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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还是有些渊源的,我陪你一道去,免得你害怕。”

“呵,害怕?!当初我在滑县外见过的尸首何止上百?!哈,害怕,我就不会写这俩字!”

袁慎停下脚步,随手折了一根树枝,举在少商面前:“你将这俩字写来看看?用礼书上的字体,不许用裨官小吏常用的字体。”

少商瞪视了他半天,最后自己先笑了出来:“……我还真不会写!”

皇后在学业上对她从来没有硬性指标,以明理为第一要领。

女孩笑颜如花,洒脱灵动,虽时值冬日,袁慎胸口却似揣了一只小小的暖炉。

——随在两人身后的梁邱飞听的直翻白眼,比自己被戴了绿帽子还气愤,可偏偏袁慎身份高贵,口齿伶俐,他又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来逼退他。

“你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讨人厌,偏爱戳人家短处!”少商叉腰瞪眼,却忍不住想笑。

袁慎似乎被骂通体舒畅,朗声大笑。

“莫笑莫笑,人家梁府这会儿正出了人命呢!你笑成这样,讨打啊!别笑了,就算你是梁夫人的儿子,当心被人敲闷棍!”少商紧张的四下张望。

袁慎慢慢收敛笑声,然后长长的作了一个揖:“少商君,在下这里赔罪了。”他起身,看着女孩微微而笑,“我知道少商君勇毅过人,适才是在下出言不逊了。”

少商看他说的真诚,莞尔道:“这点小事就算了,我不会往心里去的。其实,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也想为梁州牧和令堂分忧,那就一起来吧。”

梁邱飞目睹一切,只觉得气血翻涌,再也忍不下去了,于是他跟身后的侍卫低声吩咐两句。那侍卫看了眼走在前头的一双年貌登对的玉人,几乎秒懂,迅速得令而去。

而此时,凌不疑正与梁无忌在一处幽静的内室促膝密谈。

“……州牧大人好好想想,我不着急。”

“既然不着急,你又为何来逼迫于我?”梁无忌冷冷道。

“梁大人,你以为如今着急的是太子么?非也。如今最该着急的应是州牧大人,是整个梁家在陛下心中的位置。”

梁无忌低头拄掌而坐,沉默不语。

凌不疑端坐案前,声音清朗:“这件人命案看似扑朔迷离,什么书庐密室,什么绒氅书箱,还有玉蝉紫桂……这些统统合在一处,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就是曲氏与太子私通,杀死梁尚后企图脱罪——而这也是暗中之人想要的结果。”

梁无忌头痛:“这怎么可能?曲氏自成婚就在一直在河东,不曾踏足都城,而且……”

“不错。你知道曲氏不可能杀梁尚,因为她已有了脱身之法;我也知道太子不可能杀梁尚,因为他已十年未见曲氏了——可外人不知道啊。”凌不疑道。

梁无忌颓然瘫坐。

凌不疑道:“人言可畏,等谣言越传越广,太子声名扫地,暗中之人的目的就达到了。”

梁无忌不无嘲讽道:“我原以为这事是曲氏连累了太子,如今才知道是太子连累了梁家。暗中之人大费周章,怎会只针对一个弱女子,原来是剑指东宫!梁家徒遭此人伦惨事,可如今,子晟你还来逼迫于我?”

“梁家也并非全然无辜吧。”凌不疑淡淡道,“难道梁尚不姓梁?”

梁无忌不解其意。

凌不疑道:“若梁尚品性正直,与曲氏好好做夫妻,恩爱敬重,亲密无间,这桩筹谋也未必能成。可是,他偏偏要做的畜生!之前就有不少人就知道他们夫妻不睦了,如今事情揭穿,更知道曲氏受苦,梁尚下作卑劣。于是,这栽赃愈发板上钉钉了。”

梁无忌有气,沉声道:“原来全是梁家的错!凌大人好辩才。”

“梁家的新妇,梁家的子弟,梁家的宅邸,梁家的书庐和家塾学子……不是梁家的事,难道还是我的事?”

梁无忌被气了个仰倒。

凌不疑继续道:“州牧大人不用冲着我生气。适才我漏说了一句,不但我知道太子不可能杀梁尚,陛下也深知太子不会。太子虽行事不周,可若是因为梁家的缘故,致使太子陷入这泼天的污水中,州牧以为陛下会作如何想?”

梁无忌一悚,怒气消散,惧意上涌;于是诚恳道:“敢问子晟,那梁家该如何了解此事?”

凌不疑正要回答,他的侍卫忽然在外发声求见,允进后,侍卫附在凌不疑耳边轻言数句,凌不疑脸色微变。

梁无忌有些好奇,眼前这位俊美的贵公子适才还一派气定神闲,与自己应对时老辣圆熟,毫不露怯。这会儿不知出了何事,让他这幅模样。

凌不疑皱眉,然后忽又朝梁无忌一笑:“梁州牧,你我在此畅谈无妨,可梁家族亲还在外面争执喧闹。依在下看来,还是稍加控制为好,不然传扬到外面去,岂不火上浇油?”

梁无忌一愣,不大明白自家亲戚在自家府邸里面吵闹,跟太子能有什么关系;不过他不欲多生是非,从善如流道:“子晟说的是。我这就叫人去让他们稍安勿躁……”

“州牧不必费心。”凌不疑道,“梁家众人如今既担忧家族名声毁于一旦,又担心牵扯上太子,如何能轻易劝服,寻常人前去是没用的。州牧不如遣袁慎公子前去,我看他就很好。袁公子是半个梁家人,又学识渊博,名声清贵,能言善辩,定能安抚梁家族亲。”

梁无忌:……

“多谢子晟如此关怀梁家。”州牧大人虽饱经世事,此时也有些茫然。

凌不疑十分礼貌:“不必客气。”

第109章

此时,少商正与袁慎正在案发之地查看。她对着梁尚靠着死去的那面墙看了半天,奇怪道:“既然是一刀扎心,这墙上怎么没多少血渍啊?听说尸首上出的血不少啊。”为什么墙上没形成喷溅式血迹。

袁慎道:“我曾去看过尸首,行凶的是一把短短的匕首,只扎到胸腹,并未扎穿躯体,是以大舅父的背后没有透出血来。”

少商哼了一声:“听起来像一名孔武有力的男子作为。”

“亦可以是用劲巧妙的女子。”袁慎唱反调。

少商白了他一眼,继续问:“除了致命的刀伤,令舅父身上还有旁的伤痕吗?”

袁慎皱眉:“旧伤不提,舅父的双腕上各有几圈簇新的抓痕。可案发那日的清晨,舅父刚与舅母有过争执,舅父欲对舅母动粗时,两名武婢曾扣住舅父的双手……是以仵作也不能断定行凶之人有没有扣过舅父的手腕。”

少商小心翼翼道:“那什么……仵作有没有剖开令舅父的肚腹看看……”

袁慎不悦,甩袖道:“少商君何出此言。自来死者为大,请仵作验尸已是无奈之举,还要开膛破肚,岂不是罔顾人伦。舅父到底是外大父的嫡长子,他若尸骨不全,梁家满门羞矣!”

少商连忙举手讨饶:“好好好,当我说错。不剖就不剖嘛!我只是想知道令舅父那日究竟吃了些什么。”这年头的仵作也就看个死亡时间吧。

袁慎不生气了,若有所思道:“……你似乎从一开始就认为杀我舅父的另有其人,舅母与幼桐是无辜的。”

“没错。”少商点点头,“昨日我来这里时就这么想了。”

“这是为何?”袁慎不解。

“其一,令舅父是正面中刀,就算背后没有透血,可正面呢,那样大的伤口,正面下刀之人怎么可能不沾一点血迹?可幼桐那日披的绒氅和穿的衣裳都没有一点血污。我让人去审问过其余的奴婢,发现幼桐并无隐瞒或毁弃血衣之举。”

袁慎笑道:“少商君真是高见。好吧,那还有第二点么?”

少商道:“其二嘛,因为凌大人同我说,曲夫人和曲家他还是多少了解的,这桩命案应该不是他们所为。他比我聪明,相信他总没错。”

袁慎有气,一下走开,站到窗边,又回身讥讽道:“既然他什么都对,你还来这里做什么?在家里乖乖等着他结案就是!”

少商也不生气,笑笑道:“因为我与他想的不一样。我认为应该追寻蛛丝马迹,擒拿真凶,还太子殿下和曲夫人一个清白。”

“而凌不疑却不是这么想的。”袁慎目带戏谑。

“不但他不是这么想的,恐怕袁公子你也不是这么想的——你们想的是怎样完满的将事情平息。”少商平静道,“不然以袁公子您的聪慧,就不会至今坐视了。”

袁慎目色闪动,片刻后,微笑道:“少商君,此事之后波谲云诡,深不可测。多查一分未免牵连过甚,少走一步却容易无功而返。其实,可能凌不疑才是对的。”

少商毫不在意道:“凌大人是对的啊,你们都是对的啊,可我也是对的呀,我不过是想知道梁尚究竟是怎么死的……大家各行其是就是了。”

袁慎侧首一想,笑道:“也对。……不过,少商君近来脾气倒是好了不少,这若是换在以前,不出三句话就要与在下吵起来了。”

少商想了想:“嗯,大约我遇到了对我很好很好的人吧。”

袁慎脸色骤冷。

“……以前我从未想过要嫁给凌大人这样的人,我俩吵架比和好的时候都长。”少商望向北墙,三扇品字形的小圆窗外,湖水清寒,波光渺渺,“可是现在想想,好像我来这世上走一遭,若是没有遇到他,就好像少了什么似的。”

“所以,袁公子,我与凌大人还会吵架的,不是为了你也会是为了别的什么。可我们恐怕是不会为此而分开的……你还是好好去相亲吧。”

袁慎嘴里苦涩:“那你还让我陪着你来这里?”

“因为我没见过令舅父的尸首啊?总得找个人问问嘛。再说,你也在这里留不长了。”

“什么叫留不长?”袁慎疑惑。

少商转回身子,笑眯眯道:“你且等一等,我估摸着差不多了……诶,来了……”

一名梁府管事模样的老仆匆匆进屋来,朝袁程二人行礼,然后道:“袁公子,几位老大人在前面吵的厉害,州牧大人请您过去安抚安抚。”

袁慎看看少商,少商笑的一脸无辜。袁慎瞪了半天眼睛,想想又觉得自己无聊,摇摇头,长袖一展,就随那老仆出去了。

跟着梁府管事进来的梁邱飞喜上眉梢,十分殷勤道:“小女君,您要什么帮手,尽管吩咐卑职就是!姓袁的果然靠不住,适才您就不该邀他一道来查案!”

“你算了吧啊!还不是因为你家少主公!”少商反唇相讥,“我昨日就想去看梁尚的尸首,可你家少主公说,但凡他还有口气我就休想去!真是好笑极了,我尸首见的少啊!”

梁邱飞立刻辩解:“话不是怎么说,战阵上看见一片尸首,与细细寻摸一具尸首,那可是两码事!”

“我又不会亲手去摸那尸首,让仵作查验我看着嘛!”

“验尸时要脱去全身衣物,梁尚是个壮年男子,让让让您看那个,别说少主公了,卑职也宁肯瞎了算了!”

“少废话!若是我昨日就查验了尸首,早就发现梁尚口中那枚玉蝉了。就是因为你们这些迂腐的男人,才险些耽误了大事!现在你给我滚出去,我自己一人就行了!”

屋里隐隐传来争执声,袁慎止步回头,仿佛听见女孩娇俏的嗓音。

那梁府管事回头看了看,笑道:“这位程小娘子倒是貌美伶俐。”

袁慎低声嗯了一下,然后再次起步。

从年少时起,他就细细筹算过妻子人选,家世,门第,名声,父兄官秩,姻亲牵连的势力派系,还有品性,才学,容貌……他都想过。娶错妻子祸延三代,是以他一直都十分谨慎。

现在他已经二十一岁了,婚事不好再拖了,于是他按照自己的需要,像筹划朝政方略一样,按部就班的挑选‘合适’的妻子人选。

温柔爽朗的,端庄明理的,才貌双全的……他挑了又挑,拖了又拖,总也不能满意。起初他自己也不明所以,现在想想,大约她们都不是程少商的样子吧。

可那又怎么样呢?一子慢,满盘皆落索。曲泠君有句话说对了,日子还得过下去。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相去复几许,相去复几许……日子终究还是得过下去的。

……

少商在屋内细细寻摸了一遍,推动书架,抚摸案几,甚至试着从窗台爬出去,俱无异常。然后她走出这间屋子,站在远处看看。

这座书庐其实并不是只有一间,在梁尚遇害的屋子左右各有一间耳房,三间屋子以‘一字型’结构笔直相连。正中那间最大最敞亮,东侧那间砌有两座小小的炉灶,当主人需要时可在里头煮食烫酒,西侧则是一间中等大小的杂物间,堆放了些吊索板梯案几之类的旧物,上面还盖着厚厚的粗布。

小厨房擦拭的甚是干净,灶内有残余的柴薪,想来近日曾用过;那间杂物间却积着厚薄不一的灰尘,有些器具似是常取用,粗布有经常掀起的痕迹,地上还有杂七杂八的脚印。

少商不死心,又回到凶屋,将差不多每样东西都挪移一遍,看看会不会突然出现什么暗道,均一无所获。于是她又拿宝石小匕首,用刀柄一一敲击四面墙壁,听听是否有空心的声音,依旧毫无所获。四面墙均是实心砖木墙,可能彼此厚薄有差异,但整体一面墙的声音都是一样的。

少商有些沮丧。她坚信梁尚绝不可能平白死去,可是如果没有第三个人进过这屋子,那梁尚又是怎么死的呢!

梁邱飞看她疲惫,不无得意的凑过来说话:“小女君若是累了,不妨先去歇一歇。照卑职看来,小女君索性回宫静待,等着少主公的好消息就是了,胜于在这里一遍遍的走来走去,就这么点大的地方,小女君您还没摸够啊。”

少商本就身心俱疲,闻言恼羞成怒,推搡着将人赶了出去,喝令梁邱飞及其余众侍卫都在外面站着,不许过来打扰她。

气呼呼的把人赶走后,少商忽的心头一动——就这么点大的地方?

她有主意了。

少商先是走到屋外,从东到西,从外面将三间屋子的总长度以步伐量了一遍,接着分别步量三间屋子的室内长度。她为怕有误差,一气走了三遍,然后取平均值,果然——

三间屋子的外部总长度平均95步,小厨房13步,杂物间22步,书房44步,差额16步,去掉中间四堵墙的厚度,哪怕算宽些,也至少还有五六步的长度不见了。

这些空间去哪里了呢?

小厨房狭小不说,还有常有人进出,兼水火交加,所以……少商将眼光投向了那个黑乎乎的杂物间。走进去后,少商发现屋里着实昏暗,外面明明阳光明媚,可这里只有南墙上那口高悬的小窗能透进几丝光线。

少商朝东墙走去,也就是隔着书房的那面墙。她燃起一支小小的火折,细细观察这面墙壁。和梁尚遇害的屋子一样,这里的墙都用木条隔成边长为一米左右的方格,一面墙差不多有十几个这样的方格,这是以前十分流行的建筑模式,可以支撑墙面不会变形。

少商低下头,举着火折子观察墙边的地面。因为发生命案后,为了将梁尚的尸首抬出去,奴仆曾冲进这里取用过竹竿担架等物,地面脚印凌乱。但少商注意到,有两枚脚印比较特别,因为它们只有大半个,而且足尖朝墙,距墙只有一步之遥。

为什么会有这种脚印呢?如果是快跑时留下半个脚印,那毫不稀奇,可足尖朝墙,难道是一头装进墙里去了?少商略略一想,笑了——这是有人以双掌推墙,沉气用力时的姿势。

于是她将火折在旁边一放,试试看自己能否推动,如果不行就去叫那碎嘴子的梁邱飞吧。用尽吃奶的力气推动,少商本来已打算要叫人帮忙了,谁知掌下一动,那墙面居然被她推的凹陷下去一个洞口,刚好是两个方格。

她一阵愕然,举着火折子小步走了进去,四下一看,全明白了。

难怪在书房里她怎么敲都没有异样,因为这件密室根本就是两件屋子之间的一个夹层,恰似一块方糕裁下一条边边。它的宽度与三间屋子一样,长度却只有三四步。

火折子上的光影晃动扭曲,而且没有持续方向,想来这密室应有数处通风口。外面的声音清清楚楚,但里面的声音外面却似乎无法听见。适才少商近来时仿佛踢倒了什么,外面的侍卫和家丁也无人注意。

少商听见梁邱飞正吩咐奴婢准备午膳,另外要加一壶果露,最好是石榴味的。少商笑了,心想这碎嘴子还算心细,知道自己爱吃石榴,可这大冬天哪里去弄石榴啊。

少商回头,看见自己适才进来之处,那面小门朝里装有两个精铁所铸的把手,估计是当里面的人想出去时,可以拉这把手。

她举着火折子去看密室对面那堵墙,很轻易的也发现了一对精铁把手,她原本想去拉,想了想后,她改为侧身用肩背去推,一阵用力,墙面洞开,明亮的光线直直射入密室。

——果然功夫不负苦心人,这里正是梁尚遇害的书房!

少商犹如吃了十八个人生果,疲惫俱消,通体舒畅,喜不自胜!难怪她在梁尚的书房怎么找暗道密室都没用,因为这道暗门只能从密室这一边打开嘛!

她自顾得意了一阵,正想喊梁邱飞过来,忽然身后传来格勒一声响动,不等她回头,一只阴冷有力的手掌一把将她提进了密室,然后呲呲两声,密室东西两扇暗门都被关上了。

……

“其实,我从不好奇梁尚是如何死的。因为说到底,能布下这样的天罗地网,将曲泠君的行踪都算计在内,非梁家人不能办到,也不是一个人能办到的。”凌不疑道。

梁无忌黑着脸,一言不发。

“如今事态还未扩延,廷尉府还能给梁家留下几分面子,等到天子一怒的时候,将梁家上下的奴婢捉起来好好审问一番,难道会查问不出来?”

梁无忌叹道:“我知道,与其让廷尉府的人来问,还不如老夫自己问。只是,一旦兴师动众的查问起来,梁家的声誉……”

“难道现在梁家的声誉就很好么?”凌不疑讥诮道,“自己家里兴师动众,胜于廷尉府大兴刑狱。州牧大人,凌某人言尽于此。总之,今日之内州牧大人不能给我一个答复,明日一早纪大人的手下就会上门来拿人。”

梁无忌愠怒道:“今日之内?你也太心急了……”

“事情拖的越久,太子殿下就越受其害!等个十天半个月,都城里人人都听信了太子的谣言,那时州牧大人再查个水落石出也没用了!”

梁无忌山穷水尽,重重一拍案几,大声道:“行,我这就将可疑人众捉起来审问,日落之前就给子晟一个答复!”

“州牧大人痛快。”凌不疑微笑道,“我就静候佳音了。待事成之后,我设宴向州牧大人赔今日不逊之罪。”

梁无忌连连摇手:“唉,这也不必说了,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此时,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年侍卫忽然不报闯入,一头跪倒在凌不疑面前,嘶叫道:“少主公,大事不好,小女君小女君她……她不见了……!”

凌不疑面色大变,一把抓住那侍卫,厉声道:“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看住她的么!”

梁邱飞抬头,羞愧的满脸是汗:“小女君一直在书庐的三间屋子里走来走去,我等始终守在屋外。片刻前还看见小女君进门出门的,谁知一转眼就在不见了!屋外那么多人,除了我们,还有家丁侍婢,怎么会……怎么会……?!”

凌不疑猛的回头看向梁无忌,神情安静,眼中却似烈焰熊熊:“……州牧大人,今日在下怕要大大得罪尊府了。”

……

阴冷静谧的暗室里,只有那支小小的火折子闪着微弱的光芒,一名家丁穿着的男子站在火光下,脸上的横肉微微凸起,愈发显得狰狞可怖。他朝少商缓缓走近,发出桀桀的低笑,仿佛在玩弄掌心里的小虫子。

少商被逼到狭长密室的尾部,背贴着墙壁,努力让自己站直些。她忽道:“梁公子觉得杀了我,自己就能安然无恙了?”

梁遐咯咯短笑一下,犹如夜枭之声:“没人知道这处密室,我宰了你,等风声过后再来处置你的尸首,谁能知道?”

“梁公子为何不问问凌大人去哪儿了?我在这里找来找去,他却与你的堂兄密谈至今,你说他们在谈什么?”少商额头冒汗,强自镇定。

梁遐一愣,又冷笑道:“你不必来诈我!”

“我没有诈你!”少商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

“其实大家都被曲夫人与太子之事迷花了眼,包括严明的纪大人,盖因太子身份高贵,牵涉极大,哼哼,这些做官的总喜欢将事情往大处想。案子越难办越好,牵涉之人越高贵越有成就!可是再想想,也许事情根本没这么乱七八糟呢?也许只是有人想利用曲夫人与太子来掩盖自己呢?”

梁遐面色渐渐发青:“难道凌不疑也猜到了?”

少商都不敢擦汗,继续微笑:“想想令兄死了,谁能得最大的好处。其实不是曲夫人,而是你。令兄的儿子才几岁,梁州牧都四十六七了,至今无子。如今令兄一去,梁州牧除了你立你为未来家主,别无他法。”

“既然你们都知道,为何还不来捉我呢?”梁遐忽然冷静下来,狞笑出声。

少商假作无奈,叹道:“因为我们不知道你究竟是如何杀人的啊!唉,你终究是梁家公子,所谓刑不上大夫,难道将您捉去廷尉府拷打一顿么。自然要证据才能定你的罪啊!唉,可叹人人都夸凌大人惊采绝艳,却至今想不出你究竟是如何行事的!”

梁遐哈哈一笑,得意道:“那是自然!这个法子是……”他忽停顿了一下,继续笑道,“是我苦心筹谋出来的!若非你这小女子到处乱摸,任谁想破了头也想不到!”

“小女子不解其意,请梁公子不吝赐教。”少商装的楚楚可怜,只盼‘反派死于话多’的定律能生效,梁邱飞虽然碎嘴子,但还算心细,不到半刻钟就要看看她在干嘛。

“那日,我清晨潜入这密室,一直等到中午时分。我听见兄长大骂幼桐那小贱人,又推倒了书架。等幼桐走远后,我推墙出去,兄长大吃一惊。他从不知道这密室,我也是无意间发觉的。我假作玩笑,趁说话时一刀刺死他,将他推到墙边坐好,屈其双腿,让尸首看起来像是在书箱里待过似的。再往酒壶里下些迷药,然后躲回密室,脱下外袍,换上家丁的衣裳。等下午曲泠君发现尸首时,外面乱作一团,我趁机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