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峰岸还是掌握了一项重点,那就是滑雪跳跃也是榆井感兴趣的项目之一。而且能藉此将话题集中在「人类在没有翅膀的情况下,究竟能飞多远」这一个点上。

「站在起始台上,我总觉得满心雀跃。也许在某个情况下我可以飞得老远。每个人都作过在天空飞的梦吧?在梦里可以像在空中游泳一样移动。我想象那样乘风飞行。」他也曾这样说过。

但实际问到他跳跃时的感觉,他的说明却又让人听得一头雾水。

「说到理想的跳跃,你都是在心中想象甚么样的情景?」峰岸曾如此询问。当时榆井的回答如下:「那还用说。脑中想的当然是一种爆发的感觉。把所有讨厌的事全忘记,在那一瞬间只想着要做出完美的跳跃。如果做不到这点,就不会有完美的跳跃。」

起初峰岸以为他是在敷衍。甚至怀疑他是否怀有戒心,不想让峰岸剽窃他的感觉。但看他的模样,又不像是这么回事。倒不如说,他很热心地想传达自己跳跃时的感觉。他看峰岸一副无法理解的神情,伸手搔了搔头,又继续说明。

「要当自己是融入在风里面,以这种感觉来飞行。不可以和它对抗。从跳台上飞出时,要像从风中钻出一般,之后则要像被风接住一样。只要能走到这一步,接下来就把一切交给风了。要信任风。」

简单来说──

简单来说,榆井的感觉比峰岸更具野性,而且依赖本能。完美无误的跳跃方式,在他脑中先天就有内建好的程序,他要努力的方向,在于如何导引出这股本能。与那些后天才想创造出这种程序的人相比,基本条件一开始就不同。

尽管如此,峰岸还是耐心十足地和榆井沟通交谈。因为他期望在榆井不经意的谈话中,隐藏着可以唤醒他昔日感觉的提示。

而峰岸也实际得到一些提示。其中最大的提示,发生在他与榆井聊游泳的时候。

「跳水时,只要能像滑雪跳跃一样跃进水里就行了。」榆井望着电视说。

「像滑雪跳跃一样?」

「嗯。就像要跳进前方的风中一样,以这种方式往水里跳,一定可以跳得很好。」

跳进前方的风中──这句话深深烙进峰岸脑中。仔细一想才发现,榆井在形容滑雪跳跃时,从来都不用「往上跳」这个字眼。

除此之外,峰岸还得到了几个小小的提示。他在脑中加以归纳整理,虽然只有模糊的形体,却能拼凑出榆井独特的跳跃方式。

然而,以言语传达终究有其极限。要以明确的形式来了解榆井跳跃的感觉,必须亲眼确认其身体动作。只不过,实际进行滑雪跳跃时,双方之间有距离,而且速度又快。就算能掌握大致的形体,却无法进行细部的观察。因此,峰岸将着眼点放在假想跳跃练习上。

假想跳跃是一种模拟训练,在台上摆出助滑的姿势,脑中想象实际在跳台上的状况,做出跳跃动作。一般是两人一组,由搭档在下方接住对方的身体。

峰岸让榆井进行假想跳跃,以摄影机从各个角度来拍摄。同样的,峰岸也拍摄自己的动作,仔细两相比对、检讨。

「当中有个严重的不同点。」藤村比较两台屏幕的画面,如此说道。「那就是肌肉的差异。差异并非单纯只会显现在跳跃力上。就算你能拥有和他一样的跳跃感觉,但若没有能加以发挥的肌肉,还是一样没有意义。」

因为这项建议,峰岸决定彻底进行重量训练。不是盲目地乱做,而是勤上训练中心,挑选最有效提升肌力的方法。在他过往的滑雪跳跃生涯中,这可说是肉体负荷最吃力的一段时期。

在训练中心里面,不时会遇见其他队的选手。他们对峰岸特训的情形相当惊讶。不过,他们并不知道峰岸真正的目的。看在他们的眼中,也许只会觉得,这是一位走下坡的选手在作最后的垂死挣扎吧。

只有一人给予峰岸协助,他就是刚转至日星滑雪队的片冈。他对峰岸特训的目的一句话也没问,但不时会对峰岸的训练方式提出建议。就是片冈指示他应该将锻炼重点放在伸展左膝的肌肉上。片冈说的话总是准确无比,训练的效果相当显著。

「你不觉得我是人老还不认输吗?」有一次他向片冈问道。只见片冈以他的习惯动作托起金框眼镜,以不带高低起伏的声音应道:

「我知道你是想最后一搏。」

「没错。我这是最后一搏。」

「不管甚么,都有其最后的机会。是不是要当作最后一次机会,由当事人自己决定。」

「这已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峰岸说。「再也没有下次。」

片冈闻言后没再多说,只对他的训练方式提供了一项建议,就此离去。

没有集训时,峰岸有时会独自待在禅寺里。一来也是为了培养专注力,但他真正的目的,是想象榆井一样,重拾往日那享受滑雪跳跃的纯真之心。榆井就像个孩子似的,挑战飞行。究竟人到底能飞多远呢?他只是一直在挑战这个永远的课题。胜负并没有那么重要,所以压力根本不是他眼前的问题。榆井的这份纯真,令峰岸好生羡慕。

这样的生活过了一、两年。
※※※
就在藤村骤逝之后,出现瓶颈。榆井因为大受打击而不再比赛,峰岸的计划就此整个大乱。于是,那个时期峰岸努力的方向,改为让榆井重新振作。

榆井复出后,峰岸想将他的跳跃模式完全吸收的计划也再度展开。他想从身心技各方面追上榆井,日夜苦练。

但如此耗费时日的计划,却迟迟不见显著的效果。

峰岸的跳跃距离确实比当初因陷入低潮而烦恼的那段时间改善许多。其他队的选手和指导员们也愈来愈常说他最近状况不错。在比赛中,也不时会有不错的名次。

但还是不太对。就峰岸自己的感觉来看,一切都不太对劲。

他是在前往普莱西德湖参加世界杯时,才明白此事。当时峰岸状况不错,和榆井等人一同出国比赛。

在这场比赛中,发生一件离谱的意外。峰岸他们一行人早从三天前便已抵达当地,但因为大风雪的缘故,公开练习的天数遭到缩减。一直等到比赛前一天才能实地练习。而且也只能跳三次,根本掌握不到跳台的感觉,心里忐忑不已。

而且这时候榆井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因感冒而发烧,所以只试跳了一次。而且还没跳成功。

比赛当天,榆井说他不想弃权。他的高烧已退,而且也获得医生的许可,所以决定让他上场。但大家都认为,榆井应该是难创佳绩才对。他现在的状况,就和完全没练习过一样,而且还是大病初愈。

说到试跳,日本选手中就属峰岸成绩最好。尽管如此,也只是不至于在外国选手面前丢脸的水平罢了。榆井之前的一跳,连七十米级的标准距离也没达到,显露出他的练习不够充分。

「就像从溜滑梯上滚下来一样。」试跳结束时,榆井笑着这样形容自己刚才跳跃的表现。

「这次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要小心别受伤哦。」峰岸如此鼓励他。

「我不会受伤的。」榆井笑咪咪地应道。接着他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说道:「嗯,外国果然很大,我就开心地玩一玩再回去吧。」

其他的选手们都笑了,心想,真不知道这家伙是粗神经,还是天真。

不过,他们脸上的笑容,在看过榆井第一次正式跳跃后,马上消失无踪。

不同于先前的试跳,榆井展现出漂亮的飞行。飞行距离也相当远,挤进前十名,是日本人当中的最佳成绩。峰岸则是跳得比试跳时还差。

「怎么突然表现这么好?」峰岸问。

「我没有怎么样啊。」他答道。「我自己也不清楚,就只是这样滑下去而已。只跳出这样的成绩,也是没办法的事。」

「只跳出这样的成绩?」

「不过,接下来或许会跳得更好一些。因为我已经摸熟了。」

而他也真的在第二次跳跃时,跳得比第一次更远,排名也从第十名窜升至第三名。

他的跳跃方式,根本就无从模仿──峰岸这时才有深切的体悟。榆井不像一般的选手,倚赖感觉。他甚么也不倚赖。因为他的身体会自己行动,不受意志左右。而他也相信自己的身体。

──也许我追逐的是一个幻想。

峰岸如此暗忖。要学会榆井的跳跃方式,得先取得他的身体。

之后又经过几场比赛,更加深了峰岸这个印象。世上的一切领域,都有上天选定的人。榆井就是这样的人。而我不是……

就这样,峰岸一开始决定的三年期限就此结束。

峰岸无法成为榆井,他并不懊悔。榆井可能是今后数十年也无人能出其右的滑雪跳跃好手。有他这样的天才,才会有我这种以他为目标的人。尽管到头来,不管自己再怎么想追上他,他都像是位在远方的海市蜃楼,但这样我心中已无任何遗憾。因为我追逐的是一位过人的天才。这些年所投注的光阴,峰岸并不觉得可惜,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引退后,峰岸只想着要让榆井明名扬世界。自己昔日当作目标的对象,究竟有多么巨大,他想以清楚的形式来加以呈现。

但峰岸万万没想到。

他的梦想,竟然会以那种形式破灭。

STB杯兼环太平洋杯国际大赛,在和昨天迥异的大晴天下举行。而且吹的是对选手有利的逆风,陆续有人创下佳绩。特别是在第一次跳跃中,日本代表队的选手几乎都跳出百米以上的成绩,包括外国选手在内,共有五人跳出一百一十米以上的佳绩。

泽村亮太也是这五人当中的其中一位。

但他还是不满意。在五人当中他排名第五。不是姿势分的问题,而是他跳出的距离最短。排行在他之上的四人当中,有三人是外国选手。而那唯一的日本选手是杉江翔。对泽村来说,名次反而不重要,败在翔手下,才是真正严重的问题。

「不要闷闷不乐嘛。能跳出一百一十米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泽村擦拭滑雪板的滑行面,准备第二次跳跃时,池浦来到他身旁说道。他似乎不自觉地露出不悦之色。

「以今天的状况来说,就算跳出一百一十米远,也没甚么好高兴的。」

「真好意思说,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跳出一百米远呢。」

「池浦兄,你也有可能反败为胜啊。分数又相差无几。」

「我也有机会吗?」一旁探头的,是一位姓渡部的选手。之前他在萨拉热窝奥运中出赛时,正值颠峰期,不过这两、三年来始终成绩低迷。今天也只跳出九十五米远。

「如果你跳出一百三十米的话,应该就有希望。」池浦语带调侃地说道。渡部跪地皱着脸。

「这样根本就是在举行飞行大赛嘛。不过,像今天这种状况,真希望榆井也能上场。就算没办法跳出一百三十米,搞不好也能跳出个最长距离。」

「榆井是吧……」泽村心想,或许有可能。之前榆井还在时──话虽如此,不过也才不久前的事,在今天这样的状况下,总会将起点台往下调降。尽管这样,榆井还是跳出将近一百二十米的成绩。如果是今天这样的起点位置,他也许能轻松创下跳台最高纪录(该跳台历年来的最长距离纪录)。

泽村正在想这件事情时,上蜡室的一隅突然一阵吵闹。有多名选手大声嚷嚷。众人全都往他们瞧,他们这才闭嘴,但表情显得不太对劲。

很快便得知他们吵闹的原因。日野朝这里走来,告诉泽村他们。

「我从他们那里听说,已抓到杀害榆井的凶手了。」

「咦?」渡部发出一声惊呼,再度聚集了众人的目光。

「是谁?」池浦问。

「不知道。好像是刚才我们第一次跳跃时被逮捕的,似乎是滑雪跳跃的相关人员。」

「不是选手吧?这么说来,是教练或指导员吗?不会是我的教练吧?」在这种时候,渡部还不忘开玩笑。

「比赛途中还发生这种事,三好先生可真是辛苦啊。」

池浦这番话,大家听了纷纷点头。
※※※
第二次跳跃开始,前面的选手开始比赛时,他们已隐约明白被捕的人是谁。在教练和指导员当中,没在今天这场比赛中露脸的,就只有一个人。

泽村在等候上场的这段时间,和池浦交谈。

「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池浦答。

「听说是峰岸先生。」

「好像是。真教人不敢相信。峰岸先生竟然会……」

「他明明是最不可疑的人才对啊。」

「这下我深深明白人不可貌相的道理。」接着池浦重新戴好安全帽,就像在说「这件事就聊到这儿吧」。已快要轮到他上场。泽村也觉得再聊下去会妨碍他比赛,就此保持沉默。

──峰岸先生是吗……

泽村心里五味杂陈。虽然和峰岸没特别亲近,但好歹总有些和峰岸有关的回忆。例如他陷入低潮时,曾参考过峰岸的跳跃方式,峰岸也曾针对重量训练对他提出建言。峰岸整体给人认真勤奋的印象。

说到从现役选手引退,改为专心当指导员的峰岸,感觉就像是将一切全寄托在榆井身上。听说他还为了榆井学习如何贴扎,研读运动生理学。

考虑到榆井偏食的饮食习惯,还向医生咨询,决定让他服用维他命。为了排定训练项目,甚至还向职棒的运动防护员咨询。

如此悉心照顾榆井的峰岸,竟然会杀了榆井。

──到底是为甚么?

泽村实在无法想象。
※※※
比赛结束后,泽村他们换好服装,正准备回车内时,两名从未见过的男子朝他们奔来。一人脖子上挂着相机,一看便知道是新闻记者。

「杀害榆井选手的凶手已经被捕,您知道吗?」泽村原本正准备说他知道,但日野朝他使了个眼神加以劝阻,泽村见状,决定保持沉默。

「凶手好像是榆井选手的指导员,请问您有甚么感想?」泽村置若罔闻,坐进厢型车内,但男子还是抓住泽村的衣袖,紧缠不放。日野看不下去,出言相救。

「我猜三好总教练应该有话想说。」泽村乘机坐进车内,关上车门。

「请等一下。我们想听听选手们对此事的感想。」

记者在车外大喊,但池浦关上窗帘后,他们敲了一下玻璃,便就此离去。可能是采访其他队的选手去了。

「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日野长叹一声,如此低语。

「不会怎样。」池浦说道。「等时间一过,大家就都忘了。就只是如此而已。把心思用在这里,只是白费力气。」

「那是因为池浦你总是这么冷静。」

「才不是呢。今天的第二次跳跃,我果然因为无法专心而失败。本想好好表现一下的。为了这种事而乱了自己的步调,跟傻瓜似的。」

泽村心想,他说得没错。在第二次跳跃前,得知是峰岸杀了榆井这件事,一直萦绕心头。但老实说,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比起榆井遭杀害的事,以及峰岸被捕的事,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面对。

现在,泽村脑中想的不是峰岸和榆井的事。此刻他满脑子都是数十分钟以前,杉江翔飞行的模样。

「今天的比赛结果怎样?」一见佐久间他们到来,峰岸劈头就问这么一句。他人在侦讯室。

「比赛?」须川问。

「STB杯啊。在大仓山举行九十米级的比赛,可能已经结束了。」

「我没听说。」

「是吗?」峰岸低下头,伸指紧按眉间,一副头痛的模样。佐久间心想,可能是他没睡好的缘故吧。如果他的精神状态和常人一样,昨天回住处后,应该还是会精神紧绷,无法休息。

「这种时候管不了比赛了吧?建议你多想想自己的事。」佐久间在一旁插话道,峰岸始终紧抿双唇。

「你今天的立场,和昨天有些许不同。」须川说。「你应该也知道,你已经被逮捕了。这表示我可以不放你回去。在你坦白供出一切之前,我们都可以一直等下去。」

「你应该已从须川那里听说了,你可以请律师。」

峰岸就只是微微摇头。

须川清咳几声。

「我猜你应该还没忘,你昨天曾告诉我,那个存放毒药瓶的整理柜,你没看过里面的东西,对吧?」

峰岸往须川瞄了一眼,微微点头。

「可是,这样很奇怪。」须川撇嘴说道。「太奇怪了。」

他接着望向佐久间,佐久间也点头表示同意。「从那个整理柜里,查出了你的指纹呢。又多又清楚。你说没看过,那实在不合情理。」

感觉得出峰岸此刻正紧紧咬牙,他的左手握紧右手的大拇指。

「我可能看过吧。」峰岸答道。「但我一时忘了。或许只是在不经意的情况下看过。」

「你的意思是,不经意地看过那个毒药吧?」须川略微站起,趋身靠向峰岸,意在威吓。「里头某个地方,放着一个装有毒药的箱子。碰过它的就只有你,没有别人。然后毒药就这么不翼而飞。这么一来,答案已经很清楚了。」

「我不知道。」峰岸坚定地回答。「里头有毒药的事,以及是谁将它拿走,我一概不知道。不过,里头真的有毒药吗?事实上,根本没人见过吧?」

须川闻言,朝这名嫌疑犯瞪视了半晌后,重新坐回椅子上。

「昨天我让你看过那个瓶子对吧?那是向立花旧书店借来的瓶子,里头装有乌头的根。上面贴的标签写道『与分离出的乌头碱,都是向根元先生取得』。其实我已找到这位『根元先生』了。他是位学者,和立花先生一样,都曾经参加过虾夷族研究团体。昨天晚上,我们有两位刑警前去拜访他。」

峰岸往须川瞄了一眼,接着旋即垂眼望向地面,脸上表情没任何变化。

「然后,」须川接着说。「他们向根元先生确认过证词,他确实曾将乌头碱的瓶子交给立花先生。听说是五年前十月的事。而根元先生手上还留有一模一样的乌头碱,于是我们马上调查其成份。虽说是乌头碱,但听说里头还添加了不少其他种类的不纯物质。只要拿它和榆井的胶囊中发现的毒药相比对,就能清楚明白它是否为这次犯罪所用的毒药。」

说到这里,须川低头窥望峰岸的神情。「检验结果终于出炉了。根据科学研究的报告,根元先生所提供的毒药,并未完全分离,当中含有牛扁碱、阿替新碱等碱性成份。其含有率与用来杀害榆井的毒药成份完全吻合。因此我们判断,是采同样的方法,从同一物质中分离出的毒药。说得明白一点,杀害榆井用的毒药,原来一直是由那名旧书店的老先生珍藏着。这么一来,你明白我们为何逮捕你了吧?你已经逃不掉了。快点从实招来吧。」

他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话,等峰岸的反应。但峰岸只是闭上双眼,静默不动。须川拍打桌面。但峰岸的眼皮依旧动也不动。

「你要是快点招供,展现悔意,法官会从轻量刑哦。」佐久间以温柔的口吻说道。他并非时常对嫌犯采取这种攻势。而是会视搭档不同,改变做法。

「昨天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吗?」须川单手撑在椅背上,以斜靠的姿势望着峰岸。「只要我们有心,就会像一层一层剥皮似的,逐步查明事实。其实我们已对你生活周遭展开彻底调查。我们正在搜查。搜查甚么呢?那个装有毒药的瓶子。你应该已将它丢在某个地方才对。你不会丢得太远。因为是剧毒,你不敢随便丢弃。这么一来,范围就小多了。可能是放在自己的公寓里,或是埋在某个地方,要不就是还在饭店里。」

佐久间注视峰岸的脸。他猜想峰岸会对须川说的某一句话有所反应。但就他所见,峰岸始终面无表情。

「峰岸先生。」须川很不耐烦地说道。「这样对我们大家都不好。快点作个了断吧。只要你肯从实招来,我们大家就悠哉多了。还能轻松地看那个甚么杯的九十米级比赛呢。」

这时,峰岸才开始有所反应。他抬起头低语道:「对了……有电视实况转播。」

「因为今天好天气,一定陆续会有人跳出好成绩。」佐久间语毕,峰岸缓缓转动身躯,隔着侦讯室的窗户仰望天空。

蓝天之上,飘浮着两朵浑圆的云朵。
※※※
「怎样,想招了吗?」河野一见佐久间,便向他问道。须川仍留在侦讯室内。

「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不论体力还是毅力,他似乎都很强韧。」

「得长期抗战是吧?真希望他能自己招认。」

「找不到毒药吗?」河野摇头。

「那只是个小瓶子,而且只要他有心,到处都能藏。要找寻可不容易啊。」

「关于他让榆井服毒的方法,查得怎样了?」

「一样没有线索。不过,方法多的是。问题在于动机。」

「动机是吧……」

关于动机,打从一开始就一直是个谜。要不是有那封告密信,恐怕至今还不会怀疑峰岸。

「关于写那封信的人……」佐久间此话一出,河野马上点头。

「我也正在想这件事。要是找不出其他证据,就得想办法查出谁是写那封信的人。」

「峰岸已经被逮捕了,他大可公布自己的身分。」

「还是别心怀期待的好。」

「他为甚么要隐藏姓名?更重要的是……」佐久间抬起头。「告密者为甚么知道峰岸是杀害榆井的凶手?」

「很不可思议对吧?」河野说。「而且告密者是在命案发生后不久便写信来。这表示他老早就知道真相。」

「难道是峰岸的犯案计划中有致命的疏忽,被人发现?」

「这需要缜密地拼凑峰岸的犯案计划。从中推理出知道真相的人究竟是谁。就像猜谁是侦探的猜谜游戏。」

「由警察来推理谁是侦探,听起来还真是奇怪。」

佐久间以复杂的心情回以一笑,不经意地望向摆在一旁的报纸。电视节目栏的那张报纸摆在上头。

在大仓山跳台滑雪场进行STB杯滑雪跳跃大赛的转播画面。

──电视实况转播是吧。

刚才在侦讯时,先前完全没反应的峰岸,一提到滑雪跳跃的事,表情马上有所变化。而且他似乎打从一开始就很在意今天的滑雪跳跃大赛。

──到底是甚么令他这么在意?

榆井死后,他应该已经对滑雪跳跃界不感兴趣才对。

「警部,关于侦讯,我有个提议。」
※※※
「不知情的人看了一定会心想,这嫌犯和刑警到底在干甚么?」须川在佐久间耳边哨声道。佐久间面露苦笑,伸掌在面前比了一下,以表歉意。

坐他们对面的峰岸,将椅子斜放,紧盯着随身型电视的屏幕。正在播放今天稍早在大仓山举办的比赛。

佐久间以前也从未将电视带进侦讯室过,但他看峰岸很关心今天的比赛,令他对此很感兴趣。这或许是打破峰岸沉默的好机会,佐久间满怀期待,向河野提出这项建议。

比赛已来到了正式的第二次跳跃。由于第一次跳跃陆续有人跳出一百多米的成绩,所以起点位置往下调降,但感觉不出选手的飞行距离有因此缩短。解说员说,可能是现场状况变得更好的缘故。

在节目中,播报员多次提到榆井的命案。第二次跳跃开始不久,还提到凶手似乎已被逮捕的事。目前还没清楚报出姓名,想必是还没获得更清楚的信息。

佐久间观察峰岸在播报员提到榆井时的表情。看有无任何变化。但依佐久间看,峰岸还是面无表情。他唯一一次流露出情感波动,是在一名日本选手挤进第二名时。他甚至还趋身向前。

画面中的选手陆续展开跳跃。解说员说,这是前五名选手之争。三名外国人,以及泽村和杉江这两名日本人。

这时,峰岸的表情又起了变化。他似乎吞了唾沫,喉结滑动。

──应该有甚么事影响峰岸的情绪。

佐久间将视线移回电视上。

轮到解说员预测的那五名选手上场了。当先是泽村亮太选手。身穿红色连身衣的泽村,跳出一百零七米的纪录,是目前的第一名。佐久间望向峰岸。他似乎对泽村的跳跃没甚么感觉。

接着上场的是美国和加拿大的选手,两人都轻松跳过一百米。加拿大选手登上首位,泽村则是降为第二位。

当下一位杉江选手上场时,峰岸在椅子上重新坐正,他摆在桌上的左手紧紧握拳。佐久间见状,颇感讶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