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第一次了,用不着这么兴奋吧?”我平静地笑了笑。
“你不懂。”老罗一把拉起我,“走,跟哥收代理费去。从今天起,我也能光明正大地跟人说我是罗杰,而不是老罗家那小子了。”
他不由分说地把我塞进了车里,一踩油门,风驰电掣般向开发公司的大厦驶去。
然而,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当我们把车在停车场停好的时候,一股凄凉萧瑟的气氛就不由分说地包围了我们。
开发公司早已人去楼空,玻璃门上被人贴上了讨债的大字报。
“骗子!”“还我血汗钱!”“还我公道!”“欺诈销售!”“害人害己!”
看着这些喷在墙上的字,老罗先是愕然,继而失笑:“至于吗?就一套房子,犯得上用这招躲债吗?”
“王明,你他妈给老子出来!”老罗吼了一嗓子,几步走到门前,抬脚踹到了玻璃门上,“砰”的一声,玻璃门晃了晃。
“王明,是个爷们儿你就出来给我说清楚,老子不差你这套房,但他妈的事儿你得给我说明白。”老罗捡起一块石头,用力砸了上去,“哗啦”一声,玻璃碎了一地。
老罗抬脚就要往里走,我连忙拉住了他。
“算了,老罗。”
“算了?”
老罗猛地回头,我这才发现,他双眼血红,整张脸都扭曲着:“你知不知道这事对我意味着什么?这是我的希望啊,王八蛋就这么毁了我!”
他声嘶力竭地吼道,嗓子都喊破了音,整张脸涨得通红。
我从没见过他如此失态,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险些和一个人撞到一起。
那人伸手扶了一下我的肩膀,让我站稳,便从我的身边走了过去,几步走到了老罗的身前,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啪啪两声,老罗怔了一下,脸颊迅速肿了起来。
我这才看清,那人竟是张静。
老罗晃了晃,苦着脸:“静啊,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这么倒霉?我就想摆脱他们安排的命运,咋就那么难?”他咧开嘴,冲我笑了一下,“对不起啊,老简。”
他抬脚,想走到我这边,身子一晃,仰天栽倒。
“他没事吧?”看着躺在后座,双眼紧闭、牙关紧咬的老罗,我不放心地问道。
“死不了,急火攻心,一口气没上来罢了。”张静耸耸肩,“放心,小明哥,我们俩都死了,他都不带死的。没听说过,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吗?”
“老罗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他就这么想跟家里划清界限?”
“你一定要知道吗?”张静看着我,神情有些纠结。
看着她这副表情,一时间我也有些犹豫,狠了狠心,我还是点了点头。
“我不能说太多。”张静叹了口气,“你相信小骡子是个好人吗?”
“信!”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你,老罗,是我最信任的两个人。”
“那就好。”张静笑了一下,“这就是他一定要和家里划清界限的原因。”
“可他家里对他……”
“那只不过是父母对孩子罢了。”张静苦笑。
身后的老罗传来了一声呻吟,吐了口浊气。他睁开了眼睛,慢慢坐起身,抬手揉了揉后脑勺。“静啊,你咋来了?”他晃了晃头,问。
“我不来,你就把人这给拆了。”张静不咸不淡地说道,“给你指条路,从姑奶奶我这借钱,在这买套房子。”
“还是算了吧。”老罗看了一眼车窗外,几个义愤填膺的年轻人正砸碎残存的几块玻璃,“开发商都跑了,这项目,肯定要烂尾了。再说,欠你的钱,最后利息比本金都得高。”
“那就不怪我了。”张静耸耸肩,“总之,我已经决定在这买套房子了。”
这丫头说到做到,不到一个月,她就真的在这买了一套二手房。
“开发商都跑了,你买这个烂尾楼,有啥意思?你钱多得没地方花了?”老罗不解。
“你啊,就是政治敏感度太低。”张静剥了瓣橘子,塞进嘴里,“这项目是有政府参与的,开发商跑了,政府最后得接盘,不信咱就等着瞧。”
“照你这么说,政府不都成傻子了?”老罗不屑地撇了撇嘴。
让我们目瞪口呆的是,仅仅半个月后,真的就像张静说的那样,政府宣布接手这个项目。
“怎么样?小骡子,我连婚房都准备好了,也快成高龄产妇了,你连婚房都不用准备,上哪找这好事去?”张静仰着头,不无得意地说道。
只是,那时的我们,谁也没有想到,这套房子最后会落到我的名下。
“小明哥,你可得替我看好这套房子。”就在那一天,在机场,张静亲手把写着我名字的房产证塞进我的手里,“哪一天,我们要是回来了,还得靠那里养老呢。要是我们回不来,”她的神色黯淡了一下,“姑奶奶我这次可能真的不会回来了。小明哥,答应我,除了你,任何人都不能住进那里。”
傻丫头,我才不会住进去呢。那可是你和老罗的新房,除了你们,谁也不能住进去,谁也不能,就是我,也不行。

010 动车惊魂

  不幸到了一定的程度,要想制造爱也制造不出来了。
——亚历山大·克鲁格

  1
林菲双手撑住窗户,费力地把窗推开一条缝,12月的冷风吹得她哆嗦了一下。她收回手,拢到嘴边,哈了几口气,双手掌心相对,用力搓了搓,同时转过了身,背对着窗户,看着老罗那间凌乱的办公室。
她双手叉腰,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呼出,发出了拖着长音的“哼”声。
我把盛着温水的水盆放到桌子上,抬手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感觉双腿在不受控制地战栗着。
“简大哥,你快歇着吧。”林菲走上前,挽起了袖子。
“不用。”我摇了摇头,把抹布扔进水盆,浸湿,要拿出来的时候,却被林菲一把抢了过去。
“你啊,就别给我添乱了,赶紧老实坐着,看我怎么干就行了。这种活儿哪是你们男人干的啊。”林菲嘟着嘴,不满地说道,“这么大的人了,一点儿都不会照顾自己,你看看你都什么样了!面黄肌瘦,跟难民似的。”
她拧了拧抹布,挤出多余的水分,利落地展开,一边麻利地擦着桌子上的灰,一边不忘数落我。
我确实有点儿累了,胸口又有些隐隐作痛,虽然我就是打了盆水而已,但这个身体,就连这样简单的工作都有点儿吃不消了。
我在沙发上坐下,感到有些微的气喘。额头的汗被冷风一吹,一股冰凉透体而入。
林菲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丢下抹布,费力地把刚刚打开的窗户重新关好,又拿起遥控器,调高了空调的温度,嘟囔道:“别再感冒了,你这身零件,真不知道还有几处是好用的。”
我笑了一下,费力地抬手指了指脑袋。
林菲“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对,也就是那个中央处理器还能凑合着用了,不过其他的零件都不好用,那玩意儿再厉害有啥用?”
她蹲下身,从老罗的办公桌底下拽出一个纸箱,一阵灰随着她的动作腾起。她侧着头,屏着气,一脸的嫌恶,抬手扇了几下:“简大哥,你可真是一点儿都不像处女座,这卫生死角也太多了。”
“有心杀敌,无力回天啊。”我开了个玩笑,却忍不住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一丝空气都无法吸入,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绛紫,口水不受控制地顺着嘴角淌了下来。
林菲连忙走到我身后,虚握拳,用力敲打着我的后背。过了片刻,我摆了摆手,长出了几口气,接过她递上来的纸巾,胡乱地擦了擦嘴角:“我没事了,让我躺会儿。”
“你这太吓人了,换个胆小的,没准儿死在你前边。”林菲撇了撇嘴,扶着我在沙发上慢慢躺下。
我紧闭着嘴唇,强忍着恶心把嘴里泛着腥甜的液体咽了回去。
一瞬间,我觉得呼吸顺畅了不少。
林菲走回到桌子边,打开了那只纸箱,从里面拿出了两双鞋。
我侧头,默默地看着林菲和那两双鞋。
那是一双黑色的男式皮鞋和一双粉色的女式尖头高跟鞋。“男式皮鞋是41码的,女式高跟鞋是38码,”我默念道,“我穿的是42码的鞋,林菲是36码的脚。”
这两双鞋保养得很好,光可鉴人,但林菲还是用一块干抹布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遍,擦去浮灰,又打开了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两管鞋油,给这两双鞋小心翼翼地上油。
尽管,这两双鞋已经很久没有人穿过了。
上次有人穿上它们还是2013年的事。
其实,对于2009年之后的事,我一直不太愿意去回忆。那是一个临界点,一个我可以承受和我无力承受痛苦的鲜明界限。
我感到胸口的疼又有些加重,抬手揉了揉,痛感似乎减轻了些。
“别上太厚,对鞋不好。”看着林菲挤了三四厘米长的鞋油,我忍不住提醒。
“知道。”林菲白了我一眼。
我笑了一下,说说这事儿吧,快要入土的人了,这些事儿,总要让人知道,才不至于让老罗和静的努力白费。
2013年2月9日,那年的除夕夜。
有一群特殊的人是这样的日子里也不会休息的,他们似乎离我们很远,甚至有时候我们连正眼都懒得看一下。但他们又离我们很近,停工一天,我们的生活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环卫工人、公交司机、航空空乘、警察、军人以及铁路员工,很多人的除夕夜只能在工作岗位上度过。
晚8点,从G城驶来的D4607次动车组卧铺列车在站台工作人员的引导下缓缓驶入了终点站S市北站。车门打开,一个个身材高挑、样貌靓丽的“动姐”穿着整齐的制服站到了车门边,面带甜蜜的微笑送走这一批旅客,送上铁路部门真诚的祝福:“祝您春节快乐,欢迎下次乘车!”
值班列车长李洁从车头慢慢走向车尾。这是她的工作,每到一站,她都要这样巡视一遍,监督乘务员工作的同时,也会解答一些旅客的疑问,还要不时提醒旅客注意脚下,以免发生危险。这样的工作枯燥,但并不无聊,形形色色的旅客从她的身边走过,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一个故事。
李洁喜欢这份工作,因为她喜欢观察、揣摩每个人背后的故事。也许只是转瞬即逝的目光交错,她已经把这个人看了个透彻。
比如刚刚从她身前走过的女孩儿,她拖着一个硕大的旅行箱,背着一个HelloKitty的书包,耳朵里塞着耳机。
“爸爸,我下车了,嗯,待会儿见。对了,我给你和妈妈买了鱿鱼丝,还有你爱抽的烟。”女孩儿兴高采烈地说道,努力超越每一个挡在她身前的人。
这是一个刚刚走上工作岗位的女孩儿,她还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去买贵重的礼物。但她很孝顺,归心似箭。
再比如那个双手拎着四五个礼品袋的男人。他穿着整齐,神色却有些紧张,亦步亦趋地跟在一个女孩儿的身后。女孩儿走得很欢快,神情急迫,脸上的笑容暴露了她此刻的愉悦。这是一对归家的情侣,男的是趁着春节来拜见未来岳父岳母的。
还有那个刚刚走下7号车厢的人。他穿着一双老式的大头棉鞋,军大衣,背上背着硕大的牛仔色行李包。行李包已经用了很久,拉链都已经坏了,只能用一条丝巾草草捆住。他一头花白的短发,一张古铜色、沟壑纵横的脸,这让李洁轻易判断出,这人是一个在外地务工的农民工。
如果能买到一张普通列车的车票,他绝对不会来坐动车组的卧铺。
他站在车门边,伸了个懒腰,伸手在兜里摸索着,脸上露出了狐疑的神色。
哦,这人还是个老烟民。动车组列车禁止吸烟,十几个小时的旅程,他一定憋得不轻,只是忘了自己把烟和打火机放到了什么地方。
李洁观察着,分析着,走过了7号车厢,快到8号车厢的时候,她忽然停下了脚步,歪着头想了想,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她刚刚忽略了什么。
她回过头,又看了一眼7号车厢的车门,脸色微微变了变:“李娜,李娜你在吗?”
她对着对讲机说道,从靠近8号车厢的地方上了车。对讲机里传来嘶嘶的电流声,却没有传来她期盼的回应。
最后一名乘客走下了车厢,看到李洁,他礼貌地向旁边让了让。李洁微微点头,走进了车厢。
一个二十岁出头,穿着白色羽绒服,及膝长靴,梳着披肩发的女孩儿站在卫生间前,一脸的焦虑,不停地拍打着卫生间的门。
李洁认识这个女孩儿。她是这节车厢乘务员李娜的继女,在G市上班,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到父亲的身边,有时候,连过年也不会回来。
“雯雯,你……妈妈呢?”说出那个词,李洁有点不太适应。何雯和李娜只相差了四岁,两个人站在一起,更像姐妹。
“我不知道啊,好像在这里。”何雯神色焦急,“我叫了半天了,一点反应都没有。李姨,你快看看。”
李洁走到洗手间边,眉头微皱,几条乳白色半透明的胶状物将卫生间的门缝填满,是玻璃胶。
什么人会干出这么不道德的事来?
她拿出钥匙,拧开门锁,抓住把手,玻璃胶的存在让她费了点力气才拽开门。门开的刹那,一股浓烟喷涌而出,呛得她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一边抬手捂住口鼻,一边连连后退,动车组的烟感报警系统迅速启动,刺耳的嗡鸣让站台上还未离去的旅客吓了一跳。
李洁和何雯脸色苍白,惊恐地看着浓烟缭绕的洗手间,7号车厢的乘务员李娜靠坐在墙壁上,头侧向了一边,脸色青紫,嘴巴微张,一截舌头伸到了唇外,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
简要案情
2013年2月9日,被害人李娜,动车组乘务员,值车G城至S市北站的D4607次列车,晚8时,车至终点站后,未见其出现。值班列车长李洁询问同车归家的李娜继女何雯,得知李娜可能在洗手间内,但对呼叫无回应,同时发现洗手间门被人用玻璃胶封堵缝隙。李洁用随身钥匙打开门,发现卫生间内布满烟雾,李娜靠坐于卫生间角落,已死亡。
现场勘验情况
2013年2月9日20时30分现场勘验情况:D4607次列车7号车厢靠近8号车厢的洗手间内发现女性尸体一具,呈靠坐状,经辨认,为该次列车7、8号车厢乘务员李娜。
现场有浓重烟味,车顶烟感报警器被玻璃胶包裹,失去作用。卫生间门缝隙被玻璃胶从外侧封死。
现场发现一次性打火机一个,空香烟盒一枚,红梅牌,烟蒂8枚,上有指纹、唾液等残留,具鉴定价值。
现场发现嫌疑人足迹数枚,因承载客体不理想,不具备鉴定价值。
尸体检验情况
女性,24岁,尸长167厘米,尸重45千克,无生育史,遇害时着动车组乘务员制服。
尸体手腕有明显约束伤,推测遇害前曾被人捆绑,束缚工具疑似丝巾类。无外伤。无性侵痕迹。查有哮喘病史。
死亡原因
推断浓烟引发被害人哮喘病发作,未得到及时救治死亡。
死亡时间
被害人继女何雯回忆,7时30分,列车过上一站D市南站后,被害人李娜称有些累,要休息一下,要何雯在列车到S市北站前十分钟叫她。7时35分,李娜回到列车员休息席,7时50分,何雯前往列车员休息席寻找,未见李娜。结合被害人胃内容物消化情况,推断死亡时间为当日晚7时40分至7时50分之间。
物证分析
一次性打火机(1号物证)上提取到拇指、食指、中指及无名指指纹;香烟盒(2号物证)上提取到指纹;烟蒂(3号物证)上提取到嫌疑人唾液,已经进行DNA图谱测绘。
相关人询问情况1
李洁,D4607次列车值班列车长,晚7时28分,列车经停D市南站,被害人曾正常值车。晚8时,列车抵达终点站S市北站,被害人未出现,询问与被害人同车的何雯得知,被害人可能将自己反锁于卫生间内。李洁打开卫生间门,发现异常。
何雯,被害人继女,与继母同车抵达S市,欲至其生父家过春节。晚7时30分,列车驶离D市南站,被害人曾对何雯交代身体不舒服,要休息一下,让何雯在列车抵达终点站前提醒她,便回到乘务员席位休息;晚7时50分,何雯抵达乘务员休息席,未见被害人;晚8时,列车进站,被害人未出现,何雯发现卫生间门紧闭,提示灯显示有人使用,上前叫门,未见回应;晚8时05分,列车长李洁抵达车厢,询问后打开卫生间门,发现被害人。
犯罪嫌疑人刻画
犯罪嫌疑人在现场留下大量物证,说明其不具备基本的反侦查经验;犯罪嫌疑人对被害人李娜进行了约束,未进行其他伤害,其动机不像是故意谋杀。结合其对烟感报警器进行了破坏,很有可能犯罪嫌疑人利用卫生间吸烟时被被害人发现,害怕处罚,嫌疑人将被害人囚禁于洗手间内,意外诱发了被害人哮喘病致其死亡。
嫌疑人使用玻璃胶破坏烟感报警器,封锁卫生间车门,有一定技术水平,推断是拥有相关职业技能的务工人员,且是老烟民。
嫌疑人所用工具非列车上的常备物资,应是其随身携带。
综上,嫌疑人应是携带有玻璃胶及胶枪的务工人员,穿着邋遢,可能携带有大量行李。
调查进展1
被害人负责7、8号车厢的运营管理,D4607次列车7号车厢为软卧车厢,设10个包厢40个铺位,当日满员运行;8号车厢为餐车席,除途中提供餐饮外,未载客运行。
其中7号车厢8号包间32号铺位乘客有重大作案嫌疑。
该铺位乘客黄德军,五十四岁,原籍H市,G城务工农民工,其指纹与遗留在物证上的指纹可进行同一认定;DNA与遗留在物证上的DNA匹配。
在黄德军行李内发现丝巾一条,疑为束缚工具;经黄德军辨认,一次性打火机及红梅牌香烟均是其所有。
同时,在黄德军的腰间发现其捆绑有矿泉水瓶两只,内含刺激性气味液体,可燃,经鉴定为汽油。

  2
你们肯定知道,这个黄德军是无罪的,要不然我写的这个东西就名不副实了。这是读故事的好处,从结构上就能判断出第一个出现的嫌疑人是不是真正的凶手。但是作为参与者的我们,在那个时候可是不知道这些的,接受这个案子的委托后,我们只能按部就班地展开调查。
然而警方的调查结论让我对这个案子并不抱有太大的希望,而且,那个时候,我对任何案子都提不起兴致来。
《2012》是一部世界末日的灾难片,异常的太阳活动让地幔发生异变,地壳结构剧烈变化,火山喷发,浓烟遮日,洪水肆虐,人类文明、地表生态面临着消亡的境况,四艘仅能容纳几万人的方舟成了人们最后的希望……
世界末日没来,我们的末日却不期而至。
2013年1月初,老罗的家里突然毫无预兆地要求进行股权变更,将名下全部股份无偿转让到我的名下,并趁我出差的时候,盗取了我的公章、法人章,完成了股权转让手续。当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已经成了律所唯一的股东。
这也意味着老罗和他家里不会再参与律所的经营管理。
“对不起,我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面对我的质问,老罗只是苦笑,并没有正面回答。
也是从那一天起,他再也没有离开过律所,吃住都在办公室,但是他的那堆玩具却再没见他玩过。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整日忧心忡忡,烟不离手。
与此同时,张静突然搬进了律所,吃住同样都在办公室里,甚至和厅里请了长假。对律所的业务,她不闻不问,但除了上厕所,她几乎不离老罗的身边。就算上厕所,如果老罗一分钟内没出来,她就会上前叫门,如果老罗没有回应,她的架势,随时准备破门而入。
她甚至收缴了老罗的车钥匙,禁止他再开车。
我就是再笨也知道,老罗的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们是不是兄弟?”一个月后,我再也无法忍受老罗的沉默,站在老罗面前,我双手撑在墙上,挡住了他离开的路,凝重地看着他,“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
“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老罗伛偻着身子,苦笑了一下,浑身无力地靠在墙上。
短短一个月,他的脸颊明显瘦削了下来,眼窝深陷,双眼布满了血丝,凌乱的胡楂和凌乱的头发让他看起来憔悴不堪。
他身上的衣服不知几天没有换过,原本洁白的衣领此时布满了污渍,浑身散发着一股混合着烟味和汗臭的呛人味道。
他抽出一支烟,点燃,这是他在四个小时内的第三包烟。他的另一只手里还夹着一支刚抽了不到三分之一的烟。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别他妈抽了!”我一把抢下他的烟,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拉到了洗手间的镜子前,“你到底怎么了?你看看你现在还有个人样吗?”
“小明哥,”张静上前了几步,抿了抿嘴唇,“有些事,你不知道的好。”
“凭什么?!”怒火淹没了我,我无法遏制地嘶吼道,“我们是最好的兄弟,我们一手开创了这个局面,我最困难的时候你们搀着我走过来。眼看着我们一天比一天更好,这王八蛋说撤就撤了,你问问他什么意思!到摘果子的日子滚蛋了,好东西都给我了?不要了?拿我当他妈的什么人?乞丐?小丑?没人帮我就活不了了?我他妈的就那么让你们瞧不起?”
我声嘶力竭的吼声让张静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踉跄的她差点儿摔倒,扶着墙壁才让自己站稳。
“对不起啊。”我咧嘴笑了一下,抬手抹了一把脸,擦掉眼泪,把抢来的那根烟塞进嘴里,伸手从老罗的口袋里抢过了火机,点燃,吸了一口,辛辣的烟味呛得我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涕泪横流。
“我们是兄弟啊,我们一起走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你们帮我,不管我干什么,你们都没反对过。我知道,”我靠着墙,在老罗的身边坐下,“就这个律所,名义上是我的,可是没有你们,这个律所什么都不是,我简明现在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混日子。现在老罗出了事,你们却瞒着我,还想着一脚把我踢开,你们他妈的还是人吗?啊?!我想帮兄弟做点事,就那么难吗?”
“小明哥,”张静在我面前蹲下,递给我一张面巾纸,叹了口气,“你帮不了,就连我也帮不了。我们能做的,就是陪着小骡子,别让他干傻事。”
“让我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总行吧?啊?兄弟之间有什么可隐瞒的?有什么困难是大家齐心协力过不去的?”
“小明哥……”张静看了一眼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对着镜子低着头的老罗,欲言又止。
“告诉他吧,瞒不住的。”老罗苦笑了一下,嘶哑着说道。
“那,好吧。”张静叹了口气。
就在老罗的家里完成股权转让的一周后,2013年1月15日,一队警察突然闯入了老罗的家中,对他的父亲进行了秘密抓捕,罪名是涉嫌黑社会组织犯罪。1月20日,检察院正式签发了批捕令。而在此前的2012年12月20日,罗副检察长突然被停职接受组织调查,理由是涉嫌渎职。12月30日,检察院做出不起诉决定,但停止罗副检察长一切工作职务。
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风光一时的罗家五虎抓的抓,逃的逃,分崩离析,所有财产被冻结。
而所有的这一切,我竟然毫不知情。
我仰着头,怔怔地看着老罗,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出身于这样一个家庭。难怪,他那么抗拒和家里的往来,难怪,他绝口不提自己的身世。
这一刻,发生在他身上所有无法解释的事情全都能解释得清了。他为什么认识那么多的地痞流氓,为什么那些人见到他都是一脸的谄媚;为什么他会被过继给罗副检察长,那是他的生父早就给他设计好的生路。只是可惜,罗副检察长连保住自己都那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