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又想到了以谎称要买参考书而把钱私吞的方法,但又觉得如果拿不出新的参考书,父母尤其是母亲会怀疑,于是他竟跑去书店随便选本参考书装进包里,不付钱就跑了出来。这样的恶行,说得直白点就是偷窃,但当时的他却并没什么负罪感。因为他身边的人全都理所当然似的做着这样的事情。就因为觉得把奈良林老师写的《HOW TO SEX》“拿去收银台实在不好意思”,几个人便一起去偷。至于从滑雪旅行的导游手册里撕下需要的那几页带回去,他们也是习以为常。

当然,犯罪就是犯罪。我少年K如今正深刻地反省,这一点要先在这里说清楚。偷来的参考书对于提高成绩完全没起任何作用,这件事也得一起坦白。

少年K凭借不合法的手段为中饱私囊而拼命,虽下了一番苦心,钱却还是只有那么一丁点也是事实。但因此而去偷更昂贵的东西,他也确实没那个胆子。冥思苦想之后,他盯上了上学用的月票。他的月票上印着如下字样:

S站?A站??昭和48.10.5到期

文字是粗体字。说是印上去的,其实也只是说得好听,感觉那只不过是用橡胶印章盖在一张廉价的纸片上而已。

少年K看着那张月票想,只要把“昭和48”改成“昭和49”就可以了。具体来说,就是把“8”改成“9”而已。

他试着用橡皮擦了擦“8”的下半部分,竟发现,虽只有一点点,但这不是能擦掉嘛!三十分钟之后,那个“8”只剩下了上半部分的小圆圈。接下来他用铅笔将其改成了“9”,也是改得惟妙惟肖。不管怎么看,那都是一张印着“S站?A站昭和49.10.5到期”的月票。接下来只要将其放进月票夹就好。他的月票夹是淡蓝色的,伪造的痕迹就更难分辨了。

月票的最大有效期是半年,于是他从昭和四十九年四月六日开始使用这张伪造月票。当然,用来买半年份月票的钱他也从母亲那里拿了。对于他来说,这是久违的大笔收入。

但是从结果上来看,这究竟是赚是赔还真不好说。理所当然地,他在使用这张月票的时候,总是不禁提心吊胆。私吞下的钱没过多久就花光了,感觉上还是痛苦的成分多一些。

而这一招也不是一直有效。昭和四十九年之后就是昭和五十年,就算把“48”改成“49”可以,但是把“49”改成“50”却不容易。他也稍微试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收手为好。

这个判断救了他一命。因为他乘坐的那条地铁线做了一次大幅调整,月票也随之大改变。如果他还不知死活地用那张和以前一样的月票去坐车,那么所有的罪行都将败露。

所谓大幅调整,就是自动检票机的投入使用。这东西东京最近才开始有逐渐增加的趋势,可大阪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普及了。

发生这样的变故之后,少年K又和从前一样老老实实地买起了月票,但并没持续多久。他绞尽脑汁地想着能不能从中做手脚,最后竟想出了一个了不得的歪点子。

当时自动检票机使用的月票和现在的还有些不同,只是在写有乘车区间和有效使用期的纸片背面用专用胶水贴上褐色的磁条。这种胶水也有问题,长时间使用之后,磁条常常会脱落。而少年K看中的正是这一点。

他对从初中开始就是好朋友的M说:“喂,我有半价买月票的法子,你要不要试试?”

在比穷这点上和他不相上下的M立刻表示出兴趣。“什么法子?”

K拿出一直在用的月票。上面的磁条似乎又快脱落了。“自动检票机会从这个褐色的磁条上读取信息。也就是说,只要有这个磁条,就能通过。”

“嗯嗯。”

“另一方面,向检票员出示月票要求通过时,只需要纸的部分。换句话说,只要有这张纸就能通过。那么——”他说着,将磁条从月票上完全扯了下来。“一个人从有检票员的检票口过,而另一个人从自动检票口过,一张月票就可以供两个人使用了。”

M理解了少年K的意思,哈哈大笑起来。“真不错啊。好,就这样办,就这样办。”

事情就这样立刻定了下来。这两个人家离得很近,用的月票也几乎完全一样。

每人出一半的钱买下新月票之后,两个人小心翼翼地将磁条撕了下来。随后又靠猜拳决定了谁拿月票的纸张部分,谁拿磁条。赢了的M拿走了磁条。

“从检票员面前过,还是心里没底啊。”这是他的理由。

之后的一段时间,二人都靠这种造假月票上学。检票员恐怕做梦都想不到,少年K出示的月票上竟没有磁条。而M则顺利地从自动检票口往来通行。

某个早晨,如同往常一样,M拿出月票夹打算过检票口,却忽然“啊”的一声站住不动了。和他一起的少年K也停下脚步。

“不好,又掉啦。”M展示着手上的磁条。原来,由于光有磁条会软塌塌的,他便将其贴在了一张厚纸片上,而现在却从那张纸片上脱落了。

“已经来不及贴回去了。”少年K说。

“我知道。应该没问题吧。”M乐观地说道。

少年K照例通过了有检票员的入口。他一面走,一面惴惴不安地看着M那边。M正将磁条塞进机器。

自动检票机的门照常打开了。看到这一幕,少年K松了口气,可那安心也只是一瞬间。磁条竟然没有从机器的另一头出来。不仅如此,M正打算通过的时候,门又关上了。“啊!”M叫了起来。磁条似乎因为太软而卡在了机器里。不一会儿,门又开了,然后又关上,不停地重复着这一动作。

“怎么啦,怎么啦?这是怎么回事啊?”检票员瞪圆着眼睛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我少年K和M脸色苍白地呆立着……

结局在这里就不写了。大家也不要想着去了解。这叫作仁慈。

我还要再次声明,少年K(“东野圭吾”用拉丁字母拼写为“Higashino Keigo”。) 并不是我。

 

 

让人读书的快乐和被迫读书的痛苦


我在其他散文里已经提到过,自己还是孩子的时候非常讨厌读书。看到姐姐们读着什么世界儿童文学全集的时候,我觉得她们很蠢,认为那种东西没什么意思。那是电视机刚开始普及到家庭的时期,我或许是开始远离印刷文字的第一代人。

“书是好东西哦。读书的时候就好像自己变成了主角,兴奋激动、紧张刺激,很有意思。”母亲常这样对我说。

“我不需要。我要走自己的路。”我如是回答,端坐在黑白电视机前沉浸在《铁臂阿童木》和《铁人28号》的世界里。

即便如此,在母亲的意识里,似乎早已存在“读书的孩子是聪明的孩子”这样一条定义,她竟然打算让自己的孩子也去读书。她的第一次尝试让我至今难以忘怀,是《佛兰德斯的狗》。

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选了这本书,大概是这本书有名气或者我属狗之类的原因吧。但如果从解决我不爱读书这个目的出发来看,这完全是个错误的选择。

母亲很烦,我只得不情愿地读了起来,但说实话,在我看来,《佛兰德斯的狗》一点意思都没有。内容我现在已经忘光了,只记得那是个可怜的少年带着他可怜的狗,最终毫无幸福可言地死去的故事。这样的内容,说它“兴奋激动、紧张刺激”是不是有点太勉强啦?

“什么玩意儿嘛,书果然还是让人心情沉重的东西。”我得出这样的结论之后,越来越讨厌读书。

母亲却没有放弃。她似乎觉得,靠情节取胜的书如果不合口味或许会产生负面效果,于是又想到了伟人传记。大概她认为伟人成功的故事会让我提起兴趣吧。

就这样,《伽利略传》被选了出来。它讲的是家喻户晓的伽利略?伽利雷的生平故事。正如母亲所期望的,我被这本书吸引了。

故事从一场晚宴开始。少年伽利略在父亲的带领下参加晚宴,可四周全是大人,令他觉得很无聊。他四处打量,寻找有意思的事,结果看到了天花板上摆动着的吊灯。最开始他只是心不在焉地看,却渐渐地发现了一个特征——虽然吊灯摇摆的幅度越来越小,但完成一次摇摆的时间却没有变。这就是“单摆的等时性”。当时的他竟凭借自己的脉搏做出了确认。

他觉得这是个了不起的发现,便告诉了大人们,却没有得到重视。

“别乱说。摇摆的幅度变小之后,往返一次的时间不是也会跟着变短嘛!”他们笑个不停。

于是,少年伽利略为雪耻而努力学习,成为了一名科学家,发现并且证明了许多物理定律。最后他终于开始公开支持哥白尼的日心说。但不管什么时候,总有无知的人。他背上“满口胡言、蛊惑人心”的罪名,接受了宗教审判。当时出自他之口的“不管怎样,地球仍在转动”这句名言,恐怕没有人不知道吧。

读完这本书之后,我的感想是:科学真伟大。

不可否认,当时的这种思想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我以后的路。我开始抵触除了算术(数学)和理科之外的所有科目,觉得学习其他东西只不过是在白费脑筋。我脑中的公式是这样的:

科学伟大→科学之外的学问狗屁不如→语文之类的不学也无所谓→语文就是读书→所以不读书也无所谓

就这样,最终结果是我更加坚定了拒绝读书的立场。

母亲因所有努力都白费而恼羞成怒,选择了同班主任商量这种简单直接的手段。那是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

那名女教师向母亲推荐的,是下村湖人的《次郎物语》。

“老师好不容易给选了本书,一定要好好读。要是被问起有什么感想时你却回答还没看,那妈妈也太没面子了。”把书交到我手上时,母亲这样说。

从那天开始,《次郎物语》就端坐在我的书架当中。每当我面向书桌想干点什么时,它就会进入视线。那时我就会想“必须得看看啦”,却总也提不起精神。光看书名就觉得很枯燥,封面上画着一个看上去很穷的寸头少年。让一个热爱奥特曼的少年去读这种书实在勉强。

即便如此,我还是试着挑战了几次。翻开第一页看看还是可以的。但当双眼开始追着那些文字跑时,痛苦便会突然间袭来。这并不是因为我想读才读,只不过出于义务而已,所以并没有坚持的理由。

把书放回书架时,我的心中只剩下对书的憎恶。为什么世上会有这种东西呢?我咬牙切齿。

但更大的不幸笼罩了我。班主任为有家长就读书的事找她商量而自我感觉良好,竟把我的名字加进了班里几个同学参加了的读书感想征文比赛的名单。这样一来,我就必须在暑假期间读完指定图书,还要写读后感。那本指定的书是《大藏永常》,是一个在农业政策方面功绩颇丰的人物的传记。不用指望书里会出现惊悚、推理或者幽默的故事,这本书怎么看都是教育委员会青睐的那种。我看到这个书名就渐渐没了兴趣,把它塞进家里的书架之后,便装作没这回事了。

但暑假就快结束,也不能一直装作什么事都没有。我只得把《大藏永常》从书架里往外抽出一点,给自己施加压力。没办法,只能开始读,但无聊程度大大超乎想象。看完第一页我就已经绝望了,从第二页开始几乎是哭着看完的。

这本书我没能读到最后。读后感也只是将看过的内容概括一番,最后加一句“对不起,我没能看完”,以期得到谅解。班主任什么都没说,但只有我的作文没被送去参加比赛。母亲至此也终于想通了,决定面对儿子讨厌读书这一事实。

可出乎意料的是,事情竟然出现了一百八十度的转折。

那是在我进高中之后不久。大姐带回来一本硬皮封面的书,书名为《阿基米德借刀杀人》,是一个叫小峰元的人写的,还获得了江户川乱步奖。

当时的我连江户川乱步这个名字也全然不知。于是我问大姐,她自信满满地答道:“是一个将推理小说发扬光大的外国人,加入了日本国籍,本名叫埃德加?爱伦?坡(江户川乱步为日本著名推理作家,本名平井太郎,江户川乱步这个笔名是根据推理小说鼻祖、美国作家埃德加· 爱伦· 坡的谐音取的,以向其致敬。) 。”

“哦,是嘛。”我感慨地点了点头。真是一对没救的姐弟。

“那,这本书有意思吗?”

“有意思哦。主人公是个高中生,这本书或许你也能读得下去吧。”

“是吗?”

“里面的汉字也很少。”

我有些不大情愿地接过书,啪啪地翻了起来。铅字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我不禁发出“哇”的一声,脸色十分难看。

“这不全是字嘛。根本就没有图画。”

“那是当然了,又不是画册。”

接触到久违的书这玩意儿,我的头都晕了起来,但这本书我却真读得下去。至于原因,到现在我也搞不清楚。是一时兴起呢,还是着了魔呢?总之当时我的行为无法靠道理去解释。而且还不仅仅是读得下去,我竟然将它读完了。故事本身并不长,我却花了将近一周的时间,最后整个故事在脑子里都变成了一团糨糊,但总之还是读完了。对于在那之前不管多么有趣的书也只能看个一两页的我来说,这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起意外事故了。

推理小说还真的可以啊——那时我第一次有了这种想法。

或许也算是理所当然吧,因为一直与读书无缘,在那之前我从未接触过推理小说。那时二姐早已是松本清张的书迷,但我只以为她在读什么无聊的书,完全没有兴趣。

我想知道二姐还有其他什么书,于是看了看她的书架,最终视线停在了松本清张的《高中生杀人事件》上。我果然还是更容易接受以学生为主角的书。

这次我只花三天就读完了。拿起来就放不下,一直缩在被窝里翻书这种事,我还是生平头一次。比起书中的内容,自己竟有如此举动这一点更令我兴奋。

接下来我读了《点与线》,还读了《零的焦点》,全都是一气呵成,爽快至极。一看到铅字就头痛的过往变得那样不真实。很快我开始关注起其他作家的作品,到最后终于也开始自己掏钱买起书来。

推理小说究竟哪里吸引我,那个时候的我还不太明白。对于一个读书新手来说,分析到那么透彻本就不可能,也没必要。

那段日子里的某一天,我忽然产生了一个了不起的想法。也不知是胆大妄为还是不知天高地厚,我竟生出写推理小说的念头。不过当初我沉迷于怪兽电影的时候也曾想着要当电影导演,因此对创作故事这件事本身我其实并不讨厌。

我在学校附近的文具店买了一本最厚的B5笔记本,从那天开始就写了起来。很遗憾,具体日期已经不记得了,但肯定是高中一年级的一月份。

我参加了体育社团,而且因为快考试又不得不学习一下,其实时间上并不充裕。书房是和姐姐们共用的,为了不让她们发现,我着实下了一番功夫。我就这样一天不落、一点一点地写了下去。

“那小子,最近好像学习还挺认真的呢。”我曾经偷听到姐姐们这样向母亲汇报。看到那副趴在书桌上奋笔疾书的样子,一般人都会觉得是在学习吧。这可真是太好啦,我一个人偷偷地笑了。

就这样过了半年,那部作品顺利完成了。到现在那个笔记本我还留着,最后一页上写着“七月十四日完成”。我大致数了一下,换算成每页四百字的稿纸大概有三百到三百五十页左右吧。

为了在这里介绍那部作品,我又将其重新读过,发现虽是自己写下的东西,却无论如何都没法准确地把握其内容。首先,因为字写得不好,阅读本身就很痛苦。而且错字漏字层出不穷,简直无从下手。勉强试着读下去吧,可不知所云的段落过多,登场人物的行为举止也是支离破碎,想要理解故事内容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

在如此前提之下,如果一定要在可理解的范围内简单介绍,那么这篇作品应该称得上是校园推理。故事的舞台是某所高中,主人公是一个著名作家的儿子。他的烦恼是自己与父亲相比起来太过平庸。他希望得到别人“虎父无犬子”的评价,于是常写小说,但全是些不值一读的东西。百般苦恼之后,他抄袭了一个夜校学生的作品,不料却在大赛上获了奖,由此引发了各种事件。嗯,故事的发展大致就是这样吧。第一次写小说,结果登场人物还设定为写小说的少年。

这篇小说里使用的是远距离杀人手法,即凶手远离案发地点,伪装出上吊自杀的现场。但最后的解谜过程简直就是愚蠢的代名词。凶手先让被害人喝下安眠药,然后将其手脚绑好,脖子穿到从天花板上吊下来的绳套里,最后让他站到台子上。被害人越来越困,只要睡着就会从台子上倒下被勒死。这个手法的原理是被害人越是挣扎着不睡,死亡时凶手的不在场证明就越可信。估计是上课时犯困头撞到课桌上想出来的吧。

我本人却坚信这是部惊人巨著。然后,我又开始了第二部作品的创作。这次还是校园推理,案件以一男一女两名学生在班级野营时的野外大冒险游戏中殉情自杀开始。隐藏在案件背后的是高中生吸毒问题,还加入了伪造不在场证明、一人分饰两角、死前留言的元素,总之就像不管什么都往里塞的大杂烩。完成这部作品花了大概四年。因为我要准备高考。

写完之后就想拿给别人读,这是人之常情。我请一个朋友吃了顿饭,将小说递了过去。这位爱读书的朋友立刻答应下来。

“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写一下读后感。”我说。

“好啊。”他仍爽快地答应了。

从那之后,我却很少能见到这位朋友了。就算偶尔看到,他却总像在躲着我似的。

我从他手里拿到小说的读后感是在半年之后。连和他多说两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他只丢下一句“我还要去打工”,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我独自一人满心激动地看起了那篇读后感。然后呆住了。

那里写了大概一半故事的内容梗概,最后添上了三个小小的字——对不起。

 

 

好像有点不对


我想无论是谁,每次搬家的时候,都会有那么一两件从储物柜里翻出来却不知是扔了好还是留着好的东西。在我家里,滑雪用具就是这种东西。

那至少是十年前的型号了,带着它最后一次去滑雪也是在好几年前。每年冬季将近之时,我都暗下决心今年一定要将滑雪重新拾起来,可一到冬天,却只会嘀咕着“啊——好冷!这么冷的天,没理由还特意往更冷的地方跑啊”,无论如何也不愿离开被炉一步。这样的情况每年都在重复。

不过,我的确对滑雪有着特殊的感情。就算自己不滑,每当电视上转播世界锦标赛之类的比赛时,我也一定会看。即便是一般人连名字都没听过的选手,我也知道很多。

那大概是因为当我还是个初中生的时候,札幌举办了冬季奥运会。在那之前我连冬季奥运会都不知道。但自从在电视上看到札幌奥运会之后,我便对冬季运动特别是竞技滑雪抱有了强烈的憧憬。

“等我长大了也要去滑雪。我要滑得像基利(法国著名滑雪选手,活跃于20世纪60 年代。)一样华丽。”那时候我一直幻想着身着滑雪服的自己在雪地上画出优美弧线时的模样。

滑雪的机会出乎意料地早早来临了。那是在初中三年级的三月。为庆祝勉强混过了中考,我和四个朋友决定一起去滑雪。其中一人是之前写过的迷恋披头士的H本。他叔叔与婶婶住在白马岳,那次旅行全靠他们。

因为是第一次,我们手头自然不会有任何与滑雪相关的用具,出发之前临时买的也只是诸如紧身裤之类用来滑雪的裤子和手套。因此当我们准备开始滑雪时,那模样实在不堪入目。没有一个人穿着所谓的滑雪服,都是用薄薄的登山服或者运动防风外套来充数。光穿那些会很冷,里面还得一层一层地裹上好几件毛衣。最能体现每个人个性的是帽子。有人戴着不管怎么看都像是用护腰临时改造而成的毛线帽,也有人戴着普通的棒球帽。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S木,他戴着学生帽,还把帽带拉下来扣在了下巴上。他以那副打扮走在雪地里的样子,让人联想到雪中行军。

“好像有点不对吧。”我看着映在窗户玻璃里的身影,“不管怎么看,我们都不像是来滑雪的啊。和基利完全不一样。”其他四人也“嗯”地点头认可。

在滑雪用具出租店租了破旧的滑雪板之后,我们便去听H本婶婶的指导课。婶婶教我们将滑雪板撑开呈V字形滑动的方法,即所谓的犁式直滑降。我们看到之后却抱怨起来。

“这么寒酸的滑行方式算什么呀。教点更帅的。”

“我想像笠谷(笠谷幸生,日本著名跳台滑雪选手。)那样跳滑。”

面对不知好歹的我们,婶婶终于也发起了脾气。“要这样的话就随你们便。我不管了。”然后她就说要去准备饭菜,早早地离开了。没了教练,我们一下子走投无路,但又觉得总不能傻站着不动,便开始按照各自的方法尝试起来。滑行一点点距离然后摔倒,我们不停地重复着这一动作。不过十几岁孩子的运动神经也真是厉害。没过一会儿,虽然姿势看着别扭,但我们总算可以拐弯或者刹停了。

“太好了,终于有点滑雪的样子啦!”

“就是这种感觉,就是这种感觉。”

我们又变回了无所畏惧的初中生,什么也不管,放手乱滑。当然也不可能平安无事。H本撞到了树上,S木冲进了一对正晒太阳的男女中间,N尾则和一个外国人撞个正着,大叫着“I’m Sorry, I’m Sorry”,我一头撞到木屋商店的窗户上,令里面的客人都吓了一跳。场面一片混乱。去滑雪场是需要坐索道的,当我们准备乘坐下山的索道回去时,所有人都偷偷地看着我们笑。我不好意思地往一旁躲了躲,心想等我成了高中生之后,一定要滑得帅气十足。

但是,到了高中,那个梦最终也没能实现。为什么呢?

因为没钱。

等终于和朋友们约好新年一起去滑雪,已经是高二寒假之前了。那时我们的前提条件是这样的:四天三夜,住宿费、交通费、用具租借费、餐费,全部加在一起一万五千日元以内。

就算是在过去,这个价格也不可能。但我们完全没这样的意识,直到真正开始计划之前,还在说着“大山比较好”、“滑雪还是去信州”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话。

经过一番认真的探讨,我们最终决定去兵库县的冰之山。因为以可花出去的路费计算,实在去不了更远的地方。而且还不是乘火车,而是大巴。除夕夜,我们从弁天埠头出发了。听着广播里的红白歌会一路往北,到达目的地车站已是凌晨两点多。

而接下来才是问题。

要到达旅店,必须从那里换乘地铁或者公交。但这个时间,这些交通工具当然不可能还在运行,我们其实已经事先考虑到了这个状况。乘坐夜间大巴到达这里然后等到天亮,是最节省交通费的方法。

但是我们想得太过天真。我们乐观地认为车站至少会有候车室,觉得只要有屋檐和墙壁,凑合一晚也不成问题。但是我们被放下来的地方居然是加油站前面,周围一片漆黑,类似候车室的地方根本连影子都没看见。和我们一起下车的还有好几个人,但都有车接走了。

“没办法,就在这儿等吧。”带头的人这样说着,按下了便携式收音机的开关。广播里传出的是由罗伊?詹姆斯主持的介绍去年流行歌曲前一百名的节目。我们参差不齐地跟着樱田淳子的《黄色发带》合唱,在寒冷的冬夜、道路的尽头迎来了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