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回答说:
“你说得对,那天的确是那孩子找我出去,他也的确是我的儿子。”
“可不可以请您告诉我们详情?”
“说来话长。”
“没有问题。”
高间和上原两人低头拜托后,露出严肃的神情。中条再度闭上眼睛。
※※※
战争期间,中条在东西产业的岛津工厂担任厂长。工厂原本制造火车车厢零件,但在军方命令下,改为生产飞机零件。
战争结束后,岛津市的工厂不再生产飞机零件,开始生产平底锅和锅子。中条被调往阿川市的总公司,成为重振东西产业的成员之一。他在电器部门的领导者渡部茂夫手下工作,住处也从岛津市搬到了阿川市。当时他三十七岁,没有亲戚,孤家寡人一个。
他在搬家之后,遇见了须田明代。
中条打算和她结婚,却面临一个棘手的问题。他的上司渡部很希望他可以成为女儿纪美子的丈夫。纪美子当时二十八岁,之前结过婚,但她丈夫在战争中死了。
为了日后着想,中条觉得眼下不适合张扬和明代之间的关系,免得影响渡部对自己的看法。而且渡部对他的照顾难以用笔墨形容,多亏了渡部的协助,他才能掌握电器的最新技术。于是,他决定暂时隐瞒和明代之间的关系。明代为了他的前途,也答应配合。
没想到不久之后,发生了意外状况。明代怀孕了。她的哥哥再三追问是谁的孩子,她始终没有松口。中条让她搬去其他城市,因为他认为继续住在原地,两个人恐怕很难见面。
明代说想住在海边,于是他们搬去了渔港旁。
中条和明代开始在新家共同生活,但其实中条每周只回家一次。他不能让别人知道他过着双重的生活。
孩子出生后,先入了明代的户籍,成为所谓的非婚生子女。当时,中条打算在适当时机让孩子认祖归宗。他们为孩子取名为武志,就是须田武志。虽然想到明代的哥哥有可能会调查她的户籍,进而得知这件事,不过明代认为这样也无妨。
这种状态持续了三年。
东西产业电器制造部独立成为东西电机有限公司,由渡部担任第一代董事长,中条当然也和他一起进入了新公司。
成立一家新公司很辛苦。对中条来说,可能这辈子再也不会有机会挑起这样的大梁,他成为渡部的得力助手,负责所有的技术部门。中条整天忙于工作,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回明代身边的次数当然就越来越少。于是他告诉明代,请她等待一年,等新公司稳定后,一定会回来接她,到时候就会生活在一起,在那一天之前,会按时寄生活费──当时,中条无意欺骗明代。他真的认为一年的时间就足够了。
没想到遇到了烦恼的问题,渡部再度提出希望他娶纪美子。中条左右为难,回想起来,渡部之所以特别照顾年纪很轻的自己,一定是早就把自己当成未来的女婿看待。
他找不到适当的理由拒绝渡部的要求,应该说是找不到巧妙的谎言。他没有明确拒绝,渡部认为他答应了。
于是,中条和渡部纪美子结了婚,和明代约定的一年也过去了。
一定要去见明代,当面向她道歉──他这么想,但要付诸行动时,却又退缩了。到底该如何道歉?而且,他最清楚,这不是道歉能够解决的问题。
也许不久之后,明代就会找来公司,到时候该怎么向她解释?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就格外沉重。
但他直到最后,都没有见到明代,也不知道明代有没有来公司找他。即使一个陌生女人说要来见董事长,警卫应该也会把她赶走。
漫长的岁月过去了,但他从来没有忘记明代,也日夜牵挂着儿子。他和纪美子膝下没有一男半女,所以更想念自己的亲生孩子。
几年后,他曾经去打听明代他们的下落,但那时他们已经离开了渔村。
他无能为力,那是他自己选择的路。
※※※
“您看过高中棒球吗?”
高间问。
“我经常看。知道开阳高中代表本县进入甲子园,也知道投手姓须田,但没想到那孩子就是武志……在看电视时,我真的做梦都没有想到。”
“所以你是甚么时候知道的?”
“嗯,”中条健一点了点头。“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
接到恐吓信,前往指定地点之前,中条以为是炸弹案的歹徒恐吓。不,应该说,在咖啡店接到电话时,他仍然这么认为,但第二次在红色公用电话听到对方的声音时,他的心脏差一点停止跳动。
“你是中条健一先生吗?”对方问。
“你是谁?”
中条问,对方沉默片刻,接着以镇定的声音回答:
“我是须田武志。”
这次轮到中条陷入沉默。应该说,他说不出话。他全身冒汗、身体不住颤抖。
“武……志?怎么可能……”
他连声音也颤抖起来。对方似乎很享受他这种反应,停顿了一下后说:
“现在就按照我说的话去做。首先,把装了钱的皮包放在公车站旁,你走进身后的书店。书店有后门,立刻从后门离开。离开书店后往左走,经过平交道。有前往真仙寺的公车等在那里,你在终点下车,知道了吗?”
对方说完立刻挂上了电话,没有叮咛“不许报警”,可能知道没这个必要。
中条按照指示坐上公车。跟监的刑警只注意皮包,根本没有想到他会失踪,所以没有人跟在后面。
公车很拥挤,但只有几个人坐到终点,其中并没有像武志的人。
在真仙寺下车后,中条四处张望。通往真仙寺的路是个陡坡,两侧是茂密的松树林,真仙寺的屋顶出现在公车站的对面,寺庙前是一片墓地。空气阴阴凉凉,中条感觉有点冷。
虽然对方要求他在终点下车,却没有进一步的指示。无奈之下,他只能站在原地等待。几名司机聚集在公车终点站内,不时露出狐疑的眼神看着中条。
不一会儿,坡道下方有一个年轻人跑来。他身穿运动衣裤,戴着棒球帽。中条看着那个年轻人,心想原来还有人在这里跑步,没想到年轻人在中条面前停了下来。
“我是不是来晚了?”他抬起头。
“你是……”
这时,中条才知道在甲子园比赛的须田就是武志。他太惊讶了,不知该说甚么,也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
“不必打招呼了,”武志冷冷地说,“走吧。”
“走去哪里?”
“跟我来就知道了。”
武志过了马路,走进松林中的小径。中条紧跟在后。
武志不发一语地走着,他健步如飞,中条好不容易才能跟上他的脚步,但一言不发也令他感到痛苦。
“你是从哪里来的?”他问,“我看你从坡道下方跑上来。”
“前面四个车站,”武志轻松地回答,“我和你搭同一辆公车,只是你没发现我。”
“你从那里跑过来的吗?”
中条回想起那段距离和陡坡。
“没甚么好惊讶的。”
武志仍然一脸淡然地说。
中条看着武志大步往前走的背影,陷入一种奇妙的感慨。武志长这么大了,原本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的儿子,如今却出现在眼前。他很想跑上去紧紧抱着他,却无法这么做。因为武志的背影散发出的某种东西阻止了他。
“炸弹是你放的吗?”
中条问他,试图摆脱沉重感。
“对啊。”武志回答时没有停下脚步。“有人痛恨你的公司,我只是受他之托。他并不知道今天的事,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为甚么用恐吓信?只要写一封信给我,我就会来看你。”
武志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中条,脸颊的肌肉扭曲着。
“我怎么可能相信你?”
说完,又继续迈开步伐。中条好像吞了铅块般心情沉重,继续跟在武志身后。
武志走进了墓地。他似乎很熟悉周围的情况,中条渐渐知道武志打算带他去哪里。
武志在墓地深处停下脚步。那里竖了一块木制小墓碑。中条也跟着停了下来,低头看着墓。
“这是……”
中条知道自己并没有猜错。
虽然没有特别的根据,但他很久之前就隐约感觉到,明代已经不在人世。
“旁边是我爸爸。”
明代的坟墓旁还有一座墓,武志指着那里说道。
“爸爸……明代改嫁了吗?”
中条似乎稍稍松了一口气。
“开甚么玩笑?”武志不以为然地说,“须田正树是明代的哥哥,我爸爸收留了我们母子两人,收留了生病的妈妈和我。”
“……原来是这样。”
“爸爸收留我们后不久,妈妈就死了。”
“她生了甚么病?”
“和生病没有关系。她是自杀,割腕自杀。”
中条一阵心痛,冷汗直流,呼吸急促。连站着也变成一种痛苦,他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妈妈留给我一个用竹片做的人偶、竹编工艺的道具和一个小护身符。我上中学时,在护身符里找到一张纸,上面写着我的父亲是东西电机的中条。你知道吗?她知道你背叛了她,娶了别的女人,但是她没有向任何人提起你的名字,因为她不想造成你的困扰。”
中条垂下头,无言以对。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对不起。”声音极度沙哑。
“对不……起?”
武志走到中条面前,一把抓住他西装的衣襟。他力大无比,中条被武志拖着,踉踉跄跄地来到明代的墓前。
“你在说甚么?事到如今,说这些话还有甚么用?”
武志一把松开了中条,中条跌坐在碎石路上。
“我告诉你,我对我妈记忆最深刻的事,就是她牵着我的手去车站。她相信和你的约定,一直在等你回来。她总是对我说,你爸爸星期六就要回来了,每个星期六,都带我去车站等待。从傍晚一直等到末班车的时间。无论刮风下雨、春夏秋冬,她每个星期都去。你知道我们等你等了多久吗?”
中条跪坐在地上,双手在腿上紧紧握拳,他甚至觉得武志可能会杀了他。
“我之前就打算要带你来这里。”武志的语气稍微平静下来。“她一直在等你,我终于完成了她的心愿。”
武志走到中条的身后,用力推着他的背说:“你可以拚命道歉,其实我希望你在这里道歉到死。”
中条在墓前合起双手,后悔和罪恶感如洪水般袭来。他知道自己有多么罪孽深重。在这里道歉到死──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这么做。
“我再告诉你,你并不是只有折磨她一个人。”武志站在中条的身后说:“收留我们的爸爸,直到死前那一刻都在辛苦工作。不,最辛苦的是现在的老妈,她为了非亲非故的你,毁了一辈子。”
“有没有……我能够帮上忙的地方?”
“现在已经太迟了。”
武志冷冷地说。
“我知道已经来不及了,但这样我于心不安。”
“我才不管你安不安心,也不打算就这样让你轻易地放下心理负担。”
“……”
“不过,”武志说,“我并不是没有要求。”
中条抬起头,“你尽管说。”
“首先,从今以后,请你忘了我们。没有女人被你抛弃,你当然也没有私生子,须田武志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
“不要和我争辩,你没有权利提任何要求,对吧?”
中条闭了嘴,他说得没错。
“还有一件事是关于钱,我要求偿金。”
“多少钱?”
“十万圆。”
“十万圆?”中条向他确认。“钱的事好处理,要多少钱都没关系。”
“十万圆就够了。对我们来说这已经是一大笔钱了。”
武志用鞋尖踢了两、三次石子路。“你把十万圆拿给我妈,不管用甚么方法都可以,但不要牵扯到你的名字。自己去想一个能够让我老妈接受的方法。”
“不能拿给你吗?”中条问。
“我拿了这么大一笔钱,要怎么交给老妈?难道说是捡到的?”
“……也对,我了解了,会按你说的去做。还有其他的要求吗?”
“没有了,就这样而已。你可以继续当你的优秀董事长和好老公。”
说完,武志就转身沿着来路离开了。“等一下。”中条慌忙大叫。
“我们……不能再见面了吗?”他问。
武志头也不回地回答:
“不是已经约定好了吗?我们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既然没有任何关系,为甚么要见面?”
“……”
“顺便说一声,今天也是你最后一次来这里,因为有陌生人来扫墓很奇怪。没问题吧?就这样一言为定!你之前已经毁约过一次,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遵守约定!”
然后,他再度迈开步伐。中条叫了一声“武志”,但他没有停下脚步,踩在碎石子路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6
说完之后,中条仍然泪流不已。他自己也不知道为甚么流泪。
“两天后,就得知他被人杀害了。我太惊讶了,无法相信。因为我下定决心,即使无法和他见面,也要在暗中守护他。”
他最关心武志的死是否和他有关?他思考着武志为甚么临死之前来找他。
“他来见您,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会死。”高间说。
“所以,武志明知道自己会被杀害,仍然决定和凶手见面,所以在此之前来见我吗?”
高间想了一下,最后用力点了点头。“就是这样。”
“为甚么……?”
“因为情况很复杂,”高间说,“非常复杂,目前还无法告诉您。”
“你们知道谁是凶手吗?”
高间的眼睛不自然地闪烁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对,知道。”
“是吗?”
中条思考着自己该做甚么。他希望为武志做点事,却想不到该做甚么。他不知道高间说的“复杂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代表武志就生活在那样的世界。
“是吗?那希望你们早日把凶手逮捕归案……也希望你们尽快联络我。”
他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句话。
“葬礼的那天晚上,去须田家的神秘男子就是您吧?”高间问。
“对。”中条回答,“虽然和武志约定十万圆……”
“须田家需要十万圆,是因为债务的关系。”
高间告诉他。
两名刑警准备离去时,中条突然想起了甚么,便叫住了他们,接着走去书房,手上拿了一样东西过来。
“这是我和明代一起生活时的照片,希望可以提供给你们作为参考。”
中条把照片交给高间。照片上的明代和中条都在用竹片编织,躺在他们身后的婴儿就是武志。
“嗯。”
高间和上原露出好奇的表情看着照片,中条以为并没有参考价值时,高间突然“啊!”地叫了起来。
“怎么了?”上原问高间。高间指着照片说:“你看这里。”上原也露出诧异的表情。
“这张照片怎么了?”
中条不安起来,以为自己交出了甚么棘手的问题。
高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他:
“可以借一下这张照片吗?”
“当然没问题。”中条回答。
“那就先保管在我们这里。”
两名刑警起身后,快步走向玄关,中条仍旧摸不着头绪。
“这张照片有参考价值吗?”他又问了一次,高间回望着他的脸说:“对,应该吧。”
“是吗?那就太好了。”
“中条先生,”高间露出凝重的表情,然后说:“您的罪孽真的很深重。”
当中条整个人宛如冻结般呆立在原地时,两名刑警离开了。
右臂
1
“中条董事长已经承认,恐吓信是须田武志写的。”
芦原被带进侦讯室,刚在两名刑警对面坐下,高间马上告诉他。芦原仔细打量着他的脸,终于开了口。
“是他……果然是他干的吗?”
“你不知道吗?”上原问。
芦原点头。他真的不知道。
“情况有点复杂,”高间说,“先不谈这些。事到如今,你总该老实交代你和武志之间的关系了吧?我们已经知道武志是你的同伙。”
两名刑警看着芦原。他双肘放在桌上,双手交握,把额头放在手上。
“其实,”他开口,“我不想把他扯进来,所以声称是我一个人干的,即使他死了,我也不愿把他扯进来。”
然后,芦原又轻声补了一句:“他是好人。”
“要不要先抽一支烟?”
上原递上烟,芦原默默地抽出一支。
※※※
芦原正在看少棒队跑步时,背后突然有人叫他。芦原回头一看,一个穿着褪色运动服和防风衣,把棒球帽压得低低的年轻人站在挡球网后方。芦原发现他从两、三天前开始,不时会出现在这个运动场。领队八木告诉他,这个年轻人是开阳高中的须田武志,但他们没有直接聊过天。
“你是东西电机的芦原先生吧?”
武志走过来时再度问道。芦原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如果是熟人也就罢了,他不喜欢非亲非故的人和他提起以前的事。
“是啊。”
“我是开阳的须田。”
“我知道,那又怎么样呢?”
芦原尽可能用拒人千里的态度说道,但武志不以为意,把头凑到挡球网前,用好像在聊天般的口吻问:
“芦原先生,那个球现在怎么样了?”
“那个球?”
武志轻轻做出投球的动作说:“飘飘落地的球。”
“莫名其妙。”
芦原将头转回运动场,他不想让那个球的事变成如此轻浮的话题。
“你记得我之前去参观过东西电机练球吗?你当时在投球练习所。”
“我记得。领队乐翻了天,说会有一个很厉害的进来,结果你放了他们鸽子。”
“这算是放鸽子吗?”武志笑了起来。“也许吧,当时我对东西电机这家公司有点兴趣,所以就拜托学长带我参观。棒球队只是顺便而已。”
“哼,”芦原用鼻子出气。“真对不起啊,只是顺便。”
“但看到你的球是很大的收获,”武志说:“我有一项特技,看到好球就不会忘记。之后我去看了东西电机的几场比赛,也见识到你的球技,只是很可惜你突然离开了。”
“你看我的脚就知道了。”芦原用拐杖咚咚敲着地板。“全完了。现在只能靠教小孩子棒球满足自己的棒球梦。”
他微微转头看着武志,“所以,别来打扰我。”
“我无意打扰,只想向你学那个球。”
“我早就忘了。”
“若你把那个球藏在心里就太可惜了,只有教我学会那个球,才能发挥它的价值。”
“你真有自信。”
“是吗?”
“你的实力已经够了,天才须田向业余棒球的淘汰者讨教,难道不觉得很丢人现眼吗?”
“我向来不在意面子问题。”
“是喔。”
芦原没有理会他,走向已经跑完步的少年。八木也走了过来,两个人一起指导少棒球员守备练习。须田武志在挡球网后站了一会儿,便跑开了。
之后,武志不时出现。由于他之前也是这个少棒队的球员,所以也不能阻止他来这里。武志有时候也会指点那些孩子,孩子们当然都认识他,都很听他的话。
“来多少次都是白费工夫。”
只剩下两个人时,芦原对武志说:“至今为止,我从来没有教过别人怎么投那个球,以后也不打算教,不管是天才须田或是天皇陛下都一样。”
武志甚么都没说,嘴角露出不以为意的笑容。
芦原决定不理他,只要不理他,他就没戏唱了。
直到那天,芦原遭遇了一件事。他突然被解除了教练的职务。
八木虽然找了各种理由向他解释,但芦原知道真相。以前陷害芦原的安全调查部长西脇也是少棒队球员的家长之一,也是逼迫芦原离开的主谋。
逐渐遗忘的憎恨再度苏醒。
──西脇毁了我的人生……如今,他还要夺走我最后的人生意义……芦原无处宣泄内心涌起的愤怒,他借酒消愁,不断回想着对西脇的恨意。干脆不去上班,喝了一整天的闷酒。
那阵子他整天闷闷不乐,有一天,武志造访公寓。
“听说你被开除了?”
武志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芦原火冒三丈,拿起旁边的杯子丢了过去。玻璃杯打到玄关的梁柱,砸得粉碎。
“和你没有关系。”
因为醉酒的关系,芦原舌头有点打结。
“那个领队脑筋不清楚,居然会开除你。”
芦原呕吐起来。
“和领队没有关系,是一个叫西脇的家伙,他要把我整到怎样才愿意罢手……”
说到这里,芦原住了口。他原本并不打算告诉别人。
但是,武志看着他说:
“听起来好像很有意思。”他擅自走了进来。“你和西脇有甚么过节吗?”
如果在平时,芦原根本不会理会武志,但那时候他希望有人听自己诉苦,加上酒精作祟,说出西脇的名字后,醉意越来越深。
芦原把自己被迫离开公司的原委,以及可恨的安全调查部部长正是西脇的事统统告诉了武志。
“你居然就这样乖乖地离开公司,难道不能告他们吗?”武志问。
“我没有证据,证人都被他们收买了,即使我一个人再怎么吵也没有用。”
芦原拿起一升的大酒瓶直接往嘴里倒,却不小心呛到了。他一边咳嗽一边说:“但是,我……也在考虑报仇。”
“报仇?”
“对,大干一票。”
芦原打开房间角落的其中一个纸箱给武志看,武志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
“这些可都是真家伙。”芦原说,“我原本打算绑在身上冲进公司,当人肉炸弹。但最后还是作罢了,为那种家伙去送死太不值得了。”
武志拿出一根炸药,好奇地打量着。芦原渐渐觉得向他坦承一切很愚蠢,这种事果然不应该告诉别人。
“很无聊吧,你就当我没说。”
芦原准备整理纸箱时,武志淡淡地说:
“这次也要放弃吗?”
芦原看着他的脸,“你说甚么?”
“人肉炸弹啊,”武志说:“你不干吗?”
“你想要叫我去做吗?”
“不是这个意思。但如果甚么都不做,你的心情有办法平静下来吗?”
芦原拿过酒瓶,仰起脖子喝了一大口,擦了擦嘴巴瞪着武志。
“你要我怎么做?”
“我并没有要你怎么做。”
武志探头看着纸箱,又将视线移到芦原身上。“只是既然有这些道具,不好好利用太可惜了。比方说……要不要放在他们公司?”
“去他们公司放炸弹?”
芦原抬眼扫视着四周,他之前完全没有想到这个方法,但随即回过神,慌忙摇头。“不行,不行!你别胡说八道。”
“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武志很干脆地盖上了纸箱的盖子,从长裤口袋里拿出手帕,擤完鼻涕后,再度放回了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