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飞机之后,谭丽娜挨着陈爝坐,一直在和他没话找话地聊,恨不能把陈爝的前世今生都问一遍。陈爝随口敷衍了几句,趁谭丽娜上厕所的空隙,立马装睡,避免和她继续尬聊。他为了演出真实的效果,竟然还打鼾,真不容易。谭丽娜回来一看他睡着了,略显失望,忙招呼空姐拿来一条毯子给他盖上,也算贴心。
直觉告诉我,这女的估计对陈爝有意思。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飞行,我们顺利降落在了重庆江北国际机场。
2
出了机场,我们就被接上一辆白色的商务汽车。
司机姓卫,五十岁上下,对我们很客气,又拿行李又开门,弄得我和陈爝怪不好意思的。原来谭丽娜早就安排好了接送的汽车,这样也省了我们不少事。
我本以为丰都县离重庆市区不远,谁知道也要开个一百多公里才到。汽车从渝杭大道转入慈母山一号隧道,经过长岭岗隧道后,从开迎路上石渝高速,行驶了很久。陈爝坐在副驾驶上继续装睡,不时发出鼾声,而谭丽娜则在后排翻看手机。
“谭小姐,刑具博物馆是在丰都县哪个方位?”我看着窗外的景色,随口问道。
“博物馆不在县内,而是在丰都县以北,面朝月亮坟、六角冲,背靠凰宝山。”谭丽娜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没抬一下,还是在玩手机。
当时我还不明白她口中“月亮坟”和“六角冲”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这是当地村庄的名字。而“凰宝山”顾名思义,就是一座山峰。
“袁老先生平时就住在博物馆吗?”我问道。
“当然,对他来说,那儿就是他的家。和自己的宝贝住在一起,对老爷子来说没有比这更快乐的事了。毕竟这栋博物馆,是当年他花大价钱从德国请来的一位知名建筑师所建,叫王什么珏的,我也记不清了。当然,这都是嘉志告诉我的,其实那边我也没去过。不过这位卫师傅在那边熟门熟路,所以这次我雇他来给我们领路。”
这次,谭丽娜总算抬起了头。
卫师傅听了谭丽娜的话,点头道:“对头,凰宝山那块儿莫得人比我更熟!”他说话夹杂着浓重的方言口音,作为外地人,我只听得出是川渝方言,却分不清具体是哪里的。
听了卫师傅的话,我心定了许多。原本害怕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没人找得到呢!虽说这谭丽娜看上去不太可靠,但办事能力还真不错,这一路上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我抬手看了眼表,已经快五点了,便问道:“师傅,我们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了,还有多久能到刑具博物馆?”
卫师傅笑着道:“急啥子嘛!巴到路走,一哈儿就到了。”
事实证明看上去忠厚老实的卫师傅又骗了我。出了石渝高速,我们又沿着幸福大道开了六七公里的路,过了长江,弯弯曲曲不知行驶了多久。就在我濒临崩溃的时候,汽车忽然转进了一条小路,两边是郁郁葱葱的树木。
这条路异常崎岖坎坷,我只觉五脏六腑都随车震动。卫师傅压着油门,低速前行,车子开得战战兢兢。
穿过树林,前方忽然开阔起来,一栋飞橼斗拱的中式建筑出现在我们眼前。远远看去,恢宏不凡,更像是一座寺庙大殿。
随着汽车越驶越近,这座建筑的细节也逐渐清晰起来。
华丽巨大的单檐庑殿顶置于其上,屋顶出檐深远,起翘昂扬。柱头使用了“双杪双下昂”斗拱,雄奇有力,内槽则以四跳斗拱层层出挑,称为“偷心造”。墙上开了数面直棂窗,颇具唐风。正门大牌匾上题有“刑具博物馆”五个大字,阴气逼人。
这栋巍峨的建筑在夕阳映照下乍现,令我顿生惧意。
恍惚间,还真有种亲临地府的感觉。
卫师傅把我们送到门口就走了。临走前他嘱咐谭丽娜,如果要用车,提前半天和他电话沟通。我们三人步上月台,来到朱漆大门前。雄厚平整的实拼板门上,还有一排排硕大的金色门钉,显得十分浮夸。
天色渐渐暗下来,四周悄无声息。
陈爝伸手握住金色铺首上的门环,然后轻轻敲击了三下。可是过了很久也无人应门。
“这里不会没人住吧?”我环望四下,觉得心里有些发毛。
“应该不会吧?我听嘉志说,他父亲平时不会离开这里的。”谭丽娜嘴上虽这么说,可我能感觉到她内心的动摇。
“但是袁老爷子不是已经去世了吗?别的人就没理由继续住在此地了吧?”
“不会,嘉志大姐明确说葬礼会在这里举行。她没理由骗我啊?”
“你们看,这个门钉好奇怪。”陈爝弯下腰,用手指着朱漆大门上的一枚门钉。
相比其他门钉,那枚金色门钉的金漆已有些脱落。陈爝与我对视一眼,我们双方均了解对方所想。我冲他点点头,陈爝便用力按下这颗门钉。
果然,朱漆大门内响起了一阵电铃声。
看来,这座邸宅看似古朴,内核还是很现代的。之前没人来开门,是因为用门环敲击门板的声音太弱,屋里的人根本听不见。
不一会儿,我们就听见了细碎的脚步声。
大门从内打开,露出一张俏丽的脸来。
开门的是一位二十来岁、留着一头短发的女孩,身高在一米六五上下。女孩长了一张鹅蛋脸,颊上还有两个小梨窝,一双大眼睛不停地在我们三人身上打转。
女孩怯生生地问道:“请问,你们找谁?”说话时,眼睛还是很警觉地盯着我们。
“找谁?我是袁嘉志的老婆!你是谁?”
谭丽娜双手抱胸,把脸一沉,显然对自己被堵在家门口颇为不快。
“原来是谭小姐,对不起!对不起!”为表歉意,女孩朝谭丽娜深深鞠躬,“我是这里负责家政的董琳,您叫我小董就可以了。”
谭丽娜没好气地说:“是个仆人啊,让开吧。”说着就从董琳身边挤了过去。
靠近董琳时,谭丽娜故意用肩膀去撞她,谁知自己一个踉跄,若不是董琳及时出手扶她,恐怕就要跌倒在地。谭丽娜站稳之后,一把甩开董琳的手,破口大骂道:“你干吗撞我?没长眼睛吗?一个下人,一点规矩都不懂!”
董琳满脸委屈地道:“我没有,我……”
陈爝上前道:“谭小姐,明明是你撞人家,怎么还怪上别人了呢?”
谭丽娜扫了陈爝一眼,又看了看董琳,撇了撇嘴道:“懒得理你们。”说完便大步朝屋内走去。我见谭丽娜如此跋扈,也心生不满,便对董琳道:“她心情不好,你别放在心上。”
董琳“嗯”了一声,把目光投向谭丽娜的背影。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心事重重。
谭丽娜突然止步,回头看了一眼董琳,高声道:“发什么呆,带路啊!”
也许是被这样呼来喝去惯了,董琳也不敢多说什么,小跑上前,替我们带路。
前厅的空间很大,装修也颇具古韵。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一踏进前厅,就感觉脖子后面刮过一阵阴风,吹得我浑身一激灵。
穿过前厅,前方忽然出现一座小桥,桥的两侧挖了两块人工水池。董琳告诉我,这分别是“迎宾桥”和“莲花池”,都是老爷取的名字。到了夏天,池子里就会开满粉色的莲花,非常漂亮。来到序厅,有两三百平方米大小,也许是因为没什么家具摆设,感觉空荡荡的。
我抬起头,发现屋顶也是彻上明造,交错的屋梁结构清晰可见,加之厅堂的屋顶起码有十多米高,使得整个空间感更大。
“小董,他们是谁?不是和你说过,别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放进来吗?”
迎面走来一个年近四旬的中年妇人。妇人上身穿了件黑色真丝衬衫,下着阔腿裤,一头卷发披在肩上。也许是生了一对吊眼,脸颊又窄,所以给人非常刁钻的感觉。
“小姐,这位是大少爷的夫人。”
董琳口中的“小姐”,正是袁秉德的大女儿袁嘉月。
袁嘉月上下打量谭丽娜,怪声怪气地笑起来:“你就是谭丽娜?嘉志已经把你们的事告诉我了,没想到你还有脸来我们家!早知道我就不该把这件事讲给你听。”
谭丽娜不甘示弱地回道:“我和袁嘉志还没离婚,从法律上讲,我还是袁家的人。”
“说得好听,你嫁给嘉志,还不是瞧上我们家的钱?”袁嘉月说到一半,视线停在了陈爝的脸上。“这两位是谁?你新养的小奶狗?”
我忙摇头道:“不……不是的!我们是谭小姐的朋友……”
“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我还未来得及辩解,突然被一声怒喝打断。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怒气冲冲地朝我们快步而来。我被他这气势吓得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谭丽娜却不怕,反而迎了上去,道:“我为什么不能来!”
这个男人身材高大,相貌堂堂,从谭丽娜对他的态度来推测,应该就是她的丈夫袁嘉志。
“我说了,这里不欢迎你,你滚!”
袁嘉志盯着谭丽娜的眼中似要喷出火来,看来他们夫妻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谭丽娜不服地说:“我偏不走,你能拿我怎么样?今天我倒要来找你家里人评评理,究竟谁错在先!那个实习生究竟有什么本事,把你的魂也勾走了?”
袁嘉志伸手指着谭丽娜的脸,龇牙道:“你……你疯了!你现在立刻带着你这两位‘朋友’离开这里,不然我就对你不客气!”
“怎么,你还想动手?”谭丽娜向前一步道,“你动我一下试试看!”
其实我早就料到会发生这一幕,真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尴尬到了极点。我向来最讨厌这种电视剧般的狗血剧情,巴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反观陈爝却一脸轻松,甚至有点幸灾乐祸。我真怀疑他来这里的动机。
这两夫妻正吵得不可开交,从会客厅又出来一人,冲着袁嘉志道:“哥,别吵了!父亲的灵魂还未安息,你们就闹得家里鸡飞狗跳!”
那个男子身材没有袁嘉志高大,相貌也略逊一筹,但五官却比袁嘉志柔和,给人更亲切的感觉。我猜他应该是袁秉德的小儿子袁嘉亨。
袁嘉亨走近他哥身边,劝道:“嫂子也没说错,你们没离婚之前,她还是袁家的媳妇。明天夏律师就要宣读父亲的遗嘱,她要听,你就让她听嘛。如果遗嘱分配上有问题,可以寻求法律途径解决。你们像市井无赖一般在此大吵大闹,若是父亲泉下有知,一定会不高兴的。”
袁嘉志冷冷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转身离开,往会客厅走去。袁嘉月看着袁嘉志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不知心里在盘算什么。
谭丽娜道:“你是嘉亨吧?谢谢你!”
袁嘉亨对她摆了摆手:“我不是想帮你,只是不想你们在这里吵到父亲的灵魂。出了这扇门,你们爱怎么吵就怎么吵,一切都与我无关。”
谭丽娜本想拉拢一个袁家人,谁知反倒被呛了一句,一时呆在那里,不知说什么才好。
“爱留就留下来吧,总之,明天可有好戏看了!”
袁嘉月丢下这句不明不白的话后,也离开序厅,回到会客厅中,继续与袁嘉志商议明天的葬礼以及遗嘱宣读之事。
袁嘉亨吩咐董琳,给我们三人安排客房休息。说完话正准备离开,他的目光忽然在我脸上停留下来。他瞧了我半晌,忽然叫起来:“你……你是韩晋老师?”
3
我看着袁嘉亨的脸,苦思冥想半天,实在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袁嘉亨认出我后很是兴奋,上前抓住我的手,喜道:“你真的是韩晋老师?没想到我会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太意外了!”
我苦笑道:“袁先生你好,我……我们认识吗?”
话甫出口,我就后悔了。毕竟他表现得如此热情,我这样说,等于当头泼上一盆凉水。
谁知袁嘉亨完全不在意,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你不认识我,但我却认识你。”
这时,陈爝开口道:“韩晋,看来这位袁先生是你的书迷,尽管这种概率只有亿分之一。”
经陈爝这么提醒,我才回过神来。对啊!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个作家。虽然作品卖不出去,经常被出版商嫌弃,但也算半个公众人物啊!
袁嘉亨点头道:“是的,我是个推理迷,也是韩晋老师的超级书迷!我收藏了你的每一本书,尤其喜欢你写的《傀儡村事件》!那本书真是太刺激了!虽然你塑造的人物有点假,比如主角陈爝,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这种人物?文笔、深度也不太行,没什么文学性。但是好在故事流畅,读起来一点也不累,有种在看《故事会》的感觉呢!”
我安慰自己,袁嘉亨可能不善表达,也许他说的话并不是他真正的意思。
“对了,时间也不早了,你们有没有吃过晚饭?”
被袁嘉亨这么一说,我顿时感觉饥火烧肠,肚子饿得咕咕直响。其时已经下午六点了,我们好几个小时没有进食了。
“小董,你等会儿把饭菜送去客房给他们。”袁嘉亨先是对董琳说话,再转头看我,“韩晋老师,我先离开片刻,去和家里人商量明日葬礼事宜,晚点我再来找你聊天。关于推理小说,我真的有太多想法要和你交流。请你千万不要拒绝。”
“当然不会。”我立刻应承下来。
袁嘉亨向董琳交代完,就迈着轻快的步子回了会客厅。
我们在董琳的带领下,来到了位于序厅西边的客房区,这里有七八间房。我和陈爝住双人间,谭丽娜则独自住一间。关门之后,我发现客房大门与下面压边条的缝隙很大,目测有十几厘米的宽度,可能是装修工人偷工减料吧,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客房约莫三十平方米,房内有两张单人床、一张单人沙发和一张方桌,和酒店的标间相差无几。房间收拾得很干净,能看出白色的床单是新换的。安置完行李,我整个人仰面倒在床上,不想再起身了。舟车劳顿一整天,此时我只想好好睡一觉。
陈爝打开客房的窗户,发现房间安的都是水平推拉窗,窗外都被拇指粗的铁条焊死了。这里毕竟是博物馆,那些刑具虽然瘆人,却也都是古董。
“我还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按说这种大家族之间的财产纠纷,是你最厌烦的事了。这种浑水为什么要来蹚呢?”我躺在床上,双臂枕在脑后,向陈爝发出灵魂的质问。
“你要我说实话吗?”陈爝转过身来看着我说。
“当然啦,难道我要你骗我?”
“算你猜对了一半,我来这里,确实是为了调查这个刑具博物馆。当然,谭丽娜愿意付我们酬金,那自然更好不过。我虽然不贪财,却也不会和钱过不去。”
“调查什么?”
“对不起,这件事我答应过宋伯雄队长,暂时不能告诉任何人。”
“你这家伙,太不够朋友了吧!我可是什么都讲给你听!”
“韩晋,相信我,你还是不知道更好。即便让你知道了,你也帮不上忙,还会添乱。”
陈爝话说得极为诚恳,这反而令我更加恼怒。
正当我打算还击,质问陈爝为何如此没有义气时,忽然听见一阵敲门声。
我跑去开门,见是董琳送来了晚餐,忙对她说:“太感谢了,还让你亲自送来。”她端来的餐盘上有两碗米饭、好几个炒菜。
董琳客气道:“我手艺平平,如果饭菜不对胃口,还请多多包涵。”
“有饭吃就很好了,哪里还敢挑,而且看菜的卖相,味道绝对不会差。”我听她说话有点鼻音,忙问道,“你是不是伤风感冒了?”
董琳笑着说道:“鼻炎而已,老毛病了,一到这个季节就犯。”
我关心道:“那要好好照顾自己,这个病虽是慢性病,也马虎不得。我也有鼻炎,程度还算比较轻,你的症状怎么样?”
“医生说鼻息肉堵塞,下个月准备去做个手术,应该没问题。”
董琳走了之后,我把餐盘端上方桌,也不等陈爝,拿起筷子就吃。这些菜里面,辣子鸡的味道最棒,色泽红亮,味道酥脆,另外樟茶鸭子也不遑多让,外酥里嫩,肉香浓郁。不一会儿,一大碗米饭就被我吃得干干净净。陈爝胃口比我小,吃了半碗饭就说饱了。
我摸着微微凸起的肚子,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这时,敲门声又响起。我以为是董琳来取餐具,开门一看,袁嘉亨站在门口。
“老师晚饭吃了吧?”他朝房里瞧了一眼。
“刚吃过,刚吃过。”我笑着点头。
“还吃得惯吗?如果吃不惯,我让小董给你重做一份……”
“吃得惯,非常好!”
“那就好,吃得惯就好。”袁嘉亨就这样笑吟吟地站在门口,也不像要进屋的样子。
于是我问:“袁先生不进来坐坐?”
袁嘉亨踌躇片刻,才道:“你们有没有兴趣,参观一下我父亲的展品?我只是觉得你们难得来这里一次,可能会想看,但碍于面子,又不好意思提。当然啦,如果韩晋老师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就当我没说。”
展馆所藏都是古物,对于我这种学历史出身的人,说不想看是假的。
“当然,我和韩晋刚才正在讨论这件事呢!袁老爷子的藏品天下闻名,怎么会有人不想参观呢?”还未等我开口,陈爝先替我回答了。看来他对古代刑具的兴趣比我更大。
“对了,还未请教这位先生尊姓大名。”袁嘉亨这才想起询问陈爝。
“贱名不足挂齿,你叫我小陈就好了。”
“陈先生是吧?好!”袁嘉亨连连点头,然后道,“那就请两位移步。我来当向导,带大家参观一下父亲的藏品。”
我们出了客房,紧紧跟在袁嘉亨身后,朝展厅的方向走去。
袁嘉亨告诉我们,他父亲的展厅分为四个部分,分别为刀锯展厅、碓捣展厅、水刑展厅和火刑展厅。展厅内的刑具,也是按照这个分类进行布置的。
当我们要进入火刑展厅的时候,忽然闪出一个人来,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定眼一看,原来是袁嘉亨的哥哥袁嘉志。
“你做什么?”袁嘉志脸色铁青,用手指着他弟弟的脸骂道,“想带这两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去看父亲的藏品吗?万一藏品有损伤,你担待得起吗?”
袁嘉亨挺直了腰杆,道:“首先,这两位是我的朋友,并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其次,这里边的藏品我也有份,就算损坏,也由我来负责,与他们无关。”
“你……你……”袁嘉志气得表情都扭曲了,指着袁嘉亨的手指也在微微颤抖。
“两位跟我来。”袁嘉亨回头对我们说了一句,然后绕过袁嘉志,径直朝火刑展厅的大门走去。陈爝朝我眨了眨眼,现出狡黠的笑容。但我见他们兄弟搞成这样,心里很不是滋味,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袁嘉志冲着袁嘉亨背后骂道:“臭小子,你别得意太早!”
我看着有点过意不去,快步跟上袁嘉亨,关切地道:“没事吧?如果不方便那就算了。”
袁嘉亨对此却毫不介怀:“我们姐弟三人从小关系就不融洽,母亲去世之后,我们姐弟便分道扬镳,各自发展。父亲续弦后,对我们姐弟更加不闻不问。若非父亲去世,彼此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相见,还谈什么家族感情?家人和陌生人也没太大分别。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此次父亲离世,我一滴眼泪都挤不出呢!”
说话间,我们便已来到了火刑展厅的门前。袁嘉亨拉开大门,我们跟着他走了进去。
刚踏入展厅,我立时感觉阴气逼人。虽然展厅有灯,但总体来说还是十分黑暗,四周像有一层薄薄的黑雾笼罩着。
袁嘉亨转过身来,对我们说道:“这里的收藏,全是古时候火刑所用之刑具。而且这些刑具上都有过人命,是以阴气较重,如果在观看时发生奇怪的事情,或是见了什么不该见的脏东西,还请两位立刻离开!”
他说话的时候面容冷峻,不像在开玩笑。
4
人死之后,灵魂会附着在刑具上,这种鬼话自然吓不倒我。不过我也不能当面反驳袁嘉亨,唯有嘴上答应,保证一有特殊情况,立刻向他汇报。
袁嘉亨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始带我们浏览这里的古代刑具。
展厅面积很大,保守估计也有两百平方米以上、近三百平方米,沿墙放置着一个个火刑刑具。
其实早在周朝就有火刑,根据《周礼·秋官·掌戮》记载,凡是杀害亲生父母者,均要受火刑处死。春秋时期,对于那些犯上作乱的人也常用火刑,算是相当严重的一种刑罚。
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一根高约两米的铜柱,下面的方格中置有木炭。柱身雕有一个人像,头发、周身皆有火焰,铜柱上缠有锁链。因为长时间氧化的关系,铜柱的表面大部分都已成铜绿色,还有些黑色的斑块,不知是不是受刑者留下的皮肤组织。
铜柱前的铭牌上写着“炮烙”二字,年代未知。
铭牌上还有一段文字写道:炮烙之刑,传说为商纣王所创。《荀子·议兵》记云:纣刳比干,囚箕子,为炮烙刑。《韩非子·喻老》记云:纣为肉圃,设炮烙,登糟邱,临酒池。
“别看这铜柱又高又粗,其实不重,中间都是空心的。”袁嘉亨指着铜柱对我们道,“当年父亲带我来看这炮烙,说就算他的眼力,也辨不清这东西的朝代。不过一定是清以前的东西。”
且不说这个藏品是真是假,单说商纣王当年使用的火刑究竟是什么,目前学界也未有定论。比较主流的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是铜格子,一种说是铜柱,两种说法各有文献证据。
比如《史记·殷本纪》中的司马贞索引说,纣王“见蚁布铜斗,足废而死,于是为铜格,炊炭其下,使罪人步其上”。《荀子·议兵篇》记此事时说是“炮格”。《吕氏春秋·过理篇》也有“肉圃为格”一句,高氏注云:“以铜为之,布火其下,以人置上,人烂堕火而死。”此处认为也是铜格。郑康成注《周礼·牛人》篇说“互若今屠家悬肉格意,纣所为亦相似”,与高氏注《吕氏春秋》所言相同。
但也有不少学者认为纣王烙人用的是铜柱。《史记·殷本纪》的集解引《烈女传》说:“膏铜柱,下加之炭,令有罪者行焉,辄堕炭中。妲己笑,名曰炮烙之刑。”《汉书·谷永传》有“榜棰僭于炮烙”之句,颜师古注云:“膏涂铜柱,加之火上。”
不过后世提起炮烙,多说是铜柱。
再往前走了几步,出现一个一丈见方的铁牢笼。正方形的铁牢笼以钢索从屋顶上吊垂下来,铁笼下布满木炭。我看了一眼铭牌,这东西叫“火笼”,是南宋时候的刑具。南宋初年著名的抗金将领曲端就是被这种铁笼活活烤死。建炎四年,秦桧党羽张浚诬陷曲端谋反,曲端被施以火笼之刑,终年四十二岁,令人嗟叹。
火笼边上是个大铜缸,名曰“赤焰缸”,是明朝发明的刑具。据说行刑时用铜缸倒扣住人,四面点燃炭火,将铜缸烧得融化成铜汁,将里面的人活活烧死。相传明成祖朱棣次子朱高煦造反,就被明宣宗施以此刑。清初尤侗作的《明史乐府》诗,其中就有“可怜高煦亦英雄,顷刻烧死铜缸中”的句子。
陈爝感慨道:“说起残忍的动物,大家都会提及那些毒蛇猛兽,其实这些动物哪里比得上人类?它们杀人,大多为了生存,唯有人类以折磨同类为乐。”
我们来到展厅的另一侧,见此处并排摆放着许多巨型金属炊器。
袁嘉亨介绍道:“这是烹煮之刑的器具,因为与火有关,也归入了火刑展厅。父亲告诉我,这种烹人的大锅古时候叫鼎或者镬,几乎都是用铜或者铁铸成,不同的是鼎有三足,镬无足。你们看这只明代的镬,是专门用来油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