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什么?”我开口道。
“我是你的母亲。”
“那你也没有权利侮辱我的朋友。”
“朋友?现在你们都是这么称呼的吗?”
“她住在隔壁……我不需要向你解释。”
“很好,”她耸耸肩,“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过我需要你照看一下杰里米。”
“你不能就这样把他扔在这里。他不是一只你能到处扔的旧鞋。”
“那就是你不接我电话的后果。”她说着,转身离开。
“你要去哪里?”
“我们要去金银岛赌场。”她说。
“我们?”
她迟疑了,“拉里和我。”我还来不及责骂她还跟那个浑蛋在一起,她就下楼梯了。“我星期六回来。”她回过头叫喊道。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微笑着走回公寓——为了杰里米。
我给我们三人做好煎饼,在起居室吃。我给他们端上早饭时,莱拉跟杰里米开玩笑,说我是管家吉夫斯[5]。虽然想到我母亲没有任何预兆地就把杰里米扔在这里让我恼火,但我不能否认他在这里跟莱拉和我坐在一起,给我们带来的乐趣,尤其看了那场让人内疚的戏剧之后。每当人们告诉我他们想家时,我过去常常翻白眼表示不屑。想念我母亲的阴冷公寓的念头跟为了好玩用脚踝敲钉子一样无法理解。但是那个早上,看着杰里米跟莱拉一起笑,叫我吉夫斯,吃着我做的煎饼,我意识到我在很大程度上是想家的,不是想念公寓,而是想念我弟弟。
吃完早饭后,莱拉去她的公寓拿来她的笔记本电脑做家庭作业。我没有DVD,甚至没有跳棋棋盘,于是杰里米和我用一副改动过的扑克牌玩“钓鱼”,我们坐在沙发上,拿我们之间的坐垫当桌面。
在某一时刻,莱拉以一个钢琴演奏家的速度轻敲着她的电脑。杰里米不再玩牌,看着她,似乎被按键的快速跳动迷住了。过了几分钟,莱拉从她的键盘抬起头来,不再敲击。
“也许我认为你是一个好打字员,莱拉。”他说。
莱拉对杰里米笑道:“哦,谢谢你。你真贴心。你知道怎么打字吗?”
“也许我跟沃纳先生上过键盘输入课程。”杰里米说。
“你喜欢打字吗?”她问道。
“我觉得沃纳先生很有趣,”杰里米笑容满面,“也许沃纳先生让我打过‘那只敏捷的棕色狐狸跃过那条懒狗’[6]。”杰里米笑了,莱拉也笑了,我也笑了起来。
“没错,”莱拉说,“那是你必须要打的。那只敏捷的棕色狐狸跃过那条懒狗。”莱拉说出这句话时,杰里米笑得更起劲了。
莱拉继续在她的电脑上做作业,杰里米回来继续玩我们的“钓鱼”游戏,一次又一次要同一张牌直到我抽出来。接着他会换到下一张牌,做同样的事情。
过了几分钟,莱拉不再打字,她的头快速摆动,仿佛她被一只虫子咬了或者突然有所顿悟。“这句话里包含字母表里的每个字母。”
“什么里包含什么?”我说。
“那只敏捷的棕色狐狸跃过那条懒狗。他们在键盘输入课里用这句话,因为它包含字母表里的每个字母。”
“是吗?”我说。
“克丽斯特尔·哈根在1980年9月开始使用代码……中学一年级……她当时和安迪·费希尔在上打字班。”
“你不是认为……”我说。
莱拉拿出一个笔记本,写下那句话,划掉第二次出现的字母。接着她在每个字母下面写上一个数字。
我找出克丽斯特尔的日记,把我看到的第一页有代码的日记递给莱拉,9月28日的日记。莱拉用字母代替那些数字。D-J-F-O……我耸了耸肩;又一个死胡同……U-N-D-M……我坐直了些,起码看出了一个完整的词……Y-G-L-A-S-S-E-S。
“DJ找到了我的眼镜(DJ found my glasses)!”她喊道,把她的笔记塞给我。“这句话说DJ找到了我的眼镜。我们破解了——杰里米破解了。杰里米,你破解了代码。”她跳了起来,抓住杰里米的手,把他从沙发边拉起来。“你破解了代码,杰里米!”她上蹿下跳,杰里米也上蹿下跳起来,笑着,不知道他为什么兴奋。
“谁是DJ?”我说。
莱拉不再跳了,我们同时把手伸进卷宗箱,抽出庭审记录。她抓着道格拉斯·洛克伍德的证词,我抓着丹尼的证词。在每个证人证词的开始,他们被要求给出他们的全名,出生日期,姓的拼写。我狂乱地翻阅着证词,直到找到丹尼的直接讯问。
“丹尼尔·威廉·洛克伍德(Daniel William Lockwood),”我读道,合上我的庭审记录,看着莱拉,“他的中间名是威廉。不是丹尼。”我说。
“道格拉斯·约瑟夫·洛克伍德(Douglas Joseph Lockwood)。”她说,她笑容满面,难以抑制自己的兴奋。我们看着彼此,试图理解我们刚刚得知的事情的重大性。克丽斯特尔·哈根继父的姓名的大写字母是DJ。DJ就是找到克丽斯特尔·哈根眼镜的人。找到克丽斯特尔眼镜的人强迫她发生性关系。强迫她发生性关系的人就是杀害她的人。这是简单推论就能得到的事实。我们找到了凶手。
[1]一曲歌手:one hit wonder,指一位歌手或者一个组合只有一首成功的单曲,然后便销声匿迹。
[2]技术老师:a shop teacher,指在木工、金属加工、汽车修理等方面,给学生提供兴趣教学的老师。
[3]码:1码约为0.9144米。
[4]阿拉莫:美国得克萨斯州圣安东尼奥的天主教礼拜堂,1836年墨西哥战争期间一小群得克萨斯人在此被墨西哥军队包围,进行了一场历史性的抵抗,从而声名远扬。
[5]吉夫斯:美国作家佩勒姆·G.伍德豪斯所著小说中的人物,现用来指理想的男仆。
[6]那只敏捷的棕色狐狸跃过那条懒狗:the quick brown fox jumps over the lazy dog.这是包含26个英文字母的最短句子。
第四部 暴风雪中的绑架
一
由于要照看杰里米,莱拉和我一直等到星期一才把我们获取的信息向警方汇报。在这个期间,我们三人庆祝了我们的小型感恩节,品尝了土豆泥、蔓越莓、南瓜派和考尼什雏鸡肉,我们告诉杰里米那是小火鸡。这大概是他和我度过的最棒的感恩节了。到星期天晚上,我妈妈在赌场花光了钱过来接杰里米。我能看出他不想走。他坐在我的沙发上,不理睬我母亲,直到她最后厉声命令他起身。他们走后,莱拉和我整理了我第二天放学后要带到警局的日记和庭审记录页。我们极为兴奋,简直按捺不住。
明尼阿波利斯警察局凶杀重案组在市政厅有一间办公室,那是市中心的一栋像城堡一般的旧建筑。装饰华丽的拱道给大楼入口带来一种古典的理查森式建筑风格,在过道风格一变,更让人想起罗马浴场而不是古罗马式建筑。墙壁上镶嵌着五英尺高的大理石板,上面有人给灰泥涂上了融合了紫红的如番茄汤的颜色。过道有一个街区长,左转,又是半个街区左右的长度,然后是108房间,凶杀重案组办公室。
莱拉和我把我们的名字报给坐在防弹玻璃后面的接待员,然后我们坐下来等待。过了约莫二十分钟,一个男人进入等待区,右臀上别着一只9毫米口径的格劳克手枪,左边的腰带上别着徽章。他很高,胸膛和二头肌厚实,仿佛他在监狱院子里举重。不过他有一双深情的眼睛,这缓和了他强壮的外表,声音柔和,比我想象中要柔和一点。只有莱拉和我在等候区。“乔?莱拉?”他问道,伸出他的手。
我们挨个握了他的手。“你好,长官。”我说。
“我是麦克斯·鲁珀特探长,”他说,“我听说你们有一起凶杀案的情报。”
“是的,先生,”我说,“有关克丽斯特尔·哈根的凶杀案。”
鲁珀特探长移开目光,似乎在读取他脑中一个名单上的姓名:“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
“她是在1980年被杀的。”莱拉说。
鲁珀特努力眨了几下眼,微微偏着头,就像一只狗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声音:“你是说1980年?”
“我知道你也许认为我们两个是疯子,但请给我们两分钟时间。如果两分钟以后你认为我们满嘴胡言乱语,我们就离开。如果我们说的有道理,即便有一点讲得通,那么或许有一个谋杀犯仍然逍遥法外。”
鲁珀特看了下表,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示意我们跟他走。我们走进一间满是隔间的房间,进入一个只有一张简单的金属桌和四张木凳的地方。莱拉和我坐在桌子的一边,打开我们用红绳系好的文件夹。
“两分钟,”鲁珀特说着指指他的表,“说吧。”
“嗯……唔,”我没想到他当真只给我两分钟,这让我一开始就紧张不安,我整理好思绪,说道,“1980年10月,一个叫克丽斯特尔·哈根的十四岁女孩被强奸和谋杀。她的尸体在她隔壁邻居卡尔·艾弗森的工具棚里被焚烧,卡尔·艾弗森被宣判为杀害她的凶手。有一项关键证据是一本日记。”我指着那个红绳文件夹,莱拉把日记拿出来。
“这是克丽斯特尔的日记。”莱拉说着,把手放在页面中,“检察官利用日记中的一些段落来表明卡尔·艾弗森盯她的梢并且强迫她与他发生性关系。他用这几则日记来给艾弗森定罪。但是这本日记里有几行是代码。”莱拉打开日记,翻到第一则代码信息。
“这个你们是从哪里弄来的?”鲁珀特拿起日记翻阅起来。“看见这些数字没?”他指向每页底端印着的一个数字。“这些是贝茨编号。”他说,“这是案件的证据。”
“我们正要告诉你,”我说,“我们是从艾弗森的律师那里拿到的。它们来自庭审。”
“看这个代码,”莱拉说着把有代码的那几页给鲁珀特看,“1980年9月,克丽斯特尔开始用代码写日记。不多,只是偶尔。他们没有破译代码就进行了审判。”鲁珀特看了下日记,停留在有代码的日记页面上。“好的……然后呢?”他说。
“然后,”我看着莱拉,“我们破译了代码。实际上,她破译了代码。”我指着莱拉,她从文件夹拿出一页纸,上面列了所有有代码的日记,后面是破译后的文本。她利索地把那张纸放在鲁珀特探长前面。
9月21日
今天是可怕的一天——7,22,13,1,14,6,13,25,17,24,26,21,22,19,19,3,19。我要疯了。这真是十分十分糟糕。
↓
9月21日
今天是可怕的一天——找不到我的眼镜。我要疯了。这真是十分十分糟糕。
9月28日
25,16,14,11,5,13,25,17,24,26,21,22,19,19,3,19。如果我不满足他的要求,他会告诉所有人。他会毁了我的生活。
↓
9月28日
DJ找到了我的眼镜。如果我不满足他的要求,他会告诉所有人。他会毁了我的生活。
9月30日
6,25,6,25,25,16,12,6,1,2,17,24,2,22,13,25。我恨他。我心烦意乱。
↓
9月30日
我跟DJ手交了。我恨他。我心烦意乱。
10月8日
25,16,12,11,13,1,26,6,20,3,17,3,17,24,26,21,22,19,19,3,19,9,22,7,8。他一直威胁我。2,3,12,22,13,1,19,17,3,1,11,5,19,3,17,24,17,11,5,1,2。
↓
10月8日
DJ不把眼镜还给我。他一直威胁我。他想我为他口交。
10月9日
6,26,22,20,3,25,16,12,2,22,1,2,3,12,22,13,1,3,25。他强迫我。我想自杀。我想杀了他。
↓
10月9日
我满足了DJ的要求。他强迫我。我想自杀。我想杀了他。
10月17日
25,16,17,22,25,3,17,3,25,11,6,1,22,26,22,6,13,2,3,12,22,19,10,11,5,26,2,6,1,2,5,10,1。
↓
10月17日
DJ又强迫我做了一次。他十分粗暴。很疼。
10月29日
6,1,19,10,22,18,3,25,16,19,10,22,18,6,13,26,17,3。泰特太太这么说。她说年龄差距意味着他一定会进监狱。到此为止。我很高兴。
↓
10月29日
这是强奸。DJ强奸我。泰特太太这么说。她说年龄差距意味着他一定会进监狱。到此为止。我很高兴。
“丢失的眼镜是怎么回事?”鲁珀特问道。
我把我们跟安迪·费希尔的谈话告诉他,有关他跟克丽斯特尔怎么偷了那辆车,怎么出的事,又怎么留下了克丽斯特尔眼镜的镜片这个证据。“瞧,”我说,“找到眼镜的人肯定知道车被偷和镜片的事情。他知道他握有她的把柄,可以强迫她……你知道的,服从。”
鲁珀特靠在他的椅子上,抬头看着天花板,“这么说这个叫卡尔的家伙被判刑,部分依据这本日记?”
“没错,”我说,“检察官告诉陪审团艾弗森抓到克丽斯特尔在做爱,以此威胁克丽斯特尔与他发生性关系。”
莱拉补充道:“不破解代码,就没有办法确切地知道谁强奸了她。”
“你们知道谁是DJ吗?”他问道。
“女孩的继父,”莱拉说,“他的名字是道格拉斯·约瑟夫·洛克伍德。”
“你们认为是他,就因为他的名字是道格拉斯·约瑟夫?”鲁珀特说。
“这个,”我说,“以及他是那家车行的车主,克丽斯特尔从车行偷的车,因此他肯定知道镜片的事情。调查盗窃事件的警察来车行时肯定提到了这一点。”
“我们还有这些照片。”莱拉说着拿出表明百叶窗关着的照片,以及表明有人从窗口窥视的第二张照片,那时应该没人在房子里。
鲁珀特仔细察看这两张照片,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放大镜细看。接着他把照片放在桌子上,双手十指交叉,敲着手指说道:“你们知道艾弗森在哪个监狱吗?”
“他不在监狱,”我说,“他得了癌症快死了,他们假释他去了里奇菲尔德的一家养老院。”
“那么你们不是想把这个家伙弄出监狱?”
“鲁珀特先生,”我说,“卡尔·艾弗森活不过几个星期了。我想在他死之前洗清他的罪名。”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鲁珀特说,“我不认识你。我不了解这个案子。你带着一本日记和代码的故事进来,想要我赦免艾弗森的罪行。我不是教皇。有人要从地下室找出卷宗,仔细搜查,证实你说的是否是事实。即使是事实,谁又能确定这个DJ就是你说的那个人。我不知道有没有其他证据。也许这本日记无关紧要。也许这张照片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你在要求我重新调查一个三十年前的案子,那个家伙已经由陪审团排除了合理怀疑后定罪。不仅如此,这个家伙不在监狱了。他在一家养老院。”
“可如果我们是对的,”我说,“三十年前有一个谋杀犯在逃。”
“你读报吗?”鲁珀特问道,“你知道今年我们处理了多少起凶杀案吗?”
我摇了摇头。
“迄今为止我们处理了三十七件,今年三十七件凶杀案。去年我们处理了十九件。我们没有足够的人力去侦破三十天前发生的谋杀案,更不用说三十年前。”
“但是我们已经破解了这个案子,”我说,“你只需要核实一下。”
“没有那么容易。”鲁珀特开始把文件堆叠起来,似乎在示意我们的会谈结束了,“证据要足够有力到说服我的上司重新审理此案。然后我的上司必须让县检察官认识到他们三十年前错判了一个人。之后,你们必须进法院说服法官重新审判还他清白。现在你们说这个艾弗森只有几个星期的寿命了。即便我相信你们——我没有说我相信——也没有办法在他死之前还他清白。”
我简直没法相信我的耳朵。破解代码时莱拉和我异常激动。真相从纸页上跳了下来对我们叫喊。我们知道卡尔是无辜的。我怀疑鲁珀特探长也知道这一点,这让他的“我们太忙了”的理由难以被人接受。我十分熟悉卡尔的卷宗,知道在认为卡尔有罪时他们投入了大量资源。而现在——现在我们可以证明他是无辜的——整个系统却荒废了。这似乎不公平。鲁珀特把那叠文件还给我。
“这不对,”我说,“我不是个疯子,我不是在谷物碗里看到了一个幽灵或者跟一只狗说过话,跑过来告诉你他是无辜的。我们带来了证据。而你不会采取任何措施——因为你们人手不足?简直是胡说八道。”
“现在,等一下——”
“不,你等一下,”我说,“如果你认为我满口废话,撵我出去,我会理解。但是你不调查一下就是因为工作太多?”
“我没有那么说——”
“那么你要调查一下?”
鲁珀特抬起一只手示意我不再说话,他凝视着我前面的文件夹。接着他放下手,靠在桌子上。“这么办,”他说,“我有个朋友在无罪项目工作。”鲁珀特伸进口袋,拿出一张他的名片,在后面写了一个名字。“他叫包迪·桑登,是哈姆林法学院的法律教授。”鲁珀特把名片递给我。“我会从仓库找出旧卷宗,假设它还在那里的话,你联系包迪。也许他能帮忙。我这边我会尽我所能,但是不要抱太大希望。如果你说的这个人是无辜的,包迪能帮忙拿到重回法庭的证据。”
我看着那张名片,一边有鲁珀特的名字,另一边写着桑登教授的名字。“让包迪给我打电话,”鲁珀特说,“我能告诉他卷宗里有什么,如果有的话。”
莱拉和我起身准备离开。
“乔,”鲁珀特说,“如果这是白费心机,我会找你。我不喜欢被戏弄。明白吗?”
“明白。”我说。
二
卡尔没想到那天我会去拜访他。
跟鲁珀特探长会面后,我把莱拉送回公寓,然后开车去希尔维尤告诉卡尔这个好消息。我本来以为会在窗边找到坐在轮椅上的卡尔,但是他不在。一整天他都没有下床,他没法下床,癌症让他虚弱到需要通过管子输入氧气和食物。
起初洛格伦不愿意让我见卡尔,但是我把我们取得的进展告诉她后,她心软了。我甚至给她看了有代码的那几篇日记和破译后的版本。我向她解释卡尔是无辜的,她变得悲伤。“恐怕我不是一个好基督徒。”她说。
她让珍妮特去看看卡尔的情况,看他是否愿意接待我。一分钟后,她们领我去了他的门口。卡尔的房间里有一张床、一个茶几、一把木椅、一个带嵌入式梳妆台的壁橱、一扇看不到风景的小窗。青苔色的墙壁没有任何装饰,除了一张有关保持清洁的指示布告。卡尔躺在床上,一根塑料管往他的鼻子里输送氧气,另一根塑料管扎在胳膊上输入维持他生命的营养物质。
“抱歉打扰你,”我说,“不过我找到了些你应该看看的东西。”
“乔,”他说,“见到你很高兴。今天要下雪吗?”
“我不这么认为。”我说,看着窗外蓬乱的紫丁香丛枯萎的树枝,它们遮住了他的视线,“我今天去见了一位探长。”
“希望能下雪,”他说,“在我死之前下一场大雪。”
“我知道谁杀死了克丽斯特尔·哈根。”我说。
卡尔不再说话,看着我,似乎他要转换他的思绪。“我不明白。”他说。
“记得那本日记吗?检察官用来证明你有罪的那本日记?”
“哦,是的,”他说,露出惆怅的笑容,“那本日记。我总是想起她是那么甜美的一个女孩,在后院练习她的啦啦队动作。她一直认为我是个性变态——一个儿童性骚扰者。是的,我记得那本日记。”
“你记得日记里有些行里有数字吗?代码?我破解了——嗯,我们破解了代码——我弟弟,我,还有那个叫莱拉的女孩。”
“啊,”卡尔笑了,“你们真聪明!代码说了些什么?”
“她说的全是被胁迫发生性关系,受到威胁,她根本没有说到你。她说的是一个叫DJ的人。”
“DJ?”他说。
“道格拉斯·约瑟夫·洛克伍德。”我说,“她说的是她的继父,不是你。”
“她的继父,可怜的女孩。”
“如果我能让警察重新审理这个案子,我能证明你无罪。”我说,“如果他们不调查发生了什么——我将亲自调查。”
卡尔叹了口气,头更深地陷入枕头里,注意力转回那扇小窗和枯萎的紫丁香丛。“别那么做,”他说,“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冒险,此外,我一直知道我没有杀她。现在你知道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的回应让我颇感意外。我不相信他竟然如此平静,换作是我,我会穿着睡裤哀号跳跃。“难道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没有杀她?”我说,“澄清你的罪名?让所有人知道检察官把你送进监狱是错误的?”
他温和地笑了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的生命以小时计算?”他说,“我应该拿出多少小时为三十年前的事情烦恼?”
“但是你为没有犯过的罪一直囚禁在监狱里,”我说,“这错得很离谱。”
卡尔转向我,淡白的舌头舔着干裂的嘴唇,凝视着我,“我不后悔被逮捕,被送进监狱。如果那天晚上他们没有逮捕我,我今天就不会在这里。”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你知道克丽斯特尔被杀的那天我买了把枪。我买那把枪是要用在我自己身上的,不是用在那个可怜的女孩身上。”
“你自己身上?”
他的声音变得微弱,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那天晚上我没打算喝醉。那是个意外。我两三次将枪举起来对着我的太阳穴,但是没有勇气扣动扳机。我从碗柜拿出了一瓶威士忌。我只想喝一点再开枪——只抿一小口来给我一些勇气。但我喝得太多了。我猜我需要更多的勇气。我醉倒了。我醒来时,两个高大的警察正把我拖出家门。要不是他们逮捕了我,我就会完成那件事情。”
“你在越南没有自杀,因为你不想进地狱。记得吗?”
“到我买那把枪的时候,上帝和我已经说不上话。我已经在地狱。我不在乎了。没有关系。我不能忍受我做过的事情。我没有颜面再多活一天。”
“就因为你在越南没有救那个女孩?”
卡尔转过头,我能看见他胸腔的呼吸变得急促。他再次用干燥的舌头舔他的嘴唇,停下来整理思绪,然后说:“那不是全部。当然,事情是从那里开始的,但那不是故事的结束。”
我一句话也没有说,默默地注视他,等待他解释。他请我给他倒点水,我倒了。他润了润唇。
“我要告诉你一些事情,”他说,声音柔和而冷静,“这些事情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连维吉尔也不知道。我告诉你这些,因为我承诺过我会对你坦诚相告。我说过我不会隐瞒任何事情。”他的头靠在枕头上,眼睛盯着天花板。扭曲而可怕的回忆引起的痛苦划过他的脸。某种程度上我想要他免除这种痛苦——告诉他可以保守秘密——但是我不能。我想听。我需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