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浦向来都不太弯腰。感觉就像全身往前倾。由于他上半身未与滑雪板平行,所以在国内的比赛中,这种姿势取得的姿势分都不高。但在国外的比赛中,似乎有很高的评价。好像是因为它给人充满攻击性的印象。

日野和池浦也都跳出很好的成绩。其他选手也都状况不错,纷纷越过八十米线。

接着轮到翔登场。泽村排在翔的后面,他站在开始的横杆旁,窥望翔的表情。

翔一再调整绑在安全帽上的滑雪镜位置。从他口中吐出的白烟,可以感觉得出他呼吸有些凌乱。他吞了口唾沫,上半身往前后摇摆两、三下后,就此开始滑行。

他以双膝不太弯曲的姿势,从助滑坡上滑下。三十六度的斜角突然变得平缓,但他的姿势还是维持不变。在逼近跳台处,他将贮备的能量一次爆发,猛力一蹬。

他的身体跃向空中,紧接着下一个瞬间消失在跳台的另一头。在那一瞬间,泽村明白他这一跳极为完美。接着观众席传来一阵欢呼,就像在印证这件事一般。观众对翔的欢呼,比对之前任何一位选手都来得响亮。

在跳台前方的落地斜坡成功落地后,出现翔一路滑下的身影,他张开双臂旋转急停。但他背后并未呈现出非胜不可的气势,泽村只感觉到他飘散出一股平淡的气息。

翔跳出九十一米的成绩。
※※※
排在泽村后头的加拿大选手飞快地说了些话。由于他身旁正好有位英语不错的资深滑雪跳跃选手在场,所以他好像是向那名选手询问些甚么。那名资深选手作出回答。他说的英语,泽村也听得懂。他说道:「No, he is not NIREI. He is SHOU SUGIE. NIREI was killed.(他不是榆井,是杉江翔。榆井被人杀死了。)」

听闻此事的加拿大选手,并未露出太惊讶的表情。他应该已听闻榆井被杀害的事,只是乍看翔的跳跃,一时不小心脱口问:「他是榆井吗?」也就是说,翔的跳跃十分逼近榆井的水平。

你们将永远赢不了翔……

有吉的话,再次于泽村脑中浮现。
※※※
结果泽村的试跳失败。因为脑中杂念太多,当然无法展现出自己原有的跳跃水平。不论是跳跃时机还是角度都七零八落,最后以难者的跳跃成绩收场,连他自己都看不下去。

他坐在上蜡室的长椅上,意志消沉。

「你是看前面的人跳出那么好的成绩,一时用力过头了。」池浦前来拍着泽村的肩膀。他刚才跳得还不错,现在似乎心情很好。如果是自己状况不佳的时候,他绝不会像这样关心他人。

「翔在哪里?」泽村环顾室内。

「在日星的厢型车内。好像正和他父亲研拟比赛计划。」

「嗯……」泽村心想,到底是在研拟甚么计划呢?难道是指示他第一次正式跳跃也要越过K点,将起点位置再往下降吗?如果真能这样随意控制距离,那大家就不必那么辛苦了。

泽村下定决心,今天一整天都不要再想翔的事了。如果是自己技不如人,那也就认了,但他可不希望自己毁了自己。

似乎从第一次正式跳跃开始前,雪便愈下愈大。泽村搭滑雪缆车上山时,心中便有一股不祥的预感。此刻好像没风,但如果下雪,有风反而还比较好。风可以成为助力,但雪却只会碍事。

正式比赛果然不出所料,是从调降后的起点位置展开。这样跳出的距离就不会像试跳时那么远。当然了,愈后面的选手实力愈强,所以接下来将会有人创下佳绩。一般来说,愈到后面,雪面的滑顺度也愈好。

不过,以今天的天候来看,结果很难预料。因为若是雪花附着在助滑坡上,雪面马上会增加不少阻力。

泽村发现,选手们大多不像平时那样保持时间的间隔,就这样开始滑行。一来也是因为无风;二来可能是想趁前面的选手刚滑过,新降下的雪花还没附着时,赶紧滑行。

集训时常碰面的选手们陆续展开跳跃。他们都知道今天的比赛有何涵义,榆井已经不在了,人人都有机会获胜。

泽村心中暗忖──要是今后杉江翔将取代榆井,称霸滑雪跳跃界,我们就只有这短暂的时间有机会赢过他。

他实在不该再去想翔的事,但自己愈是在意优胜,翔的事就愈是在脑中萦绕,挥之不去。

翔的第一次跳跃,跳出八十六米。是目前的最长距离,姿势分也相当高,所以毫无疑问地暂居目前首位。

在底下比出讯号的同时,泽村便展开滑行。他让脑袋净空,只想着完美的跳跃画面。他就像被吸入一般,从助滑坡上滑下。跳台从视野上方映入眼中,全身承受着强劲的风压。风的角度有了微妙的变化,下半身比脑袋早一步得知倾斜的变化。在以八十公里以上的时速流动的视野中,他找出自己自认最佳的跳跃时机。

猛力一蹬。

瞬间,他面前出现无比开阔的空间。当中包含了鲜艳的色彩,但它旋即化为纯白的世界。事实上,泽村也不清楚自己看到的是否为白色的世界,也许单纯只是因为他脑中变成一片空白。不,可能真的是这样。有零点几秒的时间,他陷入忘我的状态中,在即将落地前才清醒过来。猛然回神,落地斜坡已近在眼前。地面化为巨大的白墙,朝选手逼近。是要将它视为墙壁而心生恐惧,或当它是要来接住自己而放心相信它,这是最后的胜负关键。

当他双脚的滑雪板抵达雪面,向两旁敞开双臂的时候,一股放心的满足感,这才在泽村心中扩散开来。他感觉到K点就在旁边。飞行距离应该已算出来了。他在往下滑行时,刚才跳跃的情形缓缓浮现脑中。方才他身子微微倾斜,为了加以修正,他摆动了左臂。滑雪板怎么了?两根都还在吗?

他跳出八十七米半的距离。在翔之上。泽村双手微微摆出胜利姿势。视线瞄向电子告示版。但泽村的名字并未出现在首位。以些微差距落在翔的后头,果然是因为姿势分落后。第三名是加拿大选手,第四名、第五名也都是外国选手,第六名是日本选手,第七名是日野。

泽村从告示板上移回视线,迈步向前时,发现翔就站在他面前。他也刚从告示板上移开目光,与泽村四目交接。

「跳得漂亮。」翔说。也许是下雪的关系,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不清。

还是一样,从脸上表情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

「谢啦。」泽村回答。

翔似乎已对泽村不感兴趣,扛着滑雪板就此往日星的厢型车走去。
※※※
泽村一走进上蜡室内,便发现现场气氛与之前试跳有些微不同。与排名有关之后,选手们的眼神顿时都变了。得到不错的排名,有人因此眉飞色舞,反而变得沉默不语的人也不少。第一次没跳好的选手也一样,他们不想就这么放弃今天的比赛。总之,既然都跳了,当然希望能跳出自己能接受的好成绩。

泽村发现日野正用心地替滑雪板上蜡,于是走近他身边说道:「你今天跳得不错嘛。」

经他这么一声叫唤,日野侧着头莞尔一笑。

「是运气啦。倒是你,战斗力十足哦。」他指的是泽村刚才那一跳。

「是运气啦。」日野脸上挂着微笑,继续仔细地擦拭滑雪板的滑行面,但他突然停下动作,叹了口气,望向外头。

「今天……或许翔会获胜。」他的这声低语,令泽村心中又感到焦虑。坦白说,他没把握在第二跳反败为胜。
※※※
第二次跳跃就此展开。

第二次跳跃是从第一跳时顺位较低的人开始起跳。泽村是倒数第二个跳。最近他在国内大赛中大多都是这样的排名。排名第二,仅次于榆井之后。而今天排在他后面的,是之前一直不太注意的杉江翔。

选手们陆续走出上蜡室,留在室内的人愈来愈少。泽村与日野站在一起,从窗口观看其他选手比赛的情况,这时,排在第三顺位的加拿大选手前来攀谈。日野多少还能用英语和人交谈。泽村让他去应付那名外国人,自己则是望向室内。

翔坐在屋内角落的一张长椅上,抱着双膝。他不想看别人的比赛。泽村原本心想,他可能是紧张吧,但看到他那空虚的眼神,泽村觉得他可能连紧张的情绪也没有。

对了,翔今天明明有机会赢得优胜,却没人对他冷嘲热讽,或是对他施压。一来也是因为他大部份时间都待在日星的厢型车内。二来,没人和他有往来。或许和杉江泰介的存在也有关系,不过,也许是大家都觉得他难以亲近。

不久,日野步出上蜡室,外国选手们也开始行动。泽村和翔最后才离开上蜡室。

──雪愈下愈大了。

搭滑雪缆车上山时,泽村仰望天空。雪花饱含水气,似乎很沉重。他心想,希望别出甚么意外才好。

第二次跳跃似乎跳不出多远的距离。也许雪面的滑度已开始变差。状况不佳。

「看来,这场雪是不会停了。」等候的这段时间,泽村向翔搭话。

翔瞄了天空一眼,只简短地应了一句「是啊」。

不过,他似乎也有点在意,之后同样朝雪地状况确认了好一会儿。

不久之后,日野开始滑行。雪似乎愈下愈大。日野滑下助滑坡的背影,看起来就像消失在雪中一般。

日野展现出资深老手的风范,平稳地结束赛程。从现场的鼓掌声听来,想必是挤进了前面的名次。

接着两名外国选手展开跳跃。一人跳出八十米的成绩,另一人则是失败收场。

最后只剩三人。

泽村在心中盘算。我要怎么跳,才能赢得优胜呢?总之,希望能比翔多跳出两、三米的距离。这样就有可能反败为胜。

──第二次跳跃速度似乎会减慢,但以今天翔的状况来看,他应该会跳出八十米远。这么一来,我就得跳八十二、三米才行……

泽村望了翔一眼。他一直眼望远方。

暂居第三位的加拿大选手,往起始横杆使劲一推,就此滑下。看得出来,他很想提高速度。也许是这样的努力有了成果,他跳出将近八十米的成绩。可能暂居目前首位。

泽村缓缓做了个深呼吸,毫不踌躇地开始滑行。他不想多作耽搁。

虽然觉得滑度不佳,他还是猛力蹬向地面。但时机掌握得太早。他感到上半身一阵虚浮,感受到空气阻力。

而且这时正好侧面一阵强风袭来。

但他仍想拉长距离。脑中并未感到一片空白。他很清楚身体正急速下降。雪地朝面前直逼而来。不,再多撑一下……

紧接着,他全身感到一阵剧烈冲击。天地整个倒转。我跌倒了吗?当他好不容易想到这点时,已往下滚了好长一段距离。

停止滚动后,他一时无法站起身。几欲无法呼吸。在某人的搀扶下,他才勉强站起。手臂、双腿,都不觉得疼痛。只觉得脸好冰冷。看来是没有受伤。

泽村觉得很难堪,黯然离开。观众当中还有人朝他拍手。在拍个甚么劲啊,泽村对此感到很不高兴。你们不如大声笑我,我还觉得比较痛快。

他低着头走向上蜡室。对自己的得分和排名已不感兴趣。

「真是大笨蛋!」他如此痛骂自己。

登上楼梯,走进上蜡室后,他朝长椅坐下,不想看任何人。羞愧之情涌上心头。

过了一会儿,门外一阵哗然。他惊讶地站起身,眼前出现一幕难以置信的光景。

最后跳跃的翔竟然跌倒了。就像刚才泽村一样,身上沾满刚积在地上的雪花,一路往前滚。

泽村在原地呆立良久。观众群依旧哗然未止。这时,翔站起身,开始迈步前行。就和刚才的泽村一样,低垂着头……

「是雪的关系吗?」泽村仰望天空低语道。

「并不是被雪卡住的缘故。」在泽村身旁已换好衣服的池浦说道。「亮太跌倒后,有几名测试员也试跳过。不可能会卡住。」

一名选手跌倒后,在下一名选手开始前,得花一些时间。在这段时间,雪花会积在助滑坡上。而特别容易堆积的地方,就属坡度平缓的飞跃跑道了。这样会有甚么后果呢?从陡坡上滑下,突然冲进新雪堆积的场所,速度会突然减缓。

这就是俗称的被雪卡住。结果会造成姿势大乱,无法准确掌握时机。如果情况严重,几乎不可能成功跳跃。甚至有些选手还说,要是下雪的日子前面有选手跌倒,这场比赛就泡汤了。

不过今天的比赛为了确保公平,像这种情况会派测试员现场试跳。

「真要说的话,是在亮太跌倒时天候正好改变。包括了风向和下雪的情形。也许翔自己的压力也起了微妙的变化。不管怎样,要是亮太没跌倒,一切顺利进行的话,翔或许就获胜了。」

「亮太也认为自己要是没跌倒的话,应该会获胜吧?」一旁的日野说。「不过,你实在撑过头了。既然没跳好,就该干脆一点,提早落地。」日野的口吻充满活力。由于泽村和翔跌倒,他就此跃升为季军。

「真是对不起翔。」泽村颓丧地说道。

「这种小事别放在心上。」池浦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又不是故意的。况且,在那种情况下,他也没必要刻意跳那么远。」

「说得也是。」事后泽村仍觉得闷闷不乐。

他把滑雪板架在车上返回宿舍时,看见翔走进日星汽车的厢型车内。翔独自一人在厢型车前做缓和运动。泽村犹豫了一会儿,向他走近。

「今天真对不起。」他出声叫唤,正往前做伸展运动的翔,转头望向泽村。一副不知有何贵干的表情。

「难得你今天有夺冠的机会,却被我搞砸了。」翔似乎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以毫不在意的口吻「哦」了一声。

「经这么一提才想到,之前跌倒的人是你。」泽村心头为之一震。

「我没放在心上,是我自己练习得不够周全。」翔说了一声「再见」,就此离去。泽村茫然地目送他离去的背影。

──经这么一提才想到,之前跌倒的人是你。

「经这么一提才想到」这句话是甚么意思?你要是没提,我都没想到你呢──他是这个意思吗?他根本没注意到我是第二顺位……

泽村歉疚的心,登时转为愤怒。他紧握双拳。接着开始思考明天的事。

明天将在大仓山举办STB杯。

观众尽皆散去后,峰岸仍站在自己的车子旁,仰望跳台。

雪似乎有歇停的迹象。
※※※
这场比赛由加拿大选手获胜,日本选手只有日野赢得第三名。此事根本不值一提。它只惹来体育报的残酷批评,说榆井死后,日本滑雪跳跃队根本就不值得期待。

──问题是那家伙的跳跃。

融雪渗进峰岸的衣服里,直抵他的皮肤,但他浑然未觉。此时他全身发热。

──还是慢了一步吗?竟然会有这种事……

他极力想消除心中涌现的不安。不可能慢了一步。不可能有这种事。

他摇了摇头,正准备坐进车内时,发现有踩踏雪地的脚步声走近。他开着车门,抬头仰望,发现两名刑警正朝他走近。

「嗨。」朝他叫唤的,是那名年纪较长,戴着墨镜的刑警。他叫须川。

「找我有甚么事?」峰岸问。

但刑警们没回答他的问题,径自来到他身旁

「比赛好像结束了。」须川说道。「虽然很想看,但因为有事要忙,抽不开身。」

「哦……」

「我们去了一趟小樽。」一旁的佐久间刑警说道。「今天一早。」

「去小樽?」峰岸感觉全身瞬间冷却,开始冒起鸡皮疙瘩。

「我们有些事想问你,可否跟我们去警局一趟?因为在这里谈有点冷。」须川拉紧大衣的前襟,以玩笑的口吻说道。但他墨镜底下的双眼,肯定正露出锐利精光,想掌握峰岸的表情。

「找我有甚么事?」峰岸又问了一次。声音略显颤抖,峰岸自己很清楚,这并非全然是天冷的缘故。

「是关于你老家的事。」佐久间说道。「特别是旧书店老板的事,我们想向你请教。」

警察果然不简单,这是峰岸的感想。考虑到自己现在身处的立场,说这种悠哉的话实在很不是时候,不过,被带来侦讯室,听须川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串话之后,他不禁有这种感想。

针对峰岸是如何取得毒药一事,他们几乎已完全掌握。也就是峰岸在过年时前往立花旧书店,偷偷从已故老板的房里偷出毒药瓶的事。

但他们是在甚么契机下发现立花旧书店,此事目前还不清楚。峰岸在过年时顺道绕往旧书店拜访,理应只算是件微不足道的事,但警方是在甚么契机下,将那名已故的店老板和虾夷族研究者的身分串联在一起呢?

真不可思议,但偏偏峰岸又不能主动开口问个明白。

「旧书店的老太太说你是个好孩子呢。」须川说道。「你好像从以前就很爱看书,常自己一个人到那家店里玩。长大后,也常到店里探望老太太。因为他们膝下无子,所以已故的老板非常疼爱你,对吧?」

峰岸没说话。他无话可说。

须川取出装在塑料袋里的小瓶子。这和峰岸偷出的乌头碱瓶子一模一样,他一时为之一怔,以为自己藏匿妥当的瓶子,已被警方取得。

不过,那并不是他拿走的那个瓶子。里头装的是黑色的东西。仔细一看,好像是某种干燥的植物切片。

「请你念上面的标签。」须川说。

标签上写着:「乌头的根放在豆荚里,在炉上干燥三到四周(有毒),与分离出的乌头碱,都是向根元先生取得」。

「立花先生的房里,有个布满尘埃的小整理柜对吧?我是从它的抽屉里找到的。听老太太说,立花先生吩咐过她,绝不能碰这抽屉里的东西。因为是剧毒,所以也难怪他会这么说。抽屉里还有虾夷人用的箭头。你知道吗?箭头是用鹿腿骨做成。听说当中凹陷的地方,会涂上乌头的毒液。对了……」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这瓶子上的标签不是写了吗?与分离出的乌头碱,都是向根元先生取得……也就是说,乌头碱的瓶子应该也在立花先生这里。但我找遍各个地方都找不到。很奇怪吧?峰岸先生,这件事你怎么看?」须川紧盯峰岸双眼。

「我猜不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认为,是有人把它拿走了。原本理应放在家中的东西,现在怎么找都找不到,会作出这样的判断也是很理所当然的吧?」

「这当然。」峰岸不得已得这么回答。

「那么,会是谁拿走的呢?这时候就出现一个教人伤脑筋的问题了。立花家没有亲人,这几年来几乎都没人去过他们家。去过他家的,就只有峰岸先生你一个人。」

峰岸摆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握紧。

「这你不知道吧?」

「不知道。」峰岸摇头。

「你可曾看过整理柜里的东西?」

「这件事,我不太记得耶。」峰岸定睛回望刑警,心跳得很急。但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现在脑中相当冷静。虽然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他一点都没作好心理准备,但感觉就像在看某个很自然的情势发展。

「不记得是吧。」须川以嘲讽的口吻说道后,瞪视着峰岸。

「请你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也许哪天又会问你同样的问题。顺便告诉你一件事,只要我们有心,就会像一层一层剥皮似的,逐步查明事实。到时候就会知道是怎样的来龙去脉,你将明白我们有多认真。早晚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可以问一个问题吗?」峰岸如此说道,须川叼了根烟,点了点头。

「你们是因为怀疑我,才会去那家旧书店吧?你们到底是根据甚么来怀疑我是凶手?」须川点燃烟,朝天花板吁了口烟。

「关于这点,你自己去猜吧。很在意这件事是吗?」

「可能是有人告密吧?」须川陡然停下动作,一旁的佐久间也抬起头来。峰岸心想,果然不出所料。

「你为甚么会这么想?」须川问。

「就是这么觉得。」峰岸答。

接着现场沉默了半晌,气氛无比沉重。峰岸觉得这个漫漫长夜恐怕还会再持续下去,他非得习惯这样的沉默不可。

「我们的确是怀疑你。不过,有些事情我们一直搞不懂。」佐久间在一旁说道。「我可以直说吗?」

「请直说无妨。」峰岸说。

「如果你是凶手,那你为甚么要杀害榆井选手?目前我们实在猜不透这点。如果我们掌握到证据,便会请你加以解释。」佐久间咬牙切齿地缓缓说道。

峰岸看着他的脸,无言以对。
※※※
傍晚时,峰岸被释放,就此返回饭店。他接受警方侦讯的事,似乎没人知道。

──也许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他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凝望天花板,如此思忖。警察已查出这件事。既然这样,也许就快查出真相了。

不过,到底是谁告的密?

峰岸的疑问至今始终未解。知道是峰岸杀了榆井的人,到底是谁?

他躺在床上,伸手拿起电话,把耳朵贴向话筒,联络柜台人员。马上便有人接听。

「我是峰岸,前几天那位掉钱的人找到了吗?」

「哦,是之前有人在训练馆里掉钱的那件事吗?目前都还没有人出面登记呢。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样啊,真伤脑筋。不好意思,可以再继续贴一阵子吗?搞不好有人比较粗心,一直都没发现。」

「可以啊,我们这边没问题。那么,那张纸还是维持原样吧。」

「麻烦你们了。」

「我明白了。」可能是心存戒心吧,峰岸自言自语道。

为了查明是谁发现他藏在训练馆里的毒药,他想出这套计划。那只野狗在星期六晚上被毒死,表示对方在星期六晚上发现的可能性相当高。因此,只要散播有人那天晚上在训练馆掉钱的传言,就算当事人没出面,可能也会以其他方式得知是谁那晚在训练馆进出。但目前似乎仍没半点线索。

不过,那位神秘的告密者并未将训练馆藏有毒药的事告诉警方,这令峰岸百思不解。难道告密者和发现毒药的人是不同人?

真教人头痛。

他原本深信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至少他自己找不出缺点。正因为这样,他完全想不透是谁看穿他的手法,又是如何得知。

这名扮侦探的人究竟是谁?

他为甚么不露面?

──为甚么?

他突然露出苦笑。因为就像在玩联想游戏似的,他蓦然想起佐久间刑警说的话──你为甚么要杀害榆井选手?

动机──

想到为何要杀害榆井,峰岸便觉得脑中一片混乱。

我真正兴起杀害榆井的动机,到底是甚么时候呢?我虽然心里有杀他的动机,但又是从甚么时候开始的呢?

严格来说的话,是从认识榆井的时候开始。打从第一次见到他,知道他是个鸟人,能力和自己截然不同的那时候起。不过,后来又多花了些时间,这个动机才清楚成形。

──真正开始清楚成形,是从那时候开始。

当时他骨折康复,重回滑雪跳跃界,想象以前一样跳跃,却始终跳不出佳绩。他从失意中追求一线生机。不是唤醒昔日自己的跳跃方式,而是让身体重新学会另一种跳跃方式。不是修正既有的图画,而是在纯白的画布上重新作画。

而他当作模板的对象,正是榆井明。峰岸认为,榆井的跳跃是日本的最佳典范,同时也具有世界顶极水平。

如果能彻底学会他的跳跃法,也许就能东山再起,这是峰岸最后的期望。

但那并非单纯只是模仿他的姿态,也不光只是盗取他的技巧。而是将自己对榆井的滑雪跳跃所抱持的所有感觉,全部输入脑中。要复制的不是理论,而是感觉。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帮你,但这会很辛苦哦。」当时的指导员是藤村,听完峰岸的提议后,他以严峻的口吻说道。

「我已作好心理准备。」峰岸答。「我想从头来过。」

峰岸为自己设定三年的时间。这段时间,他决心将自己的人生全部投注在滑雪跳跃中。他和榆井一起生活,就此展开这项计划。由于经常集训,所以有不少时间和榆井在一起。如果只是一起用餐、练习,那也无济于事。峰岸努力制造机会和他攀谈。

然而,这项最初步的计划,执行起来却是困难重重。要找机会和榆井聊天并不难。因为榆井爱讲话。但要跟上他的说话步调,却困难无比。他说起话来无脉络可循,而且变来变去。他的好奇心就像向全世界蔓延的繁茂树枝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