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岛出现在安记公司办公室时,陶朱二人刚好战罢十一局,正精疲力尽地吸着烟。
虽说这是本职工作,但刚从杀人现场回来的小岛还是有点儿心神不宁。一走进房间,他便突然跑到煤气炉旁,伸出手去烤火。
“怎样?警察确定凶手了吗?”陶展文问道。
小岛一言不发,只是摇头表示否定。
“哎呀,你在发抖吗?”陶展文看着小岛微微颤抖的下巴说道。
“天气太冷了……而且亲眼目睹杀人现场,觉得很不舒服。”靠着煤气炉小岛终于恢复了一些生气,开口说道。
“冷吗?那我们去‘备前屋’吧!”朱汉生说道。
“备前屋”是附近的烧烤店,他们都是那里的常客。
“这个想法不错。”陶展文说道,“总之,喝杯酒会好些。你现在的状态很差,好像连话都说不出了。”
“是啊,还是喝杯酒比较好。”小岛坦率地表示赞同。
“不过,汉生。”陶展文转头看着朱汉生说道,“虽说要去的地方是烧烤店,你穿睡衣去也太随便了吧?”
“那倒也是。”朱汉生说道,“嗯,套衫和大衣在那张桌上……还剩下裤子。”他步履蹒跚地走进里屋,不久便拎着一条皱巴巴的裤子走了出来。
见此情形,陶展文不禁苦笑道:“这裤子连腰带都没有,你打算怎么穿?”
朱汉生对手中的裤子打量片刻,才说道:“啊,这条裤子并不是我方才脱掉的那条!”
“没错。”陶展文说道,“这是你去警署时换下来的裤子。”
“管它呢,用不着腰带。这裤子很贴身,应该不会滑下来,更何况我上面还会披上大衣。”
说着,朱汉生脱掉睡衣,漫不经心地准备穿裤子。在穿上之前,他将裤子用力抖了抖,突然从中飞出了一个白色的圆形物体,滚落在地。
“咦?这是什么?”朱汉生伸手拾起,“是象棋棋子。”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棋子。”陶展文看了一眼后说道,“是象牙棋子。”
“象牙棋子?那不是徐铭义的吗?除了在他那里,我还从没见过象牙棋子呢……可是,它怎么会出现在我的裤子里呢?”
“原因很简单。”陶展文说道,“那晚你不是打翻了棋盘吗?你本想将掉在地上的棋子全部拾起,但唯独这枚棋子却卡在了你的裤子上。当然,它不可能机灵得自动跳入口袋,想必是刚好掉到你裤子的折边里了,毕竟你那里可是大口大张啊!”
“啊,是这样啊!”朱汉生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想起来了,我的确打翻了象棋棋盘。如此说来,这枚棋子竟是徐铭义的遗物。”
朱汉生将那枚红色的“帅”放在掌中,伸到陶展文面前。
“给我吧,就当做徐铭义的纪念品。”说着,陶展文拿起那枚棋子凝视了片刻,又道:“但这东西又有何用?真是‘时雨降矣,而犹浸灌’【”时雨降矣,而犹浸灌“,语出《庄子·逍遥游》,意为季雨已经及时降落,却仍不停地浇水灌溉,比喻徒劳之举。】。”
说着,他便将棋子放入了口袋。


第二十三章 烧烤店和旅馆
“备前屋”里并无其他客人。
“警察似乎正在寻找‘鸥庄’与‘港口公寓’之间的联系。但清水看过田村的照片后,表示从未见过此人。”小岛开始说明情况。
“警察已经知道田村的身份了吧?”陶展文问道。
“已经知道他是吉团的侄子了,此前他们恐怕连做梦都没考虑过吉田这条线索,看来这次要开始追查了。”
“你不久前好像曾从某个女人那里问到了一些田村的来历?”
“就是那个女人啊!”小岛抿了一口杯中的酒说道,“她好像一直在‘港口公寓’与田村同居,今天却突然不见了。”
“可疑的家伙还真多啊!”陶展文说道。
“而且,田村有一张借据,债主便是那个女人——白沢绢子……金额为五十万日元。”
“又是借据?”
“我想,田村已将那笔钱还给了白沢绢子。因为钱还了,才能将借据收回。至于钱的来路,目前还不清楚……”
“根据你此前的调查,田村似乎更换过很多职业。此案若与‘鸥庄’事件有关,田村又是如何与徐铭义产生交集的呢?”
“这还用说吗?”小岛说道,“若说田村与徐铭义之间有关联的话,那就只能是吉田。”
“嗯,小岛君。”陶展文劝慰般地说道,“先吃点儿热乎的吧!你看,朱汉生正一门心思地吃着烤串,就因为这样,他才一直那么健康。”
朱汉生面前放着一个碟子,里面盛有拌了蒜的酱油,如今基本已被蘸光,仅剩薄薄一层。
小岛接连喝了两杯酒。酒精在体内逐渐扩散,勇气也随之而来。
“虽然只是胡乱猜测,但我是这样想的。”小岛开始说道,“为了保守秘密,吉田指使田村杀死了徐先生——田村那个人应该是会吹口哨的。可是,如此一来,又产生了另一个秘密。虽说是自己的侄子,吉田会比较放心,但田村这人貌似软硬不吃,很可能是他恐吓了自己的叔父。为了还钱给女人,他便威胁叔父,骗取钱财……”
“那笔钱难道不是从徐铭义那里来的吗?”
“若是那样,金额不符。”
“稍微补上一些不就够了?”陶展文说道,“算了,然后呢?”
“吉田除掉一个人来保守秘密,却被另一个人抓住了把柄。但吉田绝不是那种甘愿被侄子恐吓的人。于是,他又除掉了田村。在威士忌中下毒并不需要力气,上了年纪的吉田也能办到。”
“田村恐吓叔父?那也太奇怪了。”陶展文插嘴道,“杀死徐铭义的人若是田村,那他揭穿吉田,岂非也将自己置于险境?”
小岛一张脸顿时变得通红。然而,这些想法早已在他脑中酝酿许久,并非突然冒出的念头。因此,他很快便反驳道:“同归于尽的话,富人一般会更吃亏。债务缠身的田村想必早已自暴自弃。我问过‘港口公寓’的人,他们都有这种感觉。”
“你想追着这条线查多久就查多久吧,我只希望尽快找到进村。既然连田村都已被杀……”说到这里,陶展文突然闭口不语。
“据说毒药是下在威士忌的酒瓶里。”小岛说道,“大概是别人送给田村的,他自己应该不会买如此高级的酒,因为他房间里的空酒瓶都是些便宜货……至于赠送之人是谁,由于田村本人已经死亡,便也无从调查。警察似乎怀疑那个女人……她今天恰恰不在,说来的确很可疑……”
“的确可疑,但可惜的是,她并不在你愿意调查的范围之内。”陶展文说道。
这时,一直默默吃喝的朱汉生突然开口说道:“很快就能捉住那个女人的。女人啊,就算貌似聪明,也会有些傻气。不是有借据吗?而且也已经知道了她的名字。女人啊……”
“你还真是,夫人一不在就信口开河。”说着,陶展文端起了酒杯。
“我一直很听你的话,但这次不行,你必须乖乖躺着。你要是想起来,不客气地说,就算使用武力,我也会阻止你。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明白吗?”
旅馆的某房间里,马克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抱着胳膊严肃地说道。妻子乔玉此时正躺在床上。
“明白吗?”马克又重复了一遍,随后偷偷观察妻子的表情。
“但我想尽快处理好计划中的事。”乔玉声音微弱地说道。
“不行。”马克断然否决,“你高烧三十九度三,竟然还想外出!?”
“我说的是明天。”
“那也不行,稍不注意就会变严重的。医生不是也叫你明天一天都要静养吗?”
“那是个庸医。”
“这么说太失礼了,人家可是特意前来的。好了,你什么都不要想,闭上眼睛吧!”马克温柔地抚摸妻子的脸颊,口中说道。
“你简直像在哄小孩儿。”
“没错。”马克苦笑道,“你就是个执拗的大孩子。”
“把我当成小孩儿,你心里很惬意吧?”乔玉拼命嘲讽道。躺了一天让她心情烦躁。预定的拜访原本便不是什么大事,她并非执著于此。只不过,一想到明天还要躺上一整天,她就觉得十分腻烦,忍不住撒娇胡闹。
“要在平时,浪费一天倒不觉得多可惜,但这一天——不,算上明天一共两天——是在难得的旅行之中,而且只有仅仅三周的时间。一想到这个,我就躺不住了。”
“真是胡搅蛮缠。”马克说道,“还有好几天的富余时间呢,而且景点基本也都游览完了,我们又没有什么特殊安排。”
乔玉闭上了双眼,但固执的她嘴上仍说个不停:“我并不习惯乡下的房子,所以不知如何是好。在驹’?尺家……我以为房间里暖气会很热,就穿得很少。结果不走运,伤风感冒……不过,我现在已经好了,明天还是出门吧!”
“不行。”马克说道。
“喂,马克。”乔玉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说道,“到明天中午,我如果恢复正常体温,那就出门,好吗?这次不是去山里,而是李先生的办公室,那里应该有暖气……”
马克一副监护人的表情,摇头说道:“要慎重行事啊,你这孩子真不听话。”
“那等中午体温恢复正常后,我再睡三个小时。如此一来,就能知道是否真的退烧了。然后我们再出门,这样就绝对安全了。”
在乔玉的软语央求之下,马克构筑的坚固防线逐渐崩溃。


第二十四章 电话
上班来到公司,一坐在桌前,小岛便会点上一根“新生”牌香烟,久久凝望墙上的世界地图。当日,他也一如往常地杲呆望着国际日期变更线【国际日期变更线,1884年由国际经度会议规定,为避免在一个国家同时存在两种日期,这条线呈折线,北起北极,通过白令海峡、太平洋,直至南极。】为转弯的地方——那里的岛叫什么名字来着?是埃利斯群岛吧?正想着,桥川评论员走过来,将小岛的注意力从太平洋上拉了回来。
“小岛君,吉田庄造氏刚刚给我打来电话,说一定要见你。地点无所谓,只要能保证二人独处就行,可以由你指定。”桥川脸上带着紧张之色,低声说道。
“我随时都可以见他。”
“他好像很急,最好尽快,地点定在哪里?”
小岛考虑了片刻。他常去的地方是烧烤店和咖啡馆,都无法保证二人独处。通常来说,秘密面谈的地点都会定在酒馆最里面的房间,但小岛并不熟悉那种地方。
“地点由吉田先生决定吧!”
“那我马上打电话联系他……”
桥川匆匆离开。不久便通过公司内部电话打了过来。
——小岛君,地点定在了花隈街的“晓”。不过,你能否立刻出发?吉田先生好像已经乘车出发了。你知道“晓”在哪里吧?
小岛看了看手表,指针指向九点二十分。不需要准备什么,今天也不太冷,不用穿大衣。不过,慎重起见,他还是在脖子上围了条围巾,然后便出发了。
目前还不知道吉田想谈些什么。作为一名报刊记者,小岛曾多次与吉田见面、交谈,吉田或许也还记得他的相貌。但从表面上来说,二人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素未谋面。小岛最近一直致力于追查与吉田有关的渎职问题,吉田似乎已经有所察觉——从桥川的话中,小岛很清楚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吉田终于要求二人单独面谈了。他是想收买人心?还是要不分青红皂白地威胁恐吓?虽然在徐铭义和田村的遇害事件上,小岛都对吉田抱有怀疑,但这种怀疑并不确定,完全属于猜测。陶展文虽然总是边听小岛讲边频频点头,但那完全是出于礼貌,从其态度便可看出,他对小岛的分析实则不以为然。但即便如此,小岛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并不打算放弃这条线索。如何掩盖渎职行为,吉田想必早已非常熟练。纵然不经面谈,他也一定有其他手段。如今惊慌失措地提出见面要求,自然是有什么不得了之事。
杀人事件——牵涉至此,即便是吉田也无法稳坐不动。警察姑且不论,若是知道像小岛这样无法无天的报刊记者,打算将自己与此次杀人事件联系起来,只怕吉田也会沉不住气。或许正因如此,他才会通过桥川提出会面要求。然而,除了陶展文和朱汉生,小岛并未向他人透露此次杀人事件与吉田之间的关系。但是,身为记者的小岛的调查方向已经偏离正轨,迟早都会被他人发现。比如,警察对白沢绢子的失踪最为关注,小岛却漠不关心。无论如何,这都很引人注目。
小岛向后拽动椅子,正想站起身来时,电话铃响了。女职员拿起听筒,随即说道:“小岛,你的电话,好像是长途。”
眼下小岛的心思已完全被接下来与吉田的会面所占据,说话的声音也显得很急躁,“你好,我是小岛。”
——是《中央报》的小岛先生吧?
听筒中传来了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是。”小岛粗鲁地说道。
若是对方没什么急事,小岛便希望能够延后再说。此时的他只想尽快赶到“晓”。对于年轻的小岛来说,他还无法好好地隐藏自己的情绪。
“您是哪位?有事快说。”
对方似乎有些犹豫。小岛声音中带着明显的不快,继续催促道:“请先告诉我您的名字,请问尊姓大名?”
在小岛犹如呵斥般的逼迫之下,对方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开口答道——
——其实,我是,那个……辻村……辻村甚吉的姐姐……
“辻村……辻村的姐姐!?”小岛拿着听筒的手情不自禁地用力握紧。
——是的。(由于已经下定决心,对方便开始流利地坦陈来电之意)嗯,关于舍弟失踪一事,蒙您多多费心。托您的福,我终于知道他的住处了。
“他在哪里?”
——怎么说呢,目前我还不能透露……请您原谅。我虽不了解个中详情,但舍弟貌似非常烦恼……嗯,他只是不停地重复——请相信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是清白的——我想,他可能是遇到了什么复杂的事……其实,我已拜托亲戚在神户悄悄调查过,据说……怎么说呢,只有您在大力追查,似乎对舍弟的事抱有比普通失踪者更大的兴趣。我想,既然舍弟什么都不肯说,或许来问您反而能够更快了解详情,所以就冒昧打来了电话。
陶展文曾交代过,一定要尽快找到辻村。他虽然没有明说为何要这样做,但小岛认为,应该将陶展文的意向告知对方。
“总之,希望你能劝令弟不要躲藏,叫他立刻来神户。”
——嗯,舍弟他……(辻村的姐妇压低声音,怯生生地说道)似乎很怕警察。
“警察什么都不知道。”小岛担心被周围听到,也压低声音说道,“请你转告令弟,警察对他的事还一无所知。总之,叫他尽快赶来神户。”
——您是否会将舍弟交给警察?
“绝对不会!”小岛斩钉截铁地说道。
小岛尚不清楚辻村在此案中扮演什么角色,但陶展文正在寻找辻村,而且并未向警察透露辻村的存在,因此应该不会将其交给警察。虽然并未向陶展文确认,但唯独这点他十分确信。而且,即便在“鸥庄”出现过的矮小男人是辻村,但徐铭义那时也还活着,在辻村之后,还有下象棋的客人、“白宫”女招待和吹口哨的男人去过。最麻烦的情况是——吹口哨的男人就是二度造访的辻村。不过,在小岛脑中,吹口哨的男人这一形象已与田村完全吻合,他几乎无法设想其他可能。他向辻村的姐姐做出保证,心中毫无不安。
——您能确定吗?
对方小心翼翼地再次确认道。
“绝对的。”小岛再次做出肯定。
——那请您稍等。
电话里的声音一时中断。她似乎在和某人商量什么,想必便是弟弟辻村甚吉。看来这位姐姐不仅已知道弟弟的住处,此刻也正在弟弟那里——又或者是弟弟正在姐姐那里。只要事后询问接线员,便能很快查明这个长途电话是从哪里打来的。辻村甚吉已形同瓮中之鳖。
过了片刻,对方在电话中说道——
——您若能保证,我可以让舍弟过去。
“是的,我可以保证。”每次做出承诺,小岛眼前都会浮现出陶展文的面孔。
——可是,路程太远,我想他要到下午才能过去。
“没关系。”小岛说道。反正他上午已与吉田庄造有约。
——还有,我担心在报社太引人注目……
“那就定在其他地方见面吧!”
小岛稍作考虑。想见辻村的人是陶展文,去“桃源亭”应该不错。不过若要不惹人注意,“桃源亭”亦非理想场所。至于陶展文家,从未去过的人很难找到。用地图来说明还算容易,但在电话中则很难说清。而从易于寻找这一点上来说,东亚大街的安记公司该是最理想的。主人朱汉生如同是陶展文的弟弟,因此无须顾虑。而且,除办公室外,那里既有供一家人进出里屋的门,也有独立于公司的会客室。于是,小岛便指定了朱汉生家。
通话结束后,小岛急忙给“桃源亭”打去电话,联系了陶展文。
等他准备外出,手已经摸上门把手时,又被女职员叫了回来。
“小岛,你的电话,这次是高田打来的。”高田是社会部的同事。
——喂,小岛君,我现下正在警署。他们已在京都找到白沢绢子了,据说她已同意到警署当证人。我看你对此案似乎极为关注,要不要过来看看?
“我的确很想去。”小岛说道,“但我今天已经忙得快脚打脑后勺了。”


第二十五章 东瀛游记
上午十一点,“桃源亭”内,健次等人正在为即将到来的用餐高峰做准备。店内空无一人,只有陶展文坐在桌旁吃着午饭。一位住在下山手的朋友方才打来电话,叫陶展文尽快过去给他的孩子看病。若在平日,陶展文中午也会稍微帮帮店里的忙,但今天遇到这样的急事,他吃完饭就立刻出门了。
幸而孩子的病不重,还未发展到感冒的地步,只要睡上半天就能痊愈。陶展文开完处方后就离开了。
还不到十二点。陶展文并不想回“桃源亭”,因为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店里将变得拥挤不堪。通过小岛的联系,下午将在安记公司的里屋与辻村会面。但虽说是下午,双方却并未定下具体时间,他也不介意提前去等,反正除此之外,他也无事可做。
“你来得真早,客人已经到了?”陶展文刚从外面走进办公室,朱汉生便开口问道。
“谁知道呢,又没定下具体时间,让我在你这儿等等吧!”
陶展文环视办公室,只见朱汉生早已勤快地脱掉上衣,捋胳膊挽袖子地拨打着算盘,打字员那欢快而有节奏的打字声也不时跳入耳中。乍一看办公室里十分忙碌,但陶展文在走进这里的一瞬间,便切身地感受到了一种松懈,觉得仿佛缺少了什么。难道只因朱汉生的夫人不在,就变得如此不同吗?朱汉生一边查看关税表,一边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也许是在核算CIF【CIF,国际贸易术语.包括成本、运费、保险费在内的到岸价格。】价格。但此事由他来做,很有可能就会因看错关税表上的数字而得出错得离谱的答案。
“素贞不尽快回来果然不行啊!”陶展文说道。
“你没吃饭吗?”朱汉生张口问道,“一来就发牢骚,难道是肚子饿导致心情不好?”
“我吃过了。”陶展文拽过一张空椅子,在朱汉生的办公桌旁坐下来,口中说道,“我来监督你工作吧,怎么样?”
话音未落,时钟报时,刚好十二点。
“我去里面吃饭。”朱汉生站起身来,“但只怕吃不下去。”
“一想到夫人就连饭也吃不下去了?”
“不是。我喉咙从今早起就肿了。”
“是因为昨晚喝多了吧?”
朱汉生刚走进里屋,打字机的声音便骤然停止,方才一直在写字的两名职员也开始坐立不安地扭动身子,只有记账的女职员仍未放下手中的工作。
不久,打字员和男职员们也离开了办公室。
“你在记账?”陶展文对剩下的女职员说道。
“是啊!”和蔼可亲的女职员微笑道。想必刚从高校毕业不久。
“大家都去吃饭了,只有你留下来值班吗?”
“是的,等到朱先生或其他人回来了,我再去吃饭。”
“你也去吃饭吧!”陶展文说道,“我替你值班。”
“可以吗?”女职员脸上顿时露出兴高采烈的神情,好像听到老师宣布提前下课的女学生一般,“那就拜托您了。”
“啊,没关系,你一两个小时后再回来都行。”
“大叔吃过饭了吗?”
“我方才不是和你们头儿用中文聊了好一会儿吗?他说我这个点儿眼巴巴地赶来,肯定没吃午饭,我就回敬他说我已吃过了。”
“可是,您真的吃过了吗?”
“当然是真的。”
“那就拜托了!”
女职员动作麻利地收拾好桌面,随后站了起来。
店主去里屋吃饭,陶展文便移到店主专用的转椅上坐下,感觉这样更舒服。他靠在椅背上,目光望向天花板……等到辻村露面,此案也将告破。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问题能得到彻底解决,都会令人体验到一种难以形容的爽快感。陶展文还曾故意令自己陷入纠纷中,只为体验这种感觉。但这一次,他很明显地感到案情悬而未决,因此并未体验到查明真相后的那种爽快。不仅证据掌握不足,他也还没有抓住此案的关键点——这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失落感。此案着实令人费解,因为最重要的问题是“动机何在”,而他现在还无法找出答案。就算已经知道凶手是谁,恐怕也无十足把握,那道清爽的风自然也不会掠过心头。
“大叔。”
陶展文的视线离开了天花板,只见叫自己的正是方才那位不施脂粉的清秀女职员。她天真无邪地笑道:“大叔,您替我值班会很无聊吧?我给你拿报纸看?”
“谢谢,不用了。我已经读过今天的报纸了。”
“那中文报纸呢?”
“嗯,那就看看吧!”
女职员拿来报册,放在陶展文面前。
“《南洋日报》吗——这家报纸似乎与席有仁有关。”陶展文自言自语道。
女职员转身出了办公室。
陶展文开始翻看报纸。中文报纸尽是汉字,给人感觉颇为沉重。
倘若印刷品质拙劣,看起来便不只沉重,还有丑陋。《南洋日报》的印刷技术就令人不敢恭维。陶展文无意仔细阅读,只是漫不经心地一边浏览标题,一边向后翻页。
东瀛游记 席有仁
当这一标题映入眼帘时,陶展文停止了翻页的动作。
这是席有仁的日本纪行。既然标有“三”的字样,就肯定是连载。陶展文向前翻找,很快便找到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