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皇帝那位好兄长自诩英雄豪杰,高祖后裔,非要一争天下,结果还没成事呢,倒连累的家人手足被官府通缉捉拿,是我们越家保住了他们文家那些逃不走的妇孺!”
“还有霍家。”中越侯插嘴道,“若非霍翀拼死庇护,陛下早就……”
小越侯冷笑一声:“霍翀兄长我是钦佩的,的的确确至诚英雄,无双无对。可就是霍翀兄长之死,我才看清了皇帝,看清了这世事。”
“霍家满门忠烈又如何?可叹子嗣断绝,如今只剩下个姓凌的外甥!陛下要真是个烈性的,早将凌益一族贬出都城给霍君华出气了。可他看凌家姻亲众多,又老实谨慎,缩着脑袋过日子,没出过半点错,他就心软了。容的凌家三兄弟生儿育女,开枝散叶,广结豪权姻亲……真等到皇帝百年之后,还不知凌不疑会不会重归凌氏门下呢!”
“皇帝就是这种人!他从小就能是能忍,一辈子都盼着人人和乐,亲如一家,退一步海阔天空。可是,这世上之事并不能全如皇帝的意思啊!”
“血流出去了就不能再淌回身上,仇结下了焉能轻易和解!”小越侯面色阴鸷,咬牙切齿,“景阩诸臣与乾安王一脉有血仇的可不止一家两家!”
“当初结盟,乾安老贼压着兵马不放,只让我们去冲杀,哼哼,打就打,谁还怕了不成!可明明事先说好的,他故意延误战机,生生累死了李家两位兄长,李家伯父当时就吐了一口血,活活气死了。后来乾安老贼看我们逐渐声势壮大,心生忌惮,故意让我们去打屯有重兵的绿林大寨,哼哼,他暗中做了什么手脚,两位兄长别说不知道……王家,阎家,太史家,死了多少子弟啊!可是形势比人强,大敌当前,陛下让我们忍,我们只能忍下!”
“别说的这么好听,你记恨的是乾安老王爷害死了你的结义兄弟吧。”大越侯道。
小越侯不置一词:“总之是血仇难解。”
“总算等到陛下登基,乾安老贼按捺不住了,开始筹谋扯旗叛乱。好在陛下总不是个糊涂,早有防备,一举成擒,老贼也自尽身亡,余部作了鸟兽散。可是——”
小越侯冷冷一笑:“他却留下了皇后和太子!为的是什么,打量谁是傻子猜不出来么?不就是怕我们坐大,玩弄什么平衡之术么?”
大越侯闭目叹道:“我们越氏一族,如今也是煊赫至极了。”
“妹妹好端端的嫁了他,明明是明媒正娶,转眼就成小妇了!当时是无可奈何,怪不得他。可后来呢,他委屈了妹妹二十年,莫非打算一辈子就这么妻妾和睦的过下去了?我呸!我宁肯他另纳妃嫔,另生儿女,也好过让乾安老贼的外孙坐在储位上!不说我们,那些和乾安一脉有人命债的,难道就能安心看太子承袭大位?”
小越侯阴阴的笑了:“太子如今是看着厚道诚实,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得势后会不会换上一张脸。倒时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不由得人家怎么发落。”
大越侯侧身叹息,中越侯坐到兄弟之间,低声道:“话不能这么说,就看这回的命案,太子拼着自己的声誉不顾,也要护着曲氏,我看他不是刻薄寡闻之人。以后他继位后,我们越家未必不能周全。倒是三皇子,性情半点不像陛下,悍烈无畏,冷面冷心。我们虽是他的舅父……咳咳,长兄还把侄女送了给他,可三殿下何曾对我们假以辞色。”
小越侯蹙着阴柔的眉头:“其实,依我看来,三殿下也不是最好的储君人选。最好嘛,还是妹妹生的那几位小皇子,年幼和气,对我们也亲近。”
“放肆!立储大事,容得你来挑挑拣拣!你如此狂悖,我们越氏迟早毁在你手中!”大越侯大怒,用力向幼弟砸去一个青铜酒樽,正中小越侯额头,顿时血流如注。
中越侯哎哟一声,忙过去掏出巾帕捂住弟弟的伤口。
“兄长放心,毁不了。皇帝能断定是我们做的么?不能吧。我为何不亲自动手,反而要牵丝扳藤,诸多联结,就是防着这一日。”小越侯十分硬气,自己按住巾帕,任凭血流满面,却一声不呼痛,依旧谈笑风生。
“太子若真有个不妥,立即获益的可不是我们,而是二皇子啊。皇后看着不声不响,其实心里清楚的很,早早勒令二皇子不得出府一步。可那又如何呢,陛下能放心吗,能担保二皇子的党羽们没有丝毫参与其中么?他不能。”
“若是越宣两系都受了牵连,那岂不是徐美人和五皇子得了意,陛下能不怀疑他们才是幕后主使,以图渔翁之利?他亦不能。”
“二皇子广结权贵子弟,汝阳王世子私底下爱收藏兵械盔甲,徐美人暗中收买了东宫的姬妾与奴婢……真查下去,没有人是干净的。”
“那么多与宣氏结仇的人家,还牵连到皇子与宗亲,陛下这阵子兴许会敲打敲打,但不会追究下去的。”
屋内静默良久,大越后低声叹道:“陛下才智无双,宽容大度。他狠不下心来追究,是我等的福气。可如今,你却利用这一点,是我愧对陛下啊。”
“即便不论君臣之义,我与陛下也有兄弟之情。这回是我对不住陛下,为了越氏阖族,也为了妹妹和诸皇子,我不能将你交出去,可我也不能让你继续这么糊涂下去了……”
“明日,你就回饶县,去修葺祖坟吧。过几年,就将五公主娶回来吧。”
“谨遵长兄之令。”小越侯面不改色,“不过……”
“我们都老了,皇子们渐渐大了。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事且没完呢。”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我认为刘秀其实阴丽华和郭圣通都很有感情呢?
其实要分化南阳功臣集团并不难,阴丽华家又不是一家独大,刘秀多纳几个妃子不就行了吗?这家一个女儿,那家一个女儿,都生下儿子,南阳功臣自己就先争夺上了。
不过他没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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键盘女侠总爱捡软柿子捏,像刘野猪皇太极这样的没人骂渣男,刘秀倒是天天看见有人骂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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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论个人才智,我认为刘秀在帝王中是前五的,因为他是少数自己能打仗下马能治国的,不过,我认为他缺少了皇帝一个很重要的素质,即狠心。
刘野猪多狠,一个郡一个郡的迁徙豪族,路上死再多的人他眼睛都不眨一下;一个巫蛊案死了上万人,长安城里都血流成河了。(我这不是夸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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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太狠也是不行的,像朱元璋,狠过头了。所以他死后,儿子打孙子时,很多文武家族都拢着袖子看戏。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11章
少商回到长秋宫的确没挨骂,不过对着皇后自责的眼神,想想还不如被骂一顿呢。
皇后当面没说什么,不过第二天起身眼睛都红肿了,她想少商早晨出门时还活蹦乱跳的,怎么回来时就成这样了,若非凌不疑救命及时,岂不是送了小命。
少商觉得自己很冤,这趟差事本来是很安全的。梁府不是龙潭虎穴,凌不疑又追加了一堆战力爆棚的侍卫在书庐外面,这种安保层级,天晓得梁遐那蠢货会狗急跳墙。为了转移皇后的注意力,少商只好赶紧叫人去东宫请来太子与太子妃。
自从那天被太子当面打脸之后,太子妃老实了不少,哪怕是自家堂兄出了事她也不敢出面奔走,一直缩在东宫当鹌鹑。此时她坐在少商身旁,没口的夸赞她聪明能干,短短三日就将一桩凶案查的清清楚楚。
“……是呀,居然才三天。”少商也有些感慨,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方面的才能。
没等太子妃夸两句,凌不疑就匆匆赶来,对着少商当头就是一句:“你又想干什么?”
开场锣都还没敲,审查办的人就来了。少商没好气道:“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的事?”凌不疑哼了一声,“若不是我,你还能好端端的坐在这里。”
少商无力:“……最初你救了我的命,总说‘不用放在心上’的,一派不计得失的侠士风采,怎么现在张口就提啊。”
皇后和太子轻笑起来,太子妃有些酸溜溜的。
凌不疑俊目含笑:“以前我以为你心里有数,自然嘴上说的好听,如今我才知道你是个要点拨的。”那次楼家宴席间隙,他与少商在花树夹道相会,彼时他刚对她有数次相救相助之恩,结果女孩依旧还是听到威胁才肯相见。
想到此处,他不免有些咬牙,“……任谁对你多好,你想装傻时就装傻,还是时时耳提面命的好。”
少商似乎也想到了这事,软绒绒的小脸微微发红,好声好气道:“怎么会呢?你救了我这么多次,我想忘也忘不掉啊。”
凌不疑被女孩亮晶晶的眼睛晃的心口发热,掩饰的轻咳一声:“罢了。以后……慢慢说。”
太子忍无可忍,明知道他婚姻不谐,还让他看这一幕,这俩是存心的么?!于是板脸道:“少商,你究竟找孤来何事。”
“什么事。”少商呆滞一瞬,赶紧回神,“哦,其实妾今日是有件礼物要赠与太子妃。”
太子妃一愣:“我?”
少商从袖中取出一物,十分恭敬的双手奉上。众人凝目,却见是一小块雪白的绫缎。太子妃的脸色立刻白了,太子与凌不疑互看一眼。
皇后不解:“这是何意?”
少商笑吟吟的对太子道:“太子殿下,您知道太子妃常给曲夫人赐下东西么?”
太子点点头:“孤知道。”他看了太子妃一眼,“不过孤以为是太子妃贤德。”
少商又看向凌不疑:“你也知道吧。”
凌不疑沉着脸色:“我也知道,差不多每年要送一回。不过我以为太子妃是为了向太子示好。”他已经有些猜到了。
少商呵呵一笑:“大家都知道是太子妃送的,可偏偏曲夫人不知道,梁府众人不知道。他们都以为是那些赏赐是太子颁下的——为的是旧情难忘!”
太子啪嗒一声打翻了酒卮,失声道:“这是怎么说的!孤已十年没有泠君的音讯!”
少商冷声道:“妾在曲夫人的婢女处见到了这幅绫缎,那婢女说,这回曲夫人又受梁尚殴打,就是因为这幅太子赐下的绫缎!我觉得好生奇怪,这绫缎明明是前些日子荆州刚贡上来的岁贺。娘娘将头一份赏赐给了太子妃,其余的还在我那儿没动呢。于是,我细细盘问,这才知道太子妃做下的好事!”
“她做了什么!”太子发声艰难。
少商负气道:“还能做什么?用阴私伎俩害人呗!在太子和娘娘面前做的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等到了河东梁家,送礼的小黄门就假作是太子派去的人,当着他们夫妇的面胡说八道,什么‘殿下近日偶感风寒,病中甚是惦念夫人’,什么‘殿下常叹息再无人能为知音’……还尽赏些亲昵之物,去年是金丝凉席,明年就是青玉枕,哦,这回太子妃赏的就是这种用来做里衣的绫缎!”她指着那一小块的雪白布料。
“绝无此事!是曲泠君陷害我!她如今做了寡妇,就开始算计起东宫妃位了!她这是居心叵测,痴心妄想!”太子妃尖声叫道。
凌不疑淡淡道:“要查清原委也不难,将那些给曲夫人送东西的奴婢捉起来,一审便知。”
太子妃汗水涔涔而下,欲辩无言。
太子面色苍白,指尖发颤,看向妻子的目光冰冷而失望:“难怪,难怪那日泠君对孤说,以后莫要再惦念她了,孤当时还不明所以……”
太子妃痛哭出声,趴在地上连声告饶。皇后也想明白了前后因果,气的身子摇摇欲坠。
少商一拍案几,大怒道:“我说怎么一直觉得奇怪呢!曲夫人明明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人,怎么会一忍数年!那婢女还说了,曲夫人曾托去赏赐的人给太子送信,想来信中是央告太子不要再送东西了。哼哼,估计这些信都落到太子妃手里了吧!”
“我都问清楚了,曲夫人出嫁不久赏赐就到了河东。送礼之人言语间不清不楚,送的东西又引人遐思。曲夫人当时应是对新婚郎婿有些歉意,才忍了下来。没过几年,她终于明白那梁尚就是个牲口,不能坐以待毙,这才招了武婢防身。其实这些年梁尚已经消停了,谁知前几日太子妃又送东西去挑拨。曲夫人猝不及防,便又挨了梁尚几下。”
太子妃心中怨毒,冲着少商大喊道:“我与你有什么冤仇,你为何要说这些?!我与太子夫妻十年了,你非要来害我!让太子和娘娘伤心,与你有什么好处!”
“哎呀!前几日太子妃还威吓我,说将来做了皇后之后要对我怎样怎样,如今又说‘有什么冤仇’了?真是可笑之至!”
少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讥嘲,然后转头向太子道,“殿下,妾也知道曲夫人的案子才了结,东宫此时不宜有什么举措。不过太子妃如此行径,曲夫人也太可怜了,这样吧,您不如先打太子妃几顿,我那儿有鞭子……哎哎,你拽我做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凌不疑听不下去了,轻巧的拎上未婚妻,连拖带拉往殿外走去,一直走到偏殿侧旁的庭院中,他才放开手。
“你干嘛把我拖出来,太子妃这么可恶,难道不该趁这机会狠狠收拾她!”少商扯回自己的袖子,愤愤然道。
“说到底,这是太子家事。你我再亲近,也不该过多掺和。”
“难道就让孙氏继续当太子妃?!”少商无法苟同,“这女人无才无德,卑劣狭隘,若是还能安然无恙,也太没天理了!”
凌不疑沉声道:“孙氏的确不堪留在东宫,但这时不能动她。先让她去养病吧,过个一年半载再料理她。”
少商适才张牙舞爪,此时听出未婚夫话中森冷之意,瑟缩了下:“诶,我觉得废了就好,难道你要……”让她‘病逝’?
凌不疑温柔的揉揉她的头:“傻孩子,像孙氏这样视名利如性命的人,她宁肯死了,也不愿被废了。”
少商沉默良久,才道:“这么多年了,你就没发觉她送去河东的东西不妥?”
凌不疑苦笑一声:“十年前我才几岁,后来也习以为常了,从没料到太子妃心胸狭隘至此,对曲泠君的怨恨竟能延绵十年不休。”
少商拍拍他:“也不能怪你。这种事一般人想不到,毕竟曲夫人都远嫁河东了,太子妃都大获全胜了,何必还耿耿于怀。尽管被你疏忽的事情,最终被我察觉了,但你一点都不用往心里去,真的,这事不能怪你……”
凌不疑笑了起来,伸手欲去拧她的小脸:“你去照照镜子,一派小人得志。”
少商瞪眼道:“我是小人,那你是什么!”
“喜欢小人的人。”
少商转怒为喜,嫣然而笑。
凌不疑拉着女孩的小手,提议去前边园林中看梅树,边走边道:“太子妃浅薄无知,而曲泠君聪慧果敢,于时局的见识不逊于男儿。然而,太子妃却害足了曲氏十年,若非这回被你揭破,恐怕曲氏至今还不得而知。唉,可见这世上什么人都不能轻视。”
“是不是太子一直对曲夫人念念不忘,太子妃才这么不依不饶的啊。”少商皱眉。
凌不疑摇头道:“太子殿下为人虽温善,但不是藕断丝连之人。他当初是诚心诚意要和太子妃好好过日子的,谁知所遇非人……”
少商对太子肃然起敬:“是啊。太子人是蛮好的。我听翟媪说,你小时候有一年的隆冬,随陛下去涂高山行猎时不慎跌落山泉,还是太子跳进去把你捞上来的呢。”
凌不疑随口道:“是呀,犹记得那时水寒刺骨。不过……”他侧首一笑,“这事若轮到你身上,你当如何?”
少商眼珠一转:“若是非得嫁进梁家,那我就嫁给梁州牧!爱打女人的窝囊废和老阿伯,那还是后者吧。昨日梁州牧那三箭多威风啊!”
“恐怕不成。十年前梁州牧的夫人还没过世呢。”凌不疑冷着脸,“而且我问的是若你是太子该如何,不是问你若是曲氏该如何!”
少商失笑:“若我是太子……那还用说吗,就太子妃那点伎俩,能瞒过我?诶,等一下,我怎么听说梁州牧的夫人很早很早就过世了。”
“那是原配的曲夫人,前些年过世的续弦夫人。”
“啧啧,这梁州牧也是个没有妻运的,死了一个又一个,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孤独终老吧。”
凌不疑的脸上难得浮起疑难之色:“少商,如今梁尚死了,太子妃也到头了,你说曲泠君与太子殿下会不会……?”
“会不会破镜重圆?当然会!”少商斩钉截铁。
凌不疑扬了扬眉,示意不解。
少商一脸笃定:“回去我就手书一函,将太子妃的害人伎俩原原本本的告诉曲夫人!足足十年的陷害呐,哪怕为了出口气,曲夫人也得杀回东宫不可!到时让太子妃看着昔日仇敌高高在上,那才解气呢!”
凌不疑将信将疑。
数日后,曲泠君的父兄终于带着人马赶来了。要说他们的命是真好,当初甫闻噩耗时忧心如焚,结果一到都城,听见街头巷尾传扬的都是‘曲夫人真可怜,梁氏兄弟争夺家主之位,她却无辜受牵连’,或者是‘梁家忝为百年世族,子孙却如此不肖’云云。
当日梁遐受诛时,里里外外至少围了两百多人,除了梁氏族人,还有一半是姻亲故交,这些老油饼都通透的很,故意不加约束,任由奴婢家丁将当日所见传扬出去。新闻取代旧闻,此时已无人再置疑曲夫人品性,更无人议论太子了。
又过了两日,少商收到曲泠君的一封亲笔信函,读完后她一时讶异到不能言语。
凌不疑拿着信函,好笑的看了女孩一眼:“你一句都没说中。梁州牧不会孤独终老,曲泠君也不会杀回东宫。”
少商呵呵干笑两声。
信中内容很简单,就三件事:先向少商道谢这几日尽心为她洗脱冤情,又说此时狼狈不能自顾,这恩情她铭记心中;其次是梁州牧已得了陛下的恩旨,不日启程回驻地继续做州牧大人(读到这里少商已有些微妙了,前几日你还想从梁家脱身呢,梁老伯赴不赴任跟你个小寡妇有什么关系);最后才上爆锤——
曲泠君说,经过梁曲两家共同商议,她即将嫁给梁州牧了。此时风口浪尖,不宜张扬,等到任后再行婚仪。没错,像何昭君一样,她也要热孝成婚了。
少商神情呆滞,心头一片茫然:“这,这是从何说起……?”
凌不疑把信慢慢放回束有锦绳的精致漆木函中。
少商又道:“我以为续娶兄弟的寡妇,这是乡野才有的事。”为了子嗣抚养以及避免财产分割,这种事在民间倒是不少,不过世族中嘛……
凌不疑一言不发。
少商继续道:“梁州牧都四十七了,曲夫人才二十六啊。”
凌不疑依旧垂睫不语。
少商用一根细细的手指去点他的脸颊,凌不疑反手捏住她细柔的后颈,像揉捏小猫咪一样团来团去,少商扭动着奋力挣开他的大掌。
凌不疑微笑道:“梁曲两家不欲声张,可太子还是应当知道的。现在,谁去说,怎么说?”
少商的视线在凌不疑脸上转了两转,然后挪开些坐,用肢体语言表明这个烫手的山芋她肯定是不接的。
凌不疑一时莞尔。
之后也不知凌不疑是怎么跟太子说的,只听说太子纵马时不慎跌落,只好卧榻养腿。而由于之前太子妃就被关入幽居‘养病’了,皇后只能亲自过问太子的伤情。
从东宫回来后,皇后情绪低落,少商问她有何不快。她答曰:“太子终是做错了。不是错在恪守婚约,而是错在始终没看出太子妃的歹毒为人。”
少商宽慰道:“枕边人嘛,哪有那么容易看清的啊。”
皇后笑的无奈:“可他是储君啊,未来的君主,怎能不会看人。”
少商道:“话不能这么说。当年始皇帝不也没看出赵高的成色么,还当他是忠心厚道的老奴仆呢,结果始皇帝一咽气,赵高就变着花样的作起乱来!始皇帝何等本事,不也看走眼了嘛,娘娘不要苛责太子啦。”
“是呀。”皇后微笑中带着些哀伤,“所以始皇帝的基业二世而亡了啊。”
少商想了想,她觉得秦灭亡原因很复杂,不能全算在几个人身上,于是继续宽慰皇后:“娘娘,吃一堑长一智,经过这事,太子以后会知道怎么看人的。”
皇后看女孩这幅锲而不舍的样子,温柔的摸她的头发:“但愿如你所愿罢。”
……
两日后,少商特意甩开凌不疑去给曲泠君送行。
城外十里亭旁,梁曲两家的车队庞大漫长,来送行之人也不少。众人中,有一位面目与曲泠君有几分相似的老者站在送行亭旁与韩大将军说话,一位同样相似的中年则随侍一旁,三人不时发出笑声。
曲泠君看看他们,转头对少商道:“家父家兄和我们一起去州牧大人的任上,顺便为我筹办婚仪。”
少商忍不住问道:“你究竟为何要嫁……”她顿住了,换一种问法,“太子殿下他……”她又顿住了,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曲泠君微微一笑,虽是身着重孝,却依旧颜若朝霞,明艳不可方物。
“我以为殿下惦记了我十年,虽常常为此忧心,但也时有暗喜。谁知道,他十年前就决意忘记我了,倒显得我这些年的计较十分可笑了。君既无心我便休,我与太子,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少商知道她说的对,只能长叹一声,“那也不必嫁梁州牧啊,他毕竟年岁已长,夫人青春正茂啊。”
曲泠君微笑道:“你是聪明人,你仔细想想,其实不论对梁曲两家,还是对我的孩儿们,我嫁给州牧大人都是最妥当的。”
少商又无话了。
那边厢,曲泠君的一双孩儿穿着小小的孝衣,由傅母和婢女跟着跑来跑去,倒像比亲爹活着时更高兴。他们一路跑到正与虞侯说话的梁无忌身旁,一个抱腿,一个扯袖,嬉笑不知忧愁。梁无忌年纪虽不小,但膂力甚强,他一边一个抱起两个孩儿,让稚儿拱着小手给虞侯作揖,逗的虞侯哈哈大笑。
曲泠君和少商看了一会儿,她道:“州牧大人可怜,一世英雄,可叹年近半百却膝下犹空。我的孩儿也可怜,有父不如无父。以后我会好好服侍大人,他会照看我的孩儿。这样,大家都好。”
少商若有所悟。每个人的价值观不同,有些人为了自己而活,有些人为了家族孩子而活,其实从这方面来说,曲泠君与梁无忌倒是取向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