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三种,哪种好呢?”美奈选出三张打印纸。

这三种方案上分别标了A、B、C的记号。老实说,热海觉得哪个都可以,但他还是含含糊糊地回答:“嗯……B吧。”

美奈闻言将双手交叉于胸前。

“是吧,其实我也觉得B好呢。”

“啊,是吗?”

“好——棒。竟然和老师的喜好一致!”说话间美奈已分开十指,轻轻拍起手来。

热海拼命装得泰然自若,但心里早想手舞足蹈。魂魄已溜出身体,轻飘飘地浮在空中。

“呃,我说啊,川原小姐,”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道,“那个,能不能别叫我老师了?”

“啊……”美奈一下子恢复严肃的表情,伸手按住嘴角,“不可以吗?”

“不,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有点不好意思。我还没到‘老师’的地位,况且别的编辑也不那么叫我。”

“那怎样称呼您好呢?”

“怎么叫都行,除了老师。”

“那……”美奈皱着眉头思索片刻,“热海圭介先生?是不是太长了点儿?热海先生?圭介先生?嗯……这么叫显得过于亲密了吧?”

热海大吃一惊,他做梦都没想到会被像最后那样称呼。

“还是称您热海先生吧,可以吗?”

“啊,嗯,可以啊。”

其实,热海希望美奈称他“圭介先生”,但到底没能说出口。

“那么,热海先生,我们就按这个B方案进行了。”说完,美奈用双手捂住嘴,“啊,单单是换了种叫法,就不由得感觉和老师……不,是和热海先生的关系亲近了。”

“啊,是吗?那太好了。”

“今后,我想更深入地了解热海先生您,请多多关照。”美奈恭恭敬敬地低下头。

“呀,哪里哪里。对了,川原小姐。”

“是。”她大大的眼睛笔直地望向这边。

热海舔了舔嘴唇。

“那个……你待会儿有没有什么安排?如果没有的话,我们一起吃顿饭怎么样?呃,也需要和你商量商量下一部作品。”

“这……”她瞪大了眼睛,“可以听听您下一部作品的情况吗?”

“嗯。尽管还不是那么具体,只是感觉或许可行,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实际上热海根本没什么灵感,不过随口一说。

“真棒!”美奈将双手交叉于胸前,“啊——但是好可惜呀,今天还得去别的老师那儿。”

“哦,是吗?那就没办法了。呃,也没什么,反正也不着急。”热海掩饰住沮丧万分的心情,竭力装出满不在乎的口吻。

“真是太遗憾了。下次请一定让我听听您的高见。”

“嗯,没问题。”热海回给美奈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

 

 

4


从热海邀请美奈之日算起过去整整两周了。在此期间,两人没再见面,只通过几次电话,发过几封邮件。沟通的内容几乎都与即将出版的《独狼之旅》有关。美奈对印在腰封上的广告语提出了建议,热海对此陈述了自己的想法。很可惜,这不是值得专门会面商量的事。美奈似乎也有意不给热海添麻烦。发邮件也好打电话也罢,都传递出这样的迹象。

热海闷闷不乐地过了一天又一天。不管做什么事,满脑子都是川原美奈的倩影,挥之不去。即便是出于工作的目的坐到电脑前,热海首先做的总是查看电子邮箱。确认她没有发来只言片语后,热海便失魂落魄,而后绞尽脑汁地想有没有什么由头可以让自己写邮件给她。虽然最好的无外乎写“下一部作品构思好了,今晚一起吃饭怎么样”,但遗憾的是,关键的点子根本没冒出来。真要是发邮件把她约出来,拿不出名副其实的东西可不行。需要写一部让她欣喜万分的杰作。于是,热海抱着与她见面的渴望挖空心思地想啊想,可一点灵感都没有。越是告诉自己必须想出来就越是焦灼难耐,终究一无所获。

话说回来——

川原美奈是怎样看待自己的呢?热海圭介想。他感觉,美奈凝视自己的目光里,有超越作家与责编这层关系以上的东西。而且,她说早就想担任热海的责编了,还在邮件中写到与他共度的时光“恍若梦境”,称他为“仰慕的老师”。

热海尽量不去想入非非,但他还是认为美奈对自己有好感确定无疑。就连她受邀一起吃饭的时候,也打心底为已有其他安排而感到可惜。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那是为了讨好作家而演的戏。最重要的是,她没有演戏的理由。出道几年了,热海也知道自己的处境——他的书还没热卖到需要美奈靠演戏来争取稿子的地步。

下次见面,直截了当地问问她对自己的感觉吧。不行,让女方表明心意估计她会不好意思,还是由自己表白更合适。可是该如何开口呢——热海心乱如麻,工作自然毫无进展。

就在这样的煎熬中,与美奈见面的机会降临了。灸英社主办的文学奖晚宴即将召开,作为灸英社员工的美奈肯定会到现场帮忙。

举行宴会的日子到了。会场在日比谷某高级酒店的宴会厅。

热海郑重地穿上仅有的一套高级西装,英姿飒爽地赶了过去。

会场前设了服务台。热海已经参加过几次,所以熟悉流程。出示邀请函,登记名字,这一安排是为防止无关人员混入。

美奈正是接待人员之一。不用说,热海朝美奈走了过去。“你好。”他打招呼道。

美奈的表情顿时一亮。“热海先生,非常感谢您今天专程赶来。”

“我也是想过来露个面。川原小姐,你会一直在这里吗?”

“不,待会儿我也想到会场里去。”

“是吗,别忘了我在右边靠里的位置。”

“好的,那我回头过去。”

“嗯。我等你。”

热海说完迅速转身,朝会场入口走去。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亲热的男声:“喂,小美奈!”

小、小、小美奈——热海回过头去。

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男人对着美奈满脸笑容。 “真罕见啊。你今天竟然穿了裙子!”

“哎,不可以吗?”

“没有的事儿,我只是觉得稀罕。很适合你。”

“谢谢。”

“那待会儿再见喽。”男人在名册上写下名字,走进会场,俨然把热海当成了空气。

这个男人——

热海熟悉得很。他是热海获新人奖后第二年的得奖者,笔名十分好笑,叫“唐伞忏悔”。获奖作品为《虚无僧侦探早非》,在热海看来,根本不是踏踏实实写出来的好货色。但谁知这种烂作竟然非常走俏。眼见评论家们交口称赞,热海混乱了,因为他完全无法理解这部作品好在何处。

抓耳挠腮之后,热海得出结论,这完全是同行合伙搞出来的把戏。为打破出版业萎靡不振的现状,整个出版界决定合力推出一颗新星。为什么选中唐伞不得而知,总之就是把他的作品夸得天花乱坠,给世人灌输才华盖世的作家横空出世的印象。

热海一面觉得荒唐可笑,一面又懊恼为什么选中的不是自己,妒火中烧也是不争的事实。

那个男人竟然也由川原美奈负责——原本就不喜欢唐伞,这下更加厌恶。而且,还敢叫“小美奈”?!简直不可饶恕!

会场里人潮涌动。热海像跟美奈说的那样,站在右侧靠里的桌子边。不久颁奖仪式开始,相关人员的致辞拖沓冗长。众人齐喊干杯之后,终于到了随意畅谈的时间。

热海一点一点地喝着啤酒。因为是立食宴会,桌上摆满各式菜肴,可热海担心冒冒失失地离开会令美奈找不到自己,便守在原地寸步不离。

然而漫不经心地将视线投向远方,美奈的身影映入眼帘。岂有此理,她竟然正跟唐伞聊得不亦乐乎!

热海放下酒杯,拨开人群走过去。唐伞的身边还有几个编辑,但他的眼里似乎只有美奈一个。热海凭直觉认定,那双眼充满色眯眯的光。显而易见,他想将美奈据为己有。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终于,热海好不容易走到了他们所在的桌子前。美奈依然在和唐伞说话,热海从她背后凑上前去。

唐伞的视线移到热海这边,“啊”地张开了嘴巴。“您好,好久不见。”唐伞招呼道。两人在他的颁奖仪式上见过,看来他还记得。

“好久不见。”热海略微挺了挺胸膛,大大方方地回应。即便就差一年,我也是前辈。

美奈回过头来。“啊,热海先生。”她在胸前双手合十,“您二位认识呀?”

“嗯,有过一面之缘。”热海回答。

“小美奈,你是热海先生的责任编辑吗?”唐伞问。

“对,是的。”

“她说她是我的书迷。”热海目不转睛地看了美奈一会儿,才将目光缓缓地移向后辈作家。

“哦。”唐伞面无表情地回答。但在热海看来,那双眼睛逐渐流露出嫉妒之色。“比如,哪部作品呢?”唐伞问美奈。

“当然是《击铁之诗》喽。”美奈双手握在一起,“戏剧性的情节之下,隐藏着许多深不可测的信息,既幽默,又不乏感人至深的场景。我觉得这是一部十分优秀的作品。”

“哦,原来如此。”唐伞露出扫兴的神态。听到自己钟情的女人赞许其他男人的小说,当然不可能愉快。

“这次我们社要出的新书也是部杰作哦,书名是‘独狼之旅’。”美奈进一步补充道。

“啊。”唐伞毫不起劲地点点头,“那部作品,我偶然从小堺先生那儿听过,他说是新写的。”

“没错,是正统的硬汉派小说。到时候也送唐伞先生您一本,请务必让我听听您的读后感。”

唐伞表情复杂地点点头,对热海说:“一定拜读。”

“算了,不必勉强。”热海脸上浮现出从容的苦笑,“对了,川原小姐,我想和你商量下新作品的事。咱们能不能找个稍微安静的地方谈?”

“哦,好的。那唐伞先生,回头再联系您。”

“嗯。”唐伞回答,脸上元气尽失。

活该!热海在心底暗骂,从现在川原美奈的态度上,看出自己没有胜算了吧。

热海打算在宴会结束后把美奈约到别的地方去。他下定决心,等只有他们两个人时,他要表明心意。到时候看情况,求婚也不是没有可能……

 

 

5


正要走出宴会厅,身后有人叫了声“小堺先生”。小堺肇站住,回头看去。只见年轻作家唐伞忏悔快步走了过来。

“有什么事吗?”小堺问。

“能占用您一点时间吗?有件重要的事。”

“哦,好的。”

小堺稍微有些紧张,因为唐伞看上去非常严肃。

出了宴会厅,他们来到一个人少且有沙发的地方,面对面坐了下来。

“其实,我有个请求。”唐伞带着苦恼的表情说。

“您指的是……”

“和川原小姐有关。”

“嗯,您说。”小堺挺直脊背。唐伞要说什么,他已经心中有数。

“不好意思,能不能帮我换其他人做责任编辑?”

“啊……”小堺叹了口气,果然不出所料,“她做了什么让您不愉快的事吗?”

唐伞摇了摇头。“她什么也没做。见面就是一个劲儿地夸我和我的作品。”

“不可以吗?”

唐伞发出低吟声。“问她对我的作品有什么感想,说实话,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张口闭口都是‘感动至极’、‘非常棒’、‘杰作’之类;问她什么地方格外突出,她总是回答哪里都好;问她我迄今为止的所有作品中哪部最好,她说难分优劣。”

“这说不定是因为她果真那么认为呢。唐伞先生您的作品,我也全都读过,确实部部都属上乘之作。川原刚调到书籍出版部没多久,表达得不是那么恰当而已。”

“不,”唐伞歪着头说,“我不觉得是那样。”

“何出此言?”

“因为,”唐伞环顾下四周,压低声音继续道,“刚才,她夸赞热海先生的作品了。而且,是《击铁之诗》。”

“怎么夸奖的?”小堺也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他有点害怕听到答案了。

“‘戏剧性的情节之下,隐藏着许多深不可测的信息,既幽默,又不乏感人至深的场景。我觉得这是一部十分优秀的作品。’她是这么说的。”

“川原吗?”

“是啊。”

“说《击铁之诗》?”

“没错。”

“不是开玩笑?”

“她在作者本人面前这么说的。”

小堺抱起胳膊,脑袋开始隐隐作痛。

“‘戏剧性的情节之下,隐藏着许多深不可测的信息,既幽默,又不乏感人至深的场景。我觉得这是一部十分优秀的作品。’”唐伞再次重复了一遍同样的内容,“她读完我的新作之后,感想和这丝毫不差。”

或许是这样。小堺想。他曾数次听说,川原对别的作家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不同的作品内容不同暂且不提,我的作品是本格推理,《击铁之诗》属于硬汉派。这种情况下感想还一字不差,岂不是很可笑?”

“您说得没错。”

“另外,就热海先生的新作,她宣称是杰作呢,而且是正统的硬汉派作品。记得小堺先生您说过,把那部作品当作搞笑小说的话,还勉强可算作商品。”

小堺用拳头敲着额头。“真拿她没辙啊。”

“她究竟是何方神圣?有认真做书的干劲吗?”

“当然,我想干劲是有的。只不过,她拼命想做好的心情以不同的形式表现了出来……”

“此话怎讲?”

“实际上她之前在娱乐杂志那边。”小堺解释道,“可能天天面对艺人,不知不觉就形成了见谁都夸个不停的习惯。”

“呃……”唐伞目瞪口呆。

“而且,听说她多担任偶像的责任编辑,个人情绪难免也会加进去。”

“确实是那么回事。”唐伞似乎赞同小堺的观点,使劲点了点头,“但不管怎么说,让那种人做责任编辑,总感觉写不出好东西来。尤其是我处于刚起步阶段,需要编辑对作品直言不讳地评价。”

唐伞所言一针见血,特别是对年轻作家来说非常关键。

“知道了。那我跟领导汇报下,把她调回来。我做您的责任编辑没问题吧?”

“那就麻烦您了。忍不住提了这么任性的要求,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不,谢谢您能对我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其实,好几位老师都跟我抱怨过类似的情况。说和她聊,总感觉不对劲……”

“果然。”唐伞仿佛心领神会,“这么说可能有点不恰当,但我想,没有作家会真正接受她说的那些话。当然,倒不是觉得她是个坏人。她对谁都和蔼可亲,或许娱乐杂志比较适合她。”

“是啊。但是因为个人原因,调到了这边。”

“听说她之前和丈夫在同一个部门。”

“您听说了呀?没错。有规定,两人结为夫妻后不能在一个部门。总而言之,唐伞先生您以后由我来负责,请您不用担心。”

“那就拜托了。”说完唐伞起身离去。目送着他的背影,小堺掏出了手机。他要通知川原美奈替换责任编辑的事。

对了,她现在在哪里做什么呢——小堺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一边按下了电话号码。

 

 

最终入围名单


1


听到营业部长说有话跟他说的时候,石桥坚一稍微有点,不,是有种非常强烈的不祥的预感。并且,不是叫他去部长座位那儿,而是去小会议室,这也让他十分在意。

进房间一看,等着他的不仅有营业部长,一张圆脸上总是挂着假惺惺的和蔼笑容的人事科长也在。

开始谈正事的是人事科长。他说要组建新部门,希望由石桥担任负责人。听完关于部门的说明之后,石桥的心情跌至谷底。被冠以“总务部数据库后援科”这个煞有介事的名称,其实简单来说就是只负责管理旧资料的部门,正儿八经的工作恐怕一样都没有。“眼下只有你一个人,但计划不久之后就给你配几名科员。”尽管人事科长嘴上这么说,但看样子肯定是没影的事情。

“把你调过去,我也很为难哪。可架不住总务部苦苦央求,我也只能答应下来。”平时一副狰狞女鬼模样的营业部长,这会儿像戴着面具一样毫无表情,“好了,这对你来说也是一次很好的锻炼,不是吗?”

说得好听!石桥在心中暗暗咒骂。这种毫无道理的人事调动,营业部长不可能没掺和。这个从外面调进来的新任部长,恨不能把自己厌恶至极的前任部长一手提拔起来的部下统统扫除干净。而且,公司层面说不定也希望石桥主动提出辞职。这也是人员调整的一个环节。

“你能接受吧?”人事科长冷笑着问,脸上清楚地写着:要是拒绝就递交辞呈吧!

“明白了。”石桥回答。他四十六岁了,有老婆有孩子,公寓还有将近二十年的贷款没还清。辞职是不可能的。

谈话过去一个月之后,石桥被调到了新的工作岗位,座位在总务部所在楼层的最边上。令他吃惊的是,后面就是吸烟室。虽然隔了亚克力板,但开门关门的时候还是会有烟飘出来。而最让他难受的,是感觉自己似乎始终在吸烟室那些人的监视之下。干起活儿来或许就不在意了,可问题是他每天都在苦恼今天究竟做什么打发时间。他只好盯着旧资料,装出一副在工作的样子。众目睽睽之下,当然不能看与工作无关的书或是上网。

一周过后,石桥开始考虑换工作了。虽然他不甘心遂了公司的愿,但一想到如今的状况还要持续好几年,他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去。

说归说,换工作并非易事。要是具备什么有相当稀缺价值的本事和技能则另当别论,可石桥一样也没有。下班后他顺便去了趟书店,看了半天相关书刊,却没发现任何有参考价值的东西。提供跳槽信息的杂志根本没用。四十六岁这个年纪,一切都出局了。

不经意间,他走到了小说柜台前。说起来,他最近都没看过小说。他以前非常喜欢推理小说,年轻的时候还写过。

柜台上平铺展示着许多书,一看都是推理小说领域具有代表性的“敲门砖”——灸英新人奖的获奖作品。石桥还知道,获奖者名叫唐伞忏悔,据说现在是推理界最受期待的新锐作家。

回过神来时,石桥已经买下了那本书,干脆在回家的地铁上读起来。按说作者只是个业余爱好者,文笔却相当不错。石桥不知不觉就读得入了迷。

回到家吃过晚饭后,他又接着读起来。

“真少见啊。这是怎么了?”妻子问。

“嗯……”他只含糊应道。换岗的事,他还没有对妻子说。

睡觉前终于读完了。石桥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目光茫然。他并未被故事打动,而是意识到,获奖作品并没自己想象的那么高深。

占据他内心的,是书最后一页上的内容。

那是新人奖的征文要点。

 

 

2


说到底关键是主人公的职业如何设定,石桥思索着。

根据在网上查找的结果,主人公若从事特殊职业,会在这个奖项的评选中占优势。如果适度罗列那个职业的相关知识,再加入社会问题描写杀人事件,离获奖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说到社会问题,老人护理问题浮现在他脑海中,由此他联想到护理员这个职业。主人公设为护理员吗?不,还是再琢磨琢磨吧……

石桥坐在位子上浮想联翩。从决定应征推理新人奖那天起,推敲小说的构思就成了他在公司的主业。尽管与正常的业务毫无关系,但他脑子里想什么,别人又不知道。冒出好点子来,他就悄悄地记下。

“你真了不起啊,石桥先生。还从没见过有人像你那样认真盯着旧专利信息索引看的呢。”从吸烟室走出来的男人带着令人厌恶的笑容挖苦道。他十有八九在吸烟室里也跟别人合起伙来说石桥的坏话,譬如“让人欺负成那样,还死赖在公司干什么”。

石桥丝毫没露出不快,反而和颜悦色地说:“我要努力适应新工作啊。”对方惊讶地缩了缩肩膀,什么也没说就走了。“等着瞧吧!”石桥冲着他的背影咕哝道。

一回到家,石桥就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因为那里放着夫妻二人合用的书桌。搬进这栋公寓来的时候,石桥其实很想要一个书房,但实在没有多余的地方,妥协的结果就成了现在这样:书桌上放着镜子,抽屉里挨挨挤挤地塞满了化妆品,但总比没有书桌强。

他参照着笔记,把上班时想到的东西输入电脑,再以此为基础,进一步构思故事情节。他决定等所有框架都搭建好以后再开始写小说。听说职业作家当中有人不考虑后文就直接下笔,但外行这么干不可能行得通。

迄今为止,石桥在公司的工作也是如此。除非能确保万无一失,否则决不轻举妄动。他的基本原则就是重视先例。发起革新挑战而失败的人他都不记得见过多少了,这个社会整体上还是由减分主义主导的。小说恐怕也一样,最后的最后必定还是受到别人吹毛求疵。

“你最近怎么了?每天都带工作回来,在公司干完不好吗?”吃晚饭的时候,妻子发牢骚。

“公司为节约经费,禁止管理人员加班。没办法呀。”

“哦。不景气还那么忙。”

“你真是什么都不懂,正因为不景气才忙呢。”石桥胡乱编造了一通莫名其妙的歪理搪塞过去。

就这样过了两个月,小说的框架终于搭建完成。从整体结构到细节的展开,石桥又彻底推敲了一番。至于登场人物,他也注意把个性设定得不重合,每个行动都没有不自然之处,彻底排除牵强的情节,追求真实感。他估算了一下,单是把故事梗概按照原稿用纸换算过来就足有一百页。

接下来就剩下动笔写了。石桥计算了征文截止日前的天数,在充裕的范围内定下每天的量。

每天都很快乐。石桥上班期间不再推敲小说的构思了,取而代之的是浮想联翩。他梦想着自己获奖的那一刻,重新规划着今后的人生路线。工作自然是要辞掉的,光是想象把辞呈扔到那个可恨的上司面前,他都激动万分。周围的人肯定会投来又惊讶又羡慕的目光吧。

回家之后石桥就奋笔疾书。因为框架已经搭建好了,写起来并不费劲。见他周六周日都对着电脑,妻子的脸色颇为不快。

就在征文截止前一周的周四,小说终于完成了。周六,趁着全家人都不在,石桥将稿子打印了出来。下一周的周一,他到公司附近的邮局把稿子寄给了出版社。

他祈祷着。

 

 

3


三月的一天,那个电话终于打了过来。

石桥正忙着用透明胶带修补破烂不堪的资料。这是他最近刚发现的工作,如果做得细致点,相当能打发时间。

手机上显示的是一串陌生的号码。虽然不乐意,但闲着也是闲着,他还是接了。“喂。”

“啊,喂喂,请问是石桥坚一先生吗?”听上去是一个没有印象的男声,语气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