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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计策!”少商十分捧场,“看来外面的人都错看公子您了。您不止武艺高强,还足智多谋,堪称文武双全啊……”

梁遐嘎嘎笑的得意,然后脸色一沉,步步逼近:“你不必拖延时间,呵呵,不过看你生的如花似玉,不如死前叫我快活快活……”

少商原本十分害怕,一听这话,倒有些意动。原来要先强健啊,那岂不是有机会……?她的手指悄悄摸到腰间的那把宝石小匕首。

密室本就黑暗,那小匕首又被万老伯打造的花里胡哨,满是金玉珠翠,而且两头翘翘,犹如新月一弯,一般人看见都以为只是类似玉璜形状的女孩配饰。

梁遐正要扑过来时,外面已吵杂起来,只听侍卫此起彼伏的呼喝着——

“程娘子呢,程娘子不见了!”

“这间我看过,人不在!那间呢?”

“也不在!”

“快将这三间屋子封起来,不许人进出,阿飞你快去报少主公!”

梁遐面色铁青,少商挺直身子,冷笑道:“你就算杀了我,也出不去了!”梁遐大怒着扑过来,嘴里大喊:“你这小贱人!”

少商一个屈身打滚,从他胳膊底下钻过,冷声道:“你我远日无仇近日无怨,你何必非要跟我过不去。不如放了我走,我保证定不说出你的事就是了。等侍卫们撤走后,你再出来溜掉,岂不美哉。”

梁遐一愣,清醒后大怒道:“我会信你?!你这狡猾的小贱人,纳命来!”

少商瞧准了位置,猛的朝插在墙壁上的火折子扑去,一下踩灭后将火折藏入袖中。

密室里黑成一片,偏偏梁遐也没带火折,只能在黑暗中一边大骂,一边摸索着捉少商。少商身形纤小,听着梁遐粗重的呼吸声,东钻西躲,梁遐居然一时也抓不到。不过他很快想明白了关键,于是从狭长的密室一头抓起,手脚张开挥动,一步步往前逼近。少商终于无法躲避,被梁遐抓在手中。

梁遐凶心大起,手按在少商脖子上打算掐死她,而此时此刻,少商也将小匕首捏在掌心,欲在梁遐的颈动脉上划拉一刀。

这时,外面响起了一个清朗却急促的青年声音,这是哪怕在万人之中也不会被人忽略的声音——

“人在哪里!”

“少主公,三间屋子都翻遍了,程娘子真的不在啊!”

“子晟,程娘子是不是往别处逛去了,并未告知众位侍卫啊。”这是梁州牧的声音。

“不会。她虽年少,但心思缜密。便是在宫中行走也甚少不带宫婢宦官,何况在这种地方,她绝不会不告而别!”

梁遐和少商的动作齐齐停了。

少商眼珠一转,道:“你还是别杀我了,拿我做的人质吧。”

梁遐恶狠狠的一笑:“他们找不到这里的,我杀了你,等躲到天黑,他们人散了,我再逃出去!”

少商正想说连自己都能找到这密室何况凌不疑,忽听外面一阵叮了哐啷的声响,仿佛什么极沉重的铁石之物。

凌不疑声音虽听似平静,但声量却高出不少:“州牧大人,多有得罪了。来人,动手罢,将这三间屋子拆了!”

梁遐彻底呆了。

少商也有些傻眼,喃喃道:“我怎么没想到拆房子呢?找什么密室暗道,没头苍蝇似的,拆了不都清楚了吗。”

这时外面的人越聚越多了,还夹杂着尖利的女声惊呼。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尤其洪亮:“凌大人三思啊!梁府百年家宅,你怎么可以……”

“这是梁家的祠堂么?这屋里供了你家祖先么?是吾妇的性命要紧,还是这书庐要紧,这位梁老伯,凌子晟今日记下你了,待来日再行讨教!哼,别说这区区三间砖木屋子,就真是你梁家的祠堂,我今日也拆定了!”

那个苍老洪亮的声音立刻断档了,四周哑然无声。

凌不疑似乎冷笑一声,然后不断催促快快拆屋。梁遐和少商都能听见头顶与左右都响起密集的敲打锤击之声,也不知仓促之间,凌不疑从哪里找来这许多重器。

“我觉得你还是出去吧。”少商好心的提醒,“现在出去还能算你自首,不然等到被掀了屋顶再出去,岂不失了气概?”

梁遐绷着脸,听得四周叮咚哐啷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两手牢牢扣住少商,以肩背去推靠着书房的那道暗门,然后高喊着走了出去——“人在我这里,你们都住手!”

少商觉得形象很重要,百忙之中还看看自己,发现除了滚来一身灰土,衣裳倒还齐整。

拆房暂时停止,梁遐挟持着少商走出屋外。

在黑暗的密室中待久了,乍然重见天日,少商差点感动的掉泪,妈呀,这次可闹大发了。

屋外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最里面一圈是凌不疑的侍卫,各个满弓搭箭,箭簇直指梁遐,中间一圈是梁无忌的私兵,刀剑出鞘,严阵以待,外面一圈是梁府的家丁。

这三圈外才是梁府的各路亲朋好友家丁奴婢吃瓜群众。

凌不疑原本高高站在对面的家塾二楼,统领全局,见到梁程二人出来,他顾不得从回头从转梯下楼,直接从二楼跃下。

犹如摩西分开红海般,三层侍卫私兵和家丁纷纷让开,现出一个缺口,凌不疑大步踏了过去,袁慎也急急忙忙想进来,却被梁无忌抓住了,担心他一个文士难避刀剑。

“你不许过来!不然我捏死她!”梁遐后退一步,满面惊恐。

凌不疑面色苍白,眼中隐隐焦急:“你先将人放了,别的好说!”

“放了她我还有活路吗!凌不疑你别把人看扁了!”

凌不疑微微抿唇,伸手往后一抬,只见两名侍卫押了一名老妇过来,少商定神一看,正是梁媪。凌不疑道:“你将她放了,我也不为难汝母!”

这时又有一名站在家塾中的老者出声:“凌大人,何必为难妇道人家呢?她到底是梁家妇人啊,我们梁家可是百年……”

袁慎着急道:“三叔伯您就别说话了!若是皇后派遣来查问的这位小娘子有个闪失,那就是藐视皇恩,梁家也就百年为止了!”

那老者只好讪讪的闭嘴。

梁媪被扯下堵在口中的布团,对着儿子哭喊道:“遐儿,你怎么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啊,是不是他们冤枉你啊!你怎么会杀你兄长呢……”

话音未落,只见梁邱起已从那夹层密室中出来,手里拿着一件血衣,高高举起给众人观看,口中高呼:“少主公,那密室里不但有这梁遐行凶时的血衣,还有食水,以及几件替换的家丁衣裳!”

事情很清楚了,梁无忌以及一众梁家耆老俱是脸色铁青,既羞又惭。

凌不疑道:“人赃并获,你还待如何?还是赶紧降了,免得让族人和老母受辱!”

梁遐已知罪责难逃,索性豁了出去,大吼道:“我不降,我死也要找个垫背的!你要杀这老媪就杀好了,我绝不动容!”

自来穷凶极恶的匪徒也少有不顾父母的,梁遐这一叫,梁氏族人俱是颜面无光,暗叹怎么生出此等祸胎孽障来!

凌不疑神情冷漠,利索道:“来人,先折了这老妇人一条手臂,看看梁公子动不动容!”

此言一出,人人吃惊,拿一个老妇人威胁是一回事,真的是动手是另一回事,在场的两百多人心中俱想‘这凌不疑果然心狠手辣’。

梁遐虽适才口出狂言,但看见亲娘的手臂被一名侍卫拿在手中作势要拗断,也不免心神动摇,手掌微微离开了少商的脖颈。

就在此时!——少商感到自己的喉管一得了自由,立刻亮出袖子中匕首,向身后的梁遐腰际扎去,瞬时刀下见血,梁遐痛呼一声,少商趁机滚到地上。

不等梁遐再扑向少商,凌不疑不知何时在手指间捏了几柄薄如柳叶的飞刀,前后四柄如飞虹般射了出去,两片正中梁遐快要碰到少商肩头的右掌,另两片分别扎入他的左掌和左腕。

少商耳边是梁遐如豪猪般的痛呼声,没头没脑的滚在地上,然后被飞扑过来的凌不疑一把抱在怀中,再抬头时已是凌不疑那张苍白清隽的面庞。

一众侍卫立刻上前,在他二人身前围成一面人墙,护的密不透风。

凌不疑颌骨紧绷,眼神凶狠,将女孩抱的死紧,不顾四周还是弓弦紧绷,就直接开骂了:“我的话你从来不肯听是不是!我叫你不用来你非要来,我叫你小心你偏要自作主张,你要是没命了你该怎么办?”

这是一句充满语病的问题。不过少商此时顾不得挑刺,因为男人强健的臂膀肌肉紧绷,抱的她浑身骨头痛。少商梗了半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抽抽着哭诉。

“适才在里面我以为要死了,心里只想着你。想要是能死前见你一面就好了!知道你来救我,我心里高兴的死了也愿意!我把你当做我最最亲的人,最能依靠的人,现在我又累又害怕,你却只记得骂我。早知如此,我还是死在里面的好……”

凌不疑之前看女孩满脸灰土,额头不知在哪里磕肿了,水汪汪的大眼蓄满了泪,早就心软了一半,此时听了这话,另一半也软化成一腔温水了。他暗叹一声,脱下自己的大氅将女孩包起来,抱在怀中轻声哄着。

可惜,无所不能的凌大人在这方面修炼不够,翻来覆去只能哄女孩‘好了好了别哭了我不骂你了’云云,不过胜在他美貌体健声音动人,少商也勉为其难接受了。

作为有四位红颜知己的梁邱起,满怀怜悯的看着自家少主公。

作为没有四位红颜知己的梁邱飞,一脸茫然。他隐隐觉得程家小娘子并非这么柔弱容易害怕的,适才她扎梁遐又狠又准,滚在地上多么利落,不过……也许……呃,他也不知道。

袁慎看见少商脱困,原本想过来问几句,看见凌程二人依偎在一起,他脚步一停,立刻回头而去。

这些年来,都城里出身高贵的小女娘们曾经不下十次的向凌不疑展现过她们的柔弱,或掉水池,或挂树梢,或垂悬崖……纷纷期待凌不疑出手相救。然而凌不疑也身体力行的不下十次表示过,他是真的不吃‘卖弄柔弱’这套。

袁慎想:其实只是人不对吧。只要人对了,她柔弱还是泼辣,狡黠还是蠢钝,世故还是天真,凌不疑都肯吃的,而且甘之如饴。

这边厢小儿女之间的你来我往,不过须臾之间,何况侍卫围在前面,满场众人并未多加关注,盖因梁氏母子实在太抢戏——

梁媪疯狂嚎叫,趁适才少商脱困时的混乱,挣脱侍卫扑到儿子身边去了。她摸着梁遐的伤处,声声哭嚎‘我的儿,你怎么鬼迷心窍了啊’。

梁遐愤怒,一把推开她,大吼道:“都是你的错!你从来不将我看在眼里,在你心中只有兄长一个儿子,就是因为生下了梁尚,你才得以被阿父扶正,不然你只是个侍妾!所以你把梁尚当做心头肉,成日捧着疼爱都嫌不够!”

众人闻言哗然。

当初梁太公为了让儿子身份更硬挺些,刻意隐瞒了梁媪的出身,假作她是续弦另娶的,这事除了梁无忌和梁夫人等少数几人,族中竟无人知晓。

“那我是谁,我是什么?!你多生一个我,只是为了给兄长做个补件吧!那年兄长病重,你忽然对我好起来了,可是后来兄长病一好你就又撇下了我!梁尚明明资质平庸,是个无能的废物!可是你,大堂兄,还有阖族的人,都拿他当宝!最好的学塾,最有名望的夫子,甚至连成婚,他都能娶望族曲家里最有身份最具才貌的女儿!而我呢,只能随便讨个寻常官吏之女!凭什么,凭什么,我与他一母所生啊!”

站在远处的曲泠君面如金纸,簇拥在她周围的曲氏家丁与婢女们都对梁家人怒目而视。不是说嫡庶不能婚配,名震春秋的赵襄子还是庶出的呢,哪个敢看不起他了,但你老梁家不能骗人哪!

梁媪跪在地上,抱着梁遐的大腿声声痛哭:“我怎么会不把你当一回事呢!可是你兄长自小体弱,我我……纵然如此,你也不该害了他呀,你们是同胞手足啊……”

梁遐大怒,一脚踢开亲娘,疯了似的叫骂:“我落到今日这个田地,都是你的错!本来我已经把罪过栽给曲氏了,如果在族中悄悄的自行发落,还能有什么事?!那帮老东西又不敢得罪皇家,给曲氏一条白绫事情就结了!就是你,就是你!去外面张扬了一次又一次,为了你心爱的大儿子,硬生生将事情闹大,害我落到这般田地啊!”

凌不疑轻轻冷笑一声。

少商听见了,低声问:“怎么了?”

凌不疑凑在她耳旁道:“无论这老妇人张不张扬,都有人会将事情闹大的。”

少商似懂非懂。

凌不疑怜爱的摸摸怀中女孩的头,抬头时已是神色肃穆。他吩咐左右:“我要活的。”

梁邱起一声呼喝,众侍卫齐齐回箭背弓,纷纷从腰间取下绳索铁链,打算生擒梁遐。

这时,一道凌厉如闪电的疾矢飞过,一支灰羽长箭正中梁遐的咽喉,箭力强劲,箭簇穿透血肉后竟生生钉入梁遐身后梁柱上,箭羽犹自嗡嗡颤动。

众人皆惊,循声回头去看,只见梁无忌在自己私兵的簇拥下,高高的站在土坡上,右臂持弓,左手虚搭,弓弦犹自轻颤。

一时场内静谧,针落可闻。

梁媪瞪着儿子怒目圆睁的尸首,半天才反应过来,正要朝梁无忌恶毒的诅咒怒骂,梁无忌嗖嗖又是两箭,一前一后射在梁媪身后的石墙上。

因为适才凌不疑拆屋,那石墙早被砸碎了一大半,梁无忌这两箭恰好将一块摇摇欲坠的圆石撬出,圆石掉落,正砸在梁媪的头上,梁媪立时被砸晕在地,发不出声响了。

梁无忌面无表情,气势凛然。

众人这才记起,自家这位沉稳寡言的家主大人,年少时也曾是豪侠一方的无双英雄,只因后来入了仕途,才一年年谨慎小心起来。

梁无忌放下强弓,看向凌不疑:“我与你进宫面圣,亲自谢罪。”

凌不疑道:“……好。”

第110章

回宫途中,凌不疑在马上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钻进少商的马车去查看她的伤势。

他不顾女孩的诶诶挣扎,捧着她的小脸转来侧去看了两遍——额头肿了,下巴擦破些油皮,不过都不如颈项上被掐出来的淤痕来的重。撸起袍袖,两处手肘都磕出了淤青,两只手掌缘处有许多擦伤,也不知腿上怎样……

“喂喂你好了啊!快住手!”少商一手捂着襟口,一手努力压着裙袍和裤脚,“回去我会找翟媪看的,这还在路上呢!”再不阻止他都要来剥她衣裳了吧。

凌不疑看了她半天:“……你真的不先回家?”

少商稚嫩的面孔一派沧桑:“这天底下,大约只有娘娘是不会骂我的。我这幅样子回家,阿父阿母连同三位兄长能念叨我半个月!唉,先去长秋宫躲一躲吧。”

凌不疑哼道:“你也知道怕,我就是平日说你太少,才叫你这么胆大包天!”说归说,他终究还是下了马车,骑马到梁无忌身旁去了。

下马进宫,梁凌二人一路直奔尚书台,皇帝一听是养子和梁无忌求见,立刻屏退左右。听养子简要的叙述了一遍适才梁府的变故,皇帝看着跪在下首的梁无忌,冷冷道:“你好大的胆子!子晟说要活捉梁遐,你竟敢一箭射杀!”

梁无忌叩首,不敢争辩。

皇帝愈怒,大声道:“你怕子晟捉了梁遐之后问出些什么吗?!真是好决断,朕以前倒没看出梁爱卿这么能狠得下心……”

“陛下!”梁无忌哀声叫道。

“陛下。”他缓下语气,声音低沉,“我河东梁氏原来枝繁叶茂,不说叔伯堂亲,光是大父膝下就有八子六女。虽吾父早亡,但伯父依旧手足众多。然天欲亡人,必先以微福骄之。从戾帝幸进朝堂执掌大权起,梁家就开始逐渐人丁凋零了……”

“先是与曲家争斗十数年,死伤无数,后又在戾帝隐太子一案中受了牵连,此后不断受朝廷刁难侧目。再然后,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梁家又如何能独善其身。微臣掌家主之位时,身边竟无可用几个可用的骨肉——三位叔父未及成婚生子就身故了,两位叔父携子上阵时父子俱亡,其余堂兄弟不是在牢狱中受刑身残,就是体弱早逝。”

河东梁氏煌煌近百年,煊赫一时,听到如今竟落到这般田地,皇帝不免起了恻隐之心。

“那年微臣投在陛下跟前,略有薄绩,陛下还与微臣打趣,问臣为何不求封赏手足子侄,臣有苦无处说。臣哪里是淡泊无求啊,实在是……实在是……”

梁无忌泣泪,颤身仆于阶下,“实在是家中已无得用的青壮子弟了!”

皇帝长叹一声,抚膝垂坐。:“你先起来,坐着好好说话。”

梁无忌遵旨,起身跽坐,拭泪后正色道:“陛下,难道臣不知梁尚梁遐皆庸碌无能之辈么?换做以前,这样的东西就是管庄园田产都不配!可臣有什么法子,臣已年近半百,只能这么熬着,盼下一代能出些有才干的孩儿……”

皇帝幽幽一叹。为什么世人常爱子孙众多,盖因子孙越多,出俊才的可能性越高,如梁氏这样千里田亩数根禾苗,就是挑也没的挑。想到这里,皇帝很神妙的望了养子一眼。

当初得知养子喜欢程家的小女儿时,他就着人去打听了。程家的门第声望俱不能叫他满意,不过听闻女孩的母亲萧氏多产时,皇帝踟躇了。

萧氏长年随军能生下四个儿子,而且各个养的矫健壮实,萧氏之母更不必说了,据说育有七八个儿子,都说女儿随母……嗯,这个蛮好的。

凌不疑被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心下奇怪,觉得养父这目光有些诡异。

“朕知梁氏之苦。”皇帝不动声色道,“这与眼下的案子有何干系。太子无端受牵连,弄了一身污名,难道不该擒下梁遐后细细审问?!你倒好,一箭射杀,一了百了,莫非你暗中同谋了此事?!”

“陛下圣明烛照,臣暗中谋划此事于臣有什么好处。”梁无忌苦笑道,“梁氏后继无人,躲避是非隐没风头还来不及,怎会自行踏入漩涡?陛下……”他忽然压低声音,“这件事真查下去,梁氏固然首当其冲,于大局,也未必是好事啊……”

皇帝侧首一闭眼,挥手道:“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梁无忌知道皇帝是个明白人。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当即谢恩退出。

待殿内无人,皇帝没好气的白了养子一眼:“你就是这么办事的?眼睁睁看着梁无忌把梁遐灭了口。那时你只顾着少商了吧,不然梁无忌一张弓搭箭你就能察觉!”

虽然养父说的是实情,但凌不疑肯定不会乖乖承认,转言道:“陛下,其实如今的情形不是比审问梁遐更为妥当么?”

皇帝瞪着养子。

凌不疑道:“陛下的初衷只是为了替太子殿下洗清污名,今日也算是歪打正着,弄的尽人皆知,比当真从梁遐口中审出什么来更妙。”

“有话直说,不用说一半藏一半。”皇帝道。

“曲泠君虽是梁家妇,但她是自出嫁后十年不曾踏足都城,这回来都城至今不过十日。她不清楚梁府细密,不谙熟都城人事,仓促间如何能筹谋出如此周全的计策。梁遐年幼时倒是在都城住了好些年,可臣观其为人,不似有这等心计之人。那么,究竟是谁在背后统筹了这一切——是谁透露曲氏受梁尚殴打的消息给太子,是谁提前得知太子与曲氏要在紫桂别院见面,又是谁买通了孙胜……”

“陛下,从前日事发起,梁府莫名死了三名家丁,一个是溺水,一个醉酒摔死,还有一个是误食了毒菇,紫桂别院也不见了四五个奴婢。孙胜如今是在臣手里,但倘若放他出去,臣敢打赌,他也活不了几日。不过尽管如此,陛下若真要追根究底,不是不能查出暗中之人。不过,陛下,您真要查下去么?”

皇帝坐的一动不动,过了良久,仿佛殿外飘落的树叶都凝固在了半空中,他才道:“你去看看皇后和太子吧。”

凌不疑看了看皇帝,躬身告退。

……

啪!一个耳光重重打在小越侯脸上,他保养得宜的面颊上迅速浮起鲜红的掌印。

大越侯指着弟弟低骂:“你吃了雄心豹子胆,胆敢暗中做出这等事来!”

“长兄,你轻一些。”中越侯走到窗外不安的看了看。

小越侯脸都不捂一下,反笑道:“兄长不必担心,我没留下一点痕迹。”

“没留下痕迹,你还杀这么多人!”大越侯道。

“那是障眼法。”小越侯道,“真要将涉事之人全杀了,可不止那几个。我特意杀几个留几个,就是为了自保。”

大越侯冷冷的看着幼弟。

小越侯笑道:“难道长兄真以为这事是我一人所为?主意的确是我出的,可牵涉其中的人家多了。别的不说,孙胜难道是片刻之间可以买通的?他到底是孙家人,为了拿住他杀人谋财的把柄,有人暗中等了五六年,就为了能有用到的一天。”

“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太子殿下是个厚道诚实的君子……”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一口气!”

小越后大喊一声,怒潮汹涌。

“你小声点!”中越后低声道,“非要把全府的人都叫出来么!”

小越侯不理次兄,直直看着大越侯:“三十年了,我们越家为皇帝舍生忘死,出人出钱,把阖族老小的性命都交到他手上,难道当初是我们走投无路吗!”

“兄弟七人,死的现在只剩下我们三个了!至于其余族人,死伤不计其数!长兄回饶县族中去看看,多少孤儿寡妇,这为的都是谁!好好的饶县越氏,原本富足安乐,吃饱了撑的要跟着他们文氏一族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