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吟不语。姬白燕更是慌张,忙说:“姬琅不修福德、仗势妄为,竟开罪君上爱女。姬氏满门惶恐,现已废去孽畜修为,并施以家法。本欲将这畜牲诛杀。又恐孽畜罪行远不及此,百般思虑之下,绑他来此,请君上定夺。”
他说别的,玄商神君都不太在意,但有两个字,却被他清晰地捕捉了去。
爱……女?!
玄商君眉宇成川,没说话。这还用说吗?她必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前去雷夏泽狐假虎威了!
这……
现在说什么也是没有用,反正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玄商君收起星辰碎片。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她只是个人间孩童,无知稚子,并不懂事。
他一脸冷肃,把清心静气的咒诀念了又念,终于缓缓开口:“姬琅虽然跋扈,但刑责至此,也算得了教训。将他领回,好好将养。日后须得严加管教。姬氏一族盛名来之不易,今有祖荫庇佑,后世子孙更应珍惜福缘。”
姬白燕连连磕头,旁边飞池早已是目瞪口呆——神君的……爱女?!什么时候的事?!
玄商君只是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就抬手把他挥退了。
莫生气,莫生气……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第七章:
第七章:
雷夏泽,夜昙教训完姬琅,心情上佳。她哼着小曲儿,一路东游西逛,终于来到雷夏泽以北。雷夏泽是人间和妖族的交界处,中间仅隔一条深谷,名为鬼婴谷。
夜昙就站在深谷边,地面浮草翻滚,偶尔可见森森白骨。妖风斜来,如同恶魔低语。可镇守边界的妖族士兵却像是看见了真正的恶魔,正在步步后退。
“嗯哼!”夜昙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地从腰间掏出一块古铜色的令牌,上面“少君府”三个字熠熠生辉。
“看清这是什么了吗?”她一脸邪笑,妖兵们手持长戟,连尖耳朵都耷拉下来。终于为首的妖将颤抖着说:“回姑娘,这……是少君府的令牌。见它如见咱们少君。”
“这就对了!”夜昙趾高气扬,在一群妖兵中转来转去,看了半天,她怒了:“你们以前的狐狸将军呢?!”
这次为首的将军是个狼妖,它结结巴巴地说:“老、老胡,它回家了,不干了。”
夜昙气得:“它好好的怎么就不干了?难道它不知道我还差一双狐狸毛的手套吗?!”
——就是因为它知道……
狼妖低着头,双眼盯着自己长长的嘴筒子,装聋。夜昙指着它的鼻子:“就算是它不干了,你们换个雪貂来也行啊!再不济,来只象妖本姑娘也还能做个象牙坠子。为什么要换头狼?狼毛又糙又丑,能用来干什么?!”
狼妖这回不装聋了,它直接装死。
夜昙不甘心地又看了一圈,发现这群妖兵,尽是什么猪妖、牛妖的。是真的半点毛都用不上。
她嘟着嘴,问:“帝岚绝还好吗?”
狼妖不装死了,它赶紧说:“少君上次出来见您,被离光氏的国师抓住。好家伙,我们妖皇大怒,把它揍得起不了床。估计现在还躺着呢。”它一边说话一边上下打量夜昙——你倒是一点事没有哈。
夜昙说:“我就知道。”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这是我从我姐姐那里偷的药,本来想再给他弄个伽蓝佛果的,但是有贱人捣乱,没赢到。所以就只有这些了,你让他省着点用啊。”
狼妖把包裹接过来,抖了抖狼耳朵:“知、知道了。”
夜昙转身走了,身后,一众妖兵这才敢探出头来,小妖甲小声说:“看见没,这就是我们家少君那个人族相好的。”
妖兵乙说:“可不是,这小丫头对我们家少君还挺痴情的。经常来给少君送药。”
终于小妖丙说了句公道话:“得了吧,痴情?我们少君哪次挨打不是因为她?我看呐,咱们少君早晚栽她手上……”
“嘘……”狼妖将军终于听不下去了,“万一什么时候老天爷瞎了眼,她真成了咱们妖后……”
诸妖齐齐闭嘴。
夜昙没有回头,唉,一群山野小妖,智力低下,不用一般计较。
她把药送到了,倒是难得听了玄商君一回话,直接返回离光氏。天边云彩聚集,清光远播。夜昙抬头看了一眼,知道是神族下凡。至于来意嘛,她倒也清楚——通知离光氏,十日后接青葵去天界小住。
玄商君说过这事儿。
这事儿跟她没关系,她哼着歌跳进朝露殿,突然就觉额头一痛!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棒,她差点整个人扑地上。
“啊?”她捂住额头,很快反应过来——青葵磕到头了?
她跟青葵自出生以来,一直疼痛共通。这是连离光旸都很愁苦的事。毕竟要罚夜昙,青葵就免不了受苦。
夜昙揉着额头——不对啊,今天是青葵的生辰,每年这时候,日晞宫都是贺客云集的。
她是离光氏的心肝宝贝,大家捧着她都来不及,怎么会让她撞到头?
夜昙左右观望,朝露殿有人来过。不仅殿门开着,通往殿后的草径也十分凌乱,显然不久前曾有人进出。
这条草径,原本并不荒凉。它通往殿后的饮月湖。那湖原是离光氏特地为青葵公主所建的纳凉散心之所,亭台水榭十分精致。
可后来,夜昙撒娇卖痴,央着青葵令兵士在朝露殿也修条小径,可以入湖游玩。
青葵怜她孤苦,对她素来宠爱,自然应允。
夜昙极为喜欢这湖中美景,时常前往。然没过几天,她的随侍宫女就失足落水,淹死在湖里。据说死状十分恐怖。文武朝臣皆担心冲撞了青葵,便砌下高墙,封禁了日晞宫通向湖边的路途。
后来也有人指出,是夜昙为了独占这片湖,这才推宫女入水,致人身死。
这事一度激起众怒,文武朝臣皆惊骇恚怒。毕竟当时她年仅五岁,一个五岁女童,若有如此歹毒的心肠和这般深沉的心机,岂不令人惊惧?
诸人再次请求处死夜昙,然而案子查来查去,苦于没有任何证据,诸人也只得作罢。只有这湖算是彻底废弃了。
日晞宫是无法直通饮月湖了,但朝露殿却是没人管的。夜昙可不避讳这个,于是十年里,这湖都专属于她。今天是谁入内?
青葵在里面跌倒了?这倒是有可能。毕竟饮月湖荒废多年,早已青苔丛生、湿滑无比。自己那个天妃姐姐养尊处优的,估计是行走不便。
夜昙猫腰进去,拨开乱草,但见潮湿的青苔上,一行脚印清晰可见。这纤纤玉足,一看就知道是青葵,而且有进无出。
这么晚了,她在里面干什么?
第八章:
第八章:
夜昙跟着脚印进去,此时暮色四合,湖边没有灯,光线晦暗不明。夜昙正要喊她,突然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谷海潮,你说她会不会向我求救?”
夜昙抬眼望去,湖心有人,但不是青葵,是两个男人!
饮月湖有个湖心亭,从岸边过去,原本也是有路有船的,可惜年久失修,如今只剩下一排木桩。
现在,木桩上站了两个人。
不是青葵。
夜昙找了个隐蔽处,悄然下水,向湖心潜游。真是有意思,这饮月湖平时鬼影都不见一个。今天却来了这么多人?
她游近湖心,才发现青葵整个人都泡在水里。她紧紧抱住水中木桩,以免下沉。额角磕了一个大口子,如今也被水泡得发白。
自己这姐姐,向来仪容端庄,进退从容的。居然也有今天。
夜昙偷笑,抬眼看木桩上,只见两个男人正一脸凝重地盯着水中的青葵。
这两个人一个作仆从打扮,面无表情,抱剑侍立一侧。另一个男人身着黑色连帽的衣袍,帽沿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高挺的鼻梁,以及薄薄的双唇。隔着一层湖水,夜昙看见他黑袍上以银线绣刑天战纹。
刑天舞干戚,狰狞可怖。
是魔族。
夜昙心里一沉。魔族与神族乃是世仇,青葵如今是神族未来天妃。若是落进他们手里,可是大大不妙。
这时候应该赶紧回去通知父王和国师。但万一他们把青葵带走了,可就太糟糕了。
夜昙咬牙,自水底悄悄游到木桩之后,摸准两个魔族站立的地方,她手中花刺悄然伸出,猛地一刺。
木桩上,作仆从打扮的,正是魔族战力排名前十的高手高手高高手谷海潮。他反应当然迅速,闻听不对,立刻回身一挡,格住了夜昙花刺。
然而那兵器外形十分古怪,花刺虽然格住,仍有一片花叶刺入他背部。
谷海潮反手握住花刺,待看清水里的人,他整个惊住——他竟然被一个普通女子给偷袭了。
“哈哈哈哈,谷海潮!”黑袍男子看见他的血滴落湖中,大笑,“你可真给我涨脸。”
谷海潮一张面孔绷得死紧,水下夜昙已经一把抽回兵器,鱼一样游开了。
青葵也是这时候才看清水里是谁,但在魔族面前,她是不会叫出自己妹妹的名字的。她焦急地喊:“别管我,快去通知国师!”
水面瞬间平静无波,她甚至不知道夜昙有没有听见她的话。谷海潮摸摸背后的伤口,手中兵刃就要出鞘。可似乎早有预知,黑衣男子按住了他的手,轻声说:“美人面前动刀动枪,有伤风雅。”
谷海潮的脸色已经开始发黑——夜昙花刺上有毒。他说:“那女人兵器淬毒!而且此毒对魔族同样有效。必须抓住她仔细审讯!”
黑衣男人说:“好。”他刚说了个好,抬脚就踩在了青葵的头顶。随后一言不发,脚下施力。青葵呜了一声,整个人都被踩入水中,顿时四肢乱划。
夜昙叹了口气,她是可以隐藏得很好,但是青葵是不行的。这个魔族男人真是又狡猾又毒辣。她不但不能跑,还只能乖乖回去。没有时间犹豫,她飞快游过去,花刺直刺男人小腿。
男人从容不迫地收了脚,青葵终于又自水底探出头来。她大口大口地呼吸,夜昙冷哼:“卑鄙。”
男人轻笑,问:“怎么?不服气?”
夜昙说:“当然不服,有种我们单挑。如果我赢了,你就放我们走。”
男人说:“可以。你上来。”
夜昙转了转眼珠,目光狡黠,说:“好。但是你不准趁我出水时偷袭我。要等我站稳之后,喊一二三才准动手。”
男人背着双手,好整以暇:“好。”
夜昙这才轻身一跃,然而她出水只是假象。真正的意图,则是偷袭黑衣男子!她身形刚往上一拔,花刺如流光,抬手就刺。真是又快又准,毫不迟疑。但几乎同时,黑衣男子手中突然现出一把九尺战镰!
他战镰直指夜昙,镰上血槽于浓夜中精确卡住她手中美人刺的花叶。夜昙顿时变成了一尾被钓钩勾住的鱼。
这个男人,自己刚才不过出了一招,他已经将她的兵器观察得清清楚楚。夜昙叹了口气,说:“魔族果然从不守信。”
黑袍男子轻笑,问:“姑娘虽非魔族,但论品性,也是彼此彼此啊。”他指指谷海潮,好奇地问,“你方才潜入我二人身后,第一招为何刺他不刺我?”
夜昙也认真答:“他笨笨呆呆的,看起来更有把握得手。”
谷海潮怒目,黑袍男子再度大笑。
夜昙自然不是白白同他说话,她几句交谈,也已经看清了黑袍男子的兵器,顿时花刺右前移几寸,脱开了钳制。
她溜回青葵身边,轻轻提气,将她带离湖水,掠入湖心亭中。
青葵身子一软,坐在亭内石凳上。她被湖水呛狠了,不停咳嗽。夜昙一脸嫌弃,却终究是替她拍了拍背,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青葵说:“今日你我生辰,父王命我前来寻你前去听戏。”
夜昙翻了个白眼:“谁稀罕。”
青葵无奈,她跟夜昙乃是双生姐妹,今日是她的生辰,当然也是夜昙的生辰。她央了离光旸好长时间,终于求得离光旸心软,默许夜昙出来玩。
青葵前来寻她,却没想在这里遇上魔族。
危机当前,也不便多说。她说:“如今可如何是好?”
第九章:
第九章:
黑袍男人没有打扰她姐妹二人说话。他旁边,谷海潮说:“这个也是公主礼制的衣饰。离光氏到底有多少公主?”
黑袍男人突然扬手,作了一个进攻的手势。暗处魔影幢幢,潜伏候命的魔族斥候纷纷现身,围攻湖心亭。夜昙骂了一声,一边抵挡一边问为首的黑袍男子:“你家谷海潮中毒了,你不想要解药了?”
黑袍男人看看谷海潮更加乌黑的脸,毫不在意,说:“这种手下,又蠢又不听话,毒死算了。”
谷海潮无语了,夜昙也没办法,一边对付攻入亭中的斥候,一边嘟囊:“这人到底是谁啊,精得跟猴似的!”
旁边青葵说:“不认识。但他手中战镰,名为贪念。传说是天地初开之时,由混沌中激射而出,飞嵌在魔族晨昏道的神器。因为一直无人能够拔出,所以始终未曾认主。如今竟在他手。他能拥有这等神器,必定不凡。”
说着话,她放出求救的烟花。
夜昙说:“这时候信号根本没有用,你看看天上!”
青葵也是无奈,今日是她生辰,为了替未来天妃娘娘庆生,半个夜空都是火树银花。围攻的斥候越来越多了,夜昙叹了口气:“不露点真本事,你们还膨胀了。”话落,她五指微屈成爪,用力一收,顿时空气扭曲。一个斥候兵惨叫一声,身上的魔息在瞬间流向了她!
暗处,黑袍男子一边替谷海潮逼毒,一边留意战况。此时他身躯微僵。谷海潮也随即看过去,湖心亭,一个魔族正好被夜昙吸干魔息,掉进湖水里。
“这是什么功法?!”谷海潮失声问。
黑袍男子也眉头紧皱,思索半天,竟然无解。这个女子看上去只是个普通人类,身上没有神族的清气,也没有魔族的浊气。可为什么竟然能够汲取魔息?
而就在这时候,夜昙又吸干了一个斥候,她战力更强了,眼看就要带着青葵突围而出。谷海潮毛孔里渗出黑色毒血,他随手擦干净,说:“此女体质怪异,素未听闻。离光氏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公主?不知神族是否因为看中其体质,方才纳为天妃。若果真如此,只怕对魔族极为不利。我们须抓她们回晨昏道向魔尊复命!”
说着话,他站起身,而他身边,黑袍男子开始脱衣服。
他解了自己绣刑天战纹的披风,又低头解自己腰带。谷海潮看看他,又看看自己,迅速以兵器护在胸前,目光渐渐震悚。
黑袍男子叹了口气:“海潮,你那核桃仁儿大小的脑子要是用不着,就抠了吧。”
湖心亭。夜昙连续吸取了几个斥候的魔息,只觉全身剧痛——十五岁少女的身躯,实在是太脆弱了。魔息汇入,仿佛要爆裂开来一样。
她运转魔息,眼看就要冲出魔族的包围,突然那个手持战镰贪念的神秘黑衣男子又返回了!他一加入战局,夜昙顿时连招架都吃力,跟着青葵又被逼回亭中。
贪念威力无穷,男人频频紧逼。眼见夜昙和青葵就要被擒,突然水面有人掠风而来,一掌击起巨浪滔天。
他掌力雄浑无比,就在一掌之间,已经冲破斥候包围。他瞬间入亭,一把拉起青葵和夜昙,飞身出去。
身后黑袍男子的贪念也随后而至,电光火石之间,男子拼着受贪念一击,抓住夜昙和青葵出了湖心亭。
魔族斥候紧追不舍,甚至放出毒烟。夜昙和青葵都立刻闭气,此人带着她们,一路凌空渡水,掠出几里远,方才停下。
此地乃是荒废的水榭,其间杂草足有半人高。
离得太近,青葵终于勉强看见面前这个人。他是个男子,身材精瘦高挑,只是脸上戴了黑色的眼罩,看不出真正面容。
如今他气息凌乱,青葵知道他定是中了方才魔族的毒烟。她拨弄野草,以前自己在这里种过一些草药,后来久不打理,不知道还有没有。
夜昙拧干了裙摆的水,这才拿眼皮夹了一下面前这眼罩男。
眼罩男也在看她,虽然隔着眼罩看不清表情,但眼神却是饶有兴趣的模样。夜昙撇了撇嘴,问:“看够了没有?”
眼罩男意外:“好歹我刚刚才救了你们,对待恩公,就这么说话?”
“救了我们?”夜昙冷笑,“你围堵我们,又救我们,几个意思?”还想玩英雄救美呢?
“……”眼罩男男人终于吃惊了,“你认得我?”
夜昙双目上翻,露了个白眼仁给他:“拜托,世上有哪个白痴会因为你戴了个眼罩就认不出来你是谁啊?!”
正在这时,青葵用芭蕉叶盛了一汪水过来,恭敬地道:“恩公,这是我配下的解药,可解方才魔族施放的毒烟。恩公救我姐妹性命,小女子永感恩德。敢问恩公高姓大名?”
夜昙:“……”
眼罩男:“……”
夜昙一把抽过青葵手里的芭蕉叶,连水一起扔了。姐姐啊,就你这点智商,还是不要跟陌生人说话了!
眼罩男眸中含笑,仔细打量这双姐妹。一白一紫,白如莲花,高贵典雅,紫如霓虹,魔魅娇艳。赋中洛神也不过如此了。
离光氏的公主,都是如此绝色吗?眼罩男问:“你们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