缤纷楼的老板也是有苦说不出,今天的事,显然是顶云干的。但是他惹得起顶云吗?他恨恨地踢了一脚那乞丐,说:“姑娘有所不知啊,这贱种,乃是神魔交合而生!是个生来下贱的胚子!谁遇见他,都得倒霉啊!”
紫芜低下头,地下的乞丐缩成一团,正瑟瑟发抖。破衣烂衫中,露出他脏兮兮的皮肉,上面黑色的病纹赫然在目!
紫芜一愣,缤纷楼的老板当着她的面,也不好再打人,只得说:“姑娘还是快走吧,这样的灾星杂种,早晚被烧死!莫脏了您的眼!”
旁边,帝岚绝说:“走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紫芜一生优渥,哪里见过人间疾苦?她说:“可是他已经一身伤病,如果不就医,只怕活不了多久了。”
帝岚绝说:“神魔之子,一向被视为秽物,这四界医者,谁会为他诊治?接近他的人都容易染病,若是有人报官,人族或者妖族都会将他们烧死。”
紫芜回过头,看见窗前,东丘枢已经没了身影。
——他离开了。
而地上,那个乞儿缓了好一阵,才慢慢爬起来。他蹒跚着避开人群,晃晃悠悠地躲到另一个角落。帝岚绝难得安慰了她一句:“他们血脉有异,神魔视之为耻,人、妖两族接近又会染病,本就天地不容。你也不用难过。”
紫芜盯着他离开的背影,许久才说:“既然天生地养,又为何不能相容呢?”
人间,月窝村。
夜昙带着少典辣目、闻人有琴和梅有琴一起返回石屋。梅有琴一到这里就皱眉头,闻人有琴也是一脸不可置信——他这个家,还真是一穷二白。
闻人有琴问:“你就住在这里?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少典辣目对夜昙温柔体贴,对他可并不欢迎,他说:“你随时可以走。”
闻人有琴冷哼一声,走当然是不会走的。他在石床上躺下来,血已经浸透了衣衫。梅有琴四下查看一番,顿时眉头都皱成了饺子边儿。他指着墙角,对夜昙说:“有蜘蛛。”
——他怕虫!夜昙随手脱下绣鞋,一鞋底子把蜘蛛打扁,说:“现在没有了!”
“哈!”闻人有琴伤得这么重,都忍不住发出一声嘲笑。但他剩下的话还没说出来,梅有琴就拔了剑,横在他脖子上。
“都消停点好不好?”夜昙叹了口气,看他三个人都安置下来,就准备出门。少典辣目问:“你去哪里?”
夜昙指了指石床上的闻人有琴:“我得去给他找点药。”
她话音刚落,梅有琴和少典辣目就同声道:“我也去!”
夜昙一脸无奈:“你们得留下保护他,不然顶云要是杀来了,他怎么应敌?”少典辣目和梅有琴看了看榻上的闻人有琴,顿时一脸嫌弃。夜昙又交待道:“如果顶云来攻,辣目,你就威胁他引爆火山,他不敢怎么样的。”
说着话,她出了石屋。少典辣目追出来,夜昙向他挥挥手:“我很快就回来。”
她离开月窝村,自然是要去找姐姐开药。然而刚走出村子,她就愣住。前面站了一个人,白色的深衣镶着黑边,宽袍大袖,颇有几分飘然世外的仙风道骨。
是东丘枢。
夜昙说:“东丘先生,你怎么在这里?缤纷馆的事,真是多谢先生相助。”
东丘枢不理会她的寒暄,只是问:“你为何还不实施计划?他们三个,眼下对你死心塌地,只要你装作虹光宝睛发作,命在旦夕,他们定会为你挺身而出,解救少典有琴。”
夜昙说:“我还是想,让他们完完整整地知道真相,再自己抉择。”
“你说什么?”东丘枢皱眉。
夜昙说:“他们来到这世上,饱尝冷暖,却未曾辜负人间。哪怕就是一个残片碎石,也总有权力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又为何离开。而不应该死于信任和欺骗。”
“这是你应该说的话?”东丘枢的声音里未见怒意,只是渐渐阴冷,“他们若知晓你的来意,定然对你生恨,岂会再答应你的请求?你耽误了这许多时日,难道要前功尽弃吗?”
夜昙是个听得进去教训的人吗?她说:“我若前功尽弃,大不了也就是带着这虹光宝睛。玄商君应允我,可以让我以他遗孀的身份继续生活。那我难受一点也就罢了。要你管!”
说完,她头一抬,转身就要走!
可身后,东丘枢的声音里已经尽褪了长者的慈爱,变得毫无温度:“你必须摘掉虹光宝睛。”
夜昙停下脚步,以她的机敏,自然知道自己心中的猜想恐怕成真了。这个东丘枢,定然不是什么好人。他前来相助,不是为了搭救玄商君,而是为了让自己摘掉虹光宝睛!
怀揣着这样的目的,当然总不会是为了助人为乐。
夜昙心如明镜,脸上却笑嘻嘻:“这是当然啦!本公主才华倾世,岂会因为几个残片而自毁前程?!我要先去向我姐姐求一副药,治好闻人有琴的伤。再让顶云追杀个一次两次,和他们同生共死培养一下感情。以便十拿九稳。”
她说得云淡风轻,东丘枢的声音又恢复从前,说:“早去早回。”
夜昙冲他挥挥手:“知道啦。”
她没有回头,脸上带笑,心里却冰凉一片。
完了。这个东丘枢到底有什么阴谋?他修为如此强悍,自己在他面前,微如蝼蚁。拿什么抵抗?
她一路走,一路心事重重。
第一百五十三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
妖族,魔兵随处可见。顶云和烛九阴还在搜查少典辣目等人。夜昙随口叫住一个魔兵,问:“你们二殿下呢?”
魔兵看见她,惊得一句话说不出来——这还有自投罗网的?!
夜昙被带到顶云面前的时候,顶云同样狐疑:“离光青葵?你竟敢来找本座!”
“我为什么不敢来呢?”夜昙看见他,就想起自己称霸魔族的鸿图大业,眼前的人顿时每一处都顺眼起来。她说:“二殿下不要生气,我对殿下仰慕已久,这次来,是特地前来相助殿下的。”
顶云冷哼,这种凡女,故作姿态,他见多了。他说:“说吧,少典有琴派你来,是想使什么诡计?”
夜昙一句话就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她说:“嘲风来了。”
“什么?”顶云皱眉,“他不在魔族养伤,来人间干什么?”
这话一出口,他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旁边,烛九阴也悄声说:“他重伤未愈,又是悄悄离开魔族。如果我们找到他,来个先下手为强,再嫁祸给神族……”
顶云目光阴沉,问夜昙:“你知道他在何处?”
夜昙帮他分析:“如今二殿下人多势众,他不想殿下发觉,定会躲藏到毫不起眼的地方。但他要观察二殿下动向,又不会离得太远。如果我所料不错,他现在一定躲在人、妖两界之间。二殿下在鬼婴谷两侧找寻,定能探得他踪迹。”
顶云沉声说:“本座为何要相信你?”
夜昙叹了口气,说:“二殿下应该相信我的一片真心。这样吧,我替殿下将他找出来。殿下只需要把他抽筋扒皮、大卸八块即可!”
顶云与烛九阴互看一眼,半晌说:“如你真能找出他,本座饶你不死!”
夜昙对他着实宽容,就连他的居高临下,也毫不在意。她飘飘下拜,不由分说先拍一顿马屁:“谢二殿下。二殿下英明神勇,盖世无双。本公主对二殿下的痴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这次,本公主一定会揪出嘲风,为二殿下除了这眼中钉!”
说完,她意气风发,领着一队魔兵,直奔鬼婴谷。
——该死的嘲风,等着本公主也给你一个“生辰快乐”吧!!
一直等到她走了,顶云才说:“这个凡女搞什么鬼?”
烛九阴神情古怪,半天说:“属下觉得……她好像是馋殿下的身子。”
顶云:“……”
二人四目相对,过了许久,顶云才说:“跟去看看。”
夜昙对人、妖两界的地形非常熟悉,她带着魔兵,从最鱼龙混杂的地方开始查,很快就到了百鬼巷。
眼前的巷子,房屋破败、阴风浩浩。黄色的纸钱被风吹起,飘零在街头,隐隐透出不祥的气息。魔兵的到来,让原本肆虐的妖物全都退散。
夜昙示意魔兵搜查,顶云跟在她身后,皱眉:“他会躲在这种地方?”
“很有可能。”夜昙很耐心地为他解释,说,“一个地方如果平稳安定,居民就知根知底,极为熟悉。谁家来了什么人,都很扎眼。这种地方,妖族经常侵扰,州官不敢管辖,但也不收税金。这里的商铺、房屋,只要主人死了,其他人随时可以据为己有。管理混乱,是很好的藏身之处。”
顶云犹疑地四处查看,突然,前方有魔兵来报:“二殿下!前面发现魔气!”
烛九阴和顶云都是精神一振,二人迅速赶往!
小院里,嘲风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青葵哄回来。突然耳边一静——先前拍门呼号的妖怪突然失声,妖风骤停!
嘲风心中一凛,迅速起身,已经握了战镰在手。他开门出去,青葵听见动静,也披衣出来:“发生了什么事吗?”
嘲风何等警觉,他说:“有古怪,先离开这里再说!”
他拉着青葵,没走几步,突然,砰地一声,院门被人踹开。一队魔兵阻住二人去路,在他们身后,顶云、烛九阴徐徐现身。
“你果然在这里!”顶云盯着嘲风,眼里满是憎恶。他身后,夜昙拱出一个头来,看见嘲风,她更痛恨,眼里都要喷出火来:“嘲风,受死吧你!”
“夜……”青葵一眼看见夜昙,惊得差点叫出她的名字!幸而她很快反应过来,问:“你怎的在此?还……还跟着二殿下。”
夜昙怒指嘲风:“我当然是特地来感谢他的三饭之恩啊!”
第一百五十四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三……三饭之恩?”青葵看看嘲风,显然听不明白。嘲风神情渐渐凝重,也心知不好。如今他重伤在身,顶云和烛九阴岂会善罢甘休?
他一边思考退路,一边说:“我道是谁,原来是二哥。二哥今日怎的这么有空,前来探望小弟?”
就算是到了这种地步,他仍然毫不慌乱。烛九阴都有些佩服这个人,说:“二殿下,不要再同他废话!速战速决,以免节外生枝。”
顶云嗯了一声,从后背摘下宝弓,烛九阴也抽出九泉鞭,二人一同逼近嘲风。
嘲风随手将青葵拨到一边,轻声说:“去找你妹妹。”
“我……我妹妹?”青葵微怔,还没说话,夜昙已经一把将她拉过来,随后带着她退到墙角,显然不想她被波及。
青葵急道,“二殿下,你们虽然不是一母所生,却都流着魔尊的血,骨肉至亲,何必同室操戈?!”
顶云压根不愿搭理她,倒是夜昙很是奇怪:“他们打他们的,你着急什么?”
青葵说:“三殿下重伤在身,不能交战的!”
夜昙总算是看出一点端倪了,她说:“你……这么关心他干什么?以前你不是都很讨厌魔族的嘛?”
青葵也不知如何向她解释,只是注视战局,一脸不安。院中,烛九阴长鞭柔软,其上精铁鞭刺却利如刀剑,鞭梢滑过嘲风的战镰,带起一串火花。
嘲风凝神应对,他虽然身体虚弱,但对烛九阴的招式却十分了解。身临险境,他也不再藏掖,全力交战。
烛九阴与他对战几回合,也不禁皱眉:“这么多年,你藏得可真深呐!不过可惜,今日百鬼巷,就是你的葬身之地!二殿下,你还等什么?!”
他催促顶云,顶云当然也没闲着。他瞄准嘲风,一箭破风!
嘲风本就伤重,对付一个烛九阴已经十分吃力,何况再加上顶云?!他回身一击,顶云的长箭被击飞,但他瞄口一麻,鲜血迸溅,几乎要握不住自己的兵器。
烛九阴当然看出他体力不支,步步紧逼。
顶云第二箭紧接着呼啸而至,嘲风一镰击飞,却被烛九阴鞭尾扫到。他闷哼一声,身上被划出一道伤口,深可见骨。
夜昙一脸得意:“活该!你今天就死这吧!二殿下加油!”
旁边,青葵突然拿出一粒丹药,喂到夜昙嘴里。夜昙咽下去才问:“什么东西?”
青葵深深凝视她的眼睛,说:“夜昙,三殿下是因为我才来到人间。我不能眼看着他死在这里,我……”
夜昙不太明白,眼前的姐姐,她的眼里蒙了一层泪,亮得惊心。这不像她。而院中,嘲风身上已有数道伤口,血流如泉。
——小姨子真是不好惹啊,这回礼实在太厚重了。他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放弃当然是不可能放弃的,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必须死里求生。这是他的生存守则。
他心念如电,正在想办法,突然,角落里光影一闪,青葵飞身跃起,素手一扬,一团白烟在刹那间笼罩了整个庭院!
第一百五十五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
嘲风一愣,抬起头,只见她从天而降,衣袂翻飞、裙裾飘飘,如仙如云。
“不!”他轻喝一声,然而声音已迟!顶云的第三箭快如闪电,嘲风奔出一步,箭矢与他的战镰擦肩,穿透青葵的身体。鲜血洇染,在白衣上开出刺目的花。
嘲风一把将青葵揽在怀里,箭入骨肉的声响如同击中了他的灵魂!
“青葵!”他身躯颤抖,他满身的伤口都没能干扰他,只有这一箭,将他的坚毅无畏敲出缺口。青葵抬手,慢慢将一粒丹药喂到他嘴里。箭矢上紫黑色的魔气腐蚀着她的身体,她吃力地张了张嘴,轻声说:“你早就知道……我不是夜昙?”
嘲风点头:“我知道。你是离光青葵,我知道。”
青葵唇角微扬,抬手触摸他的脸,竟是露了个笑:“要活着,回家去。”
魔气侵入她的肺腑,她的血都开始变了颜色。嘲风握住她的手,心如刀割。
我没有家,魔族不是我的家!那只是权力地位、丹书史册、富贵荣华。我这样的人,注定一生栉风沐雪,到不了心之所向的桃源。
除非……你活着,你愿意带我回家。他亲吻青葵的指尖。
你带我回家吧。
白烟沾染了诸魔,发出滋滋的声响。魔兵惨叫,倒地乱滚。烛九阴和顶云当然也好不到哪去!这毒性异常剧烈,二人不得不以内力逼毒。
夜昙整个人都愣住,青葵的血一滴一滴,浸入泥土。她仿佛看不到烛九阴的九泉鞭,也看不到顶云寒光铄铄的箭矢。她走到青葵身边,轻声喊:“姐姐?”
青葵没能回应,那些紫黑色的魔气缠绕她,吞噬她。十五岁的她,如何受得了顶云这一箭?
夜昙伸出手,沾染了一手的血。
烛九阴和顶云匆匆压制了毒性,已经到了这种时候,当然还是趁机诛杀嘲风要紧!
二人仗着功力深厚,继续攻杀嘲风。嘲风一手扶着青葵,单手应敌。
顶云听出不对,问:“姐姐?!她不是离光夜昙吗?!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夜昙当然不会回答他,她注视着手上的血,连视线也变得通红:“你竟敢伤我姐姐!”
顶云哪里会把她放在眼里?他目光紧盯嘲风,一边寻找他的破绽一边说:“这贱婢竟敢对本座下毒,本就该死!你们姐妹的账,等本座收拾了嘲风,再跟你们清算!”
话落,他重新抽箭矢。然而就在这瞬间,夜昙身若流光,转瞬已经来到他面前!她双手如爪,一把掐住了顶云的咽喉!
“你竟敢伤我姐姐!!”她声音加重,带着无尽的仇恨和怨怒,“你伤她一箭,我就要你万箭穿心而死!!”
顶云从未将这个凡人公主放在眼里,可是在那个瞬间,他心神颤动。几乎瞬间,他全身紫黑色的魔气,全部倒流!他瞪大眼睛,想说话,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不对,这是什么怪物?!
他用尽全力反抗,想要保住自己的魔气。但是没有用。魔气流入她的身体一分,她就强大一分。眼前的人,绝不是一个十五岁的凡人!!她到底是谁?!
第一百五十六章
第一百五十六章
顶云用尽全力,终于喊出一声:“救、救命!!”
他的声音也是沙哑的,却充满恐惧。一旁,烛九阴正忍痛跟嘲风交手,他跟顶云一样,根本没有把这个凡人公主的战力计算在内。直到听见这一声呼救!
他转头看过去,不由心中一惊!
夜昙掐着顶云的脖子,竟然将他提离地面。而顶云身上暗紫色的魔气如血一般倒流入她的体内,顶云如一条被渐渐抽干水分的鱼,惊恐至极!
“何方妖物,放开二殿下!”他手中九泉鞭出,啪地一声,打在夜昙身上。夜昙额间,虹光宝睛被魔气一激,早就红得滴血。如今这一鞭下来,更是雪上加霜。
然而夜昙只是身躯微晃,随即又站稳。强大的魔气冲击着她每一条筋脉,虹光宝睛发作、九泉鞭带起碎肉骨碴,她每一个毛孔都渗着血。明明一脸狰狞,她却在笑:“来呀,看看今天谁能救你性命!”
她疯了!顶云眼睛都要鼓出眼眶,他吃力地举起手,想要掰开夜昙紧紧掐住他脖子的手指。可是没有用!烛九阴第二鞭挥下,却没能击中夜昙!
嘲风手中战镰气吞天地,于空中一声咆哮,直逼烛九阴。这上古神器,在主人震怒的瞬间,终于被完全激化了凶性。烛九阴全身剧痛,毒入骨髓,九泉鞭脱手飞出。
夜昙受贪念杀气所激,一声长嚎,猛地将顶云抛至空中。她凝结所有吸收的魔气,用尽全力挥出一掌。烛九阴抢身上前,刚要触到顶云,夜昙掌风已至。只听一声剧响,顶云被自己的魔气击中。
烛九阴心里一凉,顶云尸身坠地。他低头去看,只见顶云软得像没有骨头——他身上每一寸骨骼都已经破碎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