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瞒得我好苦。”我冷笑一声,沉下脸,“你做过吗?”
“你觉得呢?”老罗笑了一下。
“小明哥,小骡子他……”
“你做过吗?”我打断了张静的话,厉声道。
“很小的时候,少不更事。”老罗叹了口气,咬了咬牙,“算了,我还是走吧。”
“你往哪儿走?!”我蹒跚着爬起来,抓着老罗的领子,低头俯视着他。
“这是最好的办法,不是吗?”老罗没有挣扎,他声音沙哑,语调平静,每一个字却都像一把刀,狠狠地插在我的心上,“真相总是很残忍的,所以我早说过,不要问,不要知道,只要按我说的去做去接受就好。你知道我不会害你,这就足够了。我花了那么多的心思和精力才让你走出自卑,才让你有了今天,我不想让你再回去。终有一天你会知道,我今天所做的一切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他仰起头,嘴角微微挑起,挑衅似的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离开是最好的选择。我留下,只会给律所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你知道我惹过的都是什么人。”
“放你妈的屁!”我恶狠狠地骂道,“你罗杰是什么人,这么多年我看得清楚,你不过是想做个好人。我不管股权是谁的,这个律所是你的,这里的一切你都可以随便调用。我今天把话放到这,你小子要是再敢瞒我什么事,再打算自己解决那些麻烦,敢做傻事,我他妈的第一个撂挑子不干。就算你死了,我也把你挫骨扬灰!叔叔的案子,老子免费接,拼了这条命,也要救他出来。”
老罗的身子僵了一下,手慢慢抬起,忽然用力抱住了我,身子微微战栗。独自承受着莫大压力的他在这一刻终于彻底释放了出来。
“王八蛋,我怎么认识了你这么一个兄弟!”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小明哥,你放心,还有我呢,别忘了小骡子还有一年的薪水在我那存着呢,至少,暂时死不了。”张静强颜欢笑,拨弄了一下右脸颊的刘海儿,“小明哥你现在应该操心的是我们俩的婚礼,你得赶快去订酒店了。”
我讶异地看了一眼张静:“可以,你说个日子,订不到酒店,咱们就自己开个酒店。”
“越快越好!”张静说。
“不行!”老罗突然站直了身子,看着张静,“我不会和你结婚,以前不行,现在更不行,会毁了你的。”
“没有你说话的份。”张静吼了一声,“干完眼前的正事,咱们就结婚,老娘房子都准备好了,你敢不从,老娘就狗皮膏药一样黏着你。”
她轻叹了一口气:“我始终相信,法律是公正的,它只会判罚有罪的人有罪,无罪的人并不会因此受到牵连。错的是伯父伯母,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让他们少受痛苦,尽可能去弥补他们犯下的过错,这是作为子女的孝道。”
“但我们没有理由因他们的过错而接受惩罚。”张静的脸变得凝重,“超脱于法律之外,将任何惩罚,哪怕仅仅是敌视和侮辱加诸无辜的人身上,都是不道德的。我们的婚事,不仅仅是我的执念,更是要告诉所有人,一个人犯了罪,不代表他的家人也必然就是罪犯,不代表他的家人就要被歧视,他的家人有在这个社会正常生活的权利。你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张静玩味地笑了一下,递给我一个档案袋,“小明哥,你接下来要做的,是这个案子。”
我下意识地接住,看了一眼封皮,看着张静,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接罗叔的案子。”
“我们没机会。”张静摇头,“那个案子唯一的希望,就是小骡子多弄点钱,补上亏空。你们还不明白,伯父之所以把所有的股份转让给你,就是想给小骡子留最后一条路。你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多接案子,多挣钱,多替伯父补偿那些受害人,争取宽大处理。”
相关人询问情况2
D4607次列车长李洁回忆,2月7日,黄德军曾与李娜发生争吵,当天黄德军无票进站,试图进入被害人李娜值班的车厢,被李娜制止,黄德军曾跪地哀求,李娜不为所动;2月9日,黄德军持票上车。
车到终点站的时候,李洁曾和黄德军在站台上擦肩而过。那时候,他一点也不像一个刚刚杀过人的人,只顾着满足自己的烟瘾。
黄德军供述,2月8日,其独子要定亲,他必须赶回,但他未能买到2月7日的车票,混进站台后,尝试无票乘车,被乘务员制止,致使其未能及时归家,独子亲事告吹,独子辱骂他“老不死的,别回来了”;2月9日,他从黄牛手中购得动车组卧铺票一张,乘车归家。
黄德军工友李良玉回忆,2月7日,黄德军未能顺利归家后,回到工人宿舍,曾说对这个社会很失望。他们辛辛苦苦建好的铁路,自己却无权享受,有钱的有权的都该死,狗仗人势的人更该死。
黄德军供述,自己绝没有杀人,封堵卫生间烟感报警器是因为他是老烟民,十几个小时不吸烟相当于要了他的命。他知道动车组的规矩,因此用玻璃胶破坏烟感报警器,隔一段时间就进卫生间过过烟瘾。除在上车时与被害人有过接触外,全程未与被害人有过交流,更未曾绑架被害人。
调查进展2
黄德军家位于S市北460公里的H市,但其使用的车票是G城至S市的车票,并非其本人购买,S市至H市的车票为其本人购买,有极大可能是策划好的作案。
黄德军所携带的物品中发现汽油两瓶,其辩解是家用。经查,其家中有摩托车一辆,但两矿泉水瓶的汽油并无实际帮助。综合其工友的回忆,此前与被害人的纠纷,以及其所携带的方式是将汽油瓶捆绑于腰间逃避安检,有充分理由怀疑黄德军有报复社会的动机。
黄德军坚称未曾杀害被害人,但其封堵烟感报警器后又用玻璃胶封堵了卫生间门,有意将被害人置于危险境地,其辩解不能成立。
黄德军杀人后,并未有任何愧疚,反而异常冷静,疑似反社会人格,潜在危险极大。
黄德军故意杀人、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动机充分,事实清楚,证据确凿。

  3
“打起精神来,现在你们家只能靠你了。”
第二看守所门前,张静忽然对着老罗的后背重重地砸了一拳,老罗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
“弯腰驼背的,像什么样?”张静板着脸,呵斥道。
老罗回头,咧嘴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嗯”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腰板,可没过几秒钟,便又渐渐塌了下去。
张静看了我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走吧。”我走上前,用力拍了拍老罗的肩膀,先走进了看守所。
黄德军在我们的对面坐着,脸上毫无表情。他看向我们,但仔细看过去就会发现,他眼神涣散,目光并没有焦点。
“问啊。”张静用肩膀撞了一下低着头的老罗,低声道。
“什么?”老罗受惊般抬起头,一脸的茫然。
他看了看对面木然坐着的黄德军,拍了拍额头,似乎终于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他双手抹了一把脸,连续做了几次深呼吸,才问道:“黄德军?我叫罗杰,是你的委托辩护人,现在有几个问题,需要你如实回答我。2月9日晚7点40分到晚7点50分这段时间,你在什么地方?”
“我在车厢里,睡着了。”
“有人能给你证明吗?”老罗埋头在笔记本上记录着,头也不抬地问。
“我不知道,我醒的时候,他们都走了。”
“2月7号,你和被害人李娜发生过冲突,对吗?”
“对,她不让我上车,我着急回家,就吵了起来。”
“你恨她,对吗?你说过要杀了她。”
“对,我恨她,她该死,因为她,我儿子三十多了还打光棍。”
我忽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黄德军在回答这些问题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的声调也是一平到底,没有任何抑扬顿挫。甚至,在说到“恨”这件事的时候,也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我感受不到他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毫无生气,坐以待毙。我明白了,眼前的他就是这样一副等死的状态。
“所以,你杀了她?”老罗抬头,看着黄德军,“你是怎么做的?”
“你真的杀了李娜吗?”不等黄德军回答,我就插话问道。
“我……”黄德军的嘴唇动了动,眼睛里多了些异样的神采,那是哀求和期盼。
“作为你的辩护人,我有义务提醒你,在法庭判决前,任何人不得说你是凶手。法庭判决依据的是已查明的事实,并不会将一个有罪的人说成是无罪的,同样,也不会把一个无罪的人说成是有罪的。正义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而我们的工作就是协助法庭查明事实。所以,”我深吸了一口气,“真的是你杀了李娜吗?”
“没有,我没有!”黄德军突然咧开嘴,豆大的泪珠滚滚而落,他抬手捂住脸,大哭出声,“我没杀过任何人。”含混不清的声音从他的指缝间传了出来。
“所以,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等黄德军的情绪平静了下来,我问道,“卫生间里发现了大量带有你的指纹和唾液的烟蒂,还有打火机,红梅香烟盒。”
“我不敢睡觉。”黄德军一手捂着嘴,抽咽了一下,才说,“我呼噜声太响,他们肯定不愿意。和我这样的人一个车厢,他们就挺不乐意了,要是我再吵到他们,他们肯定要找列车员的麻烦。那不是她的毛病,都怪我。”
他深吸了一口气:“可是我太困了,没办法,实在熬不住的时候,我就躲到厕所去抽支烟,解解乏。”
我怔怔地看着黄德军。是经受过怎样的轻视和白眼,才会让他有这样的自卑感,就连正常花钱坐车都要担心会不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卫生间的烟感报警器,是你破坏的?”我百味杂陈地叹了口气,问。
黄德军点头:“我听人说,要是那个东西报警,火车会紧急停车,会惹大麻烦的,就用玻璃胶给封上了。”
“你一共抽了多少支烟?平均多久抽一支?”
“大概八九根吧,记不太清了,最后一次去抽烟的时候,好像还剩下小半盒。”黄德军想了一下,说,“不敢多抽,怕被人发现,大概一两个小时一根吧。”
“你最后一次抽烟是什么时候?”
“7点左右吧。”黄德军向后靠坐在椅子里,“我算了一下,一根烟,差不多得一个小时,烟才能全散尽。8点左右车就到站了,这中间再抽烟,就给人惹麻烦了。”
“最后一次抽完烟,你干什么了?”
“忍不住睡着了。”黄德军无奈地笑了一下,“太累了,快到站的时候才醒,我那节车厢的人都走了。”
“那大概是什么时候?”
“7点50多,快8点了吧。实在记不清了,就记得快到站了,外面灯光很亮。”黄德军苦笑。
我看了一眼张静,她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我明白,她的意思是说,即便黄德军说的都是真的,但我们并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这些。
而这些证据,恰恰又是最难找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原本就是萍水相逢的一群人,会记得在那个万家团圆的夜晚,身边的人都做过些什么吗?
“不管他们记不记得,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张静侧头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一手拢起了额前的刘海儿,怔了一下,快速地放下手,小心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将右半边脸遮挡得严严实实,“黄德军当时在8号卧铺包间,能观察到他活动的除了他自己包间里的人,就是9、10号卧铺包间的人,一共11个,我已经联系上了。到那边之后,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让他们想起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12个小时,先睡一会儿吧。”我看了一眼表,替睡在下铺的老罗盖好被子,向张静说道。
张静“嗯”了一声,脱掉粉色的尖头高跟鞋,却并没有躺下,而是靠在窗边,双膝蜷缩在胸前:“小明哥,你说,我们能赢吗?小骡子……”
我突然觉得很憋闷,站起身,走到老罗身边,从他的口袋里翻出了烟和打火机,却郁闷地想起,动车组禁止吸烟。
“我出去走走。”我说着,拉开了卧铺包间的门,停了一下,回过头,看着张静,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一定能赢!老罗一定不会有事!”
张静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我,莞尔一笑:“我睡了。”
她说着,钻进了被子里,侧过身,面向着墙,小心地不让右侧的脸颊露出来,闭上了眼睛。
胸口突然无比的疼,待在这个地方,让我连喘口气都无比费劲,我关上包间门,逃一般的跑到了车厢的连接处,双手撑着车门,剧烈地喘息着。
能赢吗?
这是我们离开看守所的时候我就在想的问题。
我可以质疑黄德军之所以选择乘车抵达S市,是因为他没能买到直达H市的车票,他已经买好了S市至H市的车票,就在当天夜里的9点钟;我可以质疑发现被害人时卫生间门处于反锁状态,被害人的钥匙并没有遗失,黄德军不具备反锁车门的能力;我可以质疑黄德军既然已经准备要杀人,为什么不清理自己留下的痕迹,反而留下了诸多证据指向他就是凶手;我可以质疑凶手杀人利用的就是被害人患有哮喘病这一点。黄德军初次与李娜相识是在2月7日,公诉人指控他在2月9日杀害了被害人,短短两天时间里,他不可能将被害人患有哮喘病这种事调查得如此清楚,他最多是过失致人死亡。
但我怎么解释他携带汽油乘车?他曾经对工友说过的那些话足以证实他有报复社会的想法。
我更知道,对于我的疑问,公诉人有充足的理由在等着我。黄德军既然愿意花高价买到S市的黄牛票,为什么不直接买到H市的黄牛票?他之所以要乘坐这趟列车,就是要报复被害人李娜,两趟列车之间相隔只有一个小时,黄德军早已算好了时间;黄德军务工的地方就在铁路,作为铁路的建筑者,他有太多的机会拿到钥匙;李娜患有哮喘病并不是秘密,她甚至随身携带着治疗哮喘病的急救药,但现在药物丢失,有充足理由可以怀疑,黄德军在执行计划的时候发现了这一点,临时改变了计划。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被害人李娜有被束缚的痕迹,被发现时却不见束缚工具。
黄德军原本是打算困住李娜,利用汽油制造更大混乱,但发现可以利用李娜患有哮喘病杀人之后,他便放弃了。
至于那些烟蒂、烟盒和打火机留在现场,可以解释为他在布置好现场后才发现李娜患有哮喘病,此时撤走这些工具,谋杀李娜的计划就会失败,只能冒险留下。
一个小时后,他就会乘上S市往H市的高铁,他乘坐D4607用的车票并不是他本人,警察怎么会找到他?
要不是李洁曾和他擦身而过,对他印象深刻,也许此时的他早就在家里逍遥快活了。
我双手握拳,狠狠地砸在车门上,能赢吗?能赢吗?能赢吗?
“那位同志,”身后传来了一个严厉的声音,我回头,就看到列车员冷着脸,看着我,“请不要倚靠车门,以免发生危险!列车马上就要进站,停车时间一分钟,如果您不下车的话,麻烦您回到铺位,不要影响其他旅客。”

  4
证人证言
证人:李××,男,汉族,1970年3月12日生,G市大学教师,住G市宽城区甘家口6号楼302号。身份证号:××××××19700312××××
联系方式:139010×××××
证言内容:
2013年2月9日,我乘坐D4607次列车归家探亲,坐7号车厢8号包间29号铺。黄德军与我同包间,坐32号铺。自上车始,大约每隔两小时,他离开包间一次,一共出去了六七次,他说去洗手间,不过每次回来后,他身上都有烟味儿,我怀疑他去吸烟了。
晚上7点40左右,我收拾行李准备下车,黄德军那时候靠着窗睡着了,大概7点45左右,我到门边等候下车。
7点半到8点这段期间,我没有印象他曾离开过包间。
证人:(签名)
2013年4月10日
证人证言
证人:张××,女,汉族,1988年6月24日生,G市中医院护士,住G市中医院宿舍。身份证号:××××××19880624××××
联系方式:159040×××××
证言内容:
2013年2月9日,我乘坐D4607次列车归家探亲,坐7号车厢9号包间36号铺。黄德军在隔壁的8号包间。
对不寻常的人,我有看表观察的习惯,开车后大概每隔两个小时,黄德军就离开包间,去洗手间一趟。每次去的时候都很急迫,回来的时候一脸舒爽,我觉得他可能肾不太好。
我在D市南站下的车,7点半之后的事我不太清楚,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6点50左右,他去了一趟洗手间。
证人:(签名)
2013年4月10日
证人证言
证人:李××,女,汉族,1985年7月27日生,G市旅行社导游,住G市南城区南城街道6号楼502号。身份证号:××××××19850727××××
联系方式:137059×××××
证言内容:
2013年2月9日,我带团乘坐D4607次列车,坐7号车厢10号包间40号铺。
黄德军去了几次卫生间记不太清了,反正挺频繁的。我见到他在卫生间抽烟,提醒他这样会挨罚,他说烟感报警器就是个摆设,烟雾不太浓就没事,他还问我抽不抽烟,烟头丢到马桶里能冲走。
我记得是红梅牌的烟,刚拆开,大概就抽了一两支的样儿。
我最后一次见他去洗手间是晚上6点多,不到7点,他跟我说是最后一根,又问我要不要来一支,当时那包烟还剩半包左右。
7点半之后,我要组织游客准备下车,没太注意,不过印象里7点半之后他没去过洗手间。
证人:(签名)
2013年4月10日
证人证言
证人:何雯,女,汉族,1988年5月15日生,G市某广告公司职员,住G市瑶海区瑶海街道4号楼301号。身份证号:××××××19880515××××
联系方式:135019×××××
证言内容:
李娜是我继母,两年前我父亲和母亲离婚,娶了李娜。我和我妈一起生活。
她和我关系还算可以,年龄比较相近,对我也还算不错,不过我不太愿意和他们住在一起,毕竟我父亲抛弃了我妈妈嘛,虽然他一直挺宠我的。
我在这边的工作住处都是我继母帮我联系的,哦,这房子,是她跟我父亲结婚前买的,现在也留给我了。有时候她值车到这边,也会过来帮我收拾收拾,不过那得趁我妈不在的时候。
她们俩不怎么愿意见面,挺尴尬的。
我一般一年回家一次,就是过年的时候,就算不去看我爸爸,也还有爷爷奶奶要去看。每次回去,都是我小妈帮我买票,都是安排在她那节车厢,她说这样我们能聊聊天,增进一下感情。
我觉得,黄德军一定是凶手,那天小妈一看见他,就说太吓人了。我不明白啥意思,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小妈前两天拒绝他无票乘车,听说他还给我小妈下跪来着。
我觉得这没什么吧?我小妈也有工作职责啊。
我注意观察了一下,每次黄德军路过我小妈面前的时候,都像要吃了她一样。
我没亲眼看到他杀人,7点半的时候,小妈说去休息一下,让我到站前叫她,7点50左右,我去列车员休息席找她,没找到。不过,7点40多的时候,我看到黄德军手里拿着胶枪回了铺位。
证人:(签名)
2013年4月10日
……
我咬了一口已经冰凉的汉堡,就着加了冰块的可乐咽进肚子里,忍不住龇牙咧嘴一番,看过这几个目击者提供的证词,愁眉不展。
尽管措辞用语不同,但他们表达的意思却基本一样。D4607次列车从G市开出后,每隔两个小时,黄德军就会去洗手间抽一支烟。最后一次见他去抽烟是晚上差一点儿到7点的时候,7点半之后,没有人注意到他再去洗手间。
但没有人注意不代表他没有去,更不代表他没有趁机杀人。
李姓导游第一次见到黄德军去抽烟,他打开的是一包新的红梅牌香烟,大概只抽了两支。从G市到S市北站,D4607次列车共耗时14小时32分,也就是说,黄德军大概一共吸了七八支烟,那包烟剩10支左右。警方在现场发现的烟蒂数量是8枚,两支烟的数量误差可以忽略不计,似乎更能证明,在最后一刻,为了让烟雾充盈卫生间,诱发李娜的哮喘发作,黄德军一口气将剩余的烟全部点燃。
尤其何雯的证言,更证明黄德军有可能利用玻璃胶封堵了卫生间的门,结合黄德军承认自己用玻璃胶破坏了卫生间的烟感报警器,这个推论合情合理。
“怎么样?能有帮助吗?”张静从洗手间里出来,甩着手上的水珠,在我面前坐下。
我摇了摇头,抓过烟盒,抽出一支:“无法证明黄德军没有作案,相反能够推论凶手就是他。”
“证明一个人无罪可比证明一个人有罪难多了。”张静笑了一下,“怪不得大家盯住一个嫌疑人就玩了命地去找他作案的证据,从来不想去找找他没有作案的证据。”
“对不起,先生,餐厅内禁止吸烟。”服务生走到我身边,提醒道。
我站起身,走向门边,迎着风,按了几下打火机。湿热的天气让打火机也不太适应,几次之后,才成功点燃了烟。我深吸了一口,让烟在肺叶里弥漫,头晕乎乎的,思维似乎也活跃了起来,好像我们应该换一个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可到底应该是哪个角度呢?
“小明哥,你要吃点什么吗?”张静喊道。
“不了,你给老罗带点吧。”我回头,“对了,老罗怎么样了?把他一个人留在酒店,不会出事吧?”
“你放心,他出不了事。”张静对服务员说了几句,掏出钱包,数出几张票子,付了钱,才应道,“我走的时候,他还在睡呢。这小王八蛋,”她忽然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咱们俩在这儿跑前跑后累个半死,他倒是逍遥快活,等这事完了,看我怎么收拾他。”
“算了吧。”我食指轻巧地一弹,把烟蒂弹向了车水马龙的大路,一辆车飞驰而过,将烟蒂卷入了车底,“他能睡得着也好,至少不用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这也是人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他那就是在逃避。”张静接过服务员送上来的打包好的食物和发票,走到我身边,“逃避总不是办法,他必须得学会面对。这个不给你,回去走账用,你们,能省一分是一分吧。”
“给他点时间,这一次,发生在他身上的变故太大了。”我接过食品袋和发票,“我爸爸走的时候,我跟自己说,简明啊,你能做的都做了,你给他用了最好的药,用光了最后一分存款,你做的够多了,可你斗不过病魔。我觉得这样我能舒服点,你猜怎么着?”我看着身边行色匆匆的行人,叹了口气,“我还是过不了我自己这关,我还是会想,我陪他的时间太少了,年轻的时候,实在太不懂事了,要是我早点帮他分担家庭的压力,他也不会得那种病。”
“对老罗来说,这个坎儿没那么容易过去。就算我们打赢了官司,赚了足够的钱,给受害人足够的赔偿,老罗也还会觉得,要是他能早点劝服他爸,结果肯定会不一样。”
海天宾馆,2406房,全宾馆唯一一间没有窗的房间。
我站在门前,抬手刚要敲门,张静阻止了我:“没用,他醒了也开不开门。”
她从包里翻出钥匙,而不是房卡,插进了锁孔,扭了几下,打开门:“你也知道,小骡子,我就怕他想不开。”
“我要真想不开,你觉得堵上我跳楼的路我就没辙了?”昏暗的房间里传来了一个沙哑、讥讽的声音。
我和张静循着这个声音看过去,房间里没有开灯,没有窗,阳光也无法透射进来,昏暗的光线让我们一时找不到声音从何而来。
咔哒一声,黑暗里闪过了一团火光,大约两秒钟之后,火光熄灭,一点星火开始在黑暗里时明时暗,一股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
老罗就坐在床边的椅子里,弯着腰,双肘撑在腿上,抽着烟,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们:“撞墙,上吊,溺水,在这个破屋子里,我有一百种方法弄死自己。”
“你选了最痛苦的一种。”张静进屋,开灯,打开洗手间的排风扇,随着一阵嗡嗡声,房间里的空气顿时清新了不少,“抽烟抽到尼古丁中毒而死,你也是真有创新意识。”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老罗没应话,看着我,目光里充满了期盼。
张静走进卫生间,拿出一条浴巾丢给老罗:“去洗个澡,你都臭了。其他的事,等你洗完澡再说。”
老罗把吸了半截的烟在烟灰缸里按灭,抓着浴巾站起身,有些摇摇欲坠。他用力晃了晃头,一屁股坐回到椅子里:“不行,先给我点吃的,昨天晚上到现在,一口都没吃呢。”
“知道要吃的了,看来你恢复得不错。”张静把从餐厅打包回来的食物丢给老罗,看着他狼吞虎咽。不到五分钟,老罗就消灭了两人份的饭,满足地打了个饱嗝,走进了洗手间。
卫生间里传来了哗哗的水声,张静却沉下了脸,满面愁容:“怎么办?”
“实话实说吧。”我叹了口气,“不是所有的案子都能打赢,要是那样,我们就不是律师,而是仲裁者了。”
“话是那么说,可是小骡子……”张静摇了摇头。
“我想过了,我们一直忽略了一个人。”五分钟后,老罗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走出洗手间,就说道,“除了黄德军,还有一个人是最值得怀疑的。”
“谁?”我和张静同时看向了他。
老罗抓起茶几上的烟,点了一支,深吸了一口,吐了个烟圈,才说道:“何雯!”

  5
“你怎么会想到她?”我和张静愕然地看着他,瞪大了眼睛。
“首先,我们都相信黄德军没有杀人,对吧?”老罗看着我们,见我和张静都是一脸不太确定的神情,他的表情有些僵硬,强笑了一下,“我们就以这个推断为前提吧。”
“何雯应该算是第一个发现李娜出事的。”老罗喝了口水,“按照惯例,她应该是第一个被怀疑并排查掉的对象。但是,何雯与李娜是继女和继母的关系,关系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到杀人的地步。李娜做她的继母已经两年多了,杀人没必要等到现在。所以警方对她的调查就没那么细致了。”
“但是,”老罗顿了一下,“有一个细节,我们不能忽略,李娜死在洗手间里,没有被束缚,她有可能逃脱。死因是浓烟诱发哮喘病发作,这说明什么?”
老罗神秘地看着我们,等了一下,才说:“凶手知道被害人有哮喘病。全车那么多人,你们不觉得何雯是最值得怀疑的吗?”
“她哪来的作案工具?玻璃胶、胶枪,全车人只有黄德军有,现场8枚烟蒂,上面提取到的都是黄德军的指纹、唾液,这个你又怎么解释?”我反驳道。
“何雯在10号包厢,没错吧?是最靠近洗手间的位置。”老罗翻出一个笔记本,翻开到其中的一页,我惊讶地发现,那上面仔仔细细地画着车厢的平面图,“你们出去的时候我画的。”他笑了一下,指了指10号包厢的位置,“你们注意这里,我打了几个电话,问了同包厢的几个人,一路上,何雯都没怎么休息,大部分时间都在和李娜聊天,她们聊天的地方,是10号包厢门前的座椅。”
“啊!”张静突然叫了一声,手忙脚乱地从证人证言里翻出了何雯的那份,“小明哥,你看,何雯说,每次黄德军看到李娜的时候,目光中都充满了仇恨。如果何雯和李娜是在包厢里,她们不可能看到黄德军……”说到这里,张静停了一下,脸色惨白,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小明哥,如果她都看到了黄德军去洗手间抽烟,李娜可能看不到吗?”
“如果李娜看到了,她一定会制止黄德军的这种行为。”我咽了口唾沫,“也就是说,何雯看到了黄德军去抽烟,但是李娜一定没看到。何雯说,7点40的时候,她看到黄德军拿着胶枪回了铺位,其他证人是怎么说的?”
“这个,”张静翻出了第一份李XX的证言,“7点半刚过,他准备下车,那时候,黄德军睡着了,7点45左右,他离开了包间,黄德军还没有醒。”
“这不就清楚了?”老罗用力握了一下拳,“何雯无意中发现了黄德军去洗手间抽烟,她一定还进去察看过,发现他用玻璃胶封堵了烟感报警器,她没把这件事告诉李娜。晚上7点40左右,黄德军实在太困,睡过去了,何雯趁机偷了他的胶枪和烟,把李娜骗进了洗手间——这不难,两个人都是女性,随便找个帮忙的借口就行。何雯捆住李娜,点燃那些烟,等李娜哮喘病发后,她再拿走束缚工具,用玻璃胶封堵门缝,再送回给黄德军,接下来,就是等着人们发现了。”
“说得通。”张静点了点头,“就是还有几个小问题:第一,何雯为什么要这么做?第二,烟蒂上留下的证据指向的都是黄德军,她是怎么做到的?第三,她为什么要拿走束缚工具?”
“这几个问题我都想过了。”老罗胸有成竹地挺了挺胸,“烟蒂的问题,我说了,何雯发现了黄德军在洗手间吸烟,她去察看过,有了谋杀李娜的计划,她搜集这些烟蒂作为脱罪的证据完全可能。你们别忘了,动车组的洗手间冲水系统和一般列车的不同,是内循环系统,黄德军把烟蒂扔进马桶,是冲不走的,警察有发现别的烟蒂吗?”
“何雯为什么要带走作案工具,我想,”老罗抽了一口烟,摩挲着布满胡楂的下巴,“那条丝巾一定很有辨识度,或者,对她有重要意义,咱们现在要解决的,就是她的动机。”
“动机吗?”张静笑了一下,“你们说,何雯和李娜相差四岁,何雯的父亲为什么会娶李娜?何雯的母亲是以一种什么心情离开家的?”
我抬手示意他们稍等一下,从口袋里掏出嗡鸣的手机,按下了接听键,皱了皱眉,是检察院的电话,通知我们两天后法庭会公开审理这个案子。
“不是还有诉前预审吗?”我急切地问道。
“诉前预审?”检察官叹了口气,怅然道,“罗副检察长那套是老皇历了,新上任的副检察长已经取消了这项制度。好了,简律师,不说了,我也是看在罗副检察长的面子上跟你们打个招呼,你们,好自为之吧。”
“我们只有一天时间了。”挂断电话,我严肃地看着老罗和张静,“不管能不能查到什么,明天我们必须回去。”
“去找何雯。”张静霍地起身。
“不行。”我摇了摇头,“我们要取得合法有效的证据,必须有两名以上警察同时在场。报案?”
“来不及了。”张静摆弄着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肖处,开微信,视频,我要你监督我取证。”
“那么麻烦干吗?”门外传来了一个爽朗的声音,壮实的肖处长推门走了进来。
“肖处,你?”张静不敢置信地看着肖处长,“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我就为什么会在这儿。”肖处长笑了一下,“就知道你这个丫头会惹乱子,你爸爸特意让我安排人来看着你,但是让别人来,我实在不放心啊,正好这边还有点公事需要我处理,这不就亲自来了吗?”他看了一眼老罗,“罗副检察长让我告诉你,老罗家的人,没有一个是跪着求生的。你那几个逃跑的叔伯,也并不是逃跑,他们都回来了,处理了在海外的资产,把那些钱都带回来了。”
老罗微微动了动嘴唇:“算他们有良心。”
“走吧,去找你们要的证据,我和静去,顺便去把我的公事办了。你们两个,去弄清楚动机吧。”肖处长呵呵笑道。
何雯的生父是铁路部门的高层管理人员,有着这样的关系,尽管何雯的生母已经四十多岁,两年前,却依然在动车组做着乘务员的工作。但是在离婚后,她的地位却一落千丈,被迫转到了另一趟车上,做起了保洁。
离婚后一个月,他就和李娜结了婚。
“能问你个比较私人的问题吗?”电话里,我犹豫了一下。
“你问吧。”何雯的父亲呼吸粗重,半晌,才说道。
“你当初离婚,是因为李娜吗?”我问。
“对。”何父重重地说道,“男人啊,总容易在这种事情上犯错误。”
“何雯和李娜的关系怎么样?”
“看起来还不错,两个人年龄相仿,有共同语言。”
真的不错吗?我有点怀疑,何雯在证词里一直强调这一点,现在想想,这是很奇怪的一件事,似乎是在努力证明自己没有杀害李娜的动机。但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在我们希望她证明自己所见到的事情上反复提到不相关的事,反而证明事实和她说的相反。
“何雯每年只回一次家,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不关心这些事。闺女嘛,长大了,翅膀硬了,也挺好。”何父呵呵一笑,“我听说,她在那边经常能见到她妈,大概还对我不满吧。”
“是你和李娜一起拆散了何雯的幸福,你觉得,她真的不恨李娜吗?”我咬牙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不太清楚。为什么这么问?”何父警觉道,“小娜的死,和小雯有关?警察不是都抓到凶手了吗?”
“现在还不确定,我们只是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疑点。”我应付了一句。
“那不可能。”何父断然说道,“小娜以这样的身份进入我们家,就已经让很多人看不惯了,她对小雯的好不是你们能想象的。你们见过把自己买的房子无偿赠送给继女的后妈?小雯没事就给小娜买礼物,买化妆品,买新衣服,你们见过这样的继女?”
“但是,您所看到的一切,恐怕都只是伪装。”
我用力握紧了电话,看着徐徐打开的房间大门,张静和肖处长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脸淡然的何雯。她的双手不自然地放在身前,被一件衣服遮挡着。
一进屋,张静就倒在了床上,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呻吟。
“成了?”老罗紧张地问道。
“老娘我出马,哪有失手的时候?”张静笑了一下,忍不住笑出了声,最后干脆捧腹大笑。
“至于吗?”我后退了几步,惊恐地看着张静。
“这是我在最难最难的时候破获的最不可能破获的案子,你说呢?”张静坐起身,严肃地看着我,“我们没有垮,没有倒下去,在后台都倒光的时候,我们还站着。小明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老罗:“从此以后,这世界上,没有任何挫折可以打倒我们。”
“人是抓住了,证据呢?都齐了吗?”老罗看了一眼何雯,急切地问道。
“束缚工具丝巾,是她妈妈当乘务员时候的制服,上面有皮肤残屑,回去就可以化验。”肖处长点上一支烟,宠溺地看着张静,“何雯的羽绒服兜里有烟灰残留,回头可以做同一鉴定。李娜治哮喘的药也在她家里找到了。证据确凿,何雯也认罪了。至于动机,你们问她自己吧。”
老罗仰着头,微微闭上了眼睛,两行泪水沿着眼角淌了出来,他顾不上去擦:“再早一点,这样的日子再早一点来,该多好啊。”
他扑到床上,拽过枕头蒙住头,呜呜地哭了起来。五分钟之后,他突然坐起身,看着何雯:“为什么?”
“她以为自己有多高尚?连房子都送我。”见我们都看着她,何雯撇了撇嘴,走到桌边,拿起一支烟,点燃,熟练地吸了一口,“不就是怕哪天我爸死了,我跟她抢家产吗?我在乎那点东西?我在乎的是,要不是因为她,我妈怎么会沦落到要去给人家打扫卫生,要不是因为她,我妈怎么会连个家都没有,还要住在这个烂人的房子里!
“插足别人婚姻,拆散别人家庭,她算个什么东西!”何雯不屑地说道,“我就应该早点弄死她,说不定,我妈现在还是车长呢。”
“你闭嘴!”一个严厉的声音传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突然闯进了房间,她的身后跟着两个神情尴尬的G城警察。
她走到何雯的面前,抬起手,“啪”的一声脆响。
何雯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嗫嚅道:“妈……”
“别叫我妈,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女人寒着脸,双目圆睁,“我和你爸离婚,是和平分手,我谁也不怪。我们离婚后,你爸才认识的李娜,我们离婚,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被调去做保洁,那是我自己素质不够,和李娜有什么关系?李娜是受我所托才那么照顾你,你以为不是她,你能有今天?你摸摸良心,她有哪一点对不起你?我从小就教育你,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你做事情之前能不能先问问我!”
“警察同志,你们随便判,就算死刑,我也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女人转身,眼中泪光闪现,却决绝、坚定地说道。
“简大哥,今年还是订那班机票吗?”林菲倒掉了水,擦了擦额头的汗,呼了口气。
“哦,嗯?”我随口应了一声,笑了一下,“不,帮我订火车票,我想慢慢绕路过去。”
林菲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我,点了点头。
“还有问题?”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我忍不住问。
“简大哥,能带上我吗?”林菲看着我,哀求中带着些许的恐惧,“我有点害怕。”
我起身,走到那两双鞋边,伸出手,抚摸着光滑的鞋面。
那一年,沉浸在喜悦中的我们谁能想到,老罗浴火重生的这一刻,却是我们分离的倒计时呢!而那个分别却又是让人那样的蚀骨焚心。
何雯归案后,老罗和张静并没有跟我们一起返回S市,一向跳脱的张静突发奇想,要先和老罗来一次蜜月旅行,她选择的目的地是梅里雪山。
老罗对这个提议异常抵触,但架不住张静的软硬兼施,我对这个提议是举双手赞成。2009年那件事之后,已经整整四年了,因为脸上那道无法消弭的伤疤,张静对一切娱乐活动都失去了兴趣,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想法,就算让我一个人押着何雯回去,我也不会反对。
更何况,张静之所以要这样做,更多的还是为了老罗。他太需要一次抛开一切说走就走的旅行了。
然而,我万万没想到,就在我办理完了黄德军的无罪释放手续,前脚刚刚走进律所,后脚一份匿名快递和一封信就送到了我的案头。
快递里就是这两双老罗和张静穿着去旅行的鞋。
那封信来自张静的母亲,她希望我们能关掉律所,远离这个城市,远离张静。她愿意给我们足够的补偿,希望我们能为一个疼爱女儿的母亲想想,她不能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和一个背景不干净的人在一起,何况,老罗的家已经跌下了神坛,老罗也失去了所有的庇护,连养活自己都成了问题。
“我离开是最好的选择,我留下,只会给律所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你知道我惹过的都是什么人。”
不久前老罗说过的话犹在耳边。
那一瞬间,我浑身冰凉,手撑着桌子才没让自己倒下去。
那时候,我脸上的表情就和现在林菲的表情差不多吧,期盼,怀疑,忧虑,无法置信,手足无措。
可是林菲至少还能面对面和我站着,老罗和张静……
看着林菲,我笑了一下:“再给我们一次独处的机会吧,最后一次,明年,明年我一定带你一起去,我们一起去和过去做个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