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球赛的观众只有一个人。他身穿白大褂,坐在场边的长椅上,怔怔地望着操场,看上去并没有在认真地观看比赛,只是目光茫然地追着滚动的皮球。

薰从旁边走了过来,对他说道:“您踢过足球吗?”

汤川转头瞥了她一眼,神色并没有变化。“最后一次踢是在高中体育课上,现在连踢球的感觉都忘了。”

“统和高中的体育很强吗?”

物理学家笑道:“很弱,只有羽毛球社还凑合。”

“因为有您在?”

“这个嘛……”

“可以坐在您旁边吗?”

“请便,这又不是我的长椅。”

“失礼了。”薰说着坐了下来。长椅是木制的,坐上去有些凉意。

“是草薙让你来的吗?”

“是的,他让我来探察汤川老师的情况。”

汤川侧过头,耸了耸肩。“那家伙净说些荒唐话,警察探察物理学者的情况干什么?”

“那您打算什么事都不做了吗?您的学生成了杀人案的嫌疑人啊。”

汤川的表情变得僵硬起来,他仍看着操场。“他不会杀人的,他不会做那种事。”

“所以袖手旁观就行了,是吗?”

汤川沉默不语。只看他的侧脸,好像也能看出他并不认同薰的说法。

“我认为古芝去仓坂工机上班,是为了提升他在高中时代制作的磁轨炮的威力。他经常以研习金属加工技术为由,一个人留在工厂,学会了各种机床的操作方法,有时忙到很晚。仓坂工机里有一些放置废弃器械的老旧操作台,在那里发现了改装磁轨炮的痕迹。”

汤川依旧沉默着,看上去并不是无视薰,而是在琢磨她的话。

“我对磁轨炮做了些调查,发现并不违反《枪支管理法》。”

“法律上定义的枪支,”汤川终于开口道,“是指以气体膨胀为动力的东西,利用电磁能的磁轨炮并不违法。”

“好像是这样。最近发生的那些怪异现象,可以用磁轨炮来解释吗?”

汤川踌躇了片刻,回答道:“可以解释。现场并没有找到弹头,是因为你们寻找的是普通枪支的子弹。如果找的是别的东西,也许会另有发现。”

“别的东西?”

“磁轨炮的发射体称为射弹,通常使用的是几克重的绝缘物质。直接接收电磁能的是设置在后面的导体,因能量巨大会形成等离子体。受到等离子体的推动,射弹能以每秒数公里的速度被发射出去。命中目标的瞬间,巨大的能量转化为热能,射弹也会随之消失。有时会留下一些痕迹,但如果想寻找弹头,是找不到的。”汤川流利的话语又让他变成了薰认识的那个科学家。此时仿佛连他自己都确信这些怪异现象是磁轨炮所造成的。

内海薰打开挎包,拿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

汤川露出了惊讶的目光。“这是什么?”

“今天早上,我们搜查了古芝伸吾的住处,找到了这个东西。”

汤川接过来,把纸展开。这是一张B4大小的图纸,上面画了一个球形的零件。“是橘子皮。”他低声说道。

“橘子?”

“没什么。这上面画的就是刚才说的射弹。”汤川边说边看着图纸不住地点头,“是用玻璃和树脂合成的,不愧是古芝,肯定仔细思考过,可以看出他动了一番脑筋。”

“类似的图纸找到了好几张,我看不太懂,但能看出所画的尺寸和制作方法都有细微的不同。古芝在大田区的一家工厂购买过他们制造的产品,从去年夏天起共订购了七次。他们都没想到买主居然是个人。”

“射弹的材质和形状,对于磁轨炮而言是十分重要的因素。七次试验并不足为奇。”汤川把纸折回去,还给了薰。

“如果顺利,磁轨炮的确能够发出巨大的威力。不过,将它作为实战用武器很困难。”薰说道。这些信息都是她从网上查到的。

“不是很困难,基本是无稽之谈。”汤川立刻答道,“如果你看过古芝的视频就应该知道,放置这个装置至少需要一叠大的空间,它的总重量近百公斤,灵活度可以说为零,再加上给庞大的电容器充电需要大量的电力。费了半天工夫,只能发射一次。”

“一次……说起来,那段视频里好像也提到过。”

“一次发射就会造成轨道表面碎裂。想进行第二次发射,就要以微米为单位的精度重新加工。怎么想,它都无法成为武器。”

“只杀一个人的话,发射一次也足够了吧?”

汤川目光锐利地直视内海薰。“你们好像无论如何都想把罪名扣在古芝头上。”

“因为不想那么做才这么说的。既不想让他变成杀人犯,也不想让他背上杀人未遂的罪名,能够阻止他的,可能只有老师您了。”

“我无能为力。”

“那警方也无能为力。逮捕也许可以,但就无法挽救古芝了,这样真的好吗?”

汤川看着薰,目光中充满了哀伤。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角,长舒了一口气,又重新戴好眼镜。“去年夏天,我为和古芝见面,去了仓坂工机。之前也和他通过电话,不过还是有些担心。”

“您见到他了吗?”

“嗯。”汤川轻轻点了点头,“虽然看上去瘦了点,健康状况还不错,我也就放心了。他和我说了很多金属加工工作上的事,看起来很开心。当时也谈了谈他辍学的事,他对此没有后悔之意,也没有悲观的样子。”

“您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汤川没有马上回答薰的提问,而是沉思了一会儿后说:“要说不对劲,还是有一点的。”

“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发生什么,只是说到他姐姐时,他的话有些奇怪。”

“他说了什么?”

汤川面露踌躇之色,语气沉重地说:“他说:‘姐姐的死让我感到很悲痛,但我还是能化悲痛为力量,所以推进科学发展的最大原动力就是人类的死亡,也可以说是战争,不是吗?’”

“您是怎么回应的?”

“‘从另一个角度说,科学技术确实如此,它并不是只被用于善事,重要的是运用科学技术的人的本心。如果它落入了恶人之手,那便成了禁断的魔术。科学家永远不能遗忘这一点。’”

“您感觉古芝接受您的说法了吗?”

“我不知道……他当时看起来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所以我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没有追问。我并不知道他姐姐去世的事另有隐情,更没有想过他打算报仇。”

薰静静地看着这位理智的物理学家的侧脸。“看来您现在也认同古芝想要为他姐姐报仇这一猜测了。”

汤川懊悔地咬了咬嘴唇,说道:“我和古芝的姐姐见过一次面。磁轨炮完成的那天晚上,他们姐弟俩在家中款待了我。虽然没有深聊,我能感觉到她的确是一个优秀的女人。对古芝而言,姐姐是他唯一的旁系亲属,也是他的恩人。这么重要的人因别人见死不救而失去生命,那种愤怒恐怕超乎寻常吧?他是个单纯又认真的人,正因如此,他一旦认定了要做某件事,就不会回头。如果他真的企图杀死大贺议员,可能也不是出于想报仇的心愿,而是为了姐姐必须去报仇的责任感。这种情况下,想阻止他是非常困难的,因为他已经觉得自己怎样都无所谓了。”

“可以阻止的!不管用什么办法……”内海薰斩钉截铁地说,“这样才能挽救古芝君。”

汤川仰望天空,做了个深呼吸,慢慢地转过头看着薰。“你提到古芝的姓氏时,用了亲切的称呼呢。”

“哎?”

“你没有对他直呼其名。”

“这……”薰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因为他并不是嫌疑人。”

“企图杀人报仇不构成犯罪吗?”

“构成,准确地说是处于犯罪预备的阶段,但还没有确凿的证据,长冈修被杀一事也是如此。”

“听草薙的口气,好像觉得古芝是因为复仇计划被长冈得知,所以杀害了长冈。”

“警方的确在沿着这条线推进。”

“哼,真是愚蠢。”

“我也这么认为。”见汤川吃惊地看着自己,薰继续说道,“凶手拿走了被害人的笔记本、手机、平板电脑等物品,但台式电脑旁的存储卡却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仓库外墙被开了个洞的视频就存在卡里,如果古芝是凶手,不会把它落下。”

“没错。而且,如果古芝是为了隐瞒复仇计划而杀人灭口,不会突然行踪不明,这反而会引起警方的怀疑。”

“我想草薙前辈心里也清楚这些,但在调查的过程中,有必要怀疑一切。”

“我知道,他也不是笨蛋。”汤川拢了拢垂落在额前的头发,“警方的调查方针是什么?刚才你说可以逮捕古芝,这是怎么一回事?”

薰微微笑了笑。“调查内容能和普通人说吗?”

物理学家睁大了眼睛,鼻孔也微微张大。“没想到事到如今你会说这种话。”

“开个玩笑嘛。现在,东京和周边所有的住宿设施等,只要是古芝可能藏身的地方都埋伏着警察。如果还是没有发现他的踪影,最后将转为伏击战。”

“伏击战?”

“超级科技新城计划的新一期工程下周就要动工了,因此本周末要举行奠基仪式,大贺议员将出席典礼。”

汤川目光锐利地看着内海薰。“那又怎么样?”

“磁轨炮灵活性差,只能放在车中移动,且短时间内只能发射一次,但射程比枪要远得多。举行奠基仪式的场地周围是一片空地,非常适合远程狙击。典礼需要花费一定时间,足够他从容地瞄准目标,不是吗?”

“看来,举行奠基仪式的过程,便是古芝杀死大贺议员的最佳时机?”

“您认为这是无稽之谈吗,比如从物理学上讲是不可能的?”

汤川盯着薰,摇了摇头。“不,从物理学上讲是可能的。”

“特搜本部的结论是,古芝如果想利用磁轨炮杀害大贺议员,那是唯一的机会了。反过来说,也是逮捕他的绝佳机会。”

汤川的眼神中充满了不悦,可能是自己的得意门生被警察逮捕的样子浮现在了脑海中。“他……”汤川小声咕哝道,“为什么会行踪不明呢……”

“啊?”

“刚才也说过,如果不是古芝消息全无,警察也不会注意到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是不是认为如果警方调查了长冈,肯定会牵连到自己?”

“也许是吧。但现在的结果是,因古芝下落不明,警方对他进行调查后,发现他姐姐是大贺议员的专任记者。要不是他这么不谨慎,警方还不会察觉此事吧?”

“嗯……的确如此。”

“古芝是不会出现这种失误的,所以这是他权衡再三后做出的选择,但这样做面临一个风险,即可能被调查长冈修人际关系的警察顺藤摸瓜地找到。他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

“难道不是因为长冈得知了古芝的复仇计划吗?”

“这一点相当不可思议,这么重要的事是不可能轻易对别人讲的,更不要说对方是自由撰稿人。如此一来……”汤川用拳头敲了敲额头,“长冈来找我,本身就很奇怪。我一直以为是他从古芝那里听到了什么,看来并非如此。”

“说起来……草薙前辈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说了什么?”

“长冈为什么会注意到秋穗的死?”薰告诉汤川,网上找不到报道古芝秋穗死亡的相关新闻,也不知道长冈修为什么会去酒店确认。“我认为长冈并不是从古芝口中得知的。草薙前辈也说,计划复仇的人不可能轻易把动机告诉别人……”

“我有同感,古芝是不会对别人说的,那么……”汤川像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挺直了后背,“还有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

“知道古芝想利用磁轨炮复仇和他姐姐死亡之谜的,除了古芝,还有一个人。就是这个人把消息泄露给了长冈。只有这种可能。”

“那个人是谁?”

“古芝曾在仓坂工机悄悄进行磁轨炮试验,有时还会持续到深夜,没错吧?”

“是的,那又怎么了?”

“如果不想被其他人发现,就必须有一个帮手。”汤川看了看手表,从长椅上站了起来,“说不定现在就是绝佳时刻,跟我来。”

 

 

21

 


听到铃声响起,她急忙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却是朋友的名字。她硬着头皮接起电话,回答了对方的问题,又闲聊了两句。为了不让对方察觉到自己不耐烦,她小心地控制着语气。强颜欢笑地说完“明天见”,她挂断了电话。

长舒了一口气后,由里奈怔怔地看着手机屏幕。

明明说好会再联络的……

最后一次和古芝伸吾联络,是在他失踪后十天左右。他用公用电话联系了由里奈,问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警察到工厂去了,还把我带到了一家家庭餐馆,让我说一些你的情况。”

“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仅此而已。”

“是吗?谢谢你。”

伸吾的语气有些沉重。由里奈觉得他随时都会将电话挂断,连忙问道:“你真的要做那件事吗?”

片刻的沉默过后,他说:“嗯,我就是为此才活到今天的。”

闻言,由里奈心头一惊。“活到今天……那之后你打算去死吗?不是这样的……你不是说过会去自首吗?”

“……我不知道。”

“别这样……别做傻事……也别再说这样的话了!”

“我会再联系你。”说完,伸吾便挂断了电话。

每当回忆起那段对话,由里奈的胸口都会隐隐作痛。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呢?

由里奈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在回家的路上。从仓坂工机大门前经过时,她注意到门前的人影。是一男一女,戴着眼镜的男子十分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穿着套装的年轻女子则完全不认识。二人看起来像是特意在等她,冲她点了点头。她也随即停下了脚步。二人走近,年轻女子微笑着从包里拿出了什么。“是仓坂由里奈小姐吧?”

看清那是警察手册的一瞬间,由里奈顿时紧张得全身都紧绷起来,好不容易才开口回答“是的”。

“现在有时间吗?有些事情想问你。”

“……什么事?”

“有很多,一言以蔽之,是关于古芝的事。”

由里奈垂下头,不停地摇着。“我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男子说道,“但我觉得事实并非如此。”

由里奈抬起头,与男子四目相对。

“好久不见了。”男子笑着说。

由里奈想起他就是去年夏天来找伸吾的人——汤川老师。

为什么没有立刻想起来呢?由里奈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明明伸吾多次提起过这位他所尊敬的汤川老师。

“关于古芝的某些事,应该只有你知道。”汤川说,“如果你不想让他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希望你能把知道的告诉我们。只有你才能挽救古芝,不是吗?”

由里奈倒吸了一口凉气,意识到眼前的二人也许已经洞悉了一切。

“你认识长冈修先生吧?把古芝的计划告诉他的人是你吧?”

看来一切都败露了。

“由里奈小姐。”女警柔声唤道。

“警方已经在追查古芝,并大致知道他要在哪里行动,他必然会失败。如果我们无动于衷,他将成为罪犯。为了不让这一切变成现实,必须由他自己放弃。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这样也许能让他改变主意。难道你想看着他变成罪犯,去监狱里服刑吗?”

由里奈摇了摇头。正因为不希望伸吾走错路,她才把一切都告诉了长冈。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她再也无法控制,眼泪夺眶而出。

“很好。”汤川点了点头,“我们找个暖和的地方吧。”

三人坐进停在附近的一辆车中。刚坐到后座上,由里奈就拿出了手帕。

 

一切都始于那个晚上。

得知伸吾会在工厂研习金属加工技术到很晚,由里奈便带着慰问品来到工厂。车间里并没有伸吾的身影,而是从一个平时不常用的小作坊里透出了些许亮光。

由里奈透过门缝向里窥视,只见伸吾站在一个她从未见过的装置前面操作着。她正感到奇怪,那个装置突然运转了起来。伴随着轰鸣声,一道闪光从眼前飞过,由里奈大吃一惊,手中的购物袋掉在了地上。

伸吾察觉到身后有动静,转过头来。由里奈想逃,双腿却动弹不得。当她好不容易拾起购物袋时,门开了。

看到由里奈站在门口,伸吾也十分惊愕。之后的几秒间,二人只是互相凝视着。

“嗯……那个……我……”由里奈将手中的购物袋递给了伸吾,“这个,给你。”

伸吾抓住由里奈的手,把她拉了进去,向外环顾了一下后,才关上了门,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的鞋尖。

“伸吾……”由里奈唤道。不知不觉中,她对伸吾的称呼已经改变了。

“有件事想拜托你……”伸吾抬起头看着由里奈,“刚才你看到的情景,请不要对任何人讲,不管是厂长、员工、其他家里人还是朋友。”

由里奈努力调整着呼吸。“你究竟在干什么?”

“这……我不能说。”伸吾移开目光。

“为什么?”

“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

“知道了又怎么样?快说!”由里奈站到伸吾面前,“这是什么机器?你为什么要制造出这种东西?”

“……是试验。”

“试验?什么试验?为什么不能告诉别人?”

面对由里奈的质问,伸吾面露难色。在那一瞬间,由里奈确信伸吾的心中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因此,像他这么优秀的人才会到这种小工厂来上班。

“告诉我吧!只对我一个人说,好吗?”由里奈说道。

“你还是不要问了。”

“为什么?”

“我是不会说的。如果你告诉了别人,我只能离开这儿了。”

由里奈脑中乱作一团,她不希望伸吾离开。“我知道了。”她答道,“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但是,以后你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

伸吾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轻轻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以后我还能常来见你吗?”

“被你家人发现的话就糟了。”

“没关系,我可以从窗户翻出来。今天我也是这么来的。”说着,由里奈再次把购物袋递给伸吾。

伸吾微微一笑,接过袋子。

此后,由里奈又多次去看伸吾做试验。她只知道这个试验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和时间。伸吾会将这个结构复杂的装置拆分后藏进车里,重新组装需要一个多小时,有些零件要经过精密的加工,有些金属部件则甚至要研磨好几个小时,而且试验一晚只能进行一次,如果失败,这一天的努力就全都化为泡影了。

伸吾告诉由里奈这台装置的名字叫磁轨炮,是在十二月初。她了解到子弹一样的东西会从装置上那个长长的金属导轨中发射出来,的确和这个名字很是贴切。

“开始尝试制作它是在高中时代。有一个人教我的,由里奈你也见过那个人呢。”伸吾站在磁轨炮前,吃着从便利店买来的饭团说道。

“难道是夏天来工厂找你的那个人?”

“嗯。”

由里奈记得伸吾告诉过她那个人姓汤川,是帝都大学的副教授。他还激动地说“汤川老师是位非常优秀的科学研究者”。

只有那时能看到他脸上闪耀着光芒。他告诉了由里奈,自己今年春天已经在帝都大学就读,但因为姐姐的死辍学了。

“为什么要放弃学业呢?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伸吾表情立刻阴沉了下来,只低声说了一句“我无法就这样继续读书了”。

由里奈看了看磁轨炮,终于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这个装置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伸吾低下头,缄默无言。

“难道……是用来向谁射击的?”

伸吾还是没有回应,但这如同回答。

“是这样吗?”由里奈又问了一遍。

伸吾的身体无力地瘫软下来。由里奈确信他要对自己坦白了。“我要报仇。”

“报仇?”

“为姐姐报仇!”

“你姐姐不是因病去世的吗?”

伸吾摇了摇头。“是被杀死的,准确地说,和被杀死是一样的。”他把姐姐古芝秋穗死亡时的状况详细地告诉了由里奈,“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在警察局的停尸间见到姐姐尸体的那一刻。她脸色苍白甚至灰败,眼窝凹陷,脸颊干瘪,平日里神采奕奕、四处奔走的风采已经消失不见。人的脸庞真的会在一夜之间产生这么大的变化吗?”

伸吾被叫到警察局时还以为秋穗是被卷入了什么案件而死亡的,但后来警方的话却令他震惊。“‘是宫外孕引发了输卵管破裂,大量出血导致休克,最终死亡’。听到这句话时,我甚至不明白他们到底是在说谁。怀孕?姐姐吗?这不可能!因为我都不知道姐姐有正在交往的男朋友!而且发现尸体的地点也很奇怪,居然是酒店,还是在六本木酒店的套房。没有人会去那种地方单独住一晚吧?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伸吾气愤地说道。

“你姐姐是一个人死在房间里的吗?”

“不可能!她肯定带了人,有个男人和她在一起。那家伙是谁?姐姐病倒的时候他在做什么?还有,他躲到哪儿去了?”

“你说的这些,警察应该都会调查吧?”

“他们说会调查那个男人的身份。如果对濒死的人置之不理而自己逃走,会被定为遗弃致死罪。我期待着警方能查明那个男人的身份,但是没过多久,负责此案的刑警就把姐姐死亡时的随身物品还给了我,说这件事并不是刑事案件,调查到此为止了。”

“怎么会这样……”

“就算找到了那个男人,如果他坚持主张姐姐是在他离开之后病倒的,调查将没有任何意义。当时那个刑警也满脸愧意。但是,我怎么可能就此妥协呢?我要凭借自己的力量找出那个男人。所以我先去了那家酒店。接待人员很热情,让我和姐姐尸体的第一发现者见了面。他是个服务生,主要负责搬运客人的行李和带领客人去房间。托他的福,我发现了几个疑点。”伸吾竖起了食指,“第一,餐桌上放着啤酒瓶和两个玻璃杯,而且杯子里都有啤酒。”

“有两个杯子,说明当时果然还有另一个人在场。”

伸吾点了点头,又竖起了两根手指。“第二,姐姐还穿着衣服,就连长筒袜都穿得很整齐。第三,房间几乎没有使用过的痕迹,毛巾是干净的,床罩也整洁地铺在床上。”

“这……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