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医也没必要了吗?”
“不知道诶。考虑到性价比,应该还是由人类诊断比较划算吧。”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所以,”明人严肃地继续说道,“我不会当医生的。”
“哈?那医院要怎么办?”
“不知道。那不是我该考虑的。”
“唔。算了,做你自己喜欢的事就好。反正和我没关系。我原本就不是矢神家的人。妈妈死了,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他望着祯子,说。
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似乎一下子冷了下来,是因为看见了遗体身下铺的干冰吗?
“钥匙什么的,”明人忽然说,“可以配的啊。”
“诶?”伯朗看着异父弟弟,“说什么呢?”
“玄关的钥匙。小泉的房子的玄关。备用钥匙什么的,配一把很简单啊。”
伯朗一时没明白过来,但看见明人凝视着虚空的眼神,就察觉了他的真正意思。
“你是说,这不是事故?”
“小泉的房子的门上是有挂链的。妈妈是个很谨慎的人。关了门,应该不会不上挂链。”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知道。”明人说着,表情松弛下来,摇摇头,“是个小小的疑问。谁都有不小心的时候……妈妈或许是偶然忘了挂上链子吧。那天晚上,又偶然在浴室里滑倒了。或许仅仅是这样而已。”
或许仅仅是这样而已,明人看着母亲的尸体,重复着。
第6章
已经出发一个小时了。伯朗驾驶的SUV从主干道转入一条小路。这是一片有好多坡的住宅区,窗外时不时闪过一幢可以被称为豪宅的房子。
窄窄的小路忽然变宽了。右边是小学的校舍,左边有一栋灰色的建筑物。地上有六层,地下应该还有两层。
伯朗将车减速,抬头望着那栋建筑,心中升起一股不安,不知道是不是这里。因为在记忆中,那房子显得更大,而且白灿灿的,发着光。不过正门玄关上的确挂着“矢神综合医院”的牌子。
“好久没来了,”伯朗一边开向停车场,一边说,“初中之后就没来过。”
当时他是来接种流感疫苗的。但那年冬天,伯朗还是得了流感。从那之后,他就不再信任流感疫苗了。
停车场是空的。伯朗停好车,走向玄关。
穿过自动门,跨进大厅。成排的折叠椅上,只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这又和伯朗的记忆不同。虽然没来过几次,但印象中这里总是挤满了患者。
“这对患者是好事,不用等太长时间。”枫在旁边说。她大概是想说这里真冷清吧。
伯朗看看四周。这儿应该有问讯处的,但他没找着。没办法,只好朝接待处走过去。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正一本正经地处理着什么事务。
“打扰一下,”伯朗说,“问讯处在哪里?”
中年女人抬起头来,眼镜片亮闪闪的。“诶,有什么事吗?”她生硬地问道。
“我在找问讯处。”
“哦,”中年女人不耐烦地点点头,“那个撤掉了。您是来看哪位的?”
“是矢神康治先生……”
听了伯朗的话,中年女人镜片上又是亮光一闪,古怪地附和了一声。
“请上六楼问护士台。”说完,她的目光移向伯朗身后,直勾勾地盯着枫。
“谢谢。”伯朗转身离开。
“感觉怪怪的。”枫边走边说。
“同感。明明是来探望院长的嘛。是怎么回事呢?”
不过,在六楼的护士台,他们再次体会到了这种违和感。一打听康治的房间,年轻的小护士一边回答“矢神先生在六零五室”,一边用夹杂着好奇和困惑的目光看着他们。
伯朗心中纳闷着,朝病房走去。六零五室在走廊的尽头。
他敲了敲门,里面马上传来“来了”的声音。声音低沉,不过是个女人。
门很快就向内打开了,一个披着紫色开衫的小个子女人站在门口。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也布满了皱纹,但腰板笔直,充满力量。她是康治的妹妹波惠。
波惠看到伯朗,眉毛一挑。“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伯朗低头行礼。
“有多久了呢。”
“母亲的七周年忌日之后吧。”
“哦,”波惠面无表情,微微点了点头,“是呢。”
“当时承蒙您照顾。”
“我可什么都没做。”波惠瞥了枫一眼,再次看向伯朗,“昨天顺子联系我了。听说你要来探病,我真是惊讶极了。我还以为你跟矢神家断绝关系了呢。你还记得,在祯子七周年忌日的时候,你都说了些什么吗?”
“当然记得。我说,我今天是代表手岛家来的。”
“所以哥哥病倒时,我没联系你。哥哥也说不必让你知道。”
“这我倒没什么不满。其实,我也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来探望。但她希望我同行……”伯朗说着,回头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明人的妻子。”
“我是枫。请多关照。一点小意思,请大家品尝。”枫认真地行过礼,把拎着的纸袋递了过去。
波惠脸上不见一丝笑意,看着枫,轻轻叹了一口气。“请进来吧。”她没理会那个纸袋,径直转身进去了。
“打扰了。”伯朗与枫跟了进去。
一进门的空间并排放着流理台和壁橱。波惠拉开靠里的拉门。跃入眼帘的是一台巨大的液晶电视,电视前面放着一张床,稍远的地方是桌椅。
波惠走到床边,冷冷地往被子里瞧了瞧,小声叫了声“哥哥”,然后看着伯朗他们,摇头道:“还在睡呢。”
伯朗踌躇着走过去,见康治正在床上睡着。他的皮肤呈灰色,瘦得像是变了一个人,唯独那个极有特点的鹰钩鼻还是老样子。
除了输液管之外,康治身上还连着好多东西。床边放着监控心跳的仪器。
康治面容安详,双眼紧闭,能听得见有规律的呼吸声。
“他醒过吗?”伯朗问波惠。
“偶尔吧。但很快就又睡着了。顶多能连续清醒三十分钟左右吧。”波惠拉过桌旁的一把椅子,坐了下去,“你们也坐下吧?哥哥不会那么快醒过来的。”
枫抢先答应了一声,拉过椅子,坐在波惠对面,然后从纸袋里拿出一个方形小包,说:“这个放在哪儿好呢?”
“上面写着‘虎屋’啊。里面莫非是……”
“当然是羊羹啦。”(注:“虎屋”是日本的老牌和果子店,招牌点心就是羊羹。)
与回答得精神百倍的枫不同,波惠扫兴地皱起了眉头。
“并不是所有老年人都爱吃甜食啊。有的老年人为了健康,控制糖分摄入呢。”
“啊,对不起。”枫说着,就要把小包收回去。
“算了,放下吧。应该有人会吃的。”波惠斩钉截铁地说完,又看着枫,道,“话说,明人什么时候回国?就算工作忙,可连父亲病危了都不回来,算怎么回事?”
“啊,对不起。他正在开发一个新项目,实在没办法离开西雅图。所以,由我来代替明人君,不管什么事,您尽管下命令就好。”
波惠轻蔑地哼了一声。
“明人也真是的,突然塞个媳妇过来,亏他做得出来。看来他很讨厌我们嘛。”
“不是讨厌,实在是工作——”
波惠挥挥手,打断了枫的话,问:“你们是什么时候结婚的?”
“去年年底。”
“入籍了吗?”
“还没有。”
“还没有?”伯朗一边坐下一边问,“这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因为您没问嘛。”
“但平时说结婚就等于入籍啊。”
“这是在日本。可我们是在美国举行的婚礼。和户籍什么的没关系。”
“可这毕竟是日本。”波惠用平稳的语气说,“也有人认为,不入籍,就不算是真正的媳妇。”
“等明人君来了,我们就马上去办手续。”
“那就好。纠纷已经够多的了,要是再加上一个独生子没过门的媳妇,就更麻烦了。”
听到这里,伯朗不由问了一句:“纠纷?”
波惠盯了他一眼。“你不是跟矢神家断绝关系了吗?”
“是的。对不起,身为局外人,还随便插嘴。”伯朗抓抓脑袋,视线移向病床,“不过,既然是来探病的,至少可以问问患者的病情吧?情况怎么样?”
“就像刚才说的,醒一阵,睡一阵。没进行什么积极治疗,只是静静地等待最后时刻来临罢了。主治医生说,任何时候停止呼吸都不奇怪。”波惠淡淡道。
“照料他的就是,呃……”伯朗摊开手掌示意波惠,口里却含糊起来。
波惠苦笑一声。
“你不能叫我姑姑了对吧。所以现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我了,是不是?”
波惠一语中的,伯朗缩了缩脖子。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彼此都是成年人,叫名字就好。你该不会忘了我叫什么吧?”
怎么会呢,伯朗说着,干咳一声,觉得脸都僵了,然后重新开口道:
“照料他的,就只有波惠阿姨吗?”
“对,”她严肃地点头道,“哥哥身子好的时候,照顾的人也不少,他病了,连个来探望的人都没有。真是薄情啊。”
伯朗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附和一声:“这样啊。”
三人正在沉默,床上传来衣服窸窣声。波惠伸长脖子瞅了瞅,说:“好像醒了。”站起身来。
伯朗也站起来,走到床边。枫跟在他身旁。
“哥哥,你认得吗?伯朗先生来看你了。是伯朗先生啊。你认得的,对不对?”波惠语调上扬,在康治耳边说着。
康治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脸微微动了动。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但目光的确是在捕捉着伯朗的身影。
他的嘴唇动了。尽管声音没有传到伯朗耳中,但从口型能看出是在说“伯朗君”。
“好久不见。”伯朗低头行礼。
康治的眼皮子抽动了几下,伯朗姑且把它解释为喜悦。他大概连活动表情肌的力气都没有了吧。尽管如此,还是努力想表达自己的心情。
“还有啊,”波惠在康治耳边提高了声音,“伯朗先生把明人的媳妇给带来啦。明人结婚啦。”
康治的眼皮又动了动。黑色的瞳仁像是要寻找什么似的,晃了晃。
“就是这位。”伯朗从床边退开一步,让枫走到前面。
下一个瞬间,枫忽然像瘫倒了似的跪在了床边。伯朗以为她是想将脸靠近康治,枫却喊了声“爸爸”。“我叫枫。啊,我真是太激动了。居然能见到明人君的父亲。”
演戏一样的台词惊到了伯朗。他与波惠同时看了对方一眼。她也一脸震惊,但很快就恢复过来,对康治说:“太好了,哥哥。这下就没有遗憾了。”
康治的嘴动了动,但还是听不见声音。波惠把耳朵凑过去。“诶,什么?你说什么?”
康治似乎在说着什么。波惠眉间的皱纹越来越深。
“不对。你说什么哪。不是伯朗先生的媳妇。是明人的媳妇。明人结婚啦。伯朗先生还没结婚。明白了吗?”
但康治的表情没有变化,不知道有没有理解波惠的话。
“主治医生说他脑子还很清楚,不过偶尔也会怪怪的。”波惠俯视着康治,歪着头,“要是说起胡话来,还不如睡着的好,至少睡着不会折腾别人。”
“但是,能在爸爸清醒的时候见到他,真是太好了。我好激动哦。”枫的语气还是那么兴奋,“我决定了。从明天开始,我就过来帮姑姑的忙。每天都来。有什么需要,您说一声就好。”
这势头让波惠也有点畏缩。“这自然好……”
“哇,太好啦。爸爸,就是这么回事,从明天开始,请多关照哦。”
听了枫的话,康治的唇型微微有了变化。“诶?爸爸,您说什么?”枫把耳朵凑近康治嘴边,却听不清楚。
“让我来吧。”波惠插进两人中间,看着康治的脸,“怎么了,哥哥。你想说什么?诶,什么?再说一遍。”她努力把耳朵凑过去,想听清哥哥的话。
终于,波惠惊讶地皱着眉,离开了康治。
“好像是有话要对伯朗先生说。”
“诶,我吗?”
“好像是。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不过姑且听听吧。”
伯朗迷惑地靠近床边,学着刚才枫的样子,双膝跪地,望着康治的脸。他想不出该说什么,只好说:“我是伯朗。”
康治缓缓地把脸转向伯朗,努力睁大一直半睁着的双眼。虽然表情依旧呆板,却呈现出一股强烈的意志。
“告诉明人。”康治说。声音有力,清晰可闻。
“告诉明人,他不用再背负下去了……”
伯朗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看看波惠,波惠也瞪大了眼睛。
“什么意思?不用再背负什么了?”伯朗问。
但康治没有反应,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接着便响起有规律的呼吸声。
“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伯朗问波惠。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吧?明人是矢神家的继承人。哥哥一死,就会生出许多责任来。他或许是想说,不用背负那些责任了。”
“为什么特地跟我说?他应该知道我和明人没有来往啊。”
这就不知道了,波惠想了想。
“大概是病糊涂了吧。”
“不是的。爸爸一定是觉得,能帮助明人的只有哥哥。一定是这样。”
“你不了解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情,也不了解康治。”
“所以我在努力去了解啊。我会一边照顾爸爸,一边和他说很多话。所以,姑姑,拜托了。”看来枫已经打算从明天开始过来护理了。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这件事,不能由我一个人说了算。”
“诶,为什么?”
“刚才说了,有人觉得,还没入籍,不能算是正式的媳妇。可是,又不能不介绍一下。”波惠深思了一阵子,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用力点了点头,看着枫道,“干脆让你来参加亲族会吧。”
“亲族会?”
“过几天,亲戚们要聚在一起,讨论矢神家的将来。尽管如今不比往日了,可矢神家毕竟是矢神家,要是家主一死就乱了方寸,岂不被世人耻笑?”
“好棒。我也可以去吗?”枫将双手合拢在胸前,眼睛闪闪发光。
在亲戚面前露面,换了普通的女人,肯定压力山大,但枫的感情结构似乎和常人完全不同。不仅不紧张,还赶着道:“什么时候开?我任何时候都可以。”
“我待会跟大家打个招呼。等决定了具体日子,就联系你。”
“太好了,好期待啊。是很期待,对吧?”枫征求伯朗的意见。
“和我无关。我是外人。”
“不,”波惠说,“既然明人不在,或许伯朗先生也出席一下比较好。”
“为啥?”
“因为也会讨论遗产继承的事。”
“那就更和我无关了。我没有继承矢神家遗产的身份。”
“的确如此。但这次,哥哥的直系亲属明人不在家。这样,就必得有个人担任代理。伯朗先生没有利害关系,从某种意义上说,最合适不过了。枫小姐还不是正式的太太,能让大家接受的做法,也只有这样了。”
“拜托了,哥哥。请和我一起出席吧。”
“饶了我吧。大家肯定都不愿意看见我这张脸。”
“不过,”波惠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遗产中肯定包括祯子的遗物。就算这样,你也不愿扯上关系吗?”
伯朗噎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说:“比方说,什么东西?”
“那我就不知道了。详情我们是不得而知的。怎么样,你来不来?”
波惠在逼他作出决定。枫也充满依赖地叫了声“哥哥”。
伯朗叹了口气,从兜里拿出名片,递给波惠。“日期定下来之后就联系这里吧。”
第7章
“明明只是陪你去探病,结果变得这么麻烦。”车子开动后不久,伯朗就抱怨起来。
“可是,哥哥也很想知道他们会怎么处理婆婆的遗物吧?”
“话是这么说,但仔细想想,应该也没留下什么重要的东西。要是有,母亲死的时候就该提出来了。嗯,没错,果然。我凑上去毕竟不好。”伯朗踩下刹车,“我去跟波惠阿姨说一声,取消吧。”
他正要拐弯,枫却抓住了他的胳膊:“请等一下。”手上的力道出乎意料地强,让伯朗吃了一惊。
“你干什么啊?”
“要是不能和哥哥一起去,我很困扰的啊。”
“你没关系的啦。既然是明人的媳妇,堂堂正正的就好。”
“要是明人君从此之后就下落不明了呢?那样也没关系吗?他可是你唯一血脉相连的的亲人啊。”枫的手指更用力了。
“什么意思?”
“我觉得,”枫说,“明人君失踪和矢神家不无关系。”
“你的意思是,矢神家的人知道明人的下落?”
“嗯,不仅如此,”枫略带棕色的虹膜闪闪发光,“甚至说不定是矢神家的某个人走投无路,只好让明人失踪了。”
“监禁之类的?”
“那倒还好……”
“监禁还算好?那就是说……”
伯朗还要说下去,枫展颜一笑:“就是这么回事啦。哎呀,不要一副可怕的表情嘛。”她松开伯朗的胳膊,却又在他肩膀上用力一拍。这一拍力道也很足,痛得要命。
“开玩笑的啦,开玩笑。哈哈哈。总之,要是不能跟哥哥一起去,我很难办的。您可是个大男人,说出口的话不能不算数。明白不?”
伯朗把手从方向盘上拿开,揉着肩膀,打消了转弯的念头。他已经注意到,枫的话可不是单纯的“玩笑”。
因为有字条,伯朗本以为明人的失踪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但事实并不局限于此。就算一开始是自愿,但后来也有可能是被人强制禁足了。
枫的脑子里恐怕一直有这样的念头,所以才觉得必须去矢神家一探究竟。出席亲族会最大的目的就在于此。
“哥哥,您怎么不说话了?”枫问。
“没什么。对了,你是回自己家,还是回港区的公寓?我送你。”
“可以吗?Lucky——”
枫说了详细住址,伯朗输入导航系统后,再次发动了汽车。
明人的公寓离青山大道有一段距离,是一栋六层楼,面对着错综复杂,弯弯曲曲的街道。大楼装饰华美,设计高雅。周围还有许多类似的建筑。不远处就是某国大使馆。
“明人那小子一个人住在这地方啊?多大户型?”
“嗯……应该是一室一厅吧。”
“和我一样。一个人的话,倒也足够了。”
“要不要去看看?我给您冲杯咖啡。”
“方便吗?”
“当然,我很乐意。不过回国后还没有打扫过,屋里很乱。”
枫说去西雅图之前把停车位解约了,于是伯朗将车停在附近的投币式停车场里,两人走回公寓。
走进大门,伯朗吃了一惊。自动上锁的门后面有个柜台,里面站着一个女门房,向两人招呼:“您回来啦。”
“这里的租金是多少?”走进电梯后,伯朗问。
“不太清楚,”枫按下六楼的按钮,“一查就知道了。”
“虽然是一室一厅,不过看上去不像十几二十万就能租下来的房子啊。”
伯朗想起了自己住的丰洲的公寓。还不到五十平米,房租就超过了十五万。
电梯到了六楼。伯朗跟在枫后面出了电梯。墙壁的质感和并排的房门的气氛都很厚重,就像走在宾馆里似的。
枫终于停在一扇门前,从包里掏出钥匙,开了双重锁。在她开门的瞬间,屋内的灯自动点亮了。
枫催他进门,伯朗走了进去。首先让他感到惊讶的,是脱鞋处的宽敞程度。别说自行车了,恐怕连摩托车都停得下。这么大的空间里,随随便便地摆着一双旅游鞋和一双沙滩拖鞋,似乎是平时穿的。
上去之后右手边是房间的入口。但正面也有一个门。“那是?”他问道。
“啊,是鞋柜。”枫若无其事地说。
“鞋柜……可以看一下吗?”
“请便。”
打开门,里面的灯同样自动亮起。首先跃入眼帘的是高尔夫球的球袋,对面墙上靠着一个滑雪板。伯朗重又把房间细细打量了一番,不由得目瞪口呆。架子上摆满了高级鞋子,他顺手拿起旁边的一双看了看,鞋垫上的商标连他这个对品牌知之甚少的人都知道。
他把鞋子放回原处,关上门,叹了口气。
“是不是又杂又窄啊?我跟明人君说过,让他稍微整理一下,可他就是不听。”枫不好意思地说。
伯朗说不出话来。光这个脱鞋处和内置鞋柜,就比他念书时住的屋子大很多了。
“好了,请进。”枫递给他一双拖鞋。
光玄关就这么气派,伯朗已经对后面有了心理准备,但实际情况仍然超出他的预料。客厅兼餐厅不下三十坪(约100平方米)。巨大的液晶屏前摆着豪华皮沙发,还配有专业音响设备。一面墙做成了架子,上面摆满了书籍、CD、DVD等物品。大理石餐桌估计够坐八个人,但放在这个房间里,却丝毫不觉得巨大。
“请随便坐。”
枫虽然这么说,但房间太大了,伯朗还是不知道该坐在哪儿。犹豫了半天,坐在了旁边的一张电动按摩椅上。
“我去冲咖啡。啊,再去查一下房租。”
“啊,房租就不用了。”
“不用了吗?很快就能查到的。”
“不用了,谢谢。”
他觉得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好不容易坐一次按摩椅,当然要试试看,他打开了电源。跟着语音提示按了几个键之后,机器就开始运动起来,不过腰和脖子的按摩位置有点偏差。他觉得奇怪,一看显示屏,上面写着“喜好设置 用户1”。看来是根据明人的身材设置的。
伯朗调整了一下,想让椅子适合自己的身材,结果吃了一惊:现在的明人比自己还要高一些。究竟是什么时候长高的呢?祯子去世的时候,肯定还是伯朗个子大些。
在按摩带来的快感中,他重新看了看这个房间。房间仍然显得很宽敞。明明是一个人生活,为什么要住这么大的房子呢?
他的目光移向架子上的CD。上面摆着莫扎特、巴赫等古典音乐大师的作品。伯朗想起,自从明人出生后,家里便一直流淌着古典音乐的旋律。因为康治觉得,要听真正的音乐才能把耳朵锻炼出来。
伯朗觉得,他的方针或许是正确的。而选择这么大的房子,大概也是这种“帝王之学”的结果吧。明人肯定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特别的事情。就算问他“为什么选这种大房子”,他的回答估计也只是“房子不就是这样的吗”。
一股香味飘来,枫从厨房走了出来,双手端着托盘,盘上放着一只白色咖啡杯。她不知何时已经换了衣服,现在身穿一件白色V领针织衫,下身是蓝色西装裤。头上戴着发带。
枫把托盘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看着伯朗。“需要我把咖啡端过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