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轮到创作上场了。透过创作,试着让诈骗成为娱乐。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属推理小说。直到故事尾声,都不断误导读者做出错误的推理,在最后一期才大翻盘,令读者惊讶──这不是「诈骗」是甚么?

为欺骗读者,作者构思种种圈套,设下陷阱。读者受骗上当时,虽懊恼得直跺脚,却也大呼痛快。当然,作者并非每次都胜券在握,冷不防亦会被读者看穿企图,尝到败北滋味。作者想必会暗自发誓「下次一定要设计出更精采的骗局」,设陷阱的人与被陷害的人在此斗智,可说是诈骗娱乐最大的魅力所在。

然而,如今在日本,这一类的推理小说不停锐减。愈来愈多的作品,尽管具有解谜的构架,但称为冒险小说、悬疑小说或恐怖小说更为恰当。事实上,是「谜」的种类逐渐有所不同。以人心之谜与社会结构之谜为焦点,不再着重谁是凶手与行凶手法的作家成为主流。

单单「推理」小说的名称已无法充分代表这些作品,于是最近有愈来愈多的人称之为 mystery。以往将重心放在诈骗的作品,则被称为本格推理小说或本格 mystery,归进 mystery 的一种。

我虽写了「在日本」,但这类变化在欧美更早发生。《Sleuth/侦探》可说是此一过渡期的故事。

主角安德烈?韦克是侦探小说家。如前所述,依时下的说法,应该叫本格推理作家,但由于剧中采用的是「侦探小说」一词,故在此沿用。

韦克相信侦探小说是「高尚的知性乐趣」,生活形态也与之配合。

然而,时代潮流对他不利。人们的喜好转变,渐渐看腻侦探小说。好比出场人物之一的米罗?汀斗便说:

「那个世界充斥着冷酷、阶级的仇视,及无法期待有所交流的平面人物。(中略)所谓的侦探小说,是落伍又自以为是的人,因不肯面对人生而阅读的三流娱乐。」连韦克本人也有侦探小说人心不再的自觉。正因如此,他才更坚持于知性游戏,只盼有人能欣赏。他的这份执着,正是故事的重要支柱。

第一次看这出戏是二十多岁的时候。当时,我的创作仍以本格推理小说为主,每天都在思索布局和塑造意外的凶手,所以非常能理解韦克对传统侦探小说的坚持。

看完戏,我写了一则短篇。以英国为背景,描述曾是名侦探的老人,数十年后遇到一桩高明的悬疑案件,令他忆起过往。于是,跟不上现代犯罪潮流的老侦探,挺身奋起,试图作最后一搏。

小说题为〈名侦探退场〉。从主角的名字就知道这是看过《Sleuth/侦探》之后写的,因为主角就叫作安东尼?韦克。显而易见,是由安德烈?韦克与《Sleuth/侦探》的作者安东尼?雪佛合成的,我想试着以自己的方式缅怀传统侦探小说。

不过,尽管安德烈?韦克深爱的老式侦探小说逐渐式微,但诈骗的娱乐并未凋零。即使是日本,本格推理小说的世界仍在自己的道路上大步迈进。

而《Sleuth/侦探》这出推理剧本身,也是一场美妙的诈骗娱乐。

首度观赏此剧,是在东京手套剧院。这座剧院是原原本本仿照英国正牌的手套剧院建成,扇形观众席包围中央的舞台,且坡度大得犹如研钵,构造很特殊。因此观众看戏时,是直接俯视舞台的。简单地说,就是能将演员瞧得一清二楚。

戏迷应该能明白我何以要写这些,因为「能将演员瞧得一清二楚」是观赏此出推理剧的必要条件。凝神细看演员的一举手、一投足,专注倾听他们的每一字、每一句台词,便会惊讶于陷阱准备之周全。或者干脆说,能够享受上当的快感。

还没看过这出戏的人,我就这么预言吧:恐怕从你进入剧场的那一刻起,便已陷入巧妙的陷阱。

针对《歌剧魅影》进行推理 剧团四季会报杂志《La Harpe》一九九九年六月号推理作家是种不幸的生物,只要瞧见具故事性的东西,不光小说,连电视剧、电影、舞台剧等,都不禁要针对其逻辑整合性检讨一番,无法克制。尤其遇到喜欢且观赏近二十次的作品,这个毛病就会变本加厉。后果便是,忍不住对作品中未描述的细节进行推理,自行编故事。对音乐剧杰作《歌剧魅影》(The Phanton of the Opera)也是一样,以下即为其中一部份。先声明,我完全没将卡斯顿?勒胡的原著考虑在内。

我的第一个谜,就是「为何魅影会栖身于歌剧院」。根据芭蕾舞教师吉瑞夫人的证词,在她小时候,巡回到城内的杂技团中有个「像怪物不像人」的人物。劳尔子爵则以「畸形」形容,但从魅影「遭业火所焚」这句话,可推知他丑陋的容貌是后天形成的。而他的头脑极其优秀,在建筑与音乐方面颇富才能,似乎是该名人物逃离杂技团,成为魅影。

但是,他在歌剧院地底的藏身处是怎么来的?毕竟依那地方的规模,不可能单凭一人之力,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打造出。何况,歌剧院还有好几个唯有他才晓得的机关,秘密通道便是其中之一。

以此推想,可合理假设歌剧院就是他设计的。再怎么说,他都会「为波斯王设计镜子迷宫」。当然,歌剧院另有挂名的设计师,但我的推论是,魅影在背地里操纵对方。若歌剧院在他逃离杂技团时已存在,事情或许是发生在歌剧院大幅整修之际。当然,那位挂名的设计师,及知晓秘密的工地负责人,都已遭他灭口。他们的遗体肯定长眠于地下的湖底。

之后,魅影似乎连舞台上演的歌剧都想亲自操纵。从吉瑞夫人的证词「一直支付魅影薪水」,可知他与前经理拉菲尔之间有私下交易。

但是,拉菲尔为何不报警?关于这一点,顾虑一般人的眼光是合理的解释。很显然地,一旦魅影的事泄露出去,客人就不会再上歌剧院。

话虽如此,团员们似乎隐约发觉有甚么东西藏身于剧院。其中知道最多的,就是负责道具的布克与吉瑞夫人。尤其是吉瑞夫人,经理多半动不动就找她商量吧。由其后来的言行举止推论,建议经理最好不要忤逆怪人的,很可能就是她。

为这惊险的均衡状态带来微妙变化的,不用提,当然就是克里斯廷?达耶的出现。

魅影受到克里斯廷吸引的理由容后再述,他无论如何都希望她成为歌剧院的当家花旦。然而,这一点拉菲尔却没有依从。应该是说,无法依从吧。当时卡洛塔已建立起巩固的地位,即使拉菲尔身为经理,也无法突然将她从当家花旦的位置拉下。

于是,魅影展开种种骚扰。卡洛塔大叫「这座歌剧院怪事不断」,可以想见那些骚扰是相当明显的。

另一方面,魅影不断对克里斯廷进行特训,为取代当家花旦做准备。此处,我好奇的是,他们到底在哪里特训?我不相信是地下的藏身处。因为从《汉尼拔》一剧采排结束后,魅影与克里斯廷相处的情形推测,她是当晚才知道镜子的机关及地下的藏身处,甚至头一回直视魅影的样貌。

依我的推理,秘密特训的地点是克里斯廷父亲长眠的墓园。魅影想必也是在那里首度现身她面前,毕竟他是从十字架后方,以去世父亲派来的「音乐天使」之姿登场。话虽如此,他并未让克里斯廷明确看到自己的身影。对克里斯廷而言,墓园里的特训宛如在「梦中」。而且,正因她认为那是音乐天使,才会全心信赖他。

明明已是大人,却开口闭口「爸爸、爸爸」的,克里斯廷显然有恋父情结。我认为,魅影可能是凭这个弱点抓住她的心。

但是,魅影怎会想到这种手法?此时,我脑海浮现魅影的告白:「连母亲也对我厌恶到极点,叫我戴面具遮丑」。换句话说,最先让他意识到自身丑陋的是母亲,而教他戴面具遮掩的,也是母亲。

是的,魅影的内心深处亦暗藏强烈的恋母情结。正因如此,他才能看出克里斯廷的恋父情结。

思索至此,魅影为何会受克里斯廷吸引,答案便显而易见,多半是她让魅影忆起母亲。魅影难道不是想从她身上寻求没能从母亲那儿得到的东西吗?

从某个角度来看,魅影其实没有长大,才会在令人毛骨悚然的藏身处放置猴子玩具。留下这个玩具消失,代表他终于不再是依恋母亲的孩子。

「脸」与面具 二○○二年剧团四季《歌剧魅影》京都公演简介我还是国、高中生时,偶像歌手频繁地出现在荧光幕前。他/她们确实外貌出众,歌唱实力却不怎么值得赞许。即使如此,唱出畅销歌、获得成功的他们,被问到将来想从事甚么活动时,都是这么回答的:

「我想挑战演戏或音乐剧。」

那大概是我初次看到、听到「音乐剧」一词。不知何谓音乐剧的我,把音乐剧的程度和他们的歌唱实力及演技画上等号,将音乐剧理解为「没甚么大不了的秀」。

日本人,尤其是日本男性,对观赏舞台剧感兴趣的原本就很少。身为一般日本人的我,在二十好几岁前也从未看过舞台剧,一直对音乐剧怀抱错误的认识。

这样的我会看起音乐剧,是有原因的。二十七岁时成为作家,写几部作品后,我便陷入瓶颈。主要是身为作家的背景太薄弱,只晓得学生和上班族的生活是怎么回事,也难怪题材受限。有一天,我下定决心,往后甚么事都要留意、甚么事都要感到好奇,严禁推托没兴趣。

光说不练可不行,我打算以过去从不感兴趣的事当创作题材,于是选择古典芭蕾。我去采访芭蕾舞团,向芭蕾大师请益,一听说有公演,即使有些远也去观赏。一开始虽是硬逼自己,不久就渐渐研究出兴趣。最后,我感兴趣的对象便扩大到所有的舞台艺术。

这时,《歌剧魅影》上演,是我一向没好感的音乐剧。但是,既然禁止自己先入为主地讨厌,加上对舞台艺术产生兴趣,我认为不能不看。究竟会看到怎样的风貌呢?我怀着既期待又害怕的心情,前往位于日比谷的日生剧场。

在那里,我遇见到一生难得几回有的邂逅,《歌剧魅影》太棒了。我错误的认知,遭开演几分钟后造访的冲击(看过的人当然明白我指的是甚么)一举打碎,接着我便为惊喜淹没。歌曲、戏剧、演出、音乐、美术,在在无可挑剔,真是一场完美的娱乐盛宴。

连续数日,我的亢奋依旧,非常想再看一次。于是我跑了好几趟日生剧场,却怎么看都不厌倦,每到剧场一次,就想着下次。随着公演地点更换,我也一路跟往大阪及名古屋。其实,几年前我曾到加拿大,听闻温哥华正在上演《歌剧魅影》,便立刻去看。我也不记得至今到底看了多少次。

据作家赤川次郎先生说,音乐剧入门者的第一出戏若是《歌剧魅影》,实在非常幸运。出色的音乐剧虽多,但就各方面均有可看之处的观点而言,没有其他作品可与《歌剧魅影》相比。继《歌剧魅影》后,我也看各式音乐剧,并学会如何欣赏各部作品的优点,但仍忍不住思索,倘使接触作品的顺序不同,会有甚么结果?我指的不是作品的优劣,《歌剧魅影》有一种魅力,无论是老戏迷还是入门者,都会为之着迷。

二○○一年,我前往仙台观赏。听说今后将增加在地方都市的公演,如此精采的娱乐只有大都市看得到未免太可惜,我真想为剧团四季英明的决定鼓掌。

二○○二年,《歌剧魅影》前进京都。得知这个消息,我在庆幸的同时,也觉得有些不甘。因为我是大阪人,京都是学生时代经常约会的地点。那时要是有上演《歌剧魅影》,就能安排十分帅气又知性的约会。

当然,京都有数不尽的可看之处,且无一不是美不胜收,但这些美都建立在排除西洋文化的基础上。而堪称西洋文化代表的音乐剧来到此处,会擦出甚么火花?我心底不禁有些期待。

让我稍微提一提内容。这部作品如宣传板所示,是关于「面具」的故事。但是,其中描绘的并非仅有魅影戴的面具。若说是倾注心血刻画其他出场人物所戴的无形面具,也就是「脸」,亦不为过吧。

女主角私会魅影,学习歌唱。由于有一张不愿示人的「脸」,才会产生悲剧。她的情人基于对魅影的愤怒,不得不撕下贵公子的「脸」。歌剧院的前任老板明知魅影的存在,却将剧场卖掉,及早脱身。新老板对艺术的喜好不过是表面的「脸」,只要能赚钱,即便是八卦消息亦来者不拒。因自己受到怠慢轻视而狂怒的当家花旦、明知真相却保持沉默的芭蕾舞教师,每个人都戴「脸」这张面具。

面具原就是用来隐藏脸的东西。戴上面具,没人会认出我们的真实面貌,没人会看穿我们真正的心声。别知道不该知道的事,人才能活得踏实,第二幕一开头的〈化妆舞会〉也唱出这样的心情。

然而,人类懂得视情况运用不同的「脸」。事实上,这比戴面具更糟。我们无法从面具中看出任何端倪,却经常因「脸」读取错误的讯息。

这么一想,在本剧中唯一不断真心以对的,便只有魅影一人。因为他没有骗人的「脸」。一向为「脸」饱受折磨的他,放弃了脸,摸索生存之道。前半部有一幕是女主角揭开他的面具,但他之所以大怒,并不是有人看见他不欲隐藏的容貌,而是他不愿忆起想忘却的事。

每次观赏本剧,我都不禁慨叹,「脸」真是可怕。不光是美丑的问题,对人类而言,那是武器,也是堡垒。正因明白这一点,最后才会忍不住心疼残忍的魅影吧。

写得有些长篇大论了。欣赏这部作品,不需要多说。只要敞开心胸,享受目不暇给的迷人世界即可。

我确信,《歌剧魅影》将暂时成为京都的「脸」。

世上独一无二的齿轮 剧团四季会报杂志《La Harpe》二○○五年十二月号《歌舞在线》(A Chorus Line)讲的是甄选演员的故事。名为札克的导演,要选出在新歌舞剧中的合唱舞者。札克直到中途才会现身,在此之前,只会从我们观众身后发声。他说话的对象,是在舞台上一字排开的十七名男女,一群留到甄选最后阶段的舞者。他们在札克的问话下,谈起自己的故事。

直到最后,观众依旧不清楚札克的新音乐剧是部甚么风貌的作品。但是,我看着《歌舞在线》,感觉到制作舞台的过程和制作物品的过程一模一样。这里指的「物品」,我联想到的是钟表──不是石英之类的电子表,而是装满细小齿轮的老旧机械表。

舞台艺术中,演员也好,舞者也好,都不过是零件。札克要在这十七个名为舞者的零件里,找出最适合自己音乐剧的一个。

关键在于,何谓「最适合」?

甄选开始前,札克对他寻求的零件应该有所想象,好比「这个部份需要这种感觉的舞者」,或是「为衬托主角,此一时间点得有个性强烈的角色」。他手中必定有一张完成品的设计图,然后根据设计理念找寻零件。

但是,所谓的人,无法凡事都完全吻合规格。以齿轮比喻,就是有的形状扭曲,有的缺了齿,有的大小完全在规格外。

那么,这样的齿轮对札克全无用处吗?倒不见得。我甚至猜测,他寻觅的多半就是此种齿轮。全凭算计划出的设计图,很难打动人心。札克在这场甄选中最期待的,应该是遇见一个能够破坏现有的一切、让设计重生为具有崭新魅力的齿轮。

十七名候选人一开始都对全场观众展现同样的表情,脸上只发出强烈的意念──我要选上。然而,随着甄选的进行,所有人都流露出另一面,最后,观众会发现,这里没有一个齿轮是相同的。

讽刺的是,让他们独一无二的,是存在内心的「伤口」。他们各有各的自卑,有的是对学历,有的是对容貌,有的是对能力,尽皆怀抱着受伤的过去。绝大多数的人伤口都还没愈合,但他们深信,这场甄选正是他们脱离自身痛苦的最后机会。正因如此,他们才会在札克面前毫不保留地全盘托出。而札克等的,也正是这些。

只要有甄选,就不免有入选者与落选者。但当选与落选并没有甚么意义,札克寻求的,纯粹是一个适用于新音乐剧的齿轮,换成其他作品,齿轮的选法想必截然不同。

重要的是,他们了解到自己是一个甚么样的齿轮,且必定会确信,世上没有第二个相同的齿轮。

好莱坞电影也经常举办甄选,据传落选的演员大多会这么说:

「很可惜,这次没有适合我的角色。」

我觉得这样很好。

Ⅵ 运动

下个世纪见得到吗?【注:本文中,作者对球队皆采略称,正式队名依序为:横滨湾星队、中日龙队、读卖巨人队、阪神虎队,及广岛东洋鲤鱼队。】 《小说现代》一九九八年十月号这篇拙作出刊的时候,职棒优胜落入谁家是否大致抵定?写文的当下,横滨以些微差距领先中日,巨人应该已经完全没有希望了吧。

至于阪神,目前排名最后,以舍我其谁之势垫底。当本文问世时,状况大概也不会改变。无论广岛再怎么输,阪神肯定输得比他们惨。

说来实在丢脸。但是,今年笼罩心中的感觉不同以往。此时的懊恼,若要用一个词交代,应该就是空虚吧。

其实七月时,我久违地去看了球赛,是门票很难到手的东京巨蛋巨人阪神之战。临行前,我既兴奋又期待,像要出发远足的小学生。

然而,比赛刚开始,这样的心情就消失无踪。球赛照例由巨人领先,但这不是影响我心情的原因。当时双方点数相差不多,只要把握机会,大可扳回劣势。

主要是看阪神的选手打球,一点都不觉得快乐。不,正确地说,是发现自己无法乐在其中。

我已不晓得为何要支持他们。确实,他们穿着我心爱的直条纹制服,也打得十分卖力。但是,我对他们不再抱持任何期待。我指的不是输赢,在优胜可能性几近于零的情况下,胜了巨人一场也没多大意义。

我踏进球场,是期待能看到唯有在阪神这个球团才看得到的精神。不必是巴斯或挂布选手那样豪迈的打击,也不必是媲美江夏选手的豪速球,因为我过去始终相信,一定有像以往川藤选手挥棒落空般「值得付钱来看的东西」,可惜梦想完全破灭。无论轮到谁上场打击,我一点都不期待;无论哪一个投手登板,我也不兴奋。眼见的每一名选手,似乎皆只求能平安赛完,既没有昨天也没有明天,更完全感觉不到未来。我在座位上待到最后一回合,竟是想看巨人队松井选手的打击,别无其他。

我不再是阪神球迷。忠实球迷们一定会骂我是叛徒吧。可是,我也很难过,毕竟失去人生中很大的一份乐趣。

好想瞧瞧阪神还具魅力时的选手,希望能再次看他们打球,我迫切地渴求。然而,现下最想见的,是以前那个脑子放空、死心塌地支持阪神的自己。

神啊,为甚么? 《ALL读物》二○○○年九月号记忆所及,我从没为电影或小说情节落泪。感动归感动,泪腺就是不受刺激。即使如此,仍有一次差点破纪录,就是看电影《癫疯总动员》(Cool Runnings)。内容描述四名牙买加短跑选手因故无法参加奥运,转而将目标改为参加冬季奥运。想必很多人都知道,这是改编自牙买加国家代表队在卡加利冬奥发生的真实经历。没有技术、资金,也没有人支持的情况下,他们发挥不屈不挠的牙买加精神,在奥运场上表现杰出,看来十分痛快。然而,故事并非就此结束。最后降临在他们身上的意外,及他们如何挺胸面对的结局,连泪腺不发达的我都不禁动容。我旁边一个看似国中生的男孩,眼泪流个不停。

奥运的精华之处,便在于各国代表展现出超乎常人想象的力量与技能。同时,远望他们如何实现梦想,也是一种乐趣。既然是梦想,就不见得会一一实现。绝大多数选手最终是力有未逮,也有不少选手虽具备坚强的实力,却遭意想不到的命运捉弄与梦想擦身而过。那一刻,他或她们脸上的神情,彷佛凝聚一生的点滴,最是令我感动。卡加利冬奥的竞速滑冰中,丹?强森(Dan Jansen)选手在上场前得知姊姊的死讯,尽管他是五百公尺与一千公尺最有希望得金的选手,却在两项比赛中跌得四脚朝天。那一瞬间,他的表情彷佛在问:「神啊,为甚么?」夏季奥运中,发生在巴塞罗那奥运男子四百公尺准决赛的插曲也十分难忘。当时,全日本的运动迷想必都非常关心那场比赛,因为攸关高野进选手能否晋级径赛运动项目决赛。若顺利晋级,当然是空前的创举。

就结果而言,高野选手成为光荣的决赛选手,因为八名准决赛选手中,他第四个跑到终点。然而,当中发生了戏剧性的一幕。

第五跑道的英国德瑞克?雷蒙(Derek Redmond)选手若没失常,他的成绩应该是优于高野选手的。然而,跑到第二处转弯时,噩梦骤降。他肌肉拉伤,中途跌倒。晋级梦碎的他,仍奋力站起,再度迈步向前,想必是认为此刻该做的,便是跑完全程。可是,腿的疼痛不允许他完成这个心愿,来到最后的转弯处时,他连走都走不动。此时,一名男子从观众席飞奔至场内,闯进跑道,奔至雷蒙选手身边,将他扶起。

这名胖胖的黑人男子,便是雷蒙选手的父亲。他原本期待看到儿子在田径场上的英姿,最后却与儿子一同流泪步向终点。儿子也靠在父亲的肩头哭泣。

竞赛委员出现在他们面前,似乎是向他们解释辅助选手是犯规的。但父亲掉着泪,愤怒地拒绝。这正是保护孩子的父亲的面容。

竞赛委员不再制止,默默为两人开路。

德瑞克?雷蒙选手失去资格。巴塞罗那奥运四百公尺准决赛中没有他的纪录,不过,雷蒙父子抵达终点是不争的事实。这份记忆,深深烙印在全世界千千万万人的心中。

而这是我看电视落泪的唯一一次体验。

偶像再见 《NUMBER》二○○○年十一月二日号

看雪梨奥运女子百米短跑的预赛时,牙买加的默琳?奥蒂(Merlene Ottey)竟出现场上,我不禁有些吃惊。早先我透过报纸,得知原本在国内选拔会中位居第四的她临时入选,引起该国选手队反弹的消息。

姑且不论此事,她能够参加奥运,实在教人意外。毕竟前一年塞维利亚世界田径锦标赛中,她因药物检验呈阳性反应而退赛一事,令人记忆犹新。今年一月在德国举行的室内田径锦标赛,德国田径总会对她的参赛表示为难,最后是她本人在开赛前弃权。考虑到她四十岁的年龄,我早就不指望在雪梨瞧见她的身影。然而,七月的调停委员会做出「药物检验有缺失」的结论,通往雪梨之路才乍然开启。

我不晓得奥蒂参赛的背后隐藏多少阴谋。也许是国际田径总会希望雪梨奥运有运动明星出场,也许牙买加原就打定主意,无论选拔会结果如何,都要派她出场。但若让一介不负责任的运动迷来说,能够再次看到那精悍的褐色身躯真是无比幸福。

三面银牌、五面铜牌,这是她自莫斯科奥运至今连续参加六届奥运的收获。包括世界锦标赛在内,她年轻时专拿铜牌,因而被称为「铜牌女王」(Bronze Collector),尽管她写下百公尺决赛六十二连胜的纪录。

她的悲惨遭遇也相当丰富。斯图加特那次的世界锦标赛,她显然是与美国的狄弗丝(Yolanda Gail Devers)同时抵达终点,却以百分之一秒之差屈居第二。我看着电视,确信她至少没有输,因此大感意外。果不其然,后来修正计时,两人纪录相同。那么,为何狄弗丝是金牌,而奥蒂是银牌?至今我仍无法释怀。同样的情景也出现在亚特兰大奥运,百公尺决赛又以千分之几秒之差输给宿敌狄弗丝,当时我也以为她赢了。

一九九七年的雅典世界锦标赛百公尺竞赛,另一种不幸又降临到她身上。她没发觉起跑犯规的警示音,全力冲刺几十公尺。如此一来,她当然无法在真正的比赛中使出全力,最后凄惨地落到第七名。

但我支持她,并非她是「悲剧女主角」,而是从她奔跑的身影,感觉到有种超越幸与不幸的东西。换个说法,即使她没获得幸运之神的眷顾,也能够展现光凭实力可以爬到甚么地步。成果就是奥运、世界锦标赛加起来的二十二面奖牌,这难道不是另一个颠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