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镜来到顺宁电视台的时候,远远地就听到吵架的声音,他赶紧放慢了脚步想听个明白,这倒不是因为他是八卦男,尽管有时候他确实很八卦,而是因为吵架的人之一是乔昭宁,一个人愤怒的时候最容易暴露出本性,另外一人是樊玉群,时不时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夹杂其中,还好不是何旋,如果是老婆在跟领导吵架的话,他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前走了,那个女人是舒茜,苏镜曾经跟他打过交道。
只听乔昭宁吼道:“你什么意思?谁不让播的?”
“这个不是我的意思,是领导的意思。”樊玉群说道。
“我看就是你被收买了吧?”
“你说话要注意点。”樊玉群的声音开始提高了。
“我注意什么了?别以为你干那些龌龊事我不知道。”
舒茜赶忙插嘴说道:“你们都冷静一下,有话好好说,樊制片,这条片子为什么不能播出?我们辛辛苦苦的采访下来也不容易啊。”
“不都说了吗?领导不让播。”
“哪个王八蛋领导不让播?”乔昭宁张口就骂。
“乔昭宁,你嘴巴干净点,别忘记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怎么了?我的身份就是给你们当枪使的吗?让我去采访我就去,回来又告诉我不能播出,你早干什么去了?你的脑子进水了吗?”
“操你妈,你脑子才进水了呢!”
苏镜吃惊不小,这制片人竟然爆粗口了,而乔昭宁更是毫不示弱:“我还操你妈呢,我操你都行。”
舒茜说道:“你们慢慢吵着,我先走了。”
只听乔昭宁继续骂道:“你以为你算老几啊?你不就是抱着领导大腿上来的吗?你还以为你真有本事啊?我告诉你樊玉群,别人怕你,我乔昭宁不怕你!”
樊玉群的嘴巴都气哆嗦了,说道:“你……你把话说清楚了!”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连恒福的事情你忘记了?我可没忘记,兄弟们都没忘记,出卖自己的同事,还舔着张老脸混在这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我不跟你说,你不想干了就赶紧走,《顺宁新闻眼》林子太小了,留不住你这个大人物。”
乔昭宁声音变小了,开始冷笑了:“我就喜欢这里,《劳动法》又没规定不准顶撞领导,等你啥时候抓住我把柄了再赶我走吧。不就是一条片子嘛,让老子发老子还不发呢!”
“乔昭宁,你做人要有良心,你出那些事,哪件不是我帮你扛下来的。”
乔昭宁又是冷笑一声:“樊制片,那些事咱们还是不要翻出来了,你做了什么,你难道心里一点不清楚吗?”
乔昭宁说完就离开了,一转弯看到了苏镜,苏镜此时进退维谷,作为一个窃听者,他很不好意思。乔昭宁似乎像是没事人一样,招呼道:“苏警官来了。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恩怨啊。你找他吧?赶快去吧,现在去还能看到猪肝脸。”
“行了行了,哪有这样跟领导讲话的。”苏镜故意说得很大声,要让樊玉群听到,何旋的老公是站在他一边的,然后不等乔昭宁反驳,赶紧接着说道,“我是来找你的。”
“我?”
两人来到乔昭宁的卡座旁坐下,然后苏镜就开始发挥他的八卦精神了,问道:“怎么跟领导吵那么凶啊?”
“他娘的毙我片子,肯定收了黑钱。你都不知道这人有多恶心,”乔昭宁压低声音说道,“他就是靠裙带关系上来的,要是论资历论能力,这制片人的位子再排八百年也排不到他。你都没看到,台长宣布他是《顺宁新闻眼》制片人时那副表情。他激动万分地站起来,不小心手里拿的本子还掉地上了,他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捡,最后决定不捡了。他心中狂喜,脸色都涨红了,他很想哈哈大笑,但是又不知道这时候要低调不能表现得太张扬,于是尽力憋住,他肯定是使出了吃奶的劲,才把笑容给憋回去了,当时他那张脸哦,简直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升迁嘛,当然高兴啦!”
“没见过这么高兴的。”
“你什么片子被毙了啊?”
“还有什么片子能被毙啊?肯定是为民申冤的片子啦!”
《顺宁新闻眼》几乎每个星期都会有几封投诉信,有的投诉房产纠纷,有的投诉劳资纠纷,有的投诉环境脏乱差……这些信没有专人拆看,所以往往尘封很长一段时间也无人问津,有的即便被人不小心拆看了,往往也是随手一扔不以为然。这天,樊玉群无意间看了一封投诉信,这封信很厚,足有十二页,随信寄来的还有厚厚的一摞法律文书复印件,此外还有八张照片,照片上的场景让人瞠目结舌,一个男人满头是血,一个女人的胳膊皮开肉绽,还有一个人的大腿被打得瘀青……每张照片的背面都写着这样的字:“保安犯下的罪。”信的落款有一百多个人的签名,而且每个签名上还按了殷红的手印。
信是顺宁市陵谷居小区的业主写来的,先说物业管理公司极其不负责任,小区非常脏乱差,垃圾遍地污水横流,保安的服务态度也非常恶劣。但是小区业主都忍了,可是没想到,上个月物业公司突然贴出通知,要涨物业管理费。小区的物业管理费本来是多层住宅六毛钱一个月,小高层一块四毛五一个月,现在竟然要涨到多层八毛五,小高层两块一。业主们当然不同意了,服务质量那么差,竟然还涨物管费,这不是抢钱吗?更没想到的是,这次调价决定竟然得到了业主委员会的同意。小区的业主们认为上了大当,被业主委员会出卖了,于是大伙一致决定拒交物管费,并在小区内贴出了一份“安民告示”,指责物业管理公司和业委会私通一气,任意加价。
两天后的晚上,小区业主们又自发组织了一次讨论大会,声讨物业管理公司的恶劣行径和业主委员会的无耻勾当,可是保安却拿着橡胶棍棒驱赶业主,并发生了冲突,打伤业主四人,其中包括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信中说:“我们在自己的小区里,召开业主讨论大会,物业管理公司凭什么驱赶我们?凭什么在我们不愿意离开的时候还棍棒相加?物业公司是做什么的?他们是为我们业主服务的,而不是管理我们的。在我们这个法制社会,出现这种事情,实在令人震惊。”
维权大会之后,物业管理公司毅然停止了所有的管理活动,清洁工不再清扫垃圾了,保安不再巡逻了,甚至业主的汽车要开进小区,也没人开大门了。又过了几天,物业公司把住户的水电全部断了,“我们现在是生活在黑暗当中。”
……
樊玉群当即派乔昭宁和舒茜前去调查采访此事。但是乔昭宁却说道:“这事好像很大,能发吗?”
“肯定能发!”樊玉群信誓旦旦。
于是,两人出发了,来到了陵谷居小区。了解情况,采访业主,被打的老太太对着镜头声泪俱下:“那天我在小区里哄着孙子玩,他们在开会,我孙子跑去看。一会儿,他们就打起来了,我赶紧去找我孙子,谁知道就被保安打了一棍子。这还有天理吗?”业主们又带着乔昭宁拍摄小区脏乱的环境,只见垃圾成堆无人清理,苍蝇嘤嘤嗡嗡地到处乱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馊臭的味道,而很多住户家的自来水管都被剪断了。
采访完业主又去采访物业公司的凌主任,他二话不说就掏出一叠钱往乔昭宁和舒茜手上塞,乔昭宁肠子都悔青了,他竟然没开机!被二人拒绝后,凌主任开始天南地北地海吹,说自己认识这个人认识那个人,等他说完了,乔昭宁问道:“咱们可以采访了吧?”
凌主任不卑不亢地接受了采访,说业主们胡闹,不交物业管理费,公司经营面临亏损等等。
采访结束之后,乔昭宁和舒茜的手机就没停过,从陵谷居小区回到电视台,短短半个小时,他们就接到了五个说情的电话,有的是报社同行打来的,有的是其他频道的同事打来的,这五个电话都被他们委婉地拒绝了。
不可否认,很多记者工作多年之后,会逐渐失去最初的激情和梦想,“新闻”已经不是事业而仅仅是工作,是谋生的手段。但时不时的,新闻记者的天性还会偶尔抬头,让很多人拒绝红包、拒绝说情,一门心思要把真相公布于众。今天,乔昭宁和舒茜就是这种情况,他们的正义感空前爆棚了!可是没想到,一回到办公室,就得到了不准报道的消息。
……
乔昭宁说道:“他要是没收黑钱,能毙我片子吗?”
苏镜说道:“我们警察都是讲证据的。”
“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证据的,公道自在人心。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关于姚琐涵的事情。”
“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呀。”
“不,还有没说的。”
乔昭宁的脸红了,干笑一声说道:“苏警官真是神通广大。”
“为什么隐瞒?”
“不好意思,我当时就是害怕,我应该是最后一个见到老姚的人,然后他就死了,我怕你们怀疑我。”
“你是几点送姚琐涵回家的?”
“10:20。”
“把他送进屋了,还是送到楼下?”
“当时他喝醉了,我就把他送进屋了。”
“你在他家待了多久?”
“没待,我立刻走了。”
“然后你去哪儿了?”
“我闲着没事干,就开着车到处转悠。”
“到处转悠?”
“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开着车四处转转,也没什么特别的目的。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所以我没敢告诉你我跟老姚一起吃饭的事。”
“你认识皮华明吗?”
“谁?”
“皮华明。”
“你是说《顺宁都市报》的总编?”
“是。”
“我认识他,估计他不认识我。怎么了?”
“他也被人谋杀了。”
“啊?不会吧?你是说,杀人的是同一个人?”
“是,”苏镜说道,“凶手作案后都留下了同样一张卡片,画着奇怪的符号。”
“什么符号?”
苏镜画出八圈十一箭头,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乔昭宁抓耳挠腮地看了半天,说道:“不会又是杀人游戏吧?”
这几年,苏镜算是跟杀人游戏耗上了。美女主持被谋杀一案,死者身上有杀人游戏的专用纸牌,记者被连环谋杀一案,也是起因于一起杀人游戏。难道这又是一起杀人游戏的翻版?
“你玩过杀人游戏吗?”
“玩过,顺宁有好几家杀人游戏俱乐部,我以前经常去,最近不去了。”
“为什么不去了?”
“杀来杀去也没啥意思。”
“你对这种图案的卡片有印象吗?”
“没有,俱乐部的纸牌都是很明确的,杀手牌画一个杀手的肖像,平民牌画平民,但是这张牌什么都没画,光是这几个图案也看不出来代表什么身份。”
4、报社总编狗急跳墙
要想当官,不管多大的官,没有能力,可以;没有群众基础,可以;没有后台,不行!所以,尽管乔昭宁嗷嗷叫了半天,尽管樊玉群也是气得够呛,但是过了几分钟,樊玉群就不放在心上了,你乔昭宁再怎么窜能窜到哪儿去。他去开水房倒了一杯开水回来,撞到了刚刚离开乔昭宁卡座的苏镜,便热情地招呼道:“苏警官忙什么呢?”“了解一些情况。”“来,过来坐坐。”
苏镜对这份邀请有点意外,而樊玉群毕竟是一个要脸面的人,之前跟乔昭宁的争吵,苏镜肯定听到了;接着两人又单独谈了很久,指不定乔昭宁会怎么丑化自己呢。所以,有些事情他必须跟苏镜说一下。苏镜稍微一琢磨,也明白了樊玉群的用意,于是说道:“樊制片这工作不好做啊。”
想睡觉遇到枕头了,樊玉群正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呢,此时接过话茬开始大倒苦水:“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他摇了摇头叹息道,“刚才你应该都听到了,你说他怎么说话的,真是一点素质都没有,一点都不知道感恩图报。”
“怎么回事?”
“有一次,他采访一次人大的会议迟到了,人大告状告到上级主管部门,上级主管部门又打电话打到我们台长那儿,是我出面求情,让他写了一份检讨就算过去了。要不,他不知道会被整成什么样呢。现在倒好,跟我这样说话。”
苏镜呵呵笑笑,对这种是非,他绝不能多嘴,犯不着给老婆树敌。
“你今天还是为了姚琐涵的事?”
“也是,也不是,”苏镜说道,“昨天又有一个人被杀了,跟杀害姚琐涵、刘宁的,是同一个人。”
“谁又被杀了?我们台的?”
“不是,《顺宁都市报》的总编皮华明。”
“啊?皮华明也被杀了?谁干的呀?这个凶手到底想干什么?”
“不知道,他在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了一张纸牌。”
“又是杀人游戏?”
在经过两次谋杀案之后,杀人游戏在《顺宁新闻眼》可以说已经深入人心了。苏镜苦笑道:“不知道。”然后问道:“《顺宁都市报》曾经曝光过好多家企业,你说皮华明是不是因为这事遭到报复了?”
樊玉群沉思道:“可能吧。”
“你们干新闻的真是好危险啊,”苏镜说道,“想办好一份报纸,一档栏目,肯定要得罪不少人。”
樊玉群不屑道:“什么好报纸!《顺宁都市报》可算不上好报纸。”
苏镜说道:“我还挺喜欢看的。”
“有些事情啊,你都不知道,皮华明这人是靠摄影起家的,搞新闻确实很有一套,但是这人不懂得经营。现在都市场经济了嘛!一份报纸能不能赚钱,光靠销量是没用的,真正赚钱的是广告。一般来说,销量上去了,广告自然就来了,但要是你不会运作,照样没人投广告。有一段时间,《顺宁都市报》都快揭不开锅了,皮华明急了,就想出了蠢办法。”
“什么蠢办法?”
“说白了就是以曝光相威胁强拉广告,现在社会转型期,哪有老老实实的企业单位啊?谁屁股上是干干净净的?于是,皮华明就派记者专门去采写公司、学校、医院的负面新闻,写好了也不发表,先给对方看看。对方一看傻眼了,赶紧掏钱做广告,这事就能压住。一句话,只要给钱,什么稿子都能发,只要给钱,什么丑闻都能压。有一次,为了让一家医院的院长甘心掏钱,他在发稿单上虚张声势地写上‘此事很严重,以内参形式报温家宝总理’,然后交给记者恐吓当事人。皮华明这也是黔驴技穷,据说这一招他是跟湖北一家报纸学的。”
苏镜越听越心寒,在这之前,由于何旋的关系,他对新闻记者一向很崇敬的,谁知道,他们也能干出这种勾当。
“这事就没人管吗?”
“花钱消灾,那些被曝光的企业难道敢声张吗?”樊玉群继续说道:“要不是皮华明误伤了钱皓的人,这事永远都没人管。当年,钱皓还是市长还没被抓。一个市民开着顺宁一家汽车公司产的汽车上路了,结果打方向盘时,把方向盘给拧下来了,一下撞到了前面的车,脑袋都磕破了。皮华明一听这事立即派记者采访,然后把稿子给汽车公司的人看,说只要五百万广告费,这事就不见报。没想到,这家公司的老总跟钱皓很熟,就把这事捅到钱皓那里去了。幸亏皮华明机灵,四处找关系托人情走后门,这才把这事给平息下去了。”
苏镜沉默不语,从姚琐涵,到刘宁,到皮华明,他们身上有一个鲜明的共同点,就是运用手中的话语权去伤害他人甚至谋取利益。
樊玉群继续说道:“前几年,西部一份报纸被一个小区封杀了,物业管理处不让投递这份报纸,这事你知道吧?”
这事当年闹得沸沸扬扬,据说起因是这份报纸连篇累牍地报道这家物业公司的负面新闻,公司一气之下便封杀了这份报纸。
樊玉群却说道:“其实原因根本没这么简单,那份报纸也是以此相要挟,要开发商投广告,开发商就是不投,报纸就继续批评继续骂。开发商跟物业公司都是一家的嘛,所以干脆把报纸给封杀了。”
“媒体真是太霸道了。”苏镜感慨道。
樊玉群笑道:“苏警官可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啊,那都是报纸的事,我们电视可从来没这么创收。其实啊,顺宁本地那几家报纸,哪家没这么干过啊?唯一的区别就是干得多干得少的问题。”他顺手拿出一份《顺宁日报》,说道:“你看,这么大一幅广告。”
那是鸿运地产的广告,占了半个版。就在三天前,《顺宁日报》发表了一篇《动辄断水断电,鸿运地产真霸道》的新闻,他想起了美光地板的老总潘永忠的话,他说不出一个礼拜,马上就会有表扬鸿运地产的新闻了,因为刚签了五百万的广告合同。看来是真的。一切都成真了。
一直坐在旁边不吭声的余榭说话了:“苏警官,你可别被樊制片给忽悠了,什么只有报纸这么干,电视难道少干过?”
樊玉群说道:“老来抬杠,我们什么时候干过?”
“我们不是还接到过台里的指示,曝光了一家网站?”
“那家网站的确有问题啊,搞虚假排名。”
“可是后来呢?那家网站就在我们台做广告了,你觉得这两者之间就一点关系没有?暴力,到处都是暴力!”身怀利器,杀心自起。此刻,苏镜脑海里只剩下这八个字了。
5、广告总监留下的指纹
上午本来有一场高层会议,研究报社的创收问题。《顺宁都市报》在被市领导点名批评之后曾经消停了一阵,但是生存压力还是存在的,媒体权力也是存在的,于是在规矩了一段时间之后,报社又给记者分派了创收任务,完不成是要扣奖金的,至于怎么完成,那就不是领导管得了的了。前车之鉴是有用的,不仅可以警戒后来人,也可以教育后来人。就像电视报纸讲述罪犯的故事,也许初衷是告诉大家犯罪是不对的,实际效果却是教会了很多人如何实施犯罪。
现在,报社分派了创收任务,但是并不明言如何创收,就靠记者们自己去领会了。如果将来出事了,那也不是报社的事,而是记者自己不遵守新闻职业道德。再如果这个出事的记者又刚好是临聘的不是在编的,报社完全可以立即发出声明:“这是个假记者。”
记者们也学乖了,在这个险恶的环境里必须学会保护自己。以前是写好一篇批评报道直接去谈价钱,现在是写好批评报道直接见报,然后通知对方还有连续报道。一般来说,连续报道的威力比单篇报道要强好几倍,所以对方只好乖乖就擒。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假如被批评的对象是领导的亲戚,一见报或者未见报就已经得到指示了,记者们见好就收,绝不会再捅娄子。
最近《顺宁都市报》的创收任务完成得还不错,社长陈伟决定召集高层开一次会议,总结经验部署未来,会议计划在上午10:00开始,大家左等右等,皮华明一直没来。不等了,先开着吧。过了一会儿,陈伟就接到了皮华明被杀的消息,然后创收会议变成了八卦会议,虽说都是报社高层,但是八卦起来毫不逊色,先是惊讶,再是可惜,然后是疑惑,最后开始猜测,但是猜来猜去也没个结果,最后竟然有人想到了几年前凤凰卫视一高层在深圳被灭门的案子,那起案子很快被查明了,是保姆干的。而皮华明家里似乎没请保姆,而且他不是在家里遇害的。总之,几个人想破脑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会也不开了,散会!
可就在这时,邱兴华走进了会议室,话说得很客气,但是要求很过分,他先是十分谦卑地对打扰了领导们的会议感到抱歉,然后又说需要提取报社每个员工的指纹,哪怕是领导。开会的除了社长,还有副社长,党组书记,各个部门的总监、主任,自己竟被当成嫌疑人,每个人都很愤怒,但是大伙都是文明人,说起来也是知识分子,自然要大力配合警方的工作,于是陈社长带头,在邱兴华那里留下了指纹。
到了下午,陈伟指头上的红印还没掉呢,他皱着眉头看着十个指头觉得非常滑稽,就在这时,苏镜来了。此前,警方已经跟他谈过了,他不明白怎么又来一个警察。互相介绍,寒暄,然后开始。
在这次谈话之前,苏镜准备了很久。大部分人都有一个共同的心态,既要做婊子,又要立个牌坊,如果你明明白白告诉他“你是个婊子”,不管是谁,都会跟你拼命。同理,尽管《顺宁都市报》做了那么多恶心的事,但是却不能明说,毕竟是一社之长,怎么着也得顾及人家的脸面,也就是说,得把那牌坊给扶正了。
“陈社长,皮总编在报社负责哪些方面的工作?”
“主要负责新闻,广告这一块也归他分管,但是主要工作是新闻。”
一手抓新闻,一手抓广告,这样才不会相互掣肘,光看这人事安排,就能看出《顺宁都市报》的醉翁之意。如果新闻和广告归两个人管,那肯定会出现利益分配的问题,分配不均就会扯皮。比如,新闻部门做了批评报道,广告部门却不跟进;广告部门看中了哪家企业,新闻部门却不配合。只有权力统一,才能如鱼得水。
“皮总编有没有什么仇人?”
“老皮人很不错的,他不会有什么仇人的。”
“但是干新闻很容易得罪人的。”
很多媒体人士都喜欢被人说“干这行容易得罪人”,显得自己很崇高很有正义感,尽管这句话到了苏镜的嘴里,完全是两码事。不过,这块遮羞布确实做得好,陈伟便以为得到了夸奖,于是说道:“如果从这个方面来说,他确实得罪了不少人,有政府部门的,有企业公司的,有事业单位的,社会转型期,到处都有各种各样的问题。老皮呢,又总是一副铁肩担道义的情怀,看不惯的事情很多,于是在他的领导下,《顺宁都市报》做了很多批评报道,有些报道引起了强烈的社会反响,部分报道还得到了市领导的亲自批示,要求严肃处理,比如前年一家公司在生态保护区内砍了几棵树,被我们报道之后,当时的钱皓市长就亲自批示,要把这事一查到底。”
关于这事,苏镜曾听到过一些小道消息,砍树的是一家房产公司,后台是上一任市长洪天明,洪天明退休后,这家公司没有及时转变思路,于是被钱皓好一顿收拾。钱皓被抓后,公司老板到处讲钱皓如何暗示,他如何拒绝……在苏镜看来,他们都是一丘之貉,不值一提。
在陈伟看来,皮华明成了一个牛人,一个为民鼓与呼的“良心”。
“做了那么多批评报道,有没有人公开表示对皮华明不满或者威胁过他?”
“对《顺宁都市报》不满倒是有的,但是很少人对皮华明不满,因为老皮是不出面的。”
“皮总编喜欢玩杀人游戏吗?”
陈伟愣怔片刻,然后笑了:“那都是年轻人玩的游戏,他怎么会玩呢?不过有时候报社聚餐,我们也会跟大伙玩几局。”
似乎是东拉西扯,苏镜突然说道:“陈社长昨天坐过皮总编的车吗?”
“坐过啊。”
苏镜不说话,他如果追问你有车干嘛还要坐人家车的话,那会显得咄咄逼人,问询普通老百姓和社会精英,还是不同的,苏镜想不承认都难。他选择了沉默,等着陈社长自己回答,他相信多数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主动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的。果然,陈社长开口了:“我们昨天中午一起出去吃饭了,老皮说开他的车,环保嘛,多开一辆车就多一分尾气污染。”
“还有谁在车上?”
“我们广告总监杨亮。”
同事们从皮华明的车里提取了四个人的指纹,一个是他自己的,一个是陈伟的,一个是杨亮的,现在他已经明白陈伟和杨亮的指纹为什么会在车里了。问题是,另外一个是谁的呢?
“皮总编每天都是晚上才下班?”
“只要值班都是要晚上才下班。”
“一般几点下班?”
“9:30—10:00吧,把小样一签就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