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压抑的沉默在持续。小堺依然面朝前方。

“我啊,”光岛用郑重的口吻说,“曾被称为‘青春小说帝王’。”

“帝王?”

“是啊。那时候青春小说处于鼎盛时期,在市面上大卖特卖。各色作家竞相写这种体裁,像夏井啊花本啊都写过。”光岛不加敬称地直呼现在可称为泰斗级的作家,“自己这么说可能有点不谦虚,但我的书销量可是遥遥领先。虽然不知道你的母亲看过多少,但当时的年轻女性看个五本六本是很正常的。”

“这么厉害啊?”

“嗯,就是这么厉害,根本不是如今的畅销作家可比的。几乎可以说当时是我一个人在支撑着整个出版界。”发出这番豪言壮语后,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自嘲的语气笑道,“开始写面向成人的小说后,倒是卖不动了。”

“我母亲说,”六郎回忆着往事,“《星空校园》这本书很有趣。”

光岛仍紧锁双眉,但嘴角放松下来。“那本科幻小说啊?完全是败笔,写得一塌糊涂。反正对我来说是部很丢脸的作品。”

“还有《秘密教室》,她也很喜欢。”

“秘密教室啊……”光岛歪着头想了想,苦笑道,“讲的是什么故事来着?写得太多我都忘了。”

“那我下次问问母亲。”

“好啊,替我问问吧。代我向她问好。”

这时,小堺回过头来。“光岛老师,马上就到出口了……”

光岛恢复了严肃的表情,沉默片刻后微微点点头。“算了,一直往前开吧,偶尔打个半场也不错。”

“好的!”小堺精神抖擞地回答。

 

 

3


到达高尔夫球场时已接近正午了。在更衣室换好衣服后,大家前往餐厅用午餐,这时打完上午场的队伍陆续归来。

“哎呀,阿光,够呛吧?”和颜悦色地向光岛打招呼的是硬汉派小说第一人堂山卓治,他光洁的银发梳成了大背头。

“嗯,真受不了啊。”应和的光岛已然情绪高涨。

继堂山之后,又有一些鼎鼎有名的作家向光岛打招呼,而六郎甚至不敢上前与这些名人寒暄。这么说吧,光把他们的代表作列出来,就足以代表日本娱乐小说的历史。

小堺走到六郎身边说:“唐伞先生,有点事想跟您商量一下。”

“什么事?”

“实际上,我们需要改变组合。唐伞先生您得和光岛老师分到不同的组。”

“啊,是吗?”好不容易才和光岛老师说上话,六郎心想。“那我和谁一组?”

“嗯……跟深见老师和玉泽老师,还有我。”

“啊?”六郎不由得往后一仰。两位都是超级人物,深见明彦擅长写旅情推理小说,是划时代的大家;玉泽义正擅长写警察小说,接二连三地推出畅销作品。“这个,不能想想办法吗?”

“对不起,已经定好了。”小堺双手合十致歉,随即匆匆离开。

虽然午餐还没有结束,六郎一点食欲都没有了。单是首次参加高尔夫比赛就令他紧张兮兮了,谁承想还和那种大人物一组。真想逃之夭夭。他当真考虑过谎称身体不适打道回府,但想象一下装病败露的情形,还是作罢。由于紧张过度,六郎连着去了好几次厕所,可是根本解不出来。

终于熬到了下午的比赛时间。六郎被小堺带到一号洞的发球区严阵以待,随后两位大家迈着从容淡定的步伐出现了。

小堺向他们介绍了六郎。两位都只是大方地颔首致意,看上去似乎对这个刚出道不久的毛头小子没有任何兴趣。

沉浸在几乎胃疼的紧张中,比赛开始了,按先深见后玉泽的顺序打第一杆。两个人都完美地将球保持在了球道区,尤其是玉泽打出的飞行距离直接让六郎吓破了胆。

“你稍微客气点好不好?”深见抱怨道。

“哎呀,我这已经相当克制了。”玉泽笑嘻嘻地回应。

接下来轮到小堺,最后是六郎。本来是值得纪念的首次高尔夫比赛第一杆,但六郎压根儿没有那份心思感慨。他将球座插入地面,正想摆球,可指尖一哆嗦,没能放好。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球放好,握住球杆摆好姿势,大脑中一片空白。就这样挥起,落下。只听“嗖”的一声划过空气,毫无击打的手感,球依然稳稳地停在球座上。

六郎浑身上下一个劲儿地冒冷汗,连回头看一眼前辈们的勇气都没有。小堺的声音钻入耳朵,但说的什么完全没听到。他的大脑已经根本不转了。

不管怎么样要打出去,让球向前飞——六郎的脑子被这个念头牢牢占据。他手忙脚乱地摆好姿势,慌里慌张地挥杆。这次打中了。然而,根本不知道球去了哪里。

“界外!”传来一个女球童冷冰冰的声音。

血霎时冲到了头顶。六郎从口袋里摸出球,再次放到球座上。动作仍旧匆匆忙忙,他不顾一切地挥出球杆。

这次发出微弱的声响,球只滚了两米左右。

 

 

4


结果,在结束第一洞之前,六郎共打了十三杆,就这样还累得筋疲力尽。走向下一洞的途中,他瞥了眼前方。深见和玉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谈笑风生,看来他们压根儿没把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作家放在眼里。六郎在心底松了口气的同时,不免感觉有些惨兮兮。

此后对六郎而言仍是殊死搏斗。每打一洞他都要抱着几根球杆跑来跑去,在果岭上往返球洞周围的次数之多更是连自己都厌烦。好不容易得上两分吧,接下来又开始出错。

两位前辈作家球技发挥稳定。深见在距离方面不出彩,但没犯大的失误,所以分数稳升。而玉泽还是在距离上取胜,且擅用诸多小技巧,专业选手面对他都相形见绌的传闻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随着洞数的递增,六郎的心情也逐渐平静下来。于是,前辈作家们的交谈开始传入他的耳中。可以说,他们丝毫没有聊有关小说的话题,但也没有一味地探讨高尔夫。他们的话题涉及股票、麻将、雪茄、钓鱼等方方面面,当然也少不了酒与女人。他们侃侃而谈的这些内容,适度地知性,适度地高雅,也适度地下流。

望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六郎感慨万千:真潇洒!一面挥舞着高尔夫球杆,一面享受着作家之间的谈话——这才是一流的证明啊。

就在这个瞬间,六郎忽然意识到,自己不是该待在这种地方的人。连部像样的代表作都没有的半吊子作家,怎么适合与这些老前辈在同一个地方打高尔夫?既然如此,狮子取干吗把自己叫到这种场合来呢?

六郎默默下定决心,这次结束后暂时不打高尔夫了。

此后,他不紧不慢地将精神只集中于打球这一件事上,不再考虑其他。不可思议的是,分数竟然迅速增长。当然,仍旧停留在初学者的水平。

就这样,终于迎来了比赛的结束。六郎浑身累得要散架一般,正往俱乐部会所走,有人靠了过来。

“辛苦了。”玉泽朝六郎打了声招呼。

“啊……您也辛苦了。”

除了在打完所有的洞后报告分数以外,他与玉泽几乎没有过任何交谈。

“你好像累得不行啊。”

“是很累。高尔夫真难打呀。”

“哈哈哈!”玉泽愉快地笑道,“谁一开始都是那样。连我以前也像个田径队员似的跑来跑去呢。”

“啊,是吗?”

“你今天是和光岛老师坐同一辆车来的吧?回去路上你可以问问他。初学高尔夫的时候,我们俩一起被折腾得不行,还遭人嘲笑:‘喂,毛头小子,球又不会笔直飞,追女人的时候也不至于那么直来直去吧。’”

“是吗?”

“不过呢,”玉泽用胳膊肘碰了碰六郎的胳膊,“你累的原因不仅仅是高尔夫吧?应该是被我们这些麻烦老头儿包围,提不起精神来。”

“不,怎么会……”

“好啦,不用掩饰了。这很正常。见我们摆架子耍威风,很来气,对不对?”

“没有这回事。看着您二位,我羡慕不已。畅销作家优哉游哉地享受着高尔夫的样子,非常潇洒。我希望自己也能早日变成那样。”

听到这话,玉泽露出苦笑,鼻子上堆出皱纹来。“真是个老好人!你这么年轻,再嚣张点才对。看到上年纪的或者老头子作家耍威风,必须恨之入骨。毕竟狮子取也是因为这个才叫你来的吧,序之口级的。”

“序、序之口?”

玉泽哧哧地笑着点点头。

“相扑的序之口,位于级别排列名单的最下方。虽然也是相扑手,但根本招揽不来客人,当然也拿不到工资。尽管如此,之所以做得成相扑手,全仰仗能招来客人的人气力士,代表就是横纲和大关。正因为有他们,平幕也好十两也好幕下也好才能过活。不用说,序之口也不例外。可话说回来,同一拨人不可能永远称霸称雄。等他们退役后,必须有人接替他们来做横纲和大关,这样相扑界才得以连续不断地传承至今。这种构图,在我们的世界也一样。”

“我们的世界是指……”

“作家的世界呀。”玉泽说,“你那边,首印多少?”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令六郎措手不及,没法搪塞过去。“八千册。”他老实回答。

“这样啊。随口问一句,出这八千册书,你觉得出版社能赚多少钱?”

“这个……”六郎穷于回答,“我猜大概赚不了多少。”

“是吧。不仅如此,赔本的概率更高一些。即便如此他们还出你的书,就是因为看好你的潜力。但是,做书需要花钱,你觉得这些钱是谁挣的?”

六郎默默无语,歪头思索。至今他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横纲啊。”玉泽说,“还有大关。畅销作家们就可以如此比喻。正是因为销售他们的书,出版社才能获利,而其中一部分便成了出下一代新人图书的资金。这和相扑界是一样的。”

六郎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用“茅塞顿开”来形容此时的感受再恰当不过。他不得不承认,事实确实如此。“啊,怪不得您说我还只是序之口……”

“你别不高兴,我也是从那儿起步的。重要的是,要有向上的劲头。别以为只要写出好东西来,就能顺顺利利地升级,这个世界没有那么简单,还要有把横纲和大关拉下马的气魄。别崇拜我们这些老头子,要是崇拜,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成为那个水平的作家。”

回过神来时,两个人已经站住了。六郎的整个身体保持直立不动的姿势。

“我会铭记在心。”他深深地低下头。

“别这样好不好?”玉泽皱起眉头迈开步子。

回到俱乐部换好衣服后,六郎去了餐厅。刚缩到末席,有人坐到了对面的座位。他抬眼一看,不禁愕然。竟然是本格推理界的超级大人物大川端多门。借用玉泽的话,就是大横纲。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西装。

点心端了上来,六郎闷头开吃。他想尽可能不与大川端四目相对。

突然,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早非是……”六郎以为听错了,没作出反应。谁知,又听到一声“早非啊”,这次不能无视了。

六郎抬起头来,与留着白胡子的大川端视线撞了个正着。“是。”他声音沙哑地答道。

“早非其实不是虚无僧,这个诡计,我读到半截就发现了。”

“啊、哦。”六郎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位超级作家在谈六郎的处女作《虚无僧侦探早非》。

“不过,”大川端继续说道,“尽管早非不是虚无僧,但虚无僧却是早非——这个关键着实让我大吃一惊,彻底被骗了。设计得真精妙!啊,不得不感慨出了个了不起的年轻人哪!”

六郎没能接上话。他想致谢,却因感激不尽而僵住了。

“可是呢,”大川端露出淘气的小孩在打鬼主意般的表情,“我的下部小说更精彩,下次我送你一本读读。”

六郎依旧没说出话来,只默默地使劲点了点头。与此同时,他暗想:玉泽先生说得没错。只要不把这些人拉下马,他们就会永远以横纲自居……

加油吧!他在心底默念。

 

 

残忍的女人


1


五月的某天,作家热海圭介坐在东京都内的一家咖啡馆里。今天要与他在灸英社的责任编辑小堺商量工作事宜。热海的旁边放着一个大袋子,里面是即将出版的书的校样——即试印出来的文稿。热海自己完成了校对,接下来要进入核红流程。

约定的时间过去三分钟之后,小堺从门口走了进来,整个人仍旧很瘦削。

“非常抱歉。久等了吧?”小堺口气轻快,听不出多少愧疚之意。

“哪里,没有的事。我早来了一会儿而已……”热海的句尾消失,是因为他的目光落在了与小堺比肩而立的女子身上。

该女子年纪估计不到二十五岁。栗色的头发剪得短短的,脸型小巧,眼睛很大,看上去没有化妆,肌肤却如陶器般光滑。

“那个,我先介绍一下。这是刚调到我们部门来的川原。”小堺说。

“我是川原。”说着,她递上名片。热海慌忙站起,接过名片,只见上面写着“灸英社书籍出版部 川原美奈”。

“啊、你好,我是热海。”热海看得入迷,话也差点忘了说。编辑里原来也有这么可爱的女子啊!

“那我们先坐下来吧。”小堺说。

“哦,对。先坐下吧。”

热海落座后,小堺和川原美奈也在他对面坐下,待女服务员走过来,他们也点了咖啡。

“实际上,把她调过来是由于我负责的作家增加了太多,而且大家都希望尽快出书,我一个人无论如何都忙不过来。这么一来呢,就决定由她来分摊几位作家。”

“啊——”热海半张着嘴将视线移向川原美奈。她默默无语垂着眼帘,睫毛显得尤为纤长。睫毛突然一动,她冷不丁地凝神望向热海。四目相对的瞬间,热海感到身体倏地热起来,他一时不知所措,不由自主地挠了挠头。

“那个,介绍给我的目的是……”热海将视线移回小堺身上。

“嗯,我在考虑今后是不是可以让川原担任您的责任编辑。当然了,不是一下子将工作全部移交给她,而是先让她做我的助手,然后一点点地委托给她,我是这样想的。”

“原来是这样。”

热海端起杯子,想喝口咖啡。手稍微有些颤抖——这是源于心脏在怦怦直跳。他赶忙用另一只手扶住杯子,总算喝到了嘴里。

小堺二人的咖啡也送了过来,但是谁都没有将手伸向杯子,他们似乎在等待热海的答复。热海用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川原美奈正绷直了后背望着自己。

“您意下如何?”小堺问,“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们再重新研究。”

“哎?啊,没有。没有没有没有。”热海激动地摆摆手,“什么问题,怎么会有呢!”话都说反了。“对我来说,责任编辑是谁都无所谓。”

“这样啊。”小堺如释重负地笑了,“那就拜托您了。”

“请多多关照。”川原美奈说着低下头。

“请多关照。”热海也回应道。与抬起头来的她再次目光相接,刚才那一脸认真的表情这时化作了柔和的微笑。

之后他们隔着校样进行了商议。热海就校正的内容作了说明,小堺听着,川原美奈在旁边做了笔记。

商议结束后,热海走出咖啡馆,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车站。离别之际川原美奈说的那番话在他脑海中一遍遍重复。

“能担任热海老师的责任编辑,我感到非常荣幸。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您多多包涵。”她表情诚恳,说完低下头,继而又抬眼注视着热海。

与她……

从此以后还可以见无数次。虽然一时半会儿大概还要和小堺一起,但不久就是两个人单独见面了。商量工作也好,交接原稿也罢,都能和她一起。

等热海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已经蹦蹦跳跳的了。

 

 

2


梦寐以求的时刻降临得比热海期待的早得多。

与川原美奈见面两天后,电话响起。拿起一听,听筒那边传来一个略带鼻音的女声:“请问是热海老师府上吗?”

不会吧,热海一边想一边回答:“正是。”

“抱歉,打扰您工作了。我是前几天向您打过招呼的灸英社书籍出版部的川原。”

心脏猛地一下收缩,脸瞬间变得滚烫滚烫。“哦。”他竭力让声音听起来沉着冷静,“上次承蒙关照。”

“您百忙之中还特意抽出时间来,非常感谢。请问,您现在方便吗?”

“嗯,当然。”话一出口,热海后悔不迭,“当然”两字纯属多余。

“是这样的,跟领导商量过之后,决定此次由我来负责这本书的装帧,所以我想和老师碰个头。尽管前几天刚占用了您的宝贵时间,非常过意不去……”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虽回答得满不在乎,热海早已开始在心中欢呼雀跃。竟然有这等美事!

打住!心底有个声音在提醒他克制。欢欣鼓舞还为时尚早。

“那个,”热海用从容的语气问,“小堺先生也一起吗?”

“这……”美奈的声音略微有些低沉,“小堺现在被众多工作缠身,恐怕抽不出时间来。原打算暂且由我一个人去拜访您,到底还是不合适吗?”

太棒了!这次心中彻底汹涌澎湃。热海握着话筒踏起了舞步。

“啊,是吗?小堺先生那么忙呀。”但他强装出平静。

“您看怎么好?要是希望小堺一起,我想办法调整下时间。”

“不必了!”热海说。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八度。“假如是那样,小堺先生不来也没关系。而且我也不想强人所难。”

“非常感谢。那您什么时间方便呢?”

“没关系,我什么时间都方便。”其实他想说,今天就方便。

美奈似乎有点犹豫,最终提议两天后。还要这么久啊,热海有些沮丧。谁知她又说:“还是再晚点比较好呢?”

“不用了,就这样吧。”

定下会面的地点和时间后,热海挂断电话,使劲挥了下拳头。

等待的两天中,热海完全冷静不下来。由于无法专心工作,他干脆来到街上,买了新衣服,还生平头一次进了美容院。以前理发他都是去熟悉的理发店。

到了那天,热海比约定的时间提前很久就出了门。到达碰面的地点附近时,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三十分钟。他决定在书店打发时间,可即便想站着读也无法集中注意力。他频频确认时间,但总感觉时间比平时过得慢很多。

终于,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了。热海迈出书店,走向咖啡馆。走到咖啡馆前,他又停了下来。他再次确认时间,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两分钟。

怎么办呀?他在心中默念。川原美奈说不定还没有来。自己要是先到,搞得像多紧张似的。不对,实际上就是很紧张,但不能让她看出来。

再等一会儿吧,他心想,然后决定在附近转一圈再回来。这么想着往后一转身,恰巧看到川原美奈从对面走了过来。

她一边看手表,一边快步走向这边。热海定在原地。

美奈不经意地望向他,视线本已移开,但很快又折了回来,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

“老师!”她喊了一声跑过来,“对不起,刚才没认出来。您焕然一新了啊。”美奈看了看热海的头发,又飞快地扫视了一下他的服装,最后注视着他的脸。

热海摸了摸头。“想换换心情而已,很奇怪吗?”

“没——有——”她使劲摇了摇头,“非常帅气!很适合您。”

“是吗?那太好了。”

“不过,老师,您这是打算去哪儿呀?咖啡馆就在那边呢。”

“哎?啊……我知道。我瞧见你了,所以过来等你。”

“这样啊,那太感谢了。”身着藏青色套装的美奈深深地低头致谢。

真是个好姑娘啊——热海圭介感到胸口热了起来。

这一热度,直到进入咖啡馆以后也丝毫没有降下来,反倒一路升了上去。

“老师这次的作品,小堺认为比起插画,用照片效果更好。但是我觉得,用一点插画的那种朴素设计也不错。您意下如何?”美奈微微皱着眉头说。这种略带烦恼的表情也非常可爱。

热海窥视着周围人们的表情,尤其在意男人的反应。他们不可能没注意到美奈。目睹她的美貌,他们肯定会嫉妒与之在一起的男人,也就是热海。

旁人会怎么想呢?热海今天身穿休闲装,估计不会被当成在商量工作上的事。如此一来,看上去就像恋人在约会喽——

“您觉得怎么样?”美奈的询问打断了热海的胡思乱想,“还是使用照片比较保险吗?”

“不是,怎么说呢。”热海舔了舔嘴唇,“我觉得不能做没有争议的事。既然你说插画好,我也支持你的意见。交给你了!”

美奈的脸一下子光芒四射。“我可以决定吗?”

“当然啦。”热海说,“毕竟你是我的责任编辑嘛。”

“非常感谢。”美奈说完,热海再看她的脸,吓了一大跳。她眼里噙满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老师,我很早就想担任您的责任编辑了。听说小堺要将几位老师转到我这里时,我就在心里祈祷能将热海老师您分给我。要是没分到我这儿,我甚至曾想过自己主动去请求。我会努力工作的,一定会把它做成一本好书。”

这番告白令热海深受冲击,摇撼着他的心。他拼命抑制住当场将美奈紧紧抱在怀里的冲动。

内心的震撼在热海回家之后依然没有平复。美奈真挚的表情深深地铭刻在了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而一封邮件的到来,更令热海心旌摇曳。登入电子邮箱查看邮件时,他看到了美奈发来的这番话:

热海圭介老师:

感谢您今天与我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

真是恍若梦境。

我至今仍在细细回味能与仰慕的老师一起工作的喜悦。

尽管是个新手,但我一定会努力做出好书来。

请您务必多多支持。

川原美奈

热海在睡觉之前,将这封邮件反反复复读了不下三十遍。

 

 

3


每天变得快乐无比。热海从未像现在这样强烈地感受到活着的乐趣。连《击铁之诗》获得新人奖的时候,他也没有如此欢欣鼓舞。

毫不夸张地说,热海圭介抵达了幸福的顶峰。

“现在来谈谈封面,我试着设计了几种方案,觉得好像还是用粗体比较好。”川原美奈在桌子上摆开几张A4打印纸。这是接下来要出的书的封面设计方案。几种方案虽然全都以蝴蝶刀的插画为背景,也都写有“独狼之旅”这几个字,字体和位置安排上却有细微的差别。

这次商议依然在此前会面的咖啡馆进行。今天美奈身着灰色套装,金色的耳环搭配得恰到好处。

“您觉得怎么样?”美奈抬起头来。

“啊,这个……”热海此前一直呆呆凝视她低着头的模样,这会儿慌了手脚,差点把咖啡洒出来,“嗯,是啊。好像是粗体的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