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这样。”他抱起艾尔莎,放回植田夫人膝上。
“真熟练呀。”
“谁都能做到的。如果您希望艾尔莎公主长寿,就请多多练习。”
夫人的爱猫今年十四岁。换算成人类的年纪,已经不能称之为“公主”了,但在主人眼里,宠物永远是孩子。
“我会努力的。”年长的主人用充满爱意的目光看着艾尔莎。
夫人离开后,伯朗坐到电脑前写病历,通往前台的拉门打开了,荫山元实走了进来。
“有客人在等呢。”
“知道了。”
“您是要出去吧?那么我来收拾就好。”
“谢谢,那就拜托你了。”
荫山元实却没走,反而靠了过来。
“您弟弟的太太真有魅力。”语调不带一点抑扬顿挫。
“是吗。”
“您还是小心点好。”
“小心什么?”
荫山元实没有回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便转身走了。
“喂,什么意思啊?”
伯朗又问了一遍,荫山元实依然没有回答,拉门唰地一下合上了。
“搞什么啊。”伯朗转身继续打字,但荫山元实的话却在脑海中徘徊不去。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悄悄把通往候诊室的门拉开一条缝。
枫身穿白色连衣裙,藏青色西装外套,正坐在那儿看杂志。和昨天那身黑色皮衣的打扮相比,气质又有了变化。从短短的裙子来看,她的腿肯定不粗,却很有肉感。旁边放着的纸袋大概是探病的礼品吧。
伯朗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回到电脑前,却无法马上投入工作,只管回味着昨天枫的一言一行。
枫说,康治在几年前就发现患上了胰脏癌,尽管接受了手术,术后状况却不理想,这些年一直在和病魔作斗争。明人在去西雅图之前,曾独自去看望过康治。从医院回来后,明人用冷静的语气对枫说:“看样子应该没多少日子了,但也没办法,这就是寿数啊。”
“我问他,父亲都那样了,还忍心丢下他去西雅图吗?明人君说,就算自己留下来也做不了什么,更不可能延长父亲的寿命……”枫露出惭愧的神色。
这的确是明人会说的话,伯朗想。他从小就是个合理主义者。
但伯朗也没什么立场责备明人。他听小姨顺子说过康治生病的事,想着是不是该去看看,却一拖再拖。一方面是没想到病得这么严重,另一方面,是实在不愿跟矢神家的人有任何接触。
“那么,回国之后,你们去探望了吗?”
枫摇摇头。
“还没有。就在要去探病的那天,明人君失踪了。”
回国后,两人住在明人在港区租的公寓里。枫去买了探病的物品回家,明人不见了,桌上只留下一张字条。
“字条?什么样的?”
“这个。”枫从钱包里取出一张折叠起来的便笺。伯朗接过展开,见上面用签字笔写着如下文字:
“有个小任务,出去一趟,可能暂时回不来,不用担心。不好意思,探望父亲就请你一个人去吧。拜托了。 明人”
“就这些?”
“就这些。”
伯朗把便笺放在桌上。“然后你是怎么做的?”
“我马上打他的手机,但是打不通。给他发邮件,他也不回我。发生这种事还是头一回,我很为难。”
等了两天,明人仍然没有联系。枫去当地警署报案,负责的警察见有字条,于是判断并非案件,一个劲地往他们最近的夫妻关系上问。
“好像是怀疑我们失和,明人才离家出走似的。真没礼貌。完全没那回事嘛。”枫愤愤地断言。
“好了,再等一阵子看看怎么样?要是还没有消息,再到警察那儿去一趟。”
“当然,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明人失踪应该有原因,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好像也没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嘛。”
“不,哥哥的帮助对我非常重要。请您一定要帮帮我。”
“可明人去了哪儿,一点线索都没有啊。我说了好多次了,我们很久都没见过面啦。你了解他反而比我多呢。”
“不,我是想请您跟我一起去探病。”
“探病?”
枫拾起桌上的便笺。
“这上面不是写着吗?他回不来,让我去探望他的父亲。虽然我很担心明人君,但该做的事也不能放着不管。要是被人知道我们回了国却不去探病,以后叫我们怎么面对矢神家的人呀?”
哦,伯朗明白了。“可上面不是写着,让你一个人去吗?”
“这就是明人君考虑不周的地方了。请您设身处地想一想。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突然出现,说是自己的儿媳妇,任谁都要感到奇怪的吧?”
“这……有可能。”
“对吧?对了,哥哥您为什么不去看公公呢?”
“这个嘛……”
“虽然不是亲生父亲,可也照顾了您十多年呀?您能上大学,当兽医,都是沾了公公的光。不对吗?您不知道有个词叫‘报恩’吗?”枫像机关枪一样喋喋不休。
伯朗沉默了。枫的话合情合理。接着,就像要再推他一把似的,枫低下满是卷发的头,说:“拜托您了!”
“明天下午,你到动物医院来吧。”伯朗叹息着答应下来。

写完艾尔莎的病例,伯朗脱下白衣,换上夹克,走出诊室。
一身套装的枫从椅子上站起来,伯朗瞟了一眼她束得紧紧的纤腰,望着她的面庞道:“穿得跟面试似的。”
“答对了!”枫竖起食指,“这就是应聘时穿的正装。好久没穿了,居然还合身,真是太好了。”
“应聘啊。认识明人之前,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伯朗一边留意着前台那边,一边问。前台应该听不见这里的对话,荫山元实正一本正经地处理着事务。
“CA。在JAL。”(注:CA,空姐。JAL,日本航空。)
眼角余光瞥见俯身桌面的荫山元实的头猛地动了一下,伯朗惊讶道:“是吗?诶——”
“有这么意外吗?”枫不满地撅起微厚的嘴唇。
“不能说是意外,更像是出人意料。我想都没想到过。你和明人是在飞机上认识的?”
“很遗憾,不是。我飞温哥华的时候,那里有一家寿司店。我坐在柜台上,明人就坐在我旁边,是他先跟我搭讪的。”
哦哦哦,伯朗的嘴张成了“O”形。
“在国外撩妹啊。那小子真行。”
“他一开始应该没那个意思。他是一个人,我们有三个。而且他问的内容都是和机内电脑服务相关的。应该是听到我们的交谈,知道我们是空姐。”
就算身在异国的寿司店,也要思考工作上的问题吗?若非如此,怎么能三十出头就成为一名成功的创业者呢。跟我完全是不同的人种,伯朗重又这么想。其中也有从小带来的自卑感作祟。
不过,如果当时从头到尾谈的都是工作,明人和枫后来肯定不会结婚。伯朗很想问问是谁先说出口的,不过又把话咽了回去。他想起荫山元实正竖起耳朵听着呢。
“你做空姐做了多久?”他换了个问题。
“去年三月辞的职。他想让我辅佐他的工作。就跟秘书差不多。”
然后一起去了西雅图,接着就结婚了吗?在行动力方面,跟自己也是不同的人种啊。
动物医院旁边有一处小小的停车场。伯朗上班代步的国产SUV也停在那里。他让枫坐在助手席上,自己钻进驾驶室。
他在导航仪里输入目的地,发动了汽车。他们的目的地是矢神综合医院。康治住在那里的特别病房。
伯朗昨晚跟顺子通了很久的电话,想知道目前的状况。听说他要去探病,顺子很吃惊。
“不是我自己想去的,其实,事情是这样。”
伯朗一五一十地说了枫的事,只瞒下了明人失踪的情况。解释说,明人因为工作太忙,无法回国,所以让妻子先回来。
“是吗?明人君就是这样啊。”电话那头,小姨深有感慨地说,“我明白啦。那我去跟波惠小姐说一声。实际上,现在矢神家是由她在掌管。”
拜托了,伯朗说完,挂断了电话。波惠是康治的妹妹。在矢神家享用豪华大餐时,她也在座。不过两人几乎没有说过话。她是寡妇吗?还是离婚后回娘家来的?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伯朗开着车,心里忐忑不安。枫请自己一起去本是一片好意,但就算去了也没什么意义吧。在矢神家的人看来,伯朗就是个多余的人。
“后来警察联系过你吗?”伯朗望着前方,一边开车一边问。
“什么都没说。看上去也没什么心思找。违反交通规则的时候他们罚得起劲,到了这时候一点用都没有。”枫不满地说。
“虽然失踪了,但又不是未成年人,是个大人了。而且他不是在字条上写了,让你不要担心嘛。”
“明人君为什么不写得更清楚一点啊?要是把事情说清楚了,我也不至于这么焦心。”
也许是没办法说清楚的事呢,伯朗很想这么说,又忍住了。
就像枫所说的,他们夫妻俩的生活应该很美满吧。但也不能断定,明人没有另外的一面。
刚刚结婚,丈夫就失踪,新婚妻子寻夫,伯朗想起以前的推理小说里有这样的情节。故事大致是这样:因为是相亲结婚,妻子对丈夫婚前的生活几乎一无所知,多方调查之后,发现了丈夫令人惊讶的秘密:原来他在另一个地方,和另一个女人结婚过日子了。
虽然不至于如此极端,但如果明人除了枫之外另有所欢,伯朗倒也不会觉得吃惊。大概是很久没回国了,要去见见那女人吧?要么就是趁着新婚,要把过去的关系一刀两断?这就是所谓的“有个小任务”了。不过,明人也想到这事恐怕办起来没那么容易,可能会成为持久战,所以在字条上加了一句“可能暂时回不来”。
不过,这番想象,伯朗是没办法说出口的。所谓无知者无烦恼嘛。
“哥哥,”助手席上的枫开口道,“您好像有一段时间没见公公了吧。”
伯朗在脑子里算了算,答道:“十年没见了。”
“虽说是继父,可毕竟是父子啊。”
“不是父子。明人没告诉你吗?我姓手岛。我没入他家的籍,满二十岁后不久就选了手岛这个姓氏。这是我真正的父亲的姓。”
那是念大二的时候。在大学兽医学部读书的伯朗已经离开了家。学习之余,他勤奋打工,尽力不接受来自康治的经济援助。他没跟任何人商议,把姓改回了手岛。就连祯子,他也是事后才报告的。母亲没有生气,只说了句“知道了”,冷静地接受了儿子的决定。
“这十年间,一点联系都没有吗?”
“没有。没那个必要。我说了很多次了,康治和我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你叫他康治……可不是还有婆婆吗?你们之间的关系,不是通过婆婆建立起来的吗?”
伯朗没有马上回答,调整了一下呼吸,才说:“你听明人说过妈妈的事吗?”
“说过一点儿……说在他小时候就过世了。”
“没错。十六年前,我妈妈死了。十年前我和康治见过面,因为有妈妈的法事。七周年忌。”
“我听说是事故。”
“对,事故。警方是作为事故处理的。”伯朗直直地望着前方。

第5章

从很早的时候,伯朗就知道比自己小九岁的弟弟智商很高。首先,他的记忆力出类拔萃。不仅很小就学会了读写,而且见过一次的东西就能记很久。伯朗经常看见祯子念绘本给明人听,听过一两遍之后,明人就能将绘本的内容一字不落地背诵出来。有时不仅能背诵,还能用平假名和片假名默写。
他对数字的感觉也令人惊异。上幼儿园的时候,别说加减了,就连乘除也能凭感觉理解。幼儿园发橘子时,他能瞬间算出每人能拿多少个。这还不算,他甚至考虑到余下的橘子该怎么处理,向老师建议榨成橘子汁分给大家,让老师目瞪口呆。
明人的空间认识能力也很优秀。比如在圣诞树上挂灯泡绕电线的时候,他能凭直觉知道,要以怎样的间隔来绕,能做到灯泡均等。另外,只要给他看一张建筑物的照片,他就能用粘土造出一座立体模型来。令人惊讶的是,就连照片上没拍出来的部分,也基本上没什么错误。
这孩子是天才,每个人都这么说。哪有父母听到这话会不高兴呢。康治和祯子都十分满足。他们肯定觉得,从小就让孩子受高水平教育还是有成果的。
不过,康治也不忘叮嘱:“世上没什么天才。所谓天才,并不是这样的。要是没有足以改变世界的才干,就不能这么叫。明人只不过是个有天分的孩子罢了。”
“这样就很好了,”他又接着说道,“因为天才是不会幸福的。”
明人终于上了小学。或许他真的不是天才,不过,有天分毕竟与凡庸之辈不同。这所私立大学的附属小学里富二代很多,他们无一例外都受过高水平教育,但明人似乎仍然出类拔萃。之所以说“似乎”,是因为伯朗本身没有确认过明人的学习情况,都是听祯子兴奋地说起来的。不过她的话明显不是夸大或作假。
“班主任说,将来他是能拿诺贝尔奖的。还说,矢神君绝对有这个才能。”
祯子在晚饭桌上说起这话的时候,明人刚上小学三年级。康治笑着说,真正的学习之路才刚开始呢,哪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脸上却是喜气洋洋。
当时自己是怎么应对的,伯朗已经记不得了。大概是沉默吧。他只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心里一阵阵地焦躁。
那不是嫉妒比自己小九岁的异母弟弟。占据他脑海的念头是:我要快点离开这里。可是,他又没受到什么亏待。康治叫他的时候总在名字后面加个“君”字,待他总是客客气气,没有半点不满。他待康治也是一样。而且,康治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也给予同样的经济支持,他是很感谢的。但他也明白,那并不是爱,只是出于义务罢了。
这时,伯朗正面临着大学入学考试。和初中一样,他高中上的也是公立学校。关于未来,他没跟任何人商量过,倒不是要保密。一天晚上,祯子问他打算怎么办。伯朗说了自己的想法,祯子瞪大了眼睛。
“兽医?”
“不好吗?”他粗鲁地反问。
“倒不是说不好……为什么要当兽医?”
“因为想当。这大概算不上回答吧。想当钢琴家的人就去上音乐大学,就跟那一样。”
“去医治动物吗?当医治人类的医生不行吗?兽医系不是那么容易考的吧?要是再努一把力——”
“妈,”伯朗打断了祯子的话,“我不想当医生,不想去矢神综合医院工作。医院有明人继承,对不对?那不是挺好的吗?”
祯子目光悲哀,嘴角浮起一丝苦笑。
“看来你是无论如何都不愿与矢神家有任何联系啊。”
“我不是意气用事,我有我想做的事情,就这么简单。”
祯子垂下肩膀,吐出一口气,低声说,明白了。
伯朗顺利地考上了神奈川县的一所大学。学校远,不能当天来回,正好成了他离家的契机。学校有几所学生专用的公寓,他在里面选了一间。房间很小,放好床和桌子之后,就只够摆一张坐垫了。但对于伯朗,这是好不容易才到手的城堡,是不必再看人脸色的地方。躺在房间床上的第一个晚上,他想,从今往后我就不是矢神伯朗了,手岛伯朗又回来了。
大学生活十分愉快。要学的东西很多,实验、实习、写报告,每天忙得连玩的时间都没有,但却很充实。还能接触到很多动物。除了猫狗等宠物,还要照料牛、猪等家畜。就连惹人嫌的蛇,养在实验室里的时候都觉得很可爱。
上大二的时候,他谈了个女朋友。是在居酒屋打工的时候认识的学妹,比自己低一届,不乏动人之处,笑容甜美可爱。两人都是只知道性爱的年纪,一到周末就去开个房,在里面黏上一天。到了暑假或者连休,一星期能用掉一盒十二只装的避孕套。
伯朗甚至觉得自己以后或许会和她结婚,结果却落了空。某一天,她突然说“已经厌烦和伯朗上床了”,干干脆脆地把他给甩了。后来他才知道女孩另有所爱,自己被甩,是女孩脚踏两条船的结果。
这正是伯朗刚刚恢复手岛姓氏的时候。他想是不是改姓改得不好,还去图书馆找姓名判断的书,查自己的笔画数。结果是“大吉”。虽然祯子说伯朗的名字是半开玩笑地起的,但说不定还真的仔细查过笔画数呢,想到这里,他不禁心中一热。
失恋或许是件好事。因为上了大三之后,被学习占用的时间一下子多了起来。忙起来的时候,他甚至直接住在研究室里。
大四,解剖等实践性课程开始了,就在这时,伯朗接到了那个电话。当时是晚上六点多,伯朗还留在研究室里。
电话是康治打来的。他们每年会见上一次面,但打电话来还是第一次。
“伯朗君,发生了一件很不幸的事。”听到康治呻吟般的声音,伯朗心中瞬间弥漫起一片黑雾。出什么事了?他哑着嗓子问。
“祯子,你的母亲,她……去世了。”
伯朗眼前一黑,脑子里一片空白。听觉似乎也麻痹了,什么都听不见。最先传入耳中的是自己的声音。大脑几乎处于停摆状态,问道,为什么?
“是意外。好像是在浴室磕到了头,失去知觉,在浴缸里……淹死了。”
“浴室?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没有发现?”伯朗攥紧手机,朝康治怒吼。
“这……不是家里的浴室。”
“不是家里的?那是哪里的?”
“是小泉那边的家。”
伯朗“啊”了一声。小泉是祯子娘家那个町。
深夜,伯朗来到矢神家附近的殡仪馆。祯子的遗体已经移到了那里,正在进行临时守灵的准备。
在铺着榻榻米的房间里,伯朗见到了一身白衣的母亲。尽管已经去世,但祯子的容颜依然和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安详地沉睡着,只是如今,她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康治、明人和顺子。大家围坐在祯子身边。
“也不知是刮了什么风,她突然对小泉那个家上心起来,昨天出门的时候也是,说去整理一下东西。事先说过,如果待得晚了就睡在那边,但到了今天还没有她的消息,顺子担心起来,就过去看了看。结果,在浴室……”康治痛苦地解释着。
“我吓坏了。”顺子深深地叹息一声,左手捂住了脸,“姐姐的东西在房里,可叫她又没人应。我走到洗面台一看,脱衣笼里有衣服,浴室里的灯也开着。我心里一紧,推门一看,浴缸里浮着些黑色的东西。仔细一瞧,原来是头发。”
祯子是脸朝下淹在水里的。顺子急忙将她的头抬起来,但祯子的面色已经发灰了,血色全无。
“我料想是不成了,但还是打了119。等救护车的时候,又联系了康治……但我脑子里一片混乱,说也说不清楚。”
“不,就当时的情况来看,你已经很镇定了。”康治说。
“那是什么时候?”伯朗问顺子。
“上午……应该还不到十二点吧。”
“那么早?”伯朗的视线移向康治,“为什么不早点通知我?”
康治刚要开口,顺子插嘴说,这是有原因的。
“救护车来了之后,医院的人看到姐姐的身体,说人已经去世了,不用送医院,但因为是非正常死亡,有必要报告警察。实际上,后来又来了好多警察,开始在家里到处检查。姐姐的遗体也运去了警署。”
“非正常死亡……”
“是的。”康治说,“死在医院以外的地方,加上明显不是病逝,通常都会作为非正常死亡对待。也难怪警察会检查遗体和现场。我到小泉那边房子的时候,还有警察在呢,问了我很多问题。还很直白地问我的不在场证明。虽说这是他们的工作,但总归让人觉得不舒服。”
“也问了我很多。比如,有没有人跟姐姐关系不好,之类的。真荒唐。”
“最后呢?”
康治耸耸肩,摇头道:
“什么都没查出来。最后还是定为事故了。警方说,很可能是在浴缸里滑了一跤,撞到头昏了过去,就这样在水里淹死了。据顺子说,玄关是上了锁的,窗户也都从内侧锁上了。屋内没有翻动过和争执过的痕迹,所以不具备案件性质。验尸也没有发现疑点,所以傍晚,遗体就被送了回来。结果联系伯朗君就迟了。伯朗君或许会感到不满,但还请理解。”
尽管无法释然,却又提不出异议,伯朗只得低声道,这样啊。
随后,顺子回了家。康治也说有工作必须处理,于是只留了伯朗和明人两个临时守灵。
伯朗洗过澡,回到安放祯子遗体的房间,见明人坐在枕边,正仔细端详着母亲的面容。
“妈妈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伯朗问。
“我觉得妆化得和平时不太一样。妈妈是不会这样描眉的。”
“那你就重新画一遍吧。”
明人摇头:“这样挺好的,很适合她,看上去很年轻。真希望在她活着的时候教给她啊。”他忽然一笑,抬头看着伯朗:“好久不见。”
“是啊。”
“大学怎么样?”
“还行吧。”伯朗回答着,在明人身边盘腿坐了下来,“你呢,你怎么样?中学生活开心吗?”
“怎么说呢,”同母异父的弟弟思考着,“倒也不是不开心,但没有我期待的那么刺激。同班同学的面孔差不多一成不变,转学生呢,也没什么厉害的人物。”
“你指的是学习?”
“学习、运动、艺术感,都有。”明人说着,转向伯朗,“要是我也能像哥哥一样上公立学校就好了。”
“说什么傻话。里面全是笨蛋,肯定吓你一跳。”
“笨蛋才有个性。比平庸好多了。”
听到这么老气横秋的论调,伯朗不由定睛看着明人。许久未见,他的下巴又尖了些。五官线条虽然不像雕刻出来似的那么明晰,但鼻梁高挺,眉眼细长,十分精致。任谁都会毫不犹豫地将他划入美少年的范畴。
“你有没有加入什么社团?运动部什么的。”
“我入了网球部和计算机部。”
“啥部?网球部我知道,另一个是啥?”
“计、算、机。”明人慢慢地说,“关于计算机的科学。计算机科学部。是我创建的。原本犹豫要不要叫‘Computer部’,不过考虑到对于那些希望入会的人,门槛不要太高,就用了汉字。”(注:“Computer”在日文中以片假名直接表音,显得比较高深。)
“唔……大家在一起做什么呢?”
明人抬起下巴:“我可以解释给你听,你愿意听吗?”
“还是算了吧。”伯朗举起手。
他知道明人一向对电脑很有兴趣。上小学的时候就开始摆弄电脑,还自学高深的编程技术。
“不过你是要当医生的,学电脑估计用不着。”
明人惊讶地眨了好几下眼睛。“哥哥,你是说真的吗?”
“不对吗?”
“不对啊。有了电脑,一大半医生就没用啦。你想想医生干的事嘛。根据问诊单和检查结果推测病情,开出处方——仅此而已。虽然有名为‘经验’的数据库为后盾,但一个人是没办法记住全世界的病例的。可如果是电脑,就没有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