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玉想要微笑,太阳穴却隐隐作痛。
马克将车票递给站务员后,转身望向跟在身后的妻子。直至此时,他才有所察觉,连忙问道:“你的脸好像在发烧啊,没事吧?”
“没事。”
“是不是昨天驹沢劝你喝酒喝太多了?”
“哪儿有!”
二人钻进等在站前的计程车中,将此前所住旅馆的名字告诉给了司机。


第二十章 忙碌的一天
星期三。一大早,小岛便开始精力十足地四处奔走。他先去了过村工作的公司调查情况,对方也因担心辻村而向其老家询问过,老家方面却表示辻村并没有回来过。辻村的老家在播州,据说,辻村的姐姐收到公司发去的电报后,震惊之下,立刻借用村公所的电话,反来向公司这边询问详情。
小岛到公司的人事科抄录了辻村的简历。那是一份平淡无奇的简历——高中毕业,在老家的农协工作了三年,随后来到神户,进入T化工股份有限公司。无奖惩,公司的评定也不好不坏,总之极其平凡。
随后,小岛又找到辻村的同事打听。一个名叫河野的男人与辻村关系不错,他悄悄告诉小岛,辻村最近常去一家酒吧,似乎迷上了那里的女招待。不过,他并不知道那女子的姓名,甚至连酒吧的名字也不清楚。
小岛通过电话,向“桃源亭”的陶展文汇报了以上情况。
“其他事一经查明,我会立即汇报。”
“我下午要参加葬礼,晚上再说吧!”陶展文答道。
但晚上小岛又不太方便。一位朋友要调到东京工作,晚上有个欢送会必须去参加。不过,那位朋友预定乘坐当日的“银河号”出发,因此,欢送会最迟到八点便会结束。
“那我八点半左右去您那儿,您那时还在吧?”
“我一般都会待到九点左右。”
挂断电话,小岛又去了“港口公寓”。虽然陶展文拜托他查明辻村的去向,但他是一名独当一面的报刊记者,拳法姑且不论,就此案而言,他有自己的线索,因此并不打算一味听从陶展文的指令。他打算去见田村,以大桥街的土地为切入点,婉转地打探消息。但不巧的是,田村的房间锁着。他敲了敲门,也无人应答。
小岛决定择日再来,便先回到了报社。午饭前他写完了晚报的报道,发现稿源还是太少,必须补白。于是,他决定揭露以吉田庄造为中心的渎职深涡一事。当然,就目前阶段而言,还不能写得很直白,只能停留在模糊暗示的程度。或许桥川评论员又会摆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说——“你这样会很麻烦,还请自重啊!”——不过,管他呢!
写完报道,小岛再次跑出了报社。
这一次,他的目的地是鞋店二楼,也就是被徐铭义当做事务所的地方。那里并排摆放着两张桌子,相当于徐铭义参谋的日下部此时正将手肘支撑在其中一张桌上,吊儿郎当地挖着鼻孔。
“徐先生实在是可怜啊!”小岛开口说道。
日下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看了看手表说道:“对了,葬礼在两点开始,我也必须得去。”
“也是,在工作上,还是你和他的关系最亲近了。”
“也不是啦。徐先生可是一个神秘主义者,我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
“哦……”
“我虽然和徐先生并排坐在这里办公,却丝毫不知他的钱究竟从哪儿来,又到哪儿去了。”
“这么说,除你之外他还有其他生意伙伴?”
“那就说不准了。我只是负责介绍不动产方面的相关事宜,或者提提意见。”
“借债方面呢?”
“啊,那都是徐先生一个人在做,与我无关。”
小岛想,不管怎样要尽量打探出这个男人与徐铭义在金钱方面的关系,又问道:“这里没有徐先生的账簿吗?”
“徐先生总是将所有账簿和字据带回公寓,这边什么都不放。那位老爷子可是非常谨慎的。”
“警察已经检查过房间,却发现账簿不见了。”
“好像是这样,但不是说借据和期票之类的都还在吗?”
“但却无法弄清是否全部都在,毕竟账簿遗失,也就无从核对数目是否吻合……”
“那倒也是,就算有一两张遗失,也没人知道。”
看来想通过日下部本人调查其与徐铭义的利害关系是不可能的了。从日下部口中只能问出与他自己无关的情报,要想调查此人,还得从其他方面着手。
“你是否知道有谁想杀徐先生?”小岛单刀直入地问道。
“怎么会!”听到如此出乎意料的问题,日下部慌忙摆手。
“倘若有人想杀徐先生,只怕也是生意方面的吧?比如出于金钱问题。”
“也许吧!”日下部说道。忽然,他的嘴角微微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
若是小岛忽视了这一幕,日下部一定会缄口不语。小岛虽然嘴上未说,却用满带疑问的目光盯着对方,仿佛在问——“你想到了什么?”日下部无奈,只好老实交代。
“是关于清水的。”日下部显得极不情愿,口中含混地说道。
“哦?清水?那所公寓的管理员?”小岛鼓励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日下部犹如被人在背后推了一把,虽无意前行,却仍不得不迈出脚步。他继续说道:“我曾听徐先生发过牢骚,说公寓的账目有问题……嗯,数额很小,也就三五千日元……”
“是清水在捣鬼吗?”
“是的,但他似乎很快就能填补亏空,好像连一万日元的亏空都不曾有过。”
“徐先生知道此事?”
“他对此貌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清水好赌成癖,常玩花牌。他是个很厉害的赌徒,虽然他用公寓的钱押注,但很少会输。纵然输了,也能很快赢回来。所以,就算出现小亏空,他也能很快填上。”
“据我所知,徐先生是一位非常严格的人——不,与其说严格,不如说是一丝不苟。要是雇工做出这等事来,我想他是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他们之间肯定有些文章。”
“你对此有无头绪?”
“毫无头绪。”说着,日下部再次看了看手表,“再不去参加葬礼就迟到了。”
“你了解清水的来历吗?”小岛也急不可耐地问道。
“不清楚……但他应该是尼崎的人没错。对了,在来公寓之前,他好像在尼崎的艾柯糖果厂工作。”
离开鞋店二楼,小岛向三之宫车站走去。他打算乘火车前往尼崎。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行动已经明显偏离了报刊记者原本的职责,但事到如今,若不顺着线索“调查”清楚,他便无法静下来——总之,先去尼崎调查清水,然后立刻返回,追查田村,要着重调查其星期日晚上的不在场证明。而且,也要调查吉田身边的人。另外,还要记着找到不动产商们调查日下部。然后便是同事的欢送会——看来今天会是近期来最忙的一天了。


第二十一章 五号房间波澜再起
一过八点,东南大楼地下室的“桃源亭”便罕有客人光顾,显得空荡荡的。这天八点以后,店里也只有一位客人,而且似乎也不能完全称其为客人——安记公司的主人朱汉生本来便如同陶展文的兄弟一般。
“老陶,你可真厉害。”朱汉生一边用汤匙捞起馄饨,一边以挖苦的语气说道,“顺利攀上了一位富豪,看来你终于抓住发财的机会了。”
“今天在葬礼上你都看见了?”
“岂止看见,我在巴士上全听到了,我当时就在你们身后。在嘉兴中学当过教师?算盘打得不错嘛。若要巴结席有仁,只需提起嘉兴中学的名字就能手到擒来。对你的这个谎言我真是俐艮,了不起。”
陶展文庄重地抱着胳膊,严肃地说道:“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典出《庄子钓于濮水》,意思是宁愿隐居,安于贫贱。】
“不过,席有仁与二楼的五兴公司之间应该有特别合约,想插一脚只怕很难。若是能进展顺利,让我也分一杯羹吧!”说着,朱汉生将馄饨送入口中。
“我说汉生,你这样悠哉悠哉地吃着馄饨就行了。素贞会替你牢牢抓住发财机会的。”
“什么啊,她去香港只是为了购物,要买女儿的结婚用品。”
“哦?真性急啊!”陶展文说道,“你家小淑与我家羽容是同班吧?如此说来,她才十七岁。哎呀哎呀,已经开始准备出嫁了?看来我也得早作打算了。”
“说什么呢……”朱汉生不满地撅起嘴巴,他似乎知道自己在口舌上并非陶展文敌手,便干脆放弃反驳,专心致志地吃起馄饨。
朱汉生的妻子素贞大约一个月前去了香港,表面上说是去香港的亲戚家玩,顺便购物,但只要是认识朱汉生夫妇的人,都知道那只是借口罢了。外贸公司安记的生意颇为兴隆,但究其原因都要归功于其夫人的运筹帷幄,这几乎已是公开的秘密。朱汉生是个冒失鬼,兼之天生慢性子,却娶了素贞这样为人可靠且头脑灵活的女士做妻子,真可谓是上天的巧妙安排。这次素贞飞去香港拜访亲戚及购物等只是表面目的,并没有人当真如此以为。
朱汉生之所以能穿上平常的衣服,勉强维持一家之主的形象,都是妻子的功劳。陶展文等人一直都兴致盎然地关注着,若是妻子不在,朱汉生究竟会做何打扮。果然,妻子去香港后,不过一天朱汉生的西服就变得皱巴巴的,而且,他根本无意更换衣服。每次见面,陶展文都会费尽口舌逼他换衣服,但他却始终置若罔闻。孰料,上次警署之行反倒颇见成效,令他第一次生出换衣服的念头。生平第一次进警署,即便是朱汉生也会显得非常紧张。然而,不过几日,之前刚换上的衣服就已经不堪入目了。
“不指望你能勤快得将换下的衣服送去洗衣店,但至少应该用衣架好好地挂起来,放进衣柜里吧?”陶展文一边检查朱汉生的衣服,一边像母亲般柔和地说道。
“啊,那件衣服我已经挂到走廊柱子的钉子上了。”朱汉生嚼着最后一个馄饨,漫不经心地说道。
正在这时,小岛走了进来。
“我刚从朋友的送别会回来。”虽然店里并无顾客,小岛仍压低了声音。
“看来你已嗅到什么气味了。”陶展文说道,“在我这儿也能嗅到很多,不过都是食物——开玩笑的,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线索似乎一分为二了,真叫人为难啊!虽然我觉得吉田那条线索更有嫌疑,但还有一条线索也十分可疑。”
“究竟是什么线索可疑?”陶展文问道。
“真的是非常出人意料。”小岛接过健次递来的茶,一饮而尽,“是管理员清水,没想到吧?”
“不会。怀疑清水是理所应当的,发现尸体的人无论何时都应受到怀疑。而且,他就住在五号房间的隔壁,只要想,随时都能进去……你是否发现了别的可疑之处?”
“听说徐先生以前曾和女人同居过……”小岛一副极其沉稳的样子,似乎觉得轻易讲出自己的发现,实在太过浪费。他取出一根香烟,不慌不忙地点着。
“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有七八年了吧……那个女人已经死了。”
“她好像曾在某个地方当女佣,偶然间被老徐带了回来——我记得的确是这么回事。”消息灵通的朱汉生从旁插嘴道。
“听说那女人结过婚。”说着,小岛仰头朝天花板吐出了一串烟圈。
“嗯,我也听说过。”陶展文说道。
“如果知道那个女人的丈夫正是清水,你们会做何感想?”
小岛轮流观察陶展文和朱汉生的表情,仿佛在确认自己这番话带给对方的震撼程度。
朱汉生吹起了口哨。
陶展文则再次抱起了胳膊。
“我想,警察也应该掌握了这一事实,他们看来似乎也对清水格外关注。”小岛补充道。
“清水不会被拘留吧?”陶展文问道。
“不会,好像还不至于。不过,清水既已受到怀疑,本人或许也会有所察觉。我想,为了不至于打草惊蛇,警察正在暗中悄悄调查。”
“徐铭义是否知道清水的真正身份呢?”
“好像知道。貌似正因存在这种关系,他才会雇用清水当公寓管理员。虽然按照社会常识来看,这样做的确有些古怪。”
“是啊。”陶展文说道,“不过,以徐铭义的性格而言,却也并非毫无可能……如此说来,是出于怨恨……”
“夺妻之恨吗?”朱汉生叹息道。
“清水当管理员好像已有四五年了……”陶展文说道。
“据说有五年半了。”小岛纠正道。
“难道他在此期间一直隐忍负重,静待良机?若是如此,未免耗时太久了吧……”陶展文抱着胳膊说道。
“没错。我也不认为清水是个有毅力报仇的人。像他那样靠不住的人,只会让人觉得,虽然妻子被夺,但因此得到一份工作,他反而觉得满足。”
“往往这种人反而会暗地里做出什么事来。”朱汉生得意洋洋地说道。
“警察似乎也持这种看法。”小岛说道,“在案发当晚的那个时间,‘鸥庄’一楼只有先前说听到口哨声的住在一号房间的那位夫人。当然,清水除外。六号房间目前无人居住,二号房间的夫妇当晚去看电影了,直到十点半才回来。三号房间由两个酒吧女招待合租,那个时间段,二人都在酒吧工作,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毫无嫌疑。七号房间的大叔被公司安排出差在外,妻子则带领孩子回了西宫的老家。至于二楼,全部都是单人间,住户都是女招待。也就是说,在那个时间,公寓里几乎空无一人。因此,如果清水想要有所行动的话,那时不正是最佳时机吗?”
“虽然不知清水是否是真的凶手,但他的确有动机。”朱汉生用一本正经的表情说道,“而说到杀人动机,首先便是金钱,然后就是怨恨。”
“说到金钱,徐铭义生意上的关系很复杂吧?”陶展文嘀咕道。
“警察也对这方面做了调查。”小岛解释道,“据说,他们主要是通过借据和期票,调查了十几个人,但几乎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手提保险箱并未锁上。”陶展文摸着下巴说道,“借据之类的文件都在里面,凶手应该已将自己的票据偷走,剩下的票据也就相当于是无罪证明。”
“如此说来,辻村最为可疑?”小岛说道,“不如将进村之事告诉警察,由他们来调查,如何?”
“此人我一定要亲自调查。总之,接下来讲讲你的另一条线索吧,也就是嫌疑最大的吉田。”
“此案并不一定是吉田亲手所为。”小岛谨慎地说道。
“也就是说,吉田藏身幕后?”陶展文纠正道,“这个见解十分有趣,想必你已有了一套完整的理论,不妨说来听听。”
“哪好意思称作理论……应该说是我的胡乱猜测,毕竟都是没有确切根据的推理而已。”
“那也无妨,说来听听。”
小岛无论如何都想追查吉田这条线索。此前他一直致力于追查吉田的渎职问题,而现在这份热情被带到了杀人事件当中。或许这只是出于先入为主的观念,不过,他已经构建了一套自己的故事线。由于没有任何物证支持,当陶展文郑重其事地让他说出来时,他便感到愈发地胆怯。
“胡乱猜测也没关系,说不定就猜对了呢?”
在陶展文的催促下,小岛终于开口说道:“我认为此案的确牵涉到某种利害关系,至于是何种关系,现在还无法证实。经我调查发现,徐先生的确曾是吉田的洗钱人员,但有迹象表明,吉田最近已将洗钱人员更换。也就是说,徐先生与吉田之间的关系已经结束。可是,徐先生心里所掌握的吉田的秘密却无法挖出来交给新的洗钱人员——将掌握自己秘密的人除掉——这是我脑中闪现出的第一个想法。但还有一个问题——席有仁这位南洋大富豪在此现身了。我通过多津井和其他渠道均了解到,吉田似乎有意要与这位大富豪取得联系。却不料,席有仁与徐先生是老朋友。而且,离开吉田的徐先生似乎也打算攀附席有仁,借此赚一笔钱。结果,这二人都企图利用席有仁,便围绕着这位大富豪展开了拉拢争夺战。在利害关系上,二人的立场是相互对立的——若要我说,这也是很充分的杀人动机。目前,这还只是推测,但未必不能集齐可以证明这种可能性的情报。总而言之,要么是为了保守秘密,要么出于利害关系——也就是除掉瞄准同一个宝贝的竞争对手——无论如何,吉田庄造都有嫌疑。我觉得已经八九不离十了。不过事先声明,正如我方才所言,此案或许并非吉田庄造亲手所为,毕竟他也上了年纪。不过,考虑到他会下中国象棋,我一直都想查查吉田那晚的行动。今天我稍作打探,但据说那家伙当晚早早就入睡了,也不知是真是假。毕竟吉田家的人都是站在他一边,所以,这一不在场证明恐怕无法轻易成立。事实上,我也问过吉田家的女佣,据她所言,吉田当晚给了佣人们一些招待券,叫他们去看电影。我觉得这其中有些古怪。”
“原来如此。这么说,他有两个杀人动机呢!”在小岛结束了长篇大论之后,陶展文重重地点了两下头,似乎打算以此表示慰劳。
朱汉生也觉得必须说点什么,以表达对小岛超长演说的敬意:“哼,吉田这家伙简直是岂有此理!”
“一路调查,肯定大费周折吧?”陶展文觉得方才的话还不足以慰劳,又补充说道。
“我今天整日四处奔走,腿都僵硬了。先是去找从事不动产生意的日下部,然后又去尼崎调查清水的来历,回来后又到警署打听了吉田的事……”
“辛苦了。”说这话时,陶展文表情中浮现出的与其称作佩服,不如说是怜悯。
但小岛并未留意到这一点。
“唯独没有查出田村的下落,我认为这个人很重要,明天我会全力寻找田村的……”
这时电话铃响了,健次拿起听筒,说道:“小岛,是报社打来的。”
小岛从健次手中接过听筒,放在耳边。片刻之后,他的表情骤然僵硬。
“什么!?‘港口公寓’?五号房间?果然……好,我马上去!”
小岛放下电话,开口说道:“田村被杀了!”
“就是先前提到的吉田的侄子?”陶展文说道。
“是的。据说他被掺有氰酸钾的威士忌毒死了,死亡时间大约在一个小时之前。”
陶展文转身望向时钟,指针正指向八点四十五分。


第二十二章 棋战
小岛一边穿上大衣,一边说道:“我一有发现就给您打电话。”
“但店里该打烊了,打北野那边的电话吧!”
“老陶,不如去我那里下象棋吧!”朱汉生擅自决定道,“小岛,有事往我那儿打电话就行。”
“好吧!”陶展文说道。
“此次命案绝对与‘鸥庄’事件有关,但警察可能对此并不知情。”说完,小岛便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十分钟后,陶展文和朱汉生一同走出“桃源亭”,向位于东亚大街的安记公司走去。步入空荡荡的办公室,朱汉生点着煤气炉,让陶展文在外稍候,随后便进入里屋去拿棋盘。这个房间外面是办公室,里面则是朱汉生一家人的住所。
“爸爸,早点儿睡吧!”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传来。
“爸爸要下象棋。”父亲声音懒散地说道,“棋子放哪儿了?”
“要下象棋的话,得先换衣服。”
“衣服换不换都行。”
“不行!”女孩子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严厉。
过了好一阵子,朱汉生都没从里屋出来,想来他是乖乖遵从女儿的命令了。
果然,当朱汉生捧着放有棋盘和棋子的盒子走出来时,已经换上睡衣了。
“你以为夫人不在就可以随随便便吗?你高兴得太早啦!”陶展文说道,“没想到小淑会代替母亲监督父亲,这孩子很有前途。”
朱汉生没有理睬陶展文的挖苦,异常迅速地清理出场地、摆好棋子——“来,开始吧!”
“这就是徐铭义不要的棋子吧?”陶展文看着棋子,感慨道。
“没错。他说染上墨水不想要了,我就拿来了。但若不仔细,还真看不出哪里染上了墨水,对吧?”
朱汉生执黑字棋先行,战争就此打响。他将“车”放到棋盘中央,口中说道:“这么走是为了向死去的徐铭义致敬。”
“车”相当于日本将棋中的“飞车”。将这个强大的棋子放在己方阵营的中央,以此统揽整个盘面——这一战术称为“占中车”,亦即日本将棋的“中飞车”。在中国象棋中,平均十局中有七八局都是以“占中车”的形式开始的,但已故的徐铭义一百局中便会有一百局是使用“占中车”,始终不变。其墨守成规的性格在棋盘上也如实地展现了出来。
“他连下象棋都从未换过套路。”说着,陶展文挪动了己方的“兵”。
朱汉生是出名的快棋手,只见他立马飞“炮”越过河界,轰死了敌方的“兵”。
“嘿,看你大张旗鼓地挥舞牛刀,还以为要干什么呢,原来只是用来杀鸡。”
黑红双方在棋盘上斗得火花四溅,二人口中也是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不吃我的‘马’吗?”朱汉生嘴上火力全开,以此牵制敌人。
“这么别扭的‘马’,我才不要呢!正所谓‘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语出《庄子·逍遥游》,意指如此卷曲的小树枝.不合乎规矩取材的需要,虽然生长在大路旁,经过的匠人却不屑一顾。】。"陶展文开口应道。
最终,朱汉生的“象”疏于防范,陶展文首战告捷。
第二局成了乱七八糟的混战,远距离武器纵横捭闽,大显身手。当陶展文醒悟到自己已陷入对方的节奏中时,已经迟了。朱汉生最擅混战,陶展文尚不及采取细致的战术,就眼睁睁地看着己方军队被杀得精光。
“竟然用吃光对手棋子的方法来下象棋,这种手法简直卑鄙无耻。”
就在陶展文大发感慨时,敌方的“马”已经深入己方营地,“炮”也已确定目标,“车”又切断了退路——“帅”旗仍在,士卒却悉数被灭,可谓一败涂地。
大胜之余,朱汉生一边摆放棋子,一边哼歌。
第三局,陶展文采用奇袭战术,几乎没吃对手一兵一卒,以令对手松懈,然后一鼓作气将敌人逼至绝境。这一局瞬间便分出了胜负,甚至不够尽兴。
朱汉生歪着脑袋,口中连喊“奇怪”。但不管怎么看,他的“将”都已无路可逃。
“他妈的!”
朱汉生常爱破口大骂,这个词算是其中最文明的。
二人稍事休息后,便展开了第四局的较量。但战局刚刚开始,就被电话铃声打断了。
陶展文拿起听筒。
“……没想到警察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也发现此案与‘鸥庄’事件有关。(小岛语气匆匆地继续说道)这次我很佩服他们。死去的田村的笔记本中写满了莫名其妙的杂乱数字,其中就有”478280“这个数字。这一数字与徐先生星期六从银行取出的现金金额完全吻合。如此一来,警察便也明白了……嗯,威士忌酒瓶中的确掺有氰酸钾。是Black anWhite【Black anWhite,一种法国威士忌。】……那家伙竟会喝如此高级的洒。我接下来要去警署,然后写报道,写完就去您那儿,大概十点半左右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