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后伸手,拿起杰里米的手机,打开。“杀我是他的主意吗?”我说,“还是你的主意?”我弓起背,伸进口袋拿出麦克斯·鲁珀特的名片。

“用瓶子敲你的头,是他的主意。”丹说。

我把手指放在鲁珀特私人手机号码的第一个数字上,把手机贴在我的腿上来消除声音,按下了那个按钮。

“想想我有多么惊讶,”他继续说,“当他打电话告诉我你在克丽斯特尔日记中发现的东西时?”

我继续按号码。

“过了这么久,你居然弄清了,”他说,“你真是聪明,不是吗,乔?”

我最后一次确认号码,拨了出去,把手机拿到耳朵边,祈祷鲁珀特会接。

“你好?”鲁珀特的声音传了过来。我用拇指捂住手机的扬声器,这样丹·洛克伍德不会听到鲁珀特讲话,但是鲁珀特可以听到我跟丹的对话。

“我没你想的那么聪明,”我说,把杰里米的手机放在我的手机旁边,“我一直以为DJ指的是道格拉斯·约瑟夫·洛克伍德。今天你妻子告诉我你是DJ时,你可以想象得出我是多么惊奇。我极为震惊。我是说,你的名字是丹尼尔·威廉·洛克伍德。谁会想到别人会叫你DJ?”

我故意说出这些话来暗示鲁珀特我的困境,同时不让丹觉察我的计划。我只能寄希望于鲁珀特在听,并且明白发生了什么,知道这个午夜来电不是误拨的电话。我需要稳住丹·洛克伍德,促使他说出他的秘密。

 

 

十二


在我一路向北去见丹·洛克伍德的路途中,一个想法一直徘徊在我脑海的阴影处——变幻莫测,尚未成形,隐藏在我的恐惧之后。我感觉到了它的存在,却没有留意,而仓促地思考着拯救莱拉的方法。现在我让鲁珀特也接听到电话,但愿他在听我与丹·洛克伍德的谈话,我平静下来,允许那个一直徘徊着的想法表露出来,允许它清楚地长大,直到它尖叫出声——丹·洛克伍德没有其他选择,只能杀死我们。

为什么我一直焦虑不安?我知道前面是什么。他会带我去他那里,然后杀死我们两个。他不可能让我们活,不会留下活口。我感觉一阵奇怪的慰藉感流遍全身。我知道他的计划,他需要知道我了解。

“丹,你玩过德州扑克吗?”我问道。

“怎么?”他说,“当然,我玩过一两次。”

“有一个时刻,你有两张底牌,我有两张底牌,然后发牌人翻牌。”

“是的……如何?”

“我全押。我摊出我的牌,你摊出你的牌。我知道你有什么,你知道我有什么,现在我们就等发牌人把牌发完,看谁赢。没有任何秘密。”

“继续。”

“好的。现在我全押。”

“我不确定会跟。”丹说。

“当我到你老爸家会发生什么?”我说,“你肯定已经全盘考虑过了。”

“我有点想法,”他说,“更好的问题是:你彻底考虑过了吗?”

“你带我去那里是为了杀我。你利用莱拉来吸引我去,杀死我后,你会杀了莱拉。”我吸了口气,“我猜得对吗?”

“那你还去。为什么?”

“我有两个选择,”我说,“我可以去警察局,把DNA给他们,告诉他们你杀了你妹妹——”

“同父异母的妹妹!”

“同父异母的妹妹。”我重复道。

“这样的话,”他说,“可怜的小莱拉活不过今晚。”他的声音再次变得冷酷,“你第二个选择是什么?”

我又深吸了一口气。“我可以去那里杀了你。”我说。

电话的另一端一阵沉默。

“你看,”我说,“我去那里,因为你有莱拉。如果我到的时候她死了,我也没有理由停下来了,不是吗?你手上又多一条人命,但我会揭发你。警方会追你到天涯海角。莱拉的仇就报了。你会死在监狱,而我会在你的坟前小便。”

“这么说你要杀了我,是吗?”他说。

“你不就要那么对付莱拉和我吗?”

他停顿了。

“然后呢?”我说,“把我们抛进河里还是在工具棚烧掉?”

“一个谷仓。”他说。

“呃,对,你是放火的人。你也烧了你爸的家,是吧?”

他再次沉默。

“我猜为了自救,你杀了那个老人。”

“杀你会让我很享受,”丹说,“我会慢慢地来。”

“你老爸追我替你清场,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他让自己成了最好的替罪羊。他把DNA、日记和把我引向他而不是你的证据都告诉你了。这很好。于是你杀了他,把他的尸体藏在没人能找到的地方,把他的房子烧为平地让警方没办法检测他的DNA。我不得不称赞你,丹,那很巧妙——他妈的怪异,但是巧妙。”

“当他们在他家附近的谷仓发现你的尸体时,事情就更妙了。”他等待我来把这些点连接起来。

“他们会把这件事归咎于他,”我说完道,“除非我先杀了你。”

“我猜十分钟后我们就能见面了。”他说。

“十分钟?”

“我知道去那里要花多长时间。如果你十分钟到不了,我会认为你犯了一个大错,试图带警察来我们的小聚会。”

“别担心,”我说,“我来了。如果我开上去,没有看见莱拉好好地站着,我会认为你犯了一个大错。我就会开过去,把全人类招来。”

“那现在我们彼此了解了。”他说。

 

 

十三


十分钟内开完五分钟的路,我可以提前完成。我努力思考还可以做些什么。

一路上我一直用拇指盖住杰里米手机的扬声器,让洛克伍德听不到鲁珀特的声音。乡村小路与结了冰的沼泽地缠绕在一起,我减慢速度,尽量给鲁珀特时间赶上来。我给了他足够的线索吗?丹和我谈到了他父亲的房子,他烧掉的房子,附近的谷仓。鲁珀特知道这栋房子的位置,就是他把火灾的情况告诉我的。他是一个警察,一个警探。他会搞清楚的。

我小心抬起杰里米的手机,把拇指拿开,把扬声器紧贴住我的耳朵,倾听。没有声音。没有呼吸声。背景里没有汽车发动机的白噪声[1]。什么也没有。我看着手机屏幕,看着被照亮的鲁珀特的号码。我再次倾听。一片寂静。我捧起送话口,轻声说出“鲁珀特”,清晰地发出辅音,这样麦克斯或许能明白并回答。

他没有回答。

我不能呼吸,我的手不停颤抖。难道整段时间我是在给手机留言?

“鲁珀特。”我再次轻声说。仍然没有回应。我把杰里米的手机掉在乘客座后面的地板上,我突然口干舌燥。我现在没有计划——没有拯救莱拉的方法。

我能闻到洛克伍德的垃圾的味道,他的DNA,他犯罪的证据,就在我的座位后面腐烂。如果我一直在给鲁珀特的语音信箱留言,那么鲁珀特会收到信息,知道丹·洛克伍德杀了我们。我决定把垃圾扔进沟里。万一遭到不测,鲁珀特或许能找到它,用它来制裁洛克伍德。作为一个备用计划它很糟糕,但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到的。

我手向座位后面伸,把袋子拿到腿上,瓶瓶罐罐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有个啤酒瓶的瓶颈抵在了袋子的一侧。我用指甲在袋子边撕了个洞,把瓶子拿出来放在我旁边。

“五分钟,乔。”丹在手机上叫道。

“让我听听莱拉的声音。”

“你不相信我?”

“这对你有什么要紧?”我说,语气里充满沮丧,或者说无奈,“把它当作我最后的愿望。”

我听见丹拿开塞口布,莱拉在咕哝。手机应该不在他的耳边,给我一个机会扔垃圾袋。我把车开得很慢,来减小风声,摇下车窗,用我的膝盖驾驶,把垃圾袋滑出扔了出去,让它落在白雪覆盖的沟渠上。

“乔?”莱拉小声说道。

“莱拉,你还好吗?”

“够了,”丹说,“你有两分钟。我觉得你到不了。”

我关上窗户,再次加速,登上最后一个小坡然后转入道格拉斯·洛克伍德家的碎石路。“如果你在你老爸家,那么你能看到我的车头灯。”我一明一暗地闪动车灯好几次。

“啊,英雄终于到了,”丹说,“我爸家后面有一条拖拉机路,它通向一个谷仓。我在那里等你。”

“让莱拉站在我能看到的地方。”我说。

“当然,”他得意地说,“我期待见到你。”

我转入那条碎石路,我的眼睛注意着黑暗中的动静。道格拉斯·洛克伍德家的烟囱孤独地挺立在一片废墟之上。消防水带留下来的冰块像冻住的羽毛一样在它边上摆荡。

我开过那栋房子,停顿了下,转入那条拖拉机道。我跟随着雪中丹·洛克伍德的四轮货车留下的轮胎印。车的轮迹往后蜿蜒八十英尺去往一个废弃的灰色谷仓,它的墙板像一匹老马的牙齿一样腐烂分离。在我接近谷仓之前我恐怕会陷在雪里。

我打开远光灯,加大油门,让莱拉的小车撞进雪堆中。一道白墙在高空中粉碎,晶莹的雪花在车灯前闪闪发亮。我向前犁了十英尺,车子突然停顿,轮胎无力地打转,发动机徒劳地加速。我把脚从油门上拿开,看着最后的粉末状雪雾在风中飘散。一个沉重的念头固执地充斥着我的大脑——现在怎么办?

 

 

十四


前灯掉落在大雪覆盖的牧场上,照亮远处的谷仓。莱拉站在破损的门前,手臂伸过头顶,双手被系在干草棚外面顶部的一根绳子上。她看上去很虚弱,但她靠自己的力量站立。丹·洛克伍德站在她旁边,一只手拿枪指着她的脑袋,另一只手拿着手机。

我和谷仓之间隔着七十英尺的雪地,左边围着一片大约五十英尺的树林,右边是一个小港湾。树木和港湾都从小路延伸到谷仓那边。它们都可以提供掩护,不过港湾会让我离洛克伍德不到三十英尺。

我放下车窗,拿起我的手机和那个啤酒瓶,从窗户爬到车外——没有嘎吱一声打开门引起注意。我把手机贴住脸来隐藏屏幕的光。我在车后转身,朝港湾走过去。

“你应该把我的垃圾带给我。”丹说。

我需要拖延时间。“恐怕我不能。”我说着向港湾侧移。汽车前灯照着丹的眼睛,掩盖了我在阴影中的动作。“雪太深了。”

“我厌倦了在这里闲荡。”他喊道。

我离谷仓越来越近,脚下的冰噼啪作响。我停下来从港湾边往上看,丹的注意力仍然在车上。雪上结了一层薄冰,每走一步就发出一声轻微的咯吱响声,在安静的夜晚宣告着我的到来。丹说话时我走得更快,希望他自己的话语声能盖过我的脚步声。

“从你他妈的车里出来,走到这里来。”他对着手机吼道。

“你应该来这里拿。”我说。

“你觉得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你这个愚蠢的小黄鼠狼?”他用枪指着莱拉的头,“牌在我手上,我有决定权。”他喊叫时我快跑起来——我的头低着,手机仍然紧贴耳朵。“你他妈快来,否则我马上杀了她。”

我足够近了,他或许可以听出我的声音来自港湾那边而不是手机。我把音量调低到耳语,语气的转换让我的话语产生一种我没有预料到的威胁的感觉。“你杀了她,我就离开。在你话说完之前骑兵队就会来对付你。”

“好,”他说,“我不杀她。”他把枪口放低对准她的膝盖。“如果三秒内我看不到你,我会打断她的漂亮膝盖,一次一个。你知道膝盖骨中枪有多疼吗?”

我尽可能在港湾中往前走。

“之后,我会朝其他身体部位开枪。”

如果我冲出来,一到耀眼的前灯照射下我就死了。如果我待在港湾,他会用枪把莱拉分割。从这个距离,我能听见她透过塞口布发出疼痛的尖叫。

“一!”

我环顾四周,寻找比啤酒瓶更好的武器:一块石头、一根树枝,或者任何东西。

“二!”

一棵倒下的树从对岸突出来,它枯死的树枝触手可及。我扔掉瓶子,抓住一根跟楼梯扶手一般粗大的树枝,用尽全力拉。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噼啪声,它折断开来。我往后绊倒。

丹开了两枪,一颗击中我头上的三角叶杨,一颗消失进黑暗里。

我哼了一声,仿佛我被击中,把手机像飞盘一样扔到海湾另一边的冰面上,手机屏幕发出光芒,从谷仓就可以看到。

我从最近的河岸爬起来,拿着树枝藏在三角叶杨后面。我等待丹靠近,希望他的注意力能集中到对岸手机的光上。

“你是一个顽固的杂种,”丹叫喊道,“我会让你好受。”

我抬起树枝,通过他的声音估计着他的距离,倾听着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就在树枝够到的范围之外,他停了下来,也许是让他的眼睛适应远离前灯的黑暗。再走两步,我对自己说,只要再走两步。

“这样没用,乔。”他说,朝海湾又走了一步,他的枪仍然指着我的手机,声音放低,几乎在我耳边说话,“牌在我手上,记得吗?”

他又向前走。

我从树后面的藏身之处冲了出来,用树枝击打他的头。他把枪挥来挥去,躲开我的树枝,指向我。

我没有达到目的。树枝插入他的右肩,而不是头骨。但是他也没有达到目的,子弹打中我的大腿而不是胸腔,灼热的子弹撕裂我的皮肤和肌肉,进入骨头,把我的腿变成没用的废物。

我脸朝下摔入齐膝深的雪里。

 

 

十五


如果我停止反抗,我会死掉——莱拉会死掉。

我用胳膊支起身,但再次跌入雪中,丹·洛克伍德的全身压在我背上。在我能反应之前,他把我的右手拉到背后,一副金属手铐咔嗒铐住我的手腕。为什么他没有一枪打中我的头?为什么让我活着?我奋力把另一只手挣脱出来,但他压在我肩胛和脖子上的重量让我徒劳无功。

他站起身,抓住我的衣领,拖着我穿过雪地,让我靠在谷仓边缘的一根栅栏桩上。他从裤子上解下皮带,发出尖啸的响声。他用皮带勒住我的喉咙,把我系在围栏桩上。接着他退后,欣赏着他的手工,用他沾满雪的靴子踢我的脸。

“因为你,我爸爸死了,”他说,“你听见了吗?这件事他妈的跟你无关。”

“滚你妈的蛋。”我从嘴中吐出血来,“你杀了你爸爸,因为你他妈的疯了。你强奸并杀死了你妹妹,因为你他妈的疯了。看到联系了吗?”

他用另一只脚踢我的脸。

“我敢说你在想为什么我没有直接毙了你。”他说。

“我想过。”我含糊说道。我能感觉一颗牙齿在我嘴巴里滚动。我再次吐出来。

“你将看着我,”他笑道,“我要强奸你的小女朋友,你看着。你会听见她尖叫并且哀求,就跟她们一样。”

我抬起头,我的视线模糊,我的耳朵由于他的踢打仍然嗡嗡响。

“哦,对了,乔,”他说,“还有其他的。”他走向莱拉,用双手抬起她的下巴。她的两边脸颊上有红一块青一块的瘀伤。她看上去虚弱无力。他把手滑过她的脖子,抓住她运动衫的拉链,拉开。

我努力挣脱脖子上的皮带,拉扯着厚皮革,想拉长它、弄断它,或者把栅栏桩从地上拔起来,可它一动也没有动。

“你逃不了,乔,别把自己弄伤了。”他把手放在她的胸部,她恢复了知觉,仿佛从昏睡中醒来。她试图扭动身体摆脱他的手,系着她的绳子让她反抗无效。她试图用膝盖踢他,但她太虚弱,没有什么作用。他狠狠地击打她的肚子,把她胸中的空气掏空。莱拉喘不过气来,奄奄一息。

“几分钟后一切都将终结,你们会葬身于绚丽的火焰中。”他润了润嘴唇,凑近莱拉,伸出一只手来解开莱拉裤子上的扣子,同时把枪向她的身体上部移动,枪口擦着她的身体轮廓,在她的胸部停了一秒钟。他把枪口滑动到她的喉咙、她的脸颊、她的太阳穴。

他的身体稍稍倾斜,仿佛他会舔她的脸或者咬她,但他停了下来,因为用一只手不大容易解开她的带子。他往后退了一步仔细看了下搭扣。这么做时,枪口一瞬间向上歪,离开莱拉的头。

突然,从林木线传来一连三声枪响。第一颗子弹打中了丹·洛克伍德的左耳,从右耳出来,溅出一片血、骨头和脑浆。第二颗子弹划破他的喉咙,带来类似的结果。在第三颗子弹撕裂开他头骨旁的假牙前,洛克伍德就死了。他倒在地上,只是一摊肉和组织。

麦克斯·鲁珀特从林木线的幽暗处走出来,枪仍然指着之前是丹·洛克伍德的那堆废物。他走过来,踢尸体,让他翻过身来,洛克伍德的眼睛茫然地盯向天空。又有两个人从幽暗处出来,他们是警长的副手,两人穿着棕色的冬大衣,左翻领上戴着徽章。

一个对别在肩上的无线电麦克风说话,地平线亮起红色和蓝色,似乎警官召来了他的私人北极光。很快警车的灯光出现了,警报声划破了夜晚的宁静。

[1]白噪声:指功率谱密度在整个频域内均匀分布的噪声。从我们耳朵的频率响应听起来它是非常明亮的“咝”声。

 

 

尾 声 平静的葬礼

 


谷仓的枪战成为了新闻,并且滚起了雪球。媒体想要知道为什么一个来自艾奥瓦的男人头部中了三枪,为什么当地的两位大学生在现场。为了证明开枪射击合乎情理,以及麦克斯·鲁珀特并没有做错,当局尽快细化了莱拉和我发现的东西。不到二十四小时,他们不仅重新审理克丽斯特尔·哈根的谋杀案,还递交到了上层。到第二天早晨他们发布第一次新闻发布会时,他们肯定莱拉破译了代码,确认了在20世纪80年代克丽斯特尔及其家庭成员叫丹·洛克伍德为DJ。

枪击发生后的第二天,明尼苏达刑事局证实在克丽斯特尔·哈根指甲盖下面找到的DNA属于丹·洛克伍德。不仅如此,刑事局在联合检索系统——国家DNA数据库中验证洛克伍德的DNA图谱时,他们得到了一个结果。洛克伍德的DNA与艾奥瓦达文波特一桩案子的图谱匹配,在那件案子中,一个年轻的女孩被强奸并杀害,她的尸体在一个烧毁的谷仓的瓦砾中被发现。当局举办了一场新闻发布会来宣布丹·洛克伍德很可能在1980年杀死了克丽斯特尔·哈根,如今差点杀了两个大学生,要不是鲁珀特开枪击毙了他。当局和媒体一致赞扬麦克斯·鲁珀特,视他为一个英雄,为他杀死了洛克伍德,拯救了不愿透露姓名的明尼苏达大学学生的性命——他们很可能成为他的下一个受害者。

有个记者得知了我的名字,也知道鲁珀特枪击洛克伍德时我在现场。她给我的病房打电话问了我一些问题,称我是个英雄,说了很多恭维话。我没觉得自己是个英雄。我差点让莱拉丢了命。我告诉那位记者我不想跟她谈,让她不要再打电话给我。

我的教授们全都准许我延期进行期末考试和提交学期论文。我接纳了他们的好意——除了我的传记课。莱拉把我的笔记本电脑拿到了医院,我在床上撑着坐起不停打字。莱拉还每天带杰里米来医院看我。那天晚上她在急诊室待了几个小时,医生们给她做了检查,只是脸上和身体上有瘀伤,手腕上有绳子勒的擦伤,然后她就出院了。之后她在我公寓的沙发上就寝,杰里米睡在另一个房间。

医生们让我在医院待了四天,在圣诞节前两个星期我出院了,带着一瓶止痛药和一副拐杖。到他们允许我出院时,为卡尔·艾弗森所写的传记,我写下的页数是要求的两倍。我已经完成了作业,除了最后一章——卡尔的官方无罪声明。

我出院的那天早上,桑登教授在医院休息室跟我见了面。他穿过房间来跟我打招呼,似乎上气不接下气,笑得就像他刚刚抽彩中奖。“圣诞快乐。”他说,递给我一份文件:底部有印章的法院命令。

读到标题中的正式措辞时,我的脉搏加快:

明尼苏达州,原告vs卡尔·艾伯特·艾弗森,被告。

我一行行往下读,直到桑登教授打断我,翻到最后一页,指向这一段:

特此命令对卡尔·艾伯特·艾弗森于1981年1月15日由陪审团裁定并于同日做出宣判的一级谋杀罪,全部撤销,该被告的民事权利自此命令签署后即刻得到完全恢复。

这一命令是由一位地方法院法官签署的,日期就是当天上午。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说,“你怎么——”

“有政治意愿时,你能完成的事情是惊人的,”桑登教授说,“枪击事件已经成为全国性的新闻,县检察官自然乐意加快事情的进程。”

“这也就是说……”

“按官方说法,卡尔·艾弗森完全无辜。”桑登说,笑逐颜开。

我给维吉尔·格雷打了电话,请他当天跟我们一起去看望卡尔。珍妮特和洛格伦太太也跟我们一起去了卡尔的房间。我本想给法院命令镶个框又否定了这个主意,因为这并不像是卡尔想要的。我只是把文件递给他,解释了它的含义,解释说在世人眼中现在是官方承认的——他没有杀克丽斯特尔·哈根。

卡尔用手指擦了擦第一页底部的印章,闭上了他的眼睛,露出一丝苦笑。一滴眼泪顺着他的面颊流了下来,这让珍妮特和洛格伦太太哭了起来,也让莱拉、维吉尔和我眼泛泪花。只有杰里米没有落泪,但那是杰里米。

卡尔奋力把手伸向我,我握住了他的手。“谢谢你,”他轻声说,“谢谢你……们。”

我们一直陪着卡尔,直到他无力的眼睛再也睁不开。我们祝他圣诞快乐,允诺第二天再来,但那没有发生。当天晚上他死了。洛格伦太太说似乎他决定该是离开的时候了。他的死亡和她之前见过的那些一样安详。

 

 


不算上牧师,十三位哀悼者参加了卡尔·艾弗森的葬礼:维吉尔·格雷、莱拉、杰里米、我、桑登教授、麦克斯·鲁珀特、珍妮特、洛格伦太太,来自希尔维尤的另外两名员工,和斯蒂尔沃特监狱对他留有深刻印象的三位看守。他被葬在斯内林堡国家公墓,与成百上千名其他越战老兵为邻。牧师的墓旁仪式十分简短,部分因为他从没见过卡尔·艾弗森,除了标准的文句之外没什么可说,部分因为十二月的一阵冷风不受拘束地吹过空旷的墓园。

仪式结束后,麦克斯·鲁珀特跟包迪·桑登离开了,不过走之前坚持让莱拉和我过后在附近的一家餐厅跟他们喝杯咖啡。我能看出他们有事情要说,一些显然需要隐秘去说的事情。

我去与维吉尔道别,整个仪式期间他一直拿着个纸袋,捂在胸前。一到只有我们两个人时,他打开纸袋,拿出一个展示箱——一个带有镜面的词典大小的橡木盒。里面,别在红色毡衬上的是卡尔的奖章:两枚紫心勋章和一枚银星勋章。奖章下面是臂章,表明卡尔退役之前被提升为下士。

“他想让我把这些给你。”维吉尔说。

我说不出话来。至少一分钟时间,我只是盯着它们看,它们光滑的边缘闪闪发亮,银色和紫色突出显现在血红的背景上。“你从哪里找到的?”我最后说道。

“卡尔被捕后,我溜进他家,拿走了它们。”维吉尔耸了耸肩,似乎我会怪他偷东西,“卡尔没什么财物,我觉得或许有一天他会想要回这些东西。它们是……”维吉尔噘起嘴唇忍住啜泣,“是他唯一的财物。”维吉尔伸出手,我握住了。他把我拉过去给了我一个拥抱。“你干得很好,”他轻声说,“谢谢你。”

我谢了维吉尔,转过身朝我的车走去,杰里米和莱拉在那里等我。维吉尔仍待在墓地,显然还没准备好离开他的朋友。

在餐厅,麦克斯和包迪到达时,莱拉和我正捧着咖啡杯暖和自己的手。杰里米一口一口地抿着热巧克力,咂咂地从一层糖稀下面啜饮。我把麦克斯和包迪介绍给了杰里米。杰里米像被教导的那样礼貌地打了招呼,然后他的注意力又转回热巧克力。我简短地解释了杰里米怎么会过来跟我一起生活,不过没有提我打断拉里膝盖的那部分。

“这样会让上学更为困难。”包迪说。

我低下头看着桌子,“我不会回去上学了。”

这是我第一次说出这些话。虽然我已经正式退掉了春季学期的所有课程,说出来让一切变得更真切。我抬起头时,看见包迪和麦克斯交换了一个眼神——让我惊讶的是——他们笑了。

“我想给你看点东西。”麦克斯说,从他的上衣口袋拿出一张叠好的纸递给我。我打开看见一封艾奥瓦斯科特县的警长发给麦克斯的邮件。

我查看了查明梅利莎·彭斯凶案的酬金。这是在1992年交付的,仍然有效。事实已然彰显是洛克伍德杀害了她。他在达文波特的商场当保安主任,肯定是在梅利莎要离开商场时绑架了她。梅利莎是当时一个银行业主的孙女,他拿出了$100,000的奖金。如果你给我塔尔伯特先生和纳什女士的银行账号,我们的案子正式了结后,我可以让银行电汇给他们。

我停了下来,最后一部分让我的头几乎要爆炸开来。“十万美元?”我说,声音比我预想的要大,“你们没有开玩笑吧?”

包迪笑了,说:“继续读。”

我意识到洛克伍德先生还与另外两起绑架谋杀案有关,一起发生在艾奥瓦科拉尔维尔,另外一起发生在得梅因外。作案手法一致,很有可能也是出于洛克伍德之手。每一起案子各有一笔$10,000的赏金。你应该让你的人知道如果这些案子被查明,他们有资格拿到这些钱。

我把邮件递给莱拉,读到有关钱的部分和她的名字时我听见她抽了口气。读完后她抬起头来说:“这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麦克斯说,“属于你们俩。”

我想说话,但说不出来,吸了一大口气。终于可以说出话来时,我说:“那是很多钱。”

“我敢说,比你们通常见到的奖赏要多,”麦克斯说,“但这并没有超越权限——尤其对于一个银行家的孙女之死来说。如果洛克伍德是这三起案子的凶手,你们将得到十二万美金。”

莱拉看着我。“我希望你拿这笔奖金,”她说,“都拿走。你需要照看杰里米。”

“绝对不行,”我说,“你差点丢了性命。”

“我没有你那么需要钱,”她说,“我希望你拿。”

“我们平分,”我说,“否则我一分也不要。不要再说了。”

莱拉张开嘴想要争辩,又停了下来,“我们分成三份,”她对杰里米点点头,说,“没有他,我们不会破解代码。他得三分之一。”

我要拒绝,但是她举起一只手,一脸严肃,不可动摇地看着我的眼睛说:“不要再说了。”

我看着杰里米,他咧着嘴对我笑,胡须上沾满糖霜。他并没有在听。我也对他笑,然后我侧身亲吻了莱拉。

屋外一场大雪下了起来,我们离开餐厅时,莱拉的车上覆盖了一英寸的雪。她和杰里米爬了进去,我在外面把雪从窗户上清理掉。我忍不住笑起来。有了这些钱,我可以上学,还可以照看杰里米。我从挡风玻璃上刷掉雪时,心里充满难以置信的轻快感。一对年轻夫妇进入餐厅,释放出一阵热空气,混杂着刚烤出来的面包的香味。这种香气随着一阵微风包裹住了我。它让我停了下来,想起卡尔对我说过的一句话——天堂就在地球上。

我用手抓起雪,看着它在我掌中融化。我感觉到了寒意,看着澄澈的雪花化作水珠从我的手腕往下淌,消散变成另一种存在。我闭上双眼,聆听着微风吹过附近的松林,藏在针叶里的山雀发出的唧唧叫声。我吸了口十二月的冷空气,一动不动地站立,品味着周遭世界的感觉、声音和气味,这些感知将眷顾我而不为我所知,如果我没有遇到卡尔·艾弗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