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是什么?”她说。

“这些照片……”我说,指着最开始的三张。

“这几张照片来自一个名叫奥斯卡·里德的目击者。他住在卡尔和洛克伍德家的小巷对面。他看见了火焰,拨打了911。在等待消防车到来的期间,他抓起一个旧的傻瓜照相机,拍了几张照片。”

“而不是——唉,我不明白——抓起一个水管?”

“他告诉警探说他原以为他可以卖一张照片给报社。”

“一个真正的人道主义者,”她说,“那这些呢?”她指着另外四张照片。

“这是由一个真正的报社摄影记者奥尔登·该隐拍的,他经由自动旋转雷达天线听见了火灾报警,跑过去照了几张。”

“好的,”她说,“那么我要寻找什么?”

“记得在小学里,老师常常分发一些看上去很像实际上并不一样的照片吗?你必须找出它们的不同之处?”

“这就是游戏?”

“没错,”我说着一张挨一张地把照片排成一行,“你看到了什么?”

我们仔细地研究这些照片。在最初的几张照片里,火焰从工具棚对着小巷和摄影者的一扇窗户喷射而出。工具棚的屋顶完整无缺,浓重的黑烟从搭在墙上的小块椽木滚滚涌出。在后面的几张照片里,火焰呈螺旋形状上升,像来自屋顶一个洞口的旋风。消防员到了,刚开始用水浇灭火焰。该隐几乎跟里德站在同一个位置,因为照片的角度和背景十分相似。

“我没看出什么异常,”我说,“除了消防员在走动。”

“我也没有。”莱拉说。

“卡尔说去看每张照片里应该一样的东西,不要看火焰,因为随着火势蔓延它在变化。”

我们越发细致地去看这些照片,检查背景有没有任何细微的改变。除了由于火焰增长,光线更为明亮以外,每张照片里卡尔的房子看上去都一模一样。接着我看了下里德照片里的洛克伍德家:一栋标准的双层蓝领之家,带一个屋后小游廊,顶楼有一组三扇窗,后门的两边各一扇窗。我又看了下该隐拍的照片里的洛克伍德家。再一次,因为火焰它变得更明亮,但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不同。我来回从一张照片看向另一张照片,思忖着卡尔是否在戏弄我。

这时莱拉看到了。她把两张照片从桌上拿开,一张由该隐拍摄,一张由里德拍摄,审视它们。“那里,”她说,“洛克伍德家后门右边的窗户。”

我从她手中拿过两张照片,看着那扇窗,来回比对该隐拍摄的照片和里德拍摄的照片,直到最终看到了她看到的东西。后门右边的那扇窗有小百叶窗帘,从上到下覆盖了那扇窗户。在里德的照片里,百叶窗落到了窗户底部。在后面该隐拍摄的那张照片里,百叶窗被拉起了几英寸。我把照片拿得更近,看见了一个类似人头的形状,也许一张脸在透过缝隙观看。

“搞什么鬼?”我说,“那是谁?”

“好问题,”她说,“似乎有人从窗户底部向外偷看。”

“有人在房子里?”我说,“观看大火?”

“我看是这样。”

“谁?”

我能看出莱拉在回想洛克伍德家的证词。“只有几个可能。”

“更接近于技术老师[2]的手。”我说。

“技术老师的手?”莱拉一脸茫然地问道。

“你知道……他有些手指没了……因此选择性更少。”我勉强笑出声来。

莱拉转动眼睛,回到工作状态。“克丽斯特尔的继父,道格拉斯·洛克伍德,说他和他的儿子那天晚上在他的汽车经销店。他在处理文件,丹尼在清洗一辆车。他说直到火被扑灭后他们才回家。”

我把我记得的补充进来。“克丽斯特尔的妈妈在迪拉德的咖啡店上晚班。”我说。

“没错,”莱拉接着说道,似乎在炫耀她对于细节的把握更胜一筹,“她的老板伍迪肯定了这一点。”

“她的老板伍迪?你是现编的吧?”

“查一查。”她笑着说。

“那么剩下那个男朋友了,他叫什么名字?”

“安迪·费希尔,”她说,“他做证说放学后他把克丽斯特尔送回家,穿过小巷,把她放下车就离开了。”

“那么还剩下什么可能?”我说。

莱拉想了一会儿,数起她的手指,“我认为有四种可能性:第一,其实没人从窗户往外看,但我必须相信亲眼看见的,因而我排除这个可能。”

“我也看见了一个偷窥者。”我说。

“第二,那是卡尔·艾弗森——”

“为什么卡尔在自己家里杀死她后,要跑到洛克伍德家观看大火?”

“我没有说这个很有可能——只是有这种可能性。卡尔在放火后有可能跑到洛克伍德家。也许他知道那本日记,想找到它。虽然在寻找日记之前就放火有点说不通。”

“完全说不通。”我说。

“第三,有一个神秘人,警察想不到的人,这箱文件夹里没有的人。”

“第四个呢?”

“第四,有人对警方说了谎。”

“有人,比如……安迪·费希尔?”

“有可能。”莱拉说着,挑衅地吐了口气。我能看出来她想坚持她的看法,是卡尔·艾弗森谋杀了克丽斯特尔·哈根,但是我也能看出她在试穿这些新衣服,考虑这一可能性,即三十年前存在很严重的错误。我们一言不发地坐了一会儿,不确定怎么处理这一发现,没人提起透过地面传到我们脚下的一阵战栗。似乎我们都看见水坝的裂缝已经形成,但是我们不明白它的结果。不久之后这裂缝就要大开,释放出洪流。

 

 


再回到希尔维尤时,我已经完全从对我外祖父之死的忏悔中恢复过来,那些神秘的照片让我焕发了活力。卡尔欠我一个坦白,起码我是这么认为的。我强迫自己跟他说了我的故事,如今他必须真正回答几个问题了。

他看上去比之前要健康,穿着一件红色的法兰绒衬衣,而不是那件灰蓝色的长袍,并且他凹陷的双颊上长出了新的胡须,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是那种在晚会上碰到前女友会挂上的笑容。我认为他知道我们要谈些什么。轮到他敞开心扉了。我的写作任务中有一项论文马上要交。我要写写卡尔生命中一个重要的转折点,一周内上交给教授。到了把他深藏在心底的东西挖掘出来的时候了,他知道。

“你好,乔,”卡尔招呼我去他旁边的椅子上坐,“看那里——”他说着指向窗外。我扫了眼对面公寓混乱的阳台,没看出有什么变化。

“什么?”我问道。

“雪,”他说,“下雪了。”

来的路上我看见雪轻轻飘落,但我没有多加注意,只是担忧着我的车能否再次挺过明尼苏达的冬天。车身由于破损而满是破洞,每场雨后,潮湿街道上的水就会浸湿行李箱的地毯,让车内充满污浊的浴巾的味道。幸运的是,这次还没有积太多雪。“你高兴是因为下雪了?”我说。

“我在监狱里待了三十年,大部分时间在隔离关押室。我基本没有机会看下雪。我喜爱雪。”他的目光追随着一片片雪花飘过窗户,在微风中曲线上升,降落,消失在草地里。我给他几分钟的平静,让他享受此刻的降雪。最后,卡尔开启了我们的谈话。

“维吉尔今天早上过来了,”他说,“他告诉我你跟他深入谈了一次。”

“没错。”

“维吉尔说了什么?”

我从背包里拿出那个小录音机,放在我的椅子扶手上,足够近到可以录下卡尔的声音。“他说你是无辜的。他说你没有杀克丽斯特尔·哈根。”

卡尔考虑了一会儿这个说法,问道:“你相信他吗?”

“我读过你的法院卷宗,”我说,“我读了庭审记录和克丽斯特尔的日记。”

“我明白。”卡尔说,他不再看向窗外,而是盯着他前面褪色的地毯,“维吉尔有没有告诉过你为什么他坚决认为我是无辜的?”

“他给我讲了你在越南救他性命的故事。他说你一往无前地冲进敌人子弹的火力网——跪在他和那些想要杀他的人中间。他说你待在那里直到越共被击退。”

“你一定喜欢那个维吉尔。”卡尔小声笑道。

“为什么?”我问。

“因为那天发生的事情,他到死都会相信我是无辜的,虽然他完全搞错了。”

“你没有拯救他的生命?”

“哦,我确实救了他的命,但那不是我冲向那个位置的原因。”

“我不懂。”

卡尔开始回想在越南的那一天,他的微笑被一丝忧郁取代,“那时我是天主教徒,”他说,“我的教义禁止自杀。这是绝对不能被原谅的罪孽。神父说如果你自杀,毫无疑问,你直接进地狱。圣经也说没有比为救兄弟而献身更大的牺牲了,而维吉尔是我的兄弟。”

“于是那天你看见维吉尔倒下去——”

“我认为我的机会来了。我可以挡在维吉尔面前,挨冲他而来的子弹。这有点像一石二鸟。我可以救维吉尔的命,同时结束我自己的生命。”

“不大可行,是吗?”我说,鼓励他说下去。

“完全搞砸了,”他说,“我没有送命,他们反倒给了我奖章,一枚紫心勋章和一枚银星勋章。人人都认为我十分英勇。我只是想死。瞧,维吉尔对我的信任和忠诚都建立在一个谎言上。”

“这么说唯一相信你无辜的人错了?”我问道,用一种简单微妙的话语进入我预期的谈话。外面的雪从轻薄的小雪花转变为典型的雪团,爆米花大小的大片湿润雪花在打旋。我已经问了我想要问的问题,得到的是沉默而不是答案。于是我看着雪花,决意不再说话,给卡尔时间整理思绪,寻找答案。

“你在问我是否谋杀了克丽斯特尔·哈根?”他最后问道。

“我在问你是否谋杀了她,或者杀了她,或者以任何方式造成了她的死亡。没错,我问的就是这个问题。”

他再次停顿下来,我能听到我背后有一座钟滴答不止。“没有,”他说,声音几乎是耳语,“我没有。”

我失望地垂下了头。“我跟你会面的那天——你大言不惭地说着要坦诚相告的那些屁话——你说你是一个杀人者,也是一个谋杀者。记得吗?你说杀人跟谋杀不一样,而两件事你都做过。我以为这就是你的死亡宣言,你坦白交代的机会。现在你又告诉我她的死亡跟你无关?”

“我没指望你会相信我,”他说,“该死,没人相信我,连我自己的律师都不相信我。”

“我读了卷宗,我读了日记。那天你买了把枪。她称你为变态,因为你总是窥视她。”

“我非常清楚那些证据,乔,”他说,用融化一座冰川的耐心说着话,“我知道他们在法庭上用来指控我的证据。过去三十年里的每一天我都在重温那个故事,但是那不能改变我没有谋杀她的事实。我没有办法证明给你或别人看。我甚至不想去证明。我只是要告诉你事实。你相不相信,对我无关紧要。”

“那发生在越南的另一个故事呢?”我问道。

卡尔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一眼,又似乎是要我亮出底牌,他说:“那是什么故事?”

“维吉尔说那是你的故事,他说那个故事可以证明你没有杀克丽斯特尔·哈根。”

卡尔靠在轮椅上,把手指放在他的唇边,他的手轻微发抖。有另一个故事,我能看得出来,于是我进一步说道:“你说过你会告诉我事实,卡尔。除非是整个故事,不然不能算作事实。我想知道一切。”

再次,卡尔的目光越过窗口,越过公寓阳台,越过大雪。“我会给你讲讲在越南发生的事,”他说,“你来决定它能否证明。不过我答应你,我说的全是事实。”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我没有说话。我只是在呼吸。我跟着卡尔·艾弗森回到他的记忆里——回到越南,好像亲身经历一遍他的故事。他讲完后,我起身,握了他的手,谢了他。接着我回家,写下了卡尔·艾弗森故事中标志着他人生转折点的那部分。

 

 


乔·塔尔伯特

英语317

传记:转折点作业

1967年9月23日,陆军一等兵卡尔·艾弗森生平第一次踏上异国的土地,从洛克希德C-141运兵飞机上下来,来到越南共和国的岘港。在给轮换部队住的临时兵营里,他遇见了另一个新兵——从明尼苏达包地特来的维吉尔·格雷。卡尔来自南圣保罗,他们差不多算得上是邻居,尽管要从包地特去南圣保罗等同于开车穿过东海岸的六个州。他们碰巧被分到同一个排,被送到同一个火力基地,位于桂山谷地西北山脊的一个布满灰尘的山顶,形状像狒狒的屁股。

卡尔的小队长,一个满口脏话的矮小初级士官,名叫吉布斯,他在他残暴的面具下面隐藏着严重的心灵创伤。他蔑视军官,征募他的同类,对命令说三道四,看待新兵就如同染上了瘟疫的老鼠。他把他最残忍的一面留给了越南人:那些东南亚佬。在吉布斯的世界里,他们是一切罪孽的根源,高级军官们对他们采取的折中的消灭办法受到了吉布斯的指责。

卡尔和维吉尔来到他们的新家时,吉布斯把他们拉到一旁,向他们解释约翰逊总统的消耗战意味着“我们杀死他们的人要多过他们杀死我们的人”。这是一种依靠死亡人数统计的战略。上将们对上校们眨眼示意,上校们传达给少校和上尉,而上尉悄声告诉中尉,中尉对中士点点头,中士反过来给步兵们下达常规命令。“如果你们看见一个东南亚佬逃跑,”吉布斯说,“他们要么是越共,要么是越共拥护者。不管怎样,不要干站在那里,射死那些小杂种。”

在越南待了四个月后,卡尔见证了足以影响一生的战争。他设了埋伏,看着越共士兵踩中了地雷起爆管熔化成血蒸汽,握住一个他不知道名字的家伙的手,那个人叫喊出最后一口气,他的腿被弹跳贝蒂地雷从腰部炸飞。卡尔已经习惯了蚊子嗡嗡不断的噪声,而仍不能习惯那些午夜随意向他们射来的迫击炮弹。他匍匐在一个掩蔽坑的巷道口庆祝他第一个没有雪的圣诞节。

卡尔·艾弗森世界的裂缝,那个导致他想死在越南的裂缝始于1968年2月上旬一个平静的冬日早上。薄云在太阳出来之前覆盖了地平线,四周山谷的宁静掩盖了即将发生的事情的丑陋。明亮的天空让卡尔想起他在北部森林里祖父的小屋里度过的一个早上,很久之前的一个早上,那时在卡尔的生活中还没有杀戮和被杀的概念。

战争压垮了卡尔,让他感觉老了。他靠在一堆沙袋上,把一根烟蒂扔进一个保温瓶大小的弹壳,点燃另一根烟,看着日出。

“嘿,卡尔。”维吉尔说着踏上那条泥土路。

“嘿,维吉尔。”卡尔仍然注视着地平线,看着琥珀色缓慢淡入天空。

“你在看什么?”

“阿达湖。”

“又来了?”

“我十六岁的时候在阿达湖看过同样的日出。我就坐在我祖父的小屋的后门廊上。我敢肯定那是同样的红色天空。”

“你离阿达湖有很远的距离,卡尔。”

“明白。非常明白。”

维吉尔在卡尔身旁坐了下来,“别让这事影响你,老兄。八个月内我们就要离开。一瞬间的事。我们就会离开这里。我们就要溜啦。”

卡尔坐在沙袋上,抽了一口烟:“你没感觉到吗,维吉尔?你没感觉到事情在变糟吗?”

“感觉什么变糟,卡尔?”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卡尔说,“就像每次进入那片丛林我感觉自己站在一条线上,一条我知道不应该跨越的线。脑中充满一种尖叫,就像女妖精在我身边打转,拉我,逗弄我跨过那条线。我知道要是我跨过去了,我就变成了吉布斯。我会说,操他们,他们只不过是东南亚人,他们都是一群傻逼。”

“没错,”维吉尔说,“我知道,我也感觉到了。列维兹阵亡的那天,我想毁掉每一颗奶油生菜。”

“列维兹?”

“被那个贝蒂炸成两半的人。”

“哦……他叫这个名字?我之前不知道。”

“但是卡尔,一旦去了那里你就回不来了。”维吉尔说,“那个在祖父的门廊看日出的十六岁孩子,不会再在那里了。”

“有时我纳闷他现在是否还在那里。”

维吉尔转过脸来,眼神极为认真。“我们来这里不由我们自己决定,”维吉尔说,“我们多半也没法决定如何离开。但我们确实能够控制我们的灵魂有多少留在这狼藉里。别忘记了这一点。我们还是有一些选择的。”

卡尔伸出手,维吉尔紧紧握住了。“你找到了合适的伙伴,”卡尔说,“我们得让灵魂完好无缺地离开这里。”

“那就是我们要做的事情。”维吉尔说。

另一个人从厕所朝这堆沙袋走来。“嘿,兄弟们。”塔特·戴维斯叫道。

戴维斯,一个真正的田纳西志愿兵,圣诞节刚过就参了军,像一个失去母亲的鸭子一样黏着维吉尔。塔特这个小伙子,皮肤是桃色的,生了雀斑,耳朵从一侧脸凸起,像玩具土豆头先生。他的父母给他起的名字是里基,但是维吉尔叫他土豆头。全排都用这个绰号叫他,直到有一天里基在一场恶战中坚守阵地,之后他就变成了简单的塔特。

“上尉说我们马上要开溜了。”他说。

“别担心,塔特,他们会带上你一起走的。”卡尔说。

“没错,”维吉尔补充说,“上尉知道缺了你他们赢不了战争。”

塔特傻笑,颊骨高高的。“上尉说今天我们要去印第安人的村子是什么意思?”塔特问道。

卡尔和维吉尔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你在学校没有学历史吗?”维吉尔说。

“我退学了。他们都是些怪人,说的东西我都不爱听。”

“你听说过谢里丹将军或者麦肯齐吗?”卡尔问道。

塔特一脸茫然。

“卡斯特呢?他在小比格霍恩河遭遇那场不幸的事故之前?”维吉尔补充道。

什么印象也没有。

卡尔说:“好,这么说吧,在西部开发之前,有另一群人住在那里,我们必须把他们赶走。”

“嗯,但那跟越南有什么关系?”塔特说。

“呃,上校认为我们需要扩展自由射击区,”维吉尔说,“唯一的问题就是有这样一个村子——我们叫它牛轭——我们得把那个村子转移走,这样它就在自由射击区之外了。我的意思是你不能让一个村子在自由射击区内部。自由射击区的全部意义是该区域内的任何移动物体都能射击。”

“那我们要把他们都赶走?”塔特说。

“我们鼓励他们为他们的村子找一个更好的位置。”卡尔说。

“跟我们对付印第安人的那一套有点像。”维吉尔补充说。

卡尔吸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扔进105弹壳,站起身来。“我们不能让那些大人物等着。”三个人背起背包,把他们的M-16步枪往肩上一甩,朝打破宁静清晨、发出噪声的第一架直升机的旋翼走去。

“休伊”型直升机很快将士兵们带到着陆区,又快又低地飞行,在一块田野的边缘骤然停了下来,那里水牛和黄牛肩并肩地站在一起。在上游约莫一百码[3]处立着一座带牛槽披屋的小民房。又一百码开外是一大堆棚户,组成了代号为牛轭的小村庄。

“你们两个跟着我,”吉布斯指着卡尔和维吉尔,“第一队的其他人上路。把路上的一切清除掉。把那些东南亚人集中在牛轭的中心,等待马斯中尉。”

吉布斯带领卡尔和维吉尔朝田野中的那间小屋走去,带牛槽的那间,队伍里的其他人沿着那条泥土路往牛轭走。到达着陆区和那间小屋的中间点时,田野边的一片象草中有人影晃动。卡尔把枪托拿到肩上准备好,趴在晃动的草丛里。

“射击,艾弗森!”吉布斯叫道。

卡尔紧握手指扣动扳机,接着松开。一头黑发从高高的草堆里跳起,朝小屋跑去。

“他在跑!”吉布斯喊道,“他妈的开火!”

卡尔再次扣动扳机,当发现是一个少女从象草中冲出来,匆匆往她家里跑时,他再次松开。

“只是个女孩,中士。”卡尔说着放下他的武器。

“我是在命令你。”

“她是个平民。”

“她在跑,那意味着她是越共分子。”

“中士,她在往家里跑。”

吉布斯朝卡尔冲过来。“艾弗森,我他妈命令你。你要是再敢违抗命令,我要用子弹射穿你的脑袋。你听见没?”他冲卡尔发火,烟色唾液从他的嘴角滴落下来。那个女孩,不超过十五岁,跑回她的小屋,卡尔可以听到她跟屋内的一个人在说话,用他听过很多次的结结巴巴的奇怪越南土语,就像一首不可识别歌词但熟悉的曲子。吉布斯把注意力转向小屋,考虑了一会儿。

“你们两个把这些牛射死,”吉布斯喊道,“再烧掉谷仓。我来处理那间小屋。”

维吉尔和卡尔看着彼此。战场手册中有几页在现场毫无用处,除了可以用来擦屁股。但有一些指示应该尊重。其中一条要尊重的准则就是不要独自清除一间小屋。

“中士?”维吉尔问道。

“他妈的!”吉布斯对维吉尔喝道,“我又没有麻烦你,不是吗?我给了你命令。现在去射杀那些牛。”

“是,长官。”

卡尔和维吉尔走向田野,举起他们的来复枪,朝这些毫不提防的牲畜的头开火。不到一分钟,那些牛就死了,卡尔把注意力转向那间小屋。他能看见远处队伍里的其他人把村民们从他们的小屋驱逐出来,赶到那条泥土路上,往村子中心走。看不到吉布斯的身影。

“有些事情不对劲。”卡尔说。

“中士在哪里?”维吉尔回答道。

“我就是这个意思。不应该花这么久。”

两人朝小屋走去,他们的M-16步枪随时准备射击。维吉尔占据一个位置来掩护卡尔,卡尔悄悄走到门口,小心翼翼地踩在柔软的草地上,避免踩在夯实泥土的沙子上发出嘎吱嘎吱声。他稳住呼吸,听着从茅草墙的另一端传来的沉闷咕哝声。卡尔对自己点点头,从三开始倒计时,冲进了门内。

“天哪!”卡尔停下来时滑了一下,把来复枪的枪口拉起,差点往后跌出开着的门。“中士!搞什么鬼?”

吉布斯让那个女孩不能动弹,她的膝盖在木地板上,躯干被按在一张摇摇晃晃的竹床上,她的大部分衣衫已经被扯掉。吉布斯跪在她后面,他的军装挤在大腿处,他汗毛浓密的苍白屁股随着每次粗暴插入而收缩。

“我在审问一名越共拥护者。”他回过头说道。

吉布斯把她的胳膊扭到她背后,用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靠在她身上,用他的重量把她压在床上。她呼吸困难,他的腰把她的肺压平了。在小屋的角落,躺着一个侧身死去的老人,一个来复枪枪托大小的痕迹穿过他的鼻子和左边颧骨,血从他空洞的眼窝往下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