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披头四在音乐方面尝试各种实验时期的结晶作品,封套的设计也很奇特,在身穿军服的四名成员周围,点缀了自古以来的很多名人肖像。
右侧角落是看起来像玛丽莲?梦露的女人,旁边比较暗的部份,有一个地方用黑色麦克笔修补过。那里原本贴了唱片的前一位主人,也就是堂哥的照片。堂哥是披头四的超级歌迷,也许希望自己也在封套上占一个位置。浩介把堂哥的照片撕下后,原本印刷的颜色有点剥落,所以就用黑色麦克笔修补了一下。
堂哥,对不起,把你珍藏的唱片卖掉了,但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他向天堂的堂哥道歉。
他把纸袋拿到玄关,纪美子问他:「你在干甚么?」浩介觉得没必要隐瞒,就告诉了她。「原来是这样。」她没有太大兴趣地点点头。
不一会儿,同学就来了。同学递给他一个装了一万圆的信封,他把两个纸袋交给同学。
「太赞了。」同学看着纸袋内说道。「真的可以吗?我知道你费了很大的工夫搜集这些唱片。」
浩介皱着眉头,抓了抓脖颈。
「突然感到厌倦了,觉得披头四也不过如此。其实,我去看了电影。」
「《Let it be》吗?」
「嗯。」
「原来如此。」那个同学露出既同意,又无法释怀的表情点点头。
因为他提了两个纸袋,浩介为他开了门。「谢啦。」同学走出门外,然后对浩介说:「那就明天见啰。」
明天?浩介愣了一下,他忘了明天是第二学期的开学日。
看到同学露出讶异之色,他慌忙回答:「嗯,明天学校见。」
关上门之后,浩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当场蹲下来。
6
贞幸在晚上八点多回到家里,最近他很少这么晚回家。
「我在公司做最后的处理工作,尽可能拖延事迹败露的时间。」贞幸松开领带时说,汗水湿了他的衬衫,都黏在皮肤上。
他们一起吃了晚餐。在这个家里吃的最后一顿晚餐是昨天剩下的咖哩,冰箱里已经空了。
吃饭时,贞幸和纪美子小声地讨论着行李的事。贵重物品、衣物和立刻需要用到的杂物、浩介的读书用品,基本上只带这些东西离开,其它东西都留在这里──他们最后一次确认已经讨论多次的内容。
中途,纪美子提起浩介卖掉唱片的事。
「卖了?全都卖了?为甚么?」贞幸发自内心地感到惊讶。
「没有特别的原因,」浩介低着头回答,「反正家里已经没有唱机了。」
「是吗?原来卖掉了,嗯,这样很好,帮了大忙了,不然很占地方。」贞幸说完后又问:「卖了多少钱?」
浩介没有回答,纪美子代替他回答说:「一万圆。」
「一万圆?才一万圆而已?」贞幸的语气顿时变了,「你是傻瓜吗?总共有几张?我记得有不少黑胶唱片吧。买齐这些唱片,要花多少钱?两、三万绝对买不到吧?你居然只卖一万…你在想甚么啊?」
「我不是想靠那些唱片来赚钱,」浩介仍然低着头回答,「而且,大部份都是哲雄哥留下来的。」
贞幸用力咂着嘴。
「真是食米不知米价,向别人拿钱的时候,多拿十圆、二十圆也好。我们无法再过以前那种生活了,你懂不懂啊?」
浩介抬起头,很想反问父亲,到底是谁搞成这样的?
不知道贞幸如何解释儿子的表情,他又叮咛了一句:「听到了没有?」
浩介没有点头,放下原本准备吃咖哩的汤匙。「我吃饱了。」说完,他就站了起来。
「喂,到底听到了没有?」
「烦死了,听到了啦。」
「甚么?你怎么对大人说话的?」
「老公,算了啦。」纪美子说。
「怎么可以算了?喂,那钱呢?」贞幸问:「那一万圆呢?」
浩介低头看着父亲,贞幸的太阳穴冒着青筋。
「也不想想是用谁的钱买的唱片?你是用零用钱买的吧?是谁赚钱给你零用钱的?」
「老公,别这样,你要向儿子拿钱吗?」
「我要让他知道,那些钱是谁赚的。」
「别说了,浩介,赶快去自己的房间收拾一下,等一下就要出发了。」
浩介听了纪美子的话,走出客厅,走上楼梯,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倒在床上。他看到墙上贴的披头四海报,坐了起来,把海报撕下来后,用双手撕烂了。
两个小时后,听到了敲门声。纪美子探头进来。
「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了。」浩介用下巴指着桌子旁,那里有一个纸箱和一个运动袋,是他所有的财产。「要走了吗?」
「嗯,差不多该走了。」纪美子走进房间,「对不起,让你这么痛苦。」
浩介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该说甚么。
「但情况一定会好转,你就暂时忍耐一下。」
「嗯。」他轻声回答。
「不光是妈妈,爸爸也把你放在第一位,只要能够让你幸福,我们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即使奉献生命也不足惜。」
浩介低着头,暗想着「少骗人了」。一家人都已经准备跑路了,儿子怎么可能幸福?
「三十分钟后,把行李拿下来。」纪美子说完,走出了房间。
就像林哥?史达(Ringo Starr),浩介心想。在《Let it be》中,林哥看到披头四渐渐溃散,拚命想要修复,但他的努力白费了。
半夜十二点,浩介他们摸黑出发了。贞幸不知道去哪里借来一辆白色老旧的大型厢型车做为逃亡工具。三个人坐在最前排的座位上,贞幸开着车。后方的载货台上堆满了纸箱和行李袋。
三个人在车上几乎没有说话。上车前,浩介问贞幸:「我们要去哪里?」贞幸回答说:「到了就知道了。」一路上只说了这两句话。
不一会儿,车子驶上了高速公路。浩介完全不知道目前在哪里,也不知道开往何处。虽然不时看到路标,但都是一些陌生的地名。
车子开了两个小时,纪美子说要上厕所,贞幸把车子开进了休息站。浩介看到了「富士川」的地名。
因为是深夜,停车场内没甚么车子,贞幸把车子停在最角落的位置。他似乎彻底避免引人注目。
浩介和贞幸一起走进厕所。当他上完厕所,正在洗手时,贞幸走到他旁边说:「这一阵子都不会给你零用钱了。」
浩介讶异地看着镜子中的父亲。
「当然不会再给你了啊,」贞幸又接着说,「你不是有一万圆吗?已经够多了。」
又是这件事。浩介十分沮丧。只不过是一万圆,而且还是跟儿子计较。
贞幸没有洗手,就走出了厕所。
浩介看着他的背影,听到内心好像有一条线断裂的声音。
那应该是期待和父母维系在一起的最后一线希望,然而,这一线希望也破灭了。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浩介走出厕所,朝向和停车位置相反的方向跑了起来。他并不知道休息站的构造,但满脑子只想着远离父母。
他不顾一切地奔跑,完全搞不清楚方向。当他回过神时,发现来到了另一个停车场,那里停了好几辆卡车。
不一会儿,一个男人走了过来,坐上其中一辆卡车,似乎正准备出发。
浩介跑向卡车,绕到车后。他向车篷内张望,发现车上载了很多木箱子,没有臭味,而且有可以躲藏的空间。
卡车突然发动了引擎,浩介不加思索地跳上了载货台。
卡车很快就出发了。浩介的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无法平静下来。
他抱着双腿,把脸埋进双腿,闭上眼睛。他想睡一觉。睡一觉醒来之后,再考虑以后的事,但是,自己做了无可挽回的事,和以后要如何生活的不安,让他无法从亢奋状态中平静下来。
浩介当然完全不知道卡车一路开向哪里,一方面是因为天色太黑,但即使是白天,光靠周围的风景,他也不可能了解自己身在何处。
他觉得自己完全没有阖眼,又好像小睡了一下。当他醒来时,卡车停在原地。不像在等红灯,似乎已经到了目的地。
浩介从载货台上探出头向外张望。那里是一个很大的停车场,周围也停了好几辆卡车。
确认四下无人后,他跳下载货台。他把头压低,跑向停车场的入口。幸好没有警卫。离开停车场后,他看了一眼入口的广告牌,得知是东京都江户川区的一家运输公司。
天色仍然一片漆黑,没有一家商店开着,浩介只能迈开步伐。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走去哪里,但他只能走。因为他觉得,只要继续走,就一定可以到某个地方。
走着走着,天亮了起来。沿途看到不少公车站,他看了公交车的终点站时,顿时看到了希望。因为公交车的终点站是东京车站。太好了,只要继续走,就可以到东京车站。
但是,去了东京车站后怎么办?要去哪里?东京车站应该有很多电车,要搭哪一辆呢?他一边走,一边思考。
看到小公园时,他就停下来休息,然后继续赶路。即使他努力不去想,父母的事仍然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们发现儿子不见了会怎么办?他们根本没办法找自己,但又不能报警,更不可能回家。
他们一定会按照原定计划去新的地方,等安顿好之后,再开始找自己,但是,他们不能引人注目,也不能向亲戚或朋友打听,因为他们害怕的「债权人」早就在亲戚、朋友那里布下了天罗地网。
浩介也没有任何方法找父母。因为他们日后会隐姓埋名过日子,所以不可能用真名。
所以,这辈子再也无法见到父母了。想到这里,内心深处涌现一丝酸楚。但是,他没有后悔。自己和父母的心已经不在一起,事到如今,已经无法修复了,即使生活在一起,也没有意义。这是披头四教他的道理。
随着时间的经过,车流量渐渐增加,人行道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多,还有学生去上学。浩介想起今天是第二学期的开学日。
公交车超越了他,他朝向公交车前进的方向走去。今天是九月的第一天,但仍然残留着夏天的暑气,身上的T恤已经满是汗水和灰尘。
上午十点多,他终于走到东京车站。当车站大楼出现在眼前时,他一开始并没有发现那是车站。漂亮的红砖建筑物让他联想到欧洲中世纪的大洋房。
一踏进车站内,立刻被偌大的空间吓到了。浩介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终于看到了「新干线」几个字。
他之前就很想搭新干线,因为今年在大阪举行万博,原本以为终于有机会了,没想到会发生之后这些事。
车站内到处贴着万博的海报,根据海报上的介绍,只要搭新干线到新大阪车站,再搭一班地铁,就可以抵达万博会场。
他突然想去看看。他的皮夹里有一万四千多圆,一万圆是卖唱片的钱,其它是今年的压岁钱剩下的。
至于去看了万博之后该怎么办,他目前完全没有计划,总觉得去了之后,就会有办法。日本各地的人,不,世界各地的人都聚集在那里举办嘉年华会,自己应该可以在那里找到生存的机会。
他走去售票处确认票价,看了前往新大阪车站的票价,不禁松了一口气。因为比他想象中便宜。前往新大阪的新干线有「光号」和「木灵号」,他犹豫了一下,选择了「木灵号」。现在必须节省。
他走出售票窗口,对售票员说:「一张到新大阪车站。」男性售票员打量了浩介一下,问他:「要买学生优惠票吗?请出示学生优惠证和学生证。」
「啊…我没有。」
「那就买普通票吗?」
「好。」
售票员问他要买几点的班次,以及要自由席还是指定席。浩介慌乱地回答了这些问题。
「请等一下。」售票员说完,走了进去。浩介确认了皮夹里的钱,打算买完车票后,去买铁路便当。
就在这时,背后有人把手放在他肩上。「可以打扰一下吗?」
回头一看,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站在身后。
「有甚么事吗?」
「有事想要问你,可不可以跟我来?」那个男人说话态度很有威严。
「但是,我要拿票…」
「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走吧。」
男人抓住浩介的手臂。他的手很有力,不容浩介拒绝。
浩介被带到一间像是办公室的房间。虽然那个男人说,不会占用他太多时间,但浩介被扣留在那里好几个小时。因为浩介不愿回答他的问题。
你叫甚么名字?住在哪里?──这是他最先问的问题。
7
在售票处叫住浩介的是警视厅少年课的刑警。由于暑假结束时,有很多少年少女离家出走,所以他们穿着便服,在东京车站巡逻。看到浩介满身大汗,一脸不安地走在车站内,立刻觉得有问题。于是,一路跟踪他来到售票处,伺机向售票员使了眼色。那名售票员离席并非偶然。
刑警之所以会把这些情况告诉浩介,是希望可以让他开口说话,想必他一开始并没有想到浩介这么不容易对付,以为问了地址和姓名后,就可以像其它案例一样,联络家长或学校来接人,就大功告成了。
但是,浩介绝对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分。一旦说出自己的身分,就必须同时交代父母跑路的事。
即使从东京车站的办公室被带到警察局的接待室,浩介仍然保持沉默。当刑警递给他饭团和麦茶时,他也没有立刻伸手。虽然快饿死了,但他以为一旦吃了,就必须回答刑警的问题。刑警可能猜到了他的想法,苦笑着说:
「你先吃吧,我们暂时休战。」说完,他走出了房间。
浩介吃着饭团。这是昨晚全家一起吃前一天剩下的咖哩饭后,他第一次吃东西。虽然饭团只加了梅子,但他感动不已,觉得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好吃的食物。
不一会儿,刑警就走了回来。一进门就问他:「现在想说了吗?」浩介低下头,刑警叹着气说:「还是不行吗?」
这时,另一个人走了进来,和刑警聊了一下。从他们谈话中,浩介得知他们正在比对全国失踪人口的资料。
浩介很担心警察会从学校方面下手。一旦向所有的中学打听,就会知道自己今天没去上课。虽然贞幸已经通知学校,全家要出国一个星期,但学校方面没有起疑吗?
天很快就黑了。浩介在接待室内吃了第二餐。晚餐是天妇罗丼,也好吃得不得了。
刑警对浩介束手无策,拜托他至少说出名字。浩介觉得那名刑警很可怜。
「藤川。」他小声嘀咕。刑警惊讶地抬起头,「你刚才说甚么?」
「藤川…博。」
「啊?」刑警慌忙拿起纸笔,「这是你的名字吧?怎么写?啊,还是你自己写吧。」
浩介接过刑警递来的原子笔,写下了「藤川博」的名字。
他隐约觉得自己应该用假名字。之所以会取「藤川」这个姓氏,是因为想起昨晚经过富士川休息站【注:藤川和富士川的发音都是「FUJIKAWA」。】,「博」这个字则是取自万博。
「地址呢?」刑警问,浩介摇了摇头。
那天晚上,他住在接待室,刑警为他准备了一张活动床。他裹着借来的毛毯,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刑警一见到浩介,立刻对他说:「现在来决定你的未来。看你要坦诚说出自己的身分,还是去儿童福利所,总之,不能一直这样僵持下去。」
但是,浩介没有说话,刑警焦躁地抓着头。
「到底发生了甚么事?你的父母在干甚么?他们没发现儿子不见了吗?」
浩介没有回答,盯着桌面。
「真拿你没办法,」刑警终于投降,「看来你的遭遇很不同寻常,藤川博也不是你的真名吧?」
浩介瞥了刑警一眼,再度垂下双眼。刑警知道自己猜对了,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不一会儿,浩介就被送去儿童福利所。原本以为那里会有像学校一样的房子,去了那里,才惊讶地发现有点像欧洲的古老大宅。一问之下,才知道以前的确是私人的房子。只是房子真的很旧了,墙壁已经剥落,有些地板也翘了起来。
浩介在那里住了大约两个月。这两个月期间,很多大人找他面谈,其中还包括了医生和心理学家。他们想尽各种方法了解这个自称藤川博的少年的其实身分,但每个人都无功而返。最让他们不解的是,全国各地的警察分局都没有接获任何符合他特征的失踪人口报案,他的父母或是监护人到底在搞甚么──最后,每个人都在问这件事。
离开儿童福利所后,浩介被送去「丸光园」孤儿院。虽然远离东京,但和他之前住的地方只相距三十分钟的车程。他有点担心,以为自己的身分曝光了,幸好从那些大人的态度来看,应该只是那家孤儿院还有名额。
孤儿院位在半山腰,四层楼的建筑被绿意包围。孤儿院内有乳幼儿,也有开始冒胡碴的高中生。
「如果你不想透露自己的真实身分也没关系,但至少把生日告诉我。因为目前不知道你读几年级,就无法送你去学校。」戴着眼镜的中年指导员说。
浩介想了一下。他的真实生日是一九五七年二月二十六日,但如果说出真实年纪,恐怕很容易查到自己的真实身分,也不能虚报年纪,说得比实际年龄大,因为他根本没看过国中三年级的教科书。
最后,他回答说,我的生日是一九五七年六月二十九日。
六月二十九日──那是披头四来日本的日子。
8
第二瓶健力士也喝完了。「要不要再来一瓶?」惠理子问,「还是要换其它的酒?」
「嗯,好啊。」浩介看向放了很多酒瓶的酒柜,「那就给我一杯布纳哈本的纯酒。」
惠理子点点头,拿出喝纯酒的杯子。
店内播放着〈I feel fine〉。浩介正打算用指尖敲吧台打拍子,但立刻停了下来。
他环视店内,忍不住想,没想到这个小城镇上会有这种店。虽然之前浩介周围也有披头四的歌迷,但他自认没有人比自己更专业。
妈妈桑用冰凿把冰块凿碎,浩介看着她,不由得想起以前用雕刻刀做木雕的往事。
他在孤儿院过得还不错,不愁吃穿,也可以去学校读书。尤其是第一年,因为隐瞒了年龄,所以读书很轻松。
「藤川博」变成了他的名字,大家都叫他「小博」。只有最初那段时间,别人叫他的名字时,他无法及时反应,但很快就适应了。
他在那里没有朋友。不,应该说,是他刻意不交朋友。因为一旦交了朋友,就会忍不住想要说出自己的真名,想要说出自己的身世。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他必须独来独往。由于他采取这种态度,所以也没有人主动和他交朋友。别人似乎觉得他很可怕,虽然没有人欺侮他,但他在孤儿院和学校都很孤立。
他从来不和其它人一起玩,却从来不感到寂寞。因为进孤儿院后,他找到了新的乐趣。那就是木雕。他经常捡一些树枝,用雕刻刀雕刻。原本只是为了打发时间,但雕刻了几样东西之后,就越来越乐在其中。动物、机器人、人偶、车子,他会刻很多东西,越是复杂,越高难度,就更值得挑战。他不画设计图,随心所欲地雕刻才能感受到真正的乐趣。
他把雕刻后的成品送给比他年幼的院童。一开始,他们对孤僻的「藤川博」送礼物感到不知所措,但拿到雕刻品时,个个脸上露出了笑容。因为他们很少有机会拿到新的玩具。不久之后,他们主动向浩介提出想要的礼物。下次我想要噜噜米。我想要假面超人。浩介响应了他们的要求,因为他喜欢看到那些孩子欢喜的表情。
几名指导员也渐渐知道浩介擅长雕刻。有一天,他被叫去指导室,院长提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提议。院长问他想不想当木雕师。院长的一位朋友是木雕师,正在找接班人。只要在那里当包吃住的徒弟,应该可以去读高中的夜间部。
当时,浩介即将从国中毕业,孤儿院的人正在为他的未来烦恼。
差不多在那个时候,浩介终于办理了户籍手续。向家庭裁判所申请设立户籍许可后,终于核准了。
通常只有幼童遭到遗弃时,才会办理这项手续,很少会核准浩介这个年龄的案例。因为通常不会遇到当事人坚持不肯说出自己的真实身分,警方也查不到的情况,所以根本不需要办理这项申请。
浩介曾经见过家庭裁判所的人多次,他们也千方百计想要让浩介说出自己的身世,但他仍然采取和之前相同的态度,自始至终保持沉默。他一定受到极大的精神打击,导致失去了有关自己身世的记忆,所以,即使他想要说,也无从说起──大人们为他编了这样的剧本。也许是因为这样有助于处理麻烦的案子。浩介在中学即将毕业之前,终于有了「藤川博」的户籍,之后,很快就去埼玉县当木雕师的学徒。
9
当木雕师的学徒并不容易,他的师父是典型的工匠脾气,既顽固,又不懂得通融。第一年,浩介只能做一些工具保养、材料管理和清扫之类的工作,在他读高中夜间部二年级时,师父才终于允许他雕刻。他每天必须削几十个规定的形状,直到完成品都一模一样为止,完全没有半点乐趣可言。
他的师父心地很善良,也认真为浩介的将来着想,认为把他培养成能够独当一面的木雕师是自己的使命。浩介可以感受到师父的悉心指导并不光是为了培养接班人而已,而且师母也对他很好。
高中毕业时,他才开始真正成为师父的帮手。首先做一些简单的作业,在逐渐习惯、获得师父的信赖后,工作内容渐渐有了难度,但也很有成就感。
他每天都过得很充实。虽然一家人跑路的记忆并没有消失,但他很少想起,同时也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并没有错。
幸好没有跟着父母跑路,那天晚上离开他们是正确的决定。如果听从浪矢杂货店爷爷的建议,不知道现在会变成甚么样。
一九八○年十二月,浩介从电视上得知披头四成员之一的约翰?伦农遭到枪杀的消息,不禁深受打击。
曾经为披头四疯狂的日子再度苏醒,痛苦和苦涩涌上心头,当然,其中也夹杂了怀念。
约翰?伦农有没有为解散披头四感到后悔?是不是觉得太早解散了?这个疑问没来由地浮现在脑海。
但是,浩介随即摇着头。不可能。因为披头四解散后,四名成员都很活跃。因为他们终于摆脱了披头四的束缚,就好像自己摆脱了和父母之间的束缚,终于得到了幸福。
一旦心分开了,就很难继续在一起──他再度体会到这件事。
就这样过了八年,十二月的某一天,他在报纸上看到了惊人的消息。丸光园发生了火灾,而且有人在火灾中身亡。
师父叫他去丸光园看一下。第二天,他开着店里的厢型车前往。自从他高中毕业时,去丸光园表达感谢之后,已经十几年没去了。
丸光园的房子有一半被烧毁了,院童和职员借住在附近小学的体育馆生活,虽然有几个取暖器,但大家都冷得发抖。
年迈的院长看到浩介来访很高兴,同时,对当年那个内心封闭,不愿意说出自己真实姓名的少年,终于长大成人,主动关心遭遇火灾的孤儿院感到惊讶。
正当浩介准备离开时,突然听到有人叫他:「你是藤川吗?」一名年轻女子走向他。她年约二十多岁,身上穿着昂贵的毛皮大衣。
「藤川,果然是你。」她双眼发亮,「我是晴美,武藤晴美,你还记得我吗?」
浩介不记得这个名字。她打开手提包,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
「那这个呢?应该记得吧?」
「啊!」他忍不住叫了起来。
那是一只木雕的小狗。浩介的确记得,那是他在丸光园时雕刻的。
他再度打量眼前的女人,觉得似曾相识。
「在孤儿院时?」
「对,」她点点头,「我五年级的时候,你送给我的。」
「我想起来了,只是…记忆很模糊。」
「啊?是这样喔?我一直记得,而且把它当成宝贝。」
「是吗?真对不起。」
她露出微笑,把木雕小狗放回手提包,拿出一张名片,上面写着「汪汪事务所 董事长 武藤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