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顺着他所指望去,见到一口直径约为一米的大镬,用木头支架撑着。镬前的铭牌上写着“炸鬼镬”三个字。烹人之刑,多用水煮,而油烹则是油炸。
此外,我还见到了蒸人的大瓮,这种器具专门用来实行“蒸刑”。可以想象,一个活人被困在瓮中,被蒸气逐渐加热而死,是一种多么恐怖的滋味。想到此处,我不由浑身发冷,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我不想再继续待下去,想要离开,但见陈爝还瞧得津津有味,袁嘉亨也说得口沫横飞,实在不忍心打扰他们的雅兴,只好自己一个人离开展厅。回到中庭,本想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再回客房,谁知眼角瞥见刀锯展厅的大门敞开着。
除了刀锯展厅,水刑展厅和碓捣展厅皆大门紧闭。
——展厅中难道有人?
我走近刀锯展厅门口,发现展厅内部的灯并没有开。我猜想可能是上一批参观者忘了关门,准备把厅门关上,然后离开。可就当我双手握住两边的门把时,忽然听见展厅内隐隐传来一声女人的叹息。
这声音听得我浑身上下顿生寒意。转念一想,这展厅黑灯瞎火,怎么可能有人,一定是我今天赶了一天路,累得都出现幻觉了。但真的是幻觉吗?正当我犹疑之际,女人的叹息声仿佛再次响起,于我耳边盘旋,弥久不散。
最后我还是决定进刀锯展厅看个究竟。我的个性就是如此,心里留着一个谜团,如果此时转身离开,恐怕今天晚上也睡不着觉。
我不知道展厅电灯的开关在何处,只能打开手机探路。
手机的光源能照亮的区域十分有限,除此之外都是漆黑一片,仿佛一切都被浓重的黑雾所掩盖。光源扫过一个个刑具,有斩腰锯、抽肠钩、抉眼刀、鬼头铡、断头台等,均是用利刃伤人的刑具,触目惊心。我不敢多看,只是匆匆瞥上几眼。
三百多平方米的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我惴惴不安地走了一圈,始终没发现人的踪迹。看来真是我出现了幻听。这件事千万不能让陈爝知道,否则又要讽刺我犯花痴,想女人想出了幻觉。
正当我转身想要离开时,忽然发现刀锯展厅的大门不知何时被人关上了!
展厅的大门非常重,绝不可能是被风吹动的,也不会自己关上。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偷偷关门,故意将我困在这里。
——难道展厅内还有其他人?甚至,是不是人都难说……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陡然想起袁嘉亨的警告,说这里收藏的刑具都要过人命,是以阴气极重,一不小心,容易撞见脏东西。虽不知道那东西为何物,但既然把门关上,定是要把我留在这展厅内。想到此处,我只觉得腿脚发软,几乎迈不开步子。
我定了定神,将光源对准前方,快步朝大门的方向走去。
手机的光源能够照亮我面前三四米的距离,但两侧照亮的范围不大,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些。走路的时候,我双眼直视前方,两侧的事物只能用余光去瞥。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异常诡异的事情。
在距离大门还有十几米的右前方,我的余光蓦地瞥见了一张苍白的脸!
由于我走得极快,手机光源也迅速扫过我两侧的刑具,失去光源的照射,那张脸很快消失在手机照明的范围外,隐没在黑暗之中。
这一次不可能是幻觉,虽是余光,但我瞧得真切,那绝对是一张人脸!
我顿时头皮发麻,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三章 阎帝案1
在漆黑的展厅内,忽然瞥见一张人脸,这种惊悚的感觉,没经历过的人完全无法体会。我只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涌向头顶,所有的关节像被上了锁,无法动弹。
我呆立许久,心想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是人是鬼,还是要看看清楚,就算死也死得明白。待惊恐的心境稍稍缓解了一些,我鼓起勇气,转身向右后方望去,同时将手机光源对准那个方位。
同样的位置,此时却空无一人。
——难道是我看花了眼?
我可以向天发誓,当时看见的绝对是一张人脸,幻觉不可能如此真实。
眼下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赶快离开这个邪门的地方。
我回过头,刹那间,视线猛然撞上了一个白衣女人!她就立在我的正前方,与我距离不过一米,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这人原本应该站在我身后,何时悄无声息地跑到了我跟前?难道是……女鬼?!
我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恐惧,骇然惊叫起来!
谁知我的叫声竟然也惊到了“女鬼”,她不由往后退了两步,发出一阵短促的尖叫声。
“冤有头债有主,我不过是个游客,你要报仇,就去找杀你的人!不要害我!不要害我!”
乍见女鬼,我吓得语无伦次,一股脑儿说了许多不着边际的话。
正当我惊慌失措,自觉逃生无门之时,刀锯展厅的大门突然被人打开。袁嘉亨和陈爝两人从门外跑进了展厅,四处张望,似在寻找我的踪迹。
我忙冲他们大喊:“我……我在这里!”
陈爝听见声音,视线转向我这边,袁嘉亨则去打开了展厅所有的照明灯。
那“女鬼”转过身去,对袁嘉亨说:“嘉亨,这人是谁?”
奇怪,她说话的声音听来很是悦耳,并不像阴间来的女鬼。
“这两位都是我的朋友。”袁嘉亨走到她面前,面色略微有些慌张,“妈,你没事吧?我和陈先生在门外听见有人大叫,就冲了过来。”
——妈?这是什么情况?
打开照明灯后,整个刀锯展厅一览无遗,那“女鬼”的面貌自然瞧得清楚了。只见她四十左右年纪,秀眉星目,肤色白腻,一头黑发在脑后盘成发髻,竟然是个极为貌美的妇人。虽然细看之下眉梢眼角间隐露细纹,却掩盖不了她的风韵。
但以她的年纪,要做袁嘉亨的母亲,还是太年轻了点。
“原来是韩先生,刚才吓到你,真的不好意思。”
她说话的声音轻柔婉转,听得我心怦怦直跳,不敢与她对视,只有低头道:“是我不好,没经过主人的同意就擅闯展厅,请袁夫人原谅!”
原来,这个妇人名叫汤洛妃,是袁秉德的继室,自然也是袁嘉亨的后母。之前我在展厅门口听见的叹息声就是她发出的。由于太过想念亡夫,夜里她就一人来到展厅,追思他们夫妻过往的点滴。情到悲处,叹惋不已。这时我不知趣地闯了进来,以至于造成了误会。
至于展厅的大门,则是袁嘉亨关上的。他和陈爝逛完火刑展厅,四处找不到我,以为我回了客房,临离开时,却发现刀锯展厅的门没有关上,才顺手关门。
袁嘉亨和陈爝听了,笑得前俯后仰。我红着脸向汤洛妃连连鞠躬,为自己的鲁莽道歉。汤洛妃可能被我的窘样逗乐了,扑哧笑出了声。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解释清楚后,袁嘉亨说去灵堂给亡父守夜,我们则各自回房。
到了房间,陈爝还在拿这件事取笑我。我没空理他,换了睡衣,直接上床睡觉。
陈爝坐在我的床沿,不怀好意地道:“怎么样,袁夫人很漂亮吧?”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把脸埋进被子里,“现在我要睡觉了,请你走开。”
“韩晋,作为朋友,我还是得提醒你,不要对未亡人报不切实际的幻想。这是很严重的道德问题,明白吗?”
“你别血口喷人!”我对陈爝的指控非常愤怒。
“没有最好,我提前给你打打预防针。认识你这么久,你哪次不是见一个爱一个?只要长得漂亮,你就动心,还美其名曰真爱。那是真爱吗?自己心里没数吗?”
“你这种人,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
“好吧,你愿意做情圣,我也没办法。不过该说的我都说了,听不听随你。”
陈爝打了个哈欠,钻进了被子,不一会儿就打起了鼾。
我被陈爝气得睡意全无,在床上辗转反侧。汤洛妃确实很有魅力,但我也不像陈爝说得那么不堪,更不会承认自己见一个爱一个。何况对待每一个女孩,我都真心诚意,不会同时喜欢上两个人,怎么能说我花心呢?
反倒是陈爝,这些年来没听他聊过恋爱的事情,也从没见他喜欢过谁,走得最近的女性也就是刑侦大队的唐薇。
像他这样没有情根的人才更奇怪吧!
经过一天忙碌,我已经很疲惫了,胡思乱想了一阵后,我再也抵挡不住强烈的困意,渐渐沉入梦乡。
那晚,我做了许多奇怪的梦。
其中最可怕的一个梦,是我被黑白无常勾去魂魄,来到了地府。阎王爷问我知不知罪,我忙点头说知罪,但转念一想,自己在阳世也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便又摇头说不知。阎王爷见我不认罪,怒不可遏,命两小鬼把我拿下。那两只小鬼一左一右,各持一把铁叉,生生扎入我的双肋,鲜血登时如泉水一样涌将出来。
我大喊救命,可阎王却不理会,还让小鬼取来一口大镬,其中热油滚滚,发出滋滋之声。阎王爷又问我知不知罪?我哭着喊着说不知。两小鬼提起铁叉,将我抛入油镬之中。顷刻之间,我周身皮肉被滚油炸得糜烂,当真苦不堪言。这时,阎王爷又开口骂我,无非是“登徒子”“好色之徒”等言语。忽然之间,我觉得这阎王爷的声音听上去耳熟,于是抬头一看,发现阎王爷的脸竟然变成了陈爝的。我心下大骇,想开口说话,却怎么也发不出声。
憋了半天,终于把自己给憋醒了。
我坐起身子,喘了几口气,刚才的梦太逼真,我的心脏兀自跳个不停。环顾四周,房间内竟空无一人,不见陈爝身影。
——这家伙跑哪儿去了?
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八点四十三分。
待我穿好衣服,董琳跑来敲门,说大家都在餐厅吃早餐。原来陈爝已经先我一步去了。我对董琳说,等洗漱完毕就去餐厅,顺便感谢了她。虽说我们接触不多,但这小女孩给我的印象是非常热心,个性也很敦厚。只是年纪轻轻,何以要来这偏僻之地做仆人呢?实在想不明白。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我们旁人也不便评论。
简单的洗漱过后,我离开客房,去往餐厅。
经过序厅的时候,我仔细打量了四周,发现这座博物馆的外形虽是中式建筑的模样,但主体还是采用比较现代的材料建成,墙上的砖石浮雕和屋顶的四椽栿、驼峰、叉手、托脚等,基本都用来作装饰之用,使得这栋建筑更具古意。不过说起博物馆的屋顶,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感觉比昨天又高了许多。
推开餐厅大门,发现除了我之外,大家都已经坐下了。餐厅中央有一张长桌,主位上坐着袁秉德的遗孀汤洛妃,她见了我,冲我点头示意。她的右侧依次坐着袁嘉月、袁嘉志和袁嘉亨,左侧坐着陈爝和谭丽娜,此外,还有一个身材肥硕的中年男子冲着我笑。
后来我才知道,这人叫储立明,是袁秉德的私人医生。这储立明看上去四十多岁,头顶已经秃了,把一边的头发梳过去掩盖,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圆圆的脸上总是挂着诚恳的笑容。不知道是不是偏见,总感觉这胖子蔫坏蔫坏的。
“不好意思,让各位久等了。”我在陈爝边上的空位坐下。
所有人坐定后,董琳从屋外推进一辆餐车根据每个人的需要提供各式餐点。陈爝拿了吐司、煎蛋和咖啡,我则要了油茶和糍粑。
汤洛妃接过董琳递来的牛奶杯,顺口问道:“夏律师还没起床吗?”
董琳回道:“刚才去敲了门,但没反应,恐怕还在睡觉吧。”
袁嘉月冷笑道:“看来已经有人等不及了!”
袁嘉亨见气氛不对劲,忙劝道:“姐,别说了。”
原定于下午四点开始遗嘱宣读,由袁秉德生前委托的律师夏栋才主持。袁嘉月故意讽刺汤洛妃,不知是因为遗产,还是之前就有间隙。按照现行的《继承法》,配偶和子女都是袁秉德遗产的第一继承顺位。但由于汤洛妃嫁入袁家是袁秉德发家之后的事,所以遗产分配还是要参考袁老爷子遗嘱的内容。
面对袁嘉月的揶揄,汤洛妃丝毫不以为意,瞧也不瞧她一眼,看着董琳道:“眼下时间还早,让夏律师再多睡一会儿。我们先吃饭吧。”
这时,储医生忽然打了个喷嚏,董琳忙递给他一张纸巾。他接过纸巾,擤了擤鼻涕,然后笑着对大家道:“不好意思,这几天气温急降,冻着了,有点感冒。”听他说话的声音,鼻音确实很严重,恐怕不是简单的感冒,而是重感冒。
袁嘉亨点头道:“是啊,而且天气干燥,我这两天喉咙都哑了。小董啊,回头弄点罗汉果或者菊花茶什么的泡给我喝,润润嗓子。”
我本以为袁嘉亨的嗓音本就是如此,原来是嗓子哑了,难怪声线那么粗。
董琳“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席间除了储医生和袁嘉亨外,其他人很少说话,各自低头静静地吃饭。大概因为在场不少人都互相瞧不顺眼,对下午遗嘱宣读的会议又各怀鬼胎,故没有交流的兴致。
吃了一会儿,餐厅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像是有人在序厅吵架。
我隐约听见有人喊道:“快点让袁秉德出来!”
2
听到声响,袁嘉月第一个冲出餐厅,其余人也纷纷放下餐具和食物,紧随其后。


序厅里站着一男一女两位身穿制服的警察,男的三十来岁,浓眉大眼,面容冷峻,目测身高在一百八十厘米以上。女警只比他矮小半头,估摸也在一米七,年纪看起来二十五六岁,长了一张圆圆的鹅蛋脸,眉目间隐隐有股英气。
袁嘉月指着他们,板着脸道:“谁让你们进来的?给我出去!”
董琳一脸为难,对袁嘉月道:“小姐,这位是乔俊烈警官,那位是朱沛警官,都是重庆市公安局的刑警,来找老爷议事。我对他们说,目前家里出了点事,不太方便,但两位警官没听我说完,就往里面闯,我没拦住……对不起,都怪我没把事情说清楚!”
袁嘉月朝她挥了挥手,转而对两位警察道:“我父亲已经去世,请你们走吧。”
名叫乔俊烈的警察听她这么一说,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顿时呆住了,好久才缓过神来,道:“你说袁老爷子去世了,这是真的吗?”
袁嘉志上前一步,怒道:“我们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吗?你们究竟来做什么?”
乔俊烈警官与身边的女警朱沛对视一眼,眼神中流露出茫然与失望。
“和这两个警察废话什么?赶出去就好啦!”储立明医生也在一旁起哄。
这时,袁嘉亨走上前,拍了拍袁嘉志的肩,示意他不要太激动,接着对两位警察道:“请问两位来找家父,有什么指教?”
朱沛对袁嘉亨答道:“我们是想请令尊协助警方调查一起连环杀人案。”
众人听见“杀人”二字,均是大惊,谁都想不明白,平日里善良慈祥的袁秉德老爷子和杀人案会有什么瓜葛?
“你……你们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我父亲是杀人犯?”袁嘉志气得发抖。
朱沛见大家反应激烈,忙解释道:“各位不要误会,我们不是怀疑袁先生。只不过这个案子里,犯罪嫌疑人在现场留下许多奇怪的符号,我们是来请教袁先生的。”
“Signature……”
陈爝的话引来了乔俊烈的目光。
“你刚才说什么?”
“就是连环杀手在犯罪现场留下的‘作案签名’,凶手在现场留下这种‘痕迹’,通常是用来挑衅警方,以及强化自己信心的一种方式。”陈爝答道。
朱沛连连点头说:“没错。因为凶手在现场留下的印记,正好和袁先生的研究领域有关,所以我们就特地来请教了。其实今天并不是我们第一次来,之前也来过几次。”
董琳对袁嘉月说:“小姐,朱警官说得没错,他们之前来,都是老爷亲自接待的。”
袁嘉月听了,别过头去,不置可否,袁嘉志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只有袁嘉亨上前和两位警察分别握手,顺便为刚才哥哥袁嘉志的暴躁脾气道了歉。乔俊烈握着手,神色木讷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袁老爷子去世了,半天没缓过神来。
解释清楚后,双方的敌意渐渐消除。
“既然如此,我们也不便继续打扰。不过,临走之前,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乔俊烈犹豫片刻,才道,“我们想去袁先生灵前,给他老人家上一炷香。”朱沛跟着点头。
“好,请跟我来。”袁嘉亨很爽快就答应了。
袁嘉亨带着两位警察来到会客室,我和陈爝也跟在他们后面,其余的人都回餐厅继续用餐。会客室被布置成了灵堂,袁秉德的遗照被挂在中间,照片中的他须发皆白,面目祥和。遗照上拉了一条横幅,书着“德泽犹存”四个大字,左右挽联写着“天不留耆旧,人皆惜老成”的句子。
乔俊烈警官接过袁嘉亨递来的三支香,上前三鞠躬,再将香插入炉中。待朱沛上完,我和陈爝也依次到袁秉德灵位前上香。昨夜来得匆忙,竟然忘了给袁老爷子上香,这次可不能缺了礼数。袁嘉志坐在灵位边上,将锡箔叠成元宝的形状,也不看我们。
祭拜完毕,袁嘉亨说要亲自将两位警察送到门口,乔俊烈忙挥手表示不用客气,陈爝说他来代劳,袁嘉亨这才作罢。
和乔俊烈道别后,袁嘉亨打了个哈欠,脸上现出疲倦的神情。我想起昨夜袁嘉亨说要守夜,可能一夜没睡才这么困。中国人讲究习俗,人死了之后,灵位前的香要三天不灭,子女轮流守夜,直到遗体大殓入棺为止。
经过迎宾桥时,乔俊烈忽然对陈爝道:“陈先生是不是对连环杀手很有研究?”
“略知一二罢了。”陈爝谦虚地道,“不过……”
“不过什么?”
“我觉得乔警官的调查方向没错。”
乔俊烈陡然停住脚步,侧过脸,惊愕地望着陈爝,像是在看外星人一般。而陈爝则面露微笑,十分平静,情绪也无任何起伏。
“你……你说我调查方向没错?”
“如果我没有猜错,乔警官现在在调查的,应该是阎帝案吧?”陈爝缓缓说道。
——阎帝案?
这次轮到我惊讶了。这个所谓“阎帝案”,我从未听陈爝提起过。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不仅乔俊烈,就连他身边的女警朱沛,眼神也变得警觉起来。
“乔警官,你不要太过紧张。上海市公安局刑侦队的宋伯雄队长与我有些私交,他托我办的事,我自然会放在心上。”
“你是宋队长的朋友?”
“可以这么理解,但我更倾向于是工作上的搭档。”
“难道……难道你是那个美国回来的数学教授?”乔俊烈憬然道,“幸会!幸会!你的大名我很早就听说过了!”说罢,便上前与陈爝握手。
“乔警官的英雄事迹,我在上海也听宋队长说过不少。”
后来我才知道,这位乔俊烈是重庆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刑警,曾经负责涉黑涉恶类犯罪,因缉拿罪犯如同追逐猎物一般凶狠,人送绰号“山城虎”。但因为工作过程中常常自行其是,不听从上级指挥,喜欢单独行动,所以受到过严厉的处分。
这次“阎帝案”案情错综复杂,警局决定成立专案组,乔俊烈向领导写了好几封保证书,这才获许参与这次案件的侦查工作。
乔俊烈和宋伯雄相识于多年前一次重庆、上海两地公安的跨省联合行动。宋伯雄非常欣赏乔俊烈的工作能力,两人遂成莫逆之交。
由于这次“阎帝案”其中一位被害人的失踪涉及上海一位嫌疑人,乔俊烈几周前来沪调查取证,协助他办案的宋伯雄自然也对这个案子的内幕有了几分了解。宋伯雄知道此案已陷入胶着,所以找来陈爝,想听听他的意见。
“搜过没?”陈爝又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
“没发现问题。”乔俊烈说话时尽量压低声音,像是怕被别人听见一般。
陈爝沉思片刻,又道:“没可能啊……都查清楚了?”
“当然。”乔俊烈皱眉道,“我也觉得这件事非常奇怪……可是现在没有证据,说什么都是枉然。陈教授,你准备在这里留多久?”
“有个朋友需要我们帮忙,等今天下午听完遗嘱宣读,估计就可以走了。”
走到大门口,乔俊烈道:“好,那我们先告辞了。两位保重,后会有期!”
朱沛也道:“陈教授,韩先生,再见!”
跨出门槛的时候,朱沛绊了一脚,立足不稳,幸好乔俊烈在边上扶了一把,她才没有摔倒。出门后,两人同时朝我们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走向警车。
待他们的警车走远,我再也忍不住内心的好奇,问陈爝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明白?那个‘阎帝案’又是怎么回事?”
陈爝一脸鄙笑说道:“韩晋,我跟你说实话吧!我来这里,既不是为了那点钱,也不是对袁老爷子感兴趣,而是因为‘阎帝案’!”
3
这一切都要从五年前的一个雨夜说起。
夜里九点,重庆公安接到一起报案,在渝北区月亮湾发生了一起绑架案。月亮湾是当地有名的别墅区,著名的富人权贵聚集圈,房价也高出周围楼盘许多。既然是富人聚集的地方,发生绑架案的概率自然也高出其他地区很多。
朱沛正是当日负责出警的刑警之一,和她搭档的是队里的老刘。
失踪者的名字叫蒋大鹏,五十多岁,是一家民营医院的院长。报警的人是蒋大鹏的妻子郭女士,她说已经一整天没有丈夫任何消息了,问家里的仆人,也都说没看见。
起初朱沛并没有在意,毕竟大部分的失踪案都是失踪者自己离家出走,过不了几天就会回家。但郭女士一口咬定是绑架,还说在丈夫的卧室中发现了一张奇怪的纸片,上面画了很多奇怪的字,看也看不懂。
老刘让郭女士把纸片拿来一看,说这不是道教的符箓嘛!
符箓又称丹书,据说起源于巫觋,有召神驱鬼的功效。符箓上歪歪扭扭的文字就是符咒。但是朱沛和老刘都看不懂符箓上的文字。除此之外,符箓背后还有一个奇怪的图案,像是一个大盘子,上面有许多歪歪扭扭的符号。
古怪扭曲的符文配合着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次日,朱沛带着符箓拜访了一位研究道藏的宗教学教授。
那教授看了一眼符箓,惊恐万状,立刻道:“朱警官,你这符箓从哪里来的?”
朱沛不明白他为何反应如此之大,便如实相告。
教授沉吟片刻,忧道:“实不相瞒,这是一张‘催命符’!当然,催命符只是一个统称,有好几个种类。你看这符文的写法,五鬼绝命,着实狠毒!符箓背后的图案,便是此人的死法,这应该是个名为‘虿盆’的古代刑具。如果这玩意儿不是蒋先生的恶作剧,恐怕……”
朱沛惊道:“难道蒋先生会死于‘虿盆’之中?”
她在大学时期读过《封神演义》,知道虿盆是将蛇蝎等毒物填满大坑,然后将罪犯投入其中的刑罚。本以为是小说家言,不知历史上其实真实存在。
教授摇了摇头,不作回答。
重庆公安很快启动了失踪调查,调取了失踪地点及周围的视频监控,包括失踪者的通信信息,并将直系亲属血样的DNA录入失踪人口信息系统及无名尸体信息系统,并在公安内网发布了失踪者的协查通报。
蒋大鹏失踪两个月后,另一起极为相似的失踪案出现在了涪陵区。
这次的失踪者是一位颇有声望的企业家,也是如人间蒸发般消失,办公室中留下一张“催命符”,符箓背后是一个“绞首台”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