的差错,他又希望他们一家人都活得好好的。但是,如果他们活得好好的,为什么长期保持沉默?
韦纳担心地摇摇头。会不会是这座小镇的关系?艾肯勃为了避免别人的窥探他的工作内容(有时候是没有恶意的,但多半都是恶意的),问个没完没了,已经被迫搬了几次家。同样的事可能又发生在尼尔森身上。小镇人家那种心理作用有时候是很可怕的。
警长的办公室就在下一条街那排楼房的中央。韦纳加快步伐走在狭窄的人行道上,然后他推开门,进入一个开着暖气的大房间。
“有事吗?”坐在桌前的警长擡起头来问。
“我来打听,”韦纳说,“一户姓尼尔森的人家。”
哈瑞.惠勒警长木然地看着这个高大的男子。
※※※
电话打来的时候,蔻拉正在帮保罗烫裤子。她把熨斗放好,走过厨房,从挂在墙上的电话拿起听筒。
“哪位?”她说。
“蔻拉,是我。”
她的脸色一绷。“出了什么事,哈瑞?”
哈瑞不出声。
“哈瑞?”
“德国来的那个人到了。”
蔻拉动也不动地站着,瞪着墙上的月历,眼前的数字一片模糊。
“蔻拉,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她干干地咽了口气。“听到了。”
“我-我必须带他去那栋房子,”他说。
蔻拉闭上眼睛。
“我晓得,”她小声说着,挂断电话。
她转过身,缓缓地走到窗前。她心想,快要下雨了。大自然做好了准备。
突然间,她闭上眼睛,手指一收紧,指甲掐着自己的手掌。
“不。”她几乎透不过气来。“不。”
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泪光闪闪,定定地凝视着外面的马路。她麻木地站在那里,回想起那个孩子来到她这里的那一天。
※※※
如果那栋房子不是在半夜起火的话,也许还有机会。房子距离日耳曼之隅有二十一哩远,只有十五哩是属于州际公路,至于剩下那六哩路则是泥土路,往北伸进坡上长满树木的丘陵-如果时间多一点的话,也许还可以进去。
事情就是那么巧,直到夜里那栋房子陷入一片火海之中,伯纳.克劳斯才看到它着火。
克劳斯一家人住在大约五哩外的史凯拓曲丘。克劳斯在一点半左右下床找水喝。浴室的窗户朝北,所以克劳斯一踏进浴室就看到在外面的黑暗中,有一小撮火舌烧得正旺。
“天啊!”他吓得话都说不清,而且话还没说完就跑出浴室。他踩着铺着地毯的楼梯咚咚咚地下了楼,摸着墙壁寻找方向指引,急急跑向客厅。
“尼尔森家失火了!”他激动地拨电话,惊醒了正在打瞌睡的夜班接线生后,气喘吁吁地说。
那个时辰,地理位置偏远,再加上一个原因,注定了那栋房子的厄运。日耳曼之隅没有正式的消防队。砖造和木造住宅的安全都靠义消在维持。在镇上,这点并未构成严重的问题。但是位在偏远地区的房子就不一样了。
等到惠勒警长纠集五个人,用那辆老旧的卡车载着他们抵达火场的时候,房子已经付之一炬。他们六个人之中的四个人,忙着将一道道的水流灌入窜着火舌、烧得哔剥响的火海之中,但却徒劳无功。惠勒警长和副警长麦斯.艾德曼则绕着那栋房子逡巡。
进是进不去了。他们站在后面,举起手臂挡住熊熊大火往脸直冲而来的热气,一脸苦瓜相地对着那片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