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愤怒的一下,吉布斯结束了他的侵入,拉起他的裤子,那个女孩一动不动。

“轮到你了。”他对卡尔说。

卡尔一言不发,没法动弹。

吉布斯朝卡尔走了一步,“艾弗森,我让你去审问这个越共拥护者。这是命令。”

卡尔努力不发出干呕。女孩转过头看着卡尔,她的嘴唇因为恐惧,或者愤怒,或者两者都有而颤抖。

“你听见没有?”吉布斯吼道,从手枪皮套里拔出他的左轮手枪,往弹膛里上了一发子弹,“我说了这是命令。”

卡尔盯着那个女孩的脸,她的眼神中充满绝望。他听见吉布斯在他的45手枪里把一发子弹推上了膛,但是卡尔没有理会。他要违抗命令。他要带着他的灵魂离开越南,或者让灵魂完好无损地死去。

“不,长官。”卡尔说。

吉布斯的眼睛红了。他拿枪口戳卡尔的脑袋,“你不执行直接上级的命令。你死定了。”

“中士,你在做什么?”维吉尔从门口叫道。

吉布斯看着维吉尔,再看回卡尔。

“中士,不应该这样做,”维吉尔说,“好好考虑一下。”

吉布斯拿枪抵着卡尔的太阳穴,喇叭状的鼻孔不停吹气,像一匹拼命赶路的马。他往后退了一步,枪口仍然对准卡尔的脑袋。“没错,”他说,“有更好的处理方式。”他把手枪放进皮套,从系在腿部的枪套抽出一把刀。他转向那个女孩,她仍然裸身躺着,一半在床上,一半在地板上。他一把抓起她的头发,把她拉得跪倒在地。

“下次我下命令要你们射杀一个东南亚佬……”他把刀划过她的喉咙,深深地切进软骨组织,血喷到卡尔的靴子上,“你们他妈的最好服从。”血注入她的肺里,女孩猝然抽动了一下。她的眼睛转向前额,吉布斯让她无力的身体落到地板上。“现在烧了这间小屋。”吉布斯跨过尸体,脸抵住卡尔的脸,“这是命令。”

吉布斯离开了小屋,可是卡尔没法动弹。

“来吧,卡尔。”维吉尔把卡尔拽出小屋,“这不是我们的阿拉莫[4],我们得保证我们的灵魂完整无损。记得吗?”

卡尔在他的衬衫袖子上擦了擦眼睛。维吉尔拿着打火机走向牛槽。

在北边,整个村子燃烧起来,一排村民,现在可以称为难民,像被判罪的囚犯沿着那条泥土路行走,那条路将带他们走出自由射击区。卡尔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点燃小屋干燥的棕榈树叶和象草。几秒钟后,火焰吞没了茅草屋顶,烟尘翻滚,像水一样黏稠。

卡尔从小屋退了出来,大火贪婪地从屋顶舔舐而下,覆盖地板上的两具尸体。就在那时他看见了什么,让他的胸膛冰冷。那个女孩的手张开着,她伸出手,向卡尔示意。女孩使劲伸出手,手指不停颤抖。这时熊熊燃烧的屋顶落在了她身上,她的手指缩回她的手心。

 

 


莱拉阅读我的作业时,我观察着她,读到吉布斯强奸那个女孩时,她的脸不由得抽搐了一下,读完燃烧的木屋落在女孩身上,她的手还在动那一段时,她难以置信地抬头看我。

“你可以看出来为什么维吉尔如此坚决地相信卡尔是无辜的。”我说。

“这是真的吗?”她举起我的作业。

“字字当真,”我说,“维吉尔确认了,他当时在场。他说自从那天之后卡尔再也不是之前的卡尔了。”

“哇,”莱拉低声说道,“你有没有发现越南的这个女孩被烧死在小屋里有点像克丽斯特尔被烧死在工具棚?”

“你从中得出的就是这个?”我说,“他的中士拿枪对着他的头。他情愿死也不愿意强奸那个女孩。这个故事说明的就是这一点。在越南的那个人怎么可能和杀害克丽斯特尔·哈根的是同一个人?如果他果真是一个强奸犯和谋杀者,他在越南的时候就会屈服于内心的阴暗面。”

“你认为他是无辜的?”莱拉问道,她的语调里更多是好奇,而不是谴责。

“我说不好,”我说,“我有点相信。我是说,有可能,不是吗?”

莱拉思考了很长时间,重新阅读我作业的最后一部分——卡尔拒绝执行吉布斯命令的那一部分,接着她放下论文,说:“为了讨论的方便,让我们假设一下,卡尔不是凶手,那意味着什么?”

我想了一会儿,“那意味着凶手另有其人。”

“那是当然,”她说,“可是,是谁呢?”

“谁都有可能,”我说,“可能是某个恰好经过看见她一个人在家的陌生人。”

“我不这么认为。”她说。

“为什么?”

“那本日记,”她说,“我认为有可能某个陌生人杀了她。但是如果那本日记有所意义,克丽斯特尔受到了威胁,有人强迫她做事情,那意味着克丽斯特尔知道她的袭击者是谁。”

“如果不是卡尔,”我说,“也不是某个陌生人,那么……”

“如果不是卡尔,”莱拉说,“这是一个重大的假设,那么剩下继父道格拉斯,继兄丹尼,还有男朋友安迪。”她用手指数着这些名字,“也有可能是我们不知道的某个人,克丽斯特尔认识的某个人,但是她没有在她的日记里提到这个名字,除非是在代码里。”

“我们有卷宗,”我说,“我们拥有这个案子的所有证据。也许我们可以搞清楚。”

莱拉在沙发上转过身来面对我,把她的脚缩进她的屁股下面,“这个案子是由警察、侦探调查过的,这些人可是靠此为生的。我们不可能弄清什么。过了三十年了。”

“假设说,”我说,“我们要调查杀害克丽斯特尔的凶手,我们应该从哪里入手?”

“如果是我,”莱拉说,“我会从那个男朋友开始。”

“安迪·费希尔?”

“他是最后看到她的人。”

“我们应该问他什么?”

“你一直说我们,”莱拉说,一丝怀疑的笑容划过她的脸庞,“没有我们。这是你的刑侦队。”

“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到这一点,但你是这里更聪明的那一位。”我开玩笑道。

“那么,你也是更漂亮的那一位?”她说。

“不,你是更漂亮的。”我说,等待她的反应——一丝笑容,也许一个眨眼,表示她听到了我的赞美。但什么也没有。

自从我在过道第一次看见莱拉,我就一直在她周围打转,试图越过她围砌起来的那道墙,那道让我敬而远之的墙,她跟杰里米头一次见面的那天她为他拆毁的墙。我想看她笑,跟我同乐,就像她跟杰里米在一起时那样。但是我所有隐晦的赞美和幽默尝试像潮湿的爆竹一般以失败告终。我在盘算用一种更为直接的方式,一种无论如何可以保证有反应的方式。我要邀请莱拉出去约会。在我开玩笑说她漂亮时,我想到这就是最佳时机。我起身走向厨房,不是为了什么,只是实施一种懦怯的拖延战术。一旦我们之间有了一点距离,我支支吾吾开口了。

“你知道……我一直在想……我是说……我认为我们应该出去。”我脱口而出。她大感诧异,嘴唇张开似乎要说话,但停住了,似乎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比如,约会?”她说。

“我们不必叫它约会。”

“乔,我不是……”她低头看向咖啡桌,肩膀前倾,手指摩挲着她的运动裤,“那只是一顿意大利面晚餐,记得吗?没有其他的。”

“我们可以去一个意大利餐厅。那仍然是一顿意大利面晚餐。”

寂静充满房间。我屏住呼吸等待莱拉的回应。最后,她看着我说道:“为了美国文学课,我去看一场戏剧的话,可以拿到额外的学分。它在感恩节的那个周末放映。那个星期五我能拿到两张票。这不是一次约会,这只是额外的学分。就这么定了。你觉得可以吗?”

“我爱戏剧。”我说。事实上,我从没看过一场戏剧,除了高中戏剧俱乐部在赛前动员会上表演的幽默短剧和小品。“这部剧叫什么名字?”

“玻璃动物园。”她说。

“好的,”我说,“这是一次约会……我是说……这不是一次约会。”

 

 


我们通过安迪·费希尔曾就读中学的脸书页面上的校友录找到了他。安迪·费希尔,现在更常被称作安迪,从他的父亲那里继承了一个保险代理公司,在明尼苏达金色山谷东边的一个商业广场设立了一间办公室。

安迪·费希尔老得厉害。他男孩似的头发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覆盖了大半个头的僧侣般的秃斑,从头后面一直蔓延到前面,只留下一小绺头发在他的前额鬈曲着,就像一个旧的尖桩围栏。他的腰围从超负荷的皮带凸出,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形成了暗沉不褪的新月形。他坐在一间廉价的镶板办公室里,墙上挂着一排狩猎和捕鱼的小型纪念品。

我们走进去的时候,安迪走到寂寥的接待区迎接我们,他伸出手和我握手。“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他说,带着一个推销员的热情,“不,等等,让我猜猜。”他往平板玻璃窗外瞄了一眼我那辆生锈的雅阁,笑了,“你想买辆新车,需要一个保险报价。”

“说实在的,”我直视他的眼睛说,“我们希望你能跟我们谈谈克丽斯特尔·哈根。”

“克丽斯特尔·哈根?”笑容从他的脸上消失,“你们是什么人?”

“我是乔·塔尔伯特。我是一名大学生,这是……呃……”

“我是他的同学,莱拉。”她说。

我继续说:“我们在写一个有关克丽斯特尔之死的故事。”

“为什么?”他说,“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一时间他看上去有些悲伤,接着他甩掉那些记忆,“那些我都忘了。我不想谈。”

“这很重要。”我说。

“这怎么会重要?”他说,“这是陈芝麻烂谷子了。他们抓到了那个家伙:卡尔·艾弗森。他就住在她家隔壁。我觉得你们可以离开了。”他背对我们,朝他的办公室走去。

“要是我们告诉你我们认为卡尔·艾弗森可能是清白的呢?”莱拉没有经过考虑地脱口而出。我们看着彼此,她耸了耸肩。费希尔站在他办公室门口,深吸了一口气,但是没有转过身来看我们。

“我们只需要你一点点时间。”我说。

“为什么总也摆脱不了这件事情?”安迪自言自语,走进他的办公室。我们没有离开。他坐在他的办公桌前,四周是无生命的动物头颅,他没有看我们。我们等待着,过了一会儿,他没有抬头,抬起两根手指招呼我们进去。我们走了进去,坐在他办公桌对面的客户椅子上,不知道该怎么开始这场谈话。这时他说:“有些晚上我会在梦中看见她,那个时候她……甜美……年轻。然后梦变黑暗,我们在墓地。她沉入地面,叫着我的名字。我就会浑身冷汗地醒来。”

“她叫你的名字?”我说,“为什么?你当时没有做错任何事?是吧?”

他冷淡地看着我,“那个案子把可怜的我的生活搞得一团糟。”

我本应该更有同情心,但是听见这个家伙悲叹“可怜的我”有点引起我的反感。“那也毁了克丽斯特尔·哈根的一生,”我说,“你不觉得?”

“孩子,”安迪竖起他的手指,用拇指比了一英寸的距离,“你们就差这点儿就要被赶出去。”

“对于你来说,那肯定是一段非常糟糕的时光。”莱拉用安慰的语气插话道,意识到蜂蜜对熊更有吸引力。

“那时我十六岁,”安迪说,“我没有做错任何事,这一点用也没有。人们对我避之唯恐不及。即使他们逮捕了艾弗森,谣言四起,说我杀了她。”安迪一阵激动,下巴上的肌肉抽动。“他们埋葬她的那天,我去给棺材上抛了一撮土……在他们把棺材放下去后。她母亲冷眼瞪着我,吓得我不敢动弹——仿佛克丽斯特尔的死是我的过错。”安迪的嘴角下撇,似乎要哭出来。他花了会儿工夫让自己打起精神。“我永远忘不了那个眼神——她眼中的指责。每当我想起埋葬克丽斯特尔的那天,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她的眼神。”

“这么说人们认为你杀了克丽斯特尔。”我说。

“那些人是白痴,”他说,“此外,如果我真要杀人,我会杀死那个该死的辩护律师。”

“辩护律师?”我说。

“就是他造谣说我杀了她。他告诉陪审团我是凶手。狗娘养的。这上了报。老天,我当时才十六岁。”

“你是最后一个看见她的人。”我说,安迪眯起眼睛看着我,有一瞬间我以为我把事情搞砸了。“我们读了庭审证词。”我补充说。

“那么你们知道我把她送回家后就开车走了,”他说,“我离开时她还活着。”

“没错,”莱拉说,“你把她放下车,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你说她独自一人在家。”

“我从没说她一个人,我说的是我不认为有其他人在家。这有区别。那个地方对我来说似乎空无一人,就是这样。”

“你知道当时她的继父在哪里吗?”莱拉问道,“还有她的继兄?”

“我怎么会知道那些?”他说。

莱拉看着她的笔记,假装去唤起自己的记忆。“嗯,根据道格拉斯·洛克伍德的证词——那是克丽斯特尔的继父——克丽斯特尔被害时,他和丹尼在他的二手车经销店里。”

“听起来没错,”他说,“那个老人经营一家二手车车行。他给克丽斯特尔的妈妈和丹尼都办了经销商许可证,这样他们可以驾驶车行里的任何车。他们只需要把经销商的牌照挂在车上。”

“丹尼也是经销商?”

“只是停留在纸面。一过了十八岁,他就拿到了经销商许可证。他是那种出生于两宫会切时辰的人。他的生日接近分界线,他可以是班上最小的孩子,或者他们可以让他留一级,他就成为班上最大的孩子。他们让他留了一级。”安迪靠在他的椅子上,“我一直觉得丹尼是个大傻帽。”

“为什么?”我问道。

“嗯,首先,这个家经常吵架。克丽斯特尔的妈妈和继父总是冲对方叫嚷,通常是为了丹尼。丹尼不愿意他的爸爸娶克丽斯特尔的妈妈。按克丽斯特尔的说法,丹尼对她的妈妈糟透了——可以说是不惜大费周章地引起争执。还有那些车。”

“车?”莱拉问道。

“因为丹尼的老爸经营车行,丹尼总是在车行任意选择一辆车开到学校去。丹尼快毕业时,他爸爸送给了他一辆车——一辆樱桃色的格兰瑞斯——作为提前送出的圣诞礼物。那是一辆很好的车,但是……我是说——在自己购买并安装好的一辆车里耍酷是不错,那反映着你的某种品质。那是你的车——你赚来的。但是他开着他爸爸给他的那辆车四处转悠,好像自己很了不起。我说不好。从这一点来说他是个傻帽。”

“那个继父怎么样?”莱拉问道。

“一个真正的疯子,”安迪说,“他总是恪守宗教,但是在我看来他是拿《圣经》来支撑他的论点。有一次克丽斯特尔的妈妈发现这个老人一直造访一家脱衣舞俱乐部。他告诉她耶稣如何与妓女和收税员一起出去——好像那样他就可以往舞女穿的G带里塞美钞。”

“他跟克丽斯特尔相处得怎么样?”

安迪客套地耸了耸肩,仿佛他吃到了一条未煮熟的鲑鱼。“她恨他,”他说,“他常常用《圣经》中的句子贬低她。大多数时候,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有一次,他说她应该为他不是耶弗他而欣慰。我们查了那个典故。”

“耶弗他……来自《圣经》?”

“没错,来自《士师记》。为了赢得一场战争,他把自己的女儿献给了上帝。我是说,谁他妈会对一个少女说这些?”

“你跟丹尼或者道格拉斯谈过那天发生的事情吗?”莱拉问道。

“我从没跟任何人谈过。我给了警察一份供述,之后便试图假装这件事没有发生。直到庭审我才再次说起这件事。”

“你观看了审判吗?”我问。

“没有。我提供了证词后就离开了。”他低头看着桌子,就像杰里米不想回答问题时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

“你没有回去看看?”我催逼道。

“我看了结案陈词,”他说,“我逃学去看了审判结果。我以为陪审团会立刻裁决,就像电视上那样。”

我尽力回想我是否在庭审记录里读到了结案陈词。

“我猜检察官在结案陈词里提到了克丽斯特尔的日记。”

安迪一下子面无血色,脸变得跟水暖工的油灰一个颜色。“我记得那本日记,”他说,他的声音低到近乎耳语,“直到检察官对陪审团做总结时,我才知道克丽斯特尔写日记。”

“检察官认为艾弗森先生强迫克丽斯特尔做一些有关性爱的事情,因为他逮到你们俩……你知道的。”

“我记得。”安迪说。

“克丽斯特尔跟你说过这些吗?”我问道,“关于被逮到或者艾弗森先生威胁她?我一直觉得这件事有蹊跷。这件事检察官一直说个不停,陪审员相信了,但是你当时在现场。事情是这样吗?”

安迪俯身向前,拿手掌摩擦眼睛,手指伸到他的秃头上。他缓缓地用手指抚过脸,抚过眼睛,停在脸颊上,接着他折叠双手在嘴唇上组成一个尖顶。他来回看着莱拉和我,思忖着是否要告诉我们那件沉重地压在他心头的事情。“记得我告诉过你们我浑身冷汗地从梦中惊醒?”他说道。

“是的。”我说。

“就是因为那本日记,”他说,“检察官搞错了。他全搞错了。”

莱拉倾身向前,“告诉我们。”她用一种甜美而抚慰的声音说道,劝诱安迪吐露心声。

“我本来以为这并不重要;我是说……它本来就无关紧要。直到我去庭审看结案陈词,说艾弗森逮住了我们,克丽斯特尔跟我……”安迪不再说话。他仍然看向我们的方向,但是他挪开了视线,仿佛为他保守的秘密感到羞愧。

“克丽斯特尔跟你怎么了?”莱拉说。

“没错,”安迪说,“他逮到了我们。克丽斯特尔吓坏了。但是在庭审时检察官如此小题大做,说克丽斯特尔认为她的人生要被毁掉,因为我们被逮到在……呃,你们知道。他告诉陪审团她在九月二十一日时写了一篇日记,说她度过了十分糟糕的一天。他说她躁动不安是因为艾弗森先生要挟她诸如此类。那篇日记跟我们被逮到在做爱没有任何关系。”

“你怎么知道?”我问道。

“九月二十一日是我母亲的生日。那天晚上克丽斯特尔给我打了电话。她想要我去见她。我没有。我不能。为了庆祝我母亲的生日,我们开了一个派对。克丽斯特尔很恼火。”

“克丽斯特尔告诉过你她为什么躁动不安吗?”我问。

“是的。”安迪不再说话,把他的椅子转过去,从他后面的餐具柜取出一个平底玻璃杯和一小瓶苏格兰威士忌,往杯子里倒了三个手指深的酒,喝下一半。接着他把酒杯和酒瓶放在桌上,交叠双手继续说道。

“克里斯特尔继父的车行里有几辆真正的好车,特别需要指出的是一辆1970年的庞蒂亚克GTO,青铜色,背部带气流偏导器。那是一辆漂亮的车。”他又喝了一口威士忌,“九月中旬的一个晚上,克丽斯特尔和我谈起那辆车。我告诉她我有多么想开开那样的车,生活对我多么不公平。你知道,平常的高中生会谈论的事情。她说我们可以开那辆GTO兜兜风。她知道她继父把备用钥匙放在办公室的哪个位置,车钥匙又放在办公室哪个位置。我们要做的就是把一切放回原位。于是我们把我那辆低劣的福特Galaxy 500开到她继父的车行,一切如她所说,我们找到了GTO的钥匙,开着它去兜风。”

“你当时念高二?”莱拉说。

“对。我也是出生于两宫会切时辰的孩子,像丹尼一样。那个八月过了十六岁后,我拿到了我的驾照。”

“偷汽车,”我说,“她就是为这件事情沮丧吗?”

“比这个更糟糕。”他说。他又深吸了一口气,随着一声叹息吐出来,“正如我所说,我拥有驾照才一个月左右,我从来没有驾驶过那么大动力的车。我忍不住全速行进,从一个红绿灯开到另一个红绿灯。我们十分开心,直到……”他喝完酒,舔掉唇上的最后几滴,“我正飞越中央大街,很可能时速七十英里——老天,我太蠢了。轮胎爆裂了。我想要补胎。但是我们跨过中线,滑到了一辆车的一侧。一辆巡逻警车——里面没人——停在一家熟食店前面。后来,我从报上得知警察在熟食店的后面处理一起入室偷窃事件,因而他们不知道我们撞到了他们的车上。”

“有人受伤吗?”莱拉问道。

“我们没有系安全带,”安迪说,“我们都撞得很厉害。我的胸部在方向盘上擦伤了,克丽斯特尔在仪表板上划破了脸。她的眼镜碎了——”

“眼镜?”我说,“克丽斯特尔戴眼镜?我看了庭审照片。她没有戴眼镜。”

“她通常戴隐形眼镜。但有时她的眼睛发炎,她就戴眼镜。就是这件可怕的事情让她躁动不安。她的一块镜片在事故中弹出去了,我们直到后来才意识到。事后她从地板上抓起她的眼镜,我们就没命地逃跑了。等我们意识到眼镜镜片不见了,已经太晚,不能回去。我们花了快一个小时才走回到我的车边。我想到一个主意,打破车行的一扇窗户,让它看上去像是有人破门而入偷了GTO的钥匙。第二天这条新闻就上了广播和电视。这是一件大事,因为我们撞了一辆警车。”

“克丽斯特尔就是为这件事情焦躁?”我说,“他们找到了她的眼镜?”

“不仅如此,”安迪说,“克丽斯特尔把那副破碎的眼镜藏了起来。我们要去买一副新的,要确保拿到的框架是一样的。但是她打电话给我的那天——我妈妈生日——克丽斯特尔说她的眼镜不见了。她认为有人找到了证据,证明我们偷了车,撞了警车然后逃跑了。因此她感到崩溃。”

“她把眼镜藏在哪里了?家?学校?”

“我真的不知道。她没说。之后她就变得古怪,悲伤而冷淡。她似乎不想理我。”他停下来又深吸了一口气,来平复心中升腾的情感。

“直到我听到结案陈词——听到她日记中的句子——我才知道她……嗯……你们知道。”

“你没有跟任何人提起日记被误解了吗?”莱拉说。

“没有。”安迪垂下双眼。

“你为什么没有告诉他的律师?”我说。

“那个蠢货让我蒙受耻辱。我宁肯吐唾沫在他脸上,也不会跟他说话。你们想象不到打开报纸看见一个辩护律师指责你强奸谋杀了自己的女朋友是什么感觉。就是因为那个浑蛋,我不得不去接受心理治疗。此外,我在高中精通三种运动。我足够优秀到可以拿棒球奖学金去曼卡托州立大学。我要是告诉别人偷车的事,我会遭到逮捕,被停学,再不能从事运动事业。我会失去一切。这件事情会把我搞得一团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