匀书瞧了瞧台上,愁眉苦脸地道:“但愿他们少爷快快回来,就可以带我们回江南了,也该回去见老爷子,出来都快半年了。”洗剑嘟着嘴道:“谁不想早点回去?咱们江南这时候最美了。跟老爷子在一起,坐在花树下,听少爷用笛吹上一曲,要多快活有多快活,哪像这里,连名字都报不得。”匀书叹道:“少爷也不知怎样了……”两人聊着聊着,思及萧映雪,心事重重,便不再看场上。
郑健则已使到第一百七十三招“一星在天”。吴剑平还了一招“鼓乐吹笙”,招式未老,又使一招“风雨潇潇”一剑两式,果有独到之处,郑健则赞声“好”长剑翻起,连使三招“玄之又玄”、“大消其夷”、“绵绵若存”。吴剑平斗遇险招,临危不乱,一气呵成,也连用三招极凶险的“攻其异端”、“以直抱怨”、“杖叩直径”,将郑健则的三招化解。
郑健则出道以来,未碰过剑法上能和自己伯仲之间的对手,此时对吴剑平不禁起了惺惺相惜之意,原本他再下杀手的话吴剑平一定万难抵挡,现在他却有意将招式放缓,让对方有空缓一口气。
他承让的动作小之又小,仅仅当局者能感觉得到,又不让外人看出来。吴剑平心里明白,理应弃剑认输,偏他好胜心太强,喘了一口气之后挥剑又上,心中道:“你要让我是你自己的事,我可一定要赢的。”
圣水教席上,左使梁天恺轻声道:“他或是有惺惺相惜之意,可叹这姓吴的不领情。”那副教主袁潮汐冷笑不语,目光却扫到端木容甄身上,细细打量了一阵,露出深思之意。
立在千锋道长身后的是几位年轻弟子,纷纷问道:“师父,刚才若是师兄使‘急风三剑’岂不是赢了?他为什么反而退后一步?难道那姓吴的剑法那么厉害吗?”千锋道长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对爱徒心存仁慈暗自赞许,但若就此将胜利拱手让人,又为他所不愿。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吴剑平和郑健则的剑法原本相差无几,吴剑平一味争胜,郑健则又存心相让,这一下吴剑平抢了上风,倒叫郑健则喘不过气来。第二百五十六招上,吴剑平一招“虚而不屈”长剑斜斜指到。这招看似无力,却是天山剑法中极有威力的一招,剑尖微动,将身周丈内的范围都控制住了。郑健则跃起空中,剑往下击,要破解这一招,谁知天山剑法当真滴水不漏,吴剑平料到他会有这一跃,立即收剑上击,剑刃飞快地在郑健则大腿上划了一下,入肉甚浅。
郑健则落下来,抱拳道:“我输了。”
吴剑平知道要不是他先前相让,现在输的只会是自己,他也晓得这一场胜得并不光彩,但是脸上却假作不知,也拱拱手道:“承让,承让,伤了郑兄,是小弟的不是。”
郑健则笑道:“皮肉小伤,不算什么,吴兄不必自责。”他跃下擂台,回位去了,师兄弟们纷纷惋惜不已,有的更想冲出去理论,被千锋道长拦下。吴剑平也回位坐好,心中犹自“砰砰”直跳,生怕群雄已瞧出他胜之不武。洗剑却连瞧也懒得瞧了,打哈欠对匀书说:“我困一阵,有好看的再叫我。”
陆岑康凑头过去问:“什么叫好看?”
“不用一招来,一招去的。像是师兄弟过招,没个悬念。”说话间眼已闭上。
“嘿嘿。”陆岑康大觉这小子眼界颇高,居然看出上台者多数只懂死搬武功招式,不知巧妙化用,即便是自己,于这道理也是半通半不通的。回想洗剑对尹家明动手时的大家风范,这孩子的前途真是未可限量。
第十四章 告吹的亲事
下边立刻又有人跃上台,群雄个个求胜心切,人人争勇好胜,都想越早证明实力越好。这次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各门各派加起来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再加上一些独来独往的大盗飞贼、独行侠客,颇有名气的少说不下几十位,当真能算得上武林中空前得一次大聚会了。有谁不想乘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露上两手,让天下英雄对之另眼相看?各门各派,自然由武功最强者上台邀战,如此算来,逐对厮杀的话,起码要斗近六十来场。
然而毕竟武功各有高低,内力有深有浅。每场结束的时间也自然就有短有长。吴剑平后面的一对是金刚门的鲁勇对终南派掌门谢名祖。鲁勇擅长强攻硬打,谢名祖讲究的却是以柔克刚,两人一出手便有高下,果然在第三十七招上谢名祖便胜了鲁勇。泰山派和峨嵋派却势均力敌,泰山南天道长斗了多时,才用杀手锏赢了峨嵋松霞师太。
傅德将每一场厮杀都仔仔细细瞧在眼里,谁武功强,谁武功弱,他心里明明白白一本账。一个下午下来,已有三十六人通过最初一关,傅德吩咐属下备晚饭,群雄们匆匆用过,纷纷要求挑灯夜战,傅德也就打蛇随棍上,场地周围点起了千余支火把,照得宛如白昼。
端木容甄挂念阿苏,早已坐不住,佯装要回龙头帮为群雄准备的客房去睡觉。匀书疲惫之极,更是早已倦在紫倩汝怀里睡了。陆岑康哈欠连天,偏偏不愿意去睡,揉揉眼道:“我就待在这里,你熬不住,你去睡吧。”
端木容甄起身,洗剑拉着尹家明,不让他半步离身。紫倩汝抱着匀书,匀书微微动了动,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紫倩汝柔声说道:“睡吧,没关系,咱们换个舒服的地方去。”
群雄离开席位,龙头帮副帮主施天义一见端木容甄等人起身,亲自引他们前往客房处,开了最好的几间,恭敬说道:“端木公子有事只管招呼,本帮弟子定来效劳,在下先退一步。”端木容甄道:“您忙吧。”施天义施了一礼,先回场子里去了。
紫倩汝和匀书住了一间,洗剑和尹家明住一间,端木容甄与陆岑康一人一间。端木容甄换了身衣裳,正想离开去寻阿苏,有人在外面敲门道:“端木公子可曾歇息?在下傅德。”
端木容甄迟疑了片刻,理了理衣衫,肃然道:“还没有。”上去开门请他进来。
傅德笑容可掬,左右看了看,歉然说道:“此处环境简陋,公子乃是千金之躯,真是委屈了阁下,还请多多包涵,将就将就。”
端木容甄微笑道:“不敢,在下看这里样样俱全,不敢再奢求什么。”
傅德缓缓坐下。端木容甄拿起茶壶给他倒了杯茶,不由发怵,瞧这架势,敢情这老小子要长谈了,恨自己不曾跑快一步,这下耽误了大事,阿苏也不知如何。
端木容甄心中有事,眼巴巴地望向门口,有一句没一句地听傅德又再说道:“公子是客,如此客气,怎么敢当?惶恐,惶恐。”他接茶饮了一口便放下,叹道:“其实,老夫办这次武林大会还有一层意思,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他一上来就开门见山,颇有不拿端木容甄当外人的热情,反弄得端木容甄发毛,寻思遁走之道,闻言敷衍道:“哦?”
“公子可知道我有两个女儿?”
“两位千金如花似玉,天下人皆知。”
“可她们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尤其小老儿的长女云燕,温柔贤良,且年过二十,至今尚未出阁。”
端木容甄闻弦歌知雅意,暗暗叫苦,脸上不敢有丝毫流露,客气地道:“帮主千金,自然登门者要踏破门槛。”
傅德摇头道:“只是我那女儿心比太高,定要找一个人品武功举世无双之人。”
“说到举世无双倒也难找。”端木容甄放下一颗心,看来这老鬼找的定不是自己了,咦,萧映雪倒正适合,莫非这老鬼知道自己和萧映雪相熟?
“不然,眼下就有这样一位人选。”
端木容甄道:“却不知是哪家子弟当得起这四个字?”
傅德哈哈大笑道:“此人近在眼前,公子便当得起这四个字。而且公子富可敌国,偏偏谦逊大度,更是难能可贵之处,小老儿有意……”
端木容甄哑然失笑,自己武功稀松平常,恐怕是因“富可敌国”才被傅德抬举成“人品武功举世无双”。幸好陆岑康不在场,不然定会狂笑数声,取笑他一顿。当下咳嗽两下掩饰尴尬,斟酌婉拒的言辞,慢慢说道:“帮主好意心领,在下虽不愁吃喝,但说起人品武功,怕和帮主千金所求差之千里。再说,今次场上少年侠士极多,各个出类拔萃,不像我是个只会饭来张口的败家子,帮主择优而选,定会为小姐觅得佳婿。至于在下嘛,不瞒帮主说,家父和在下都从未考虑过此事。”
端木容甄一出口就推辞了婚事,傅德脸上颇遮不住,饮了口茶,掩下失望之意问道:“敢问公子贵庚?”他料想端木容甄必是自抬身价,欲擒故纵,便仍锲而不舍。
“虚度了二十有八。”端木容甄大感头疼,真想即刻奔出门去找阿苏,省得留下面红心跳,不知说什么好。
傅德笑道:“男大当婚,如今考虑犹未晚也。公子以为如何?”
端木容甄硬了头皮道:“帮主一番好意在下岂能不知,只是……实难从命。”
傅德叹了口气:“莫非小女丑陋,难配公子一表人才?”
端木容甄忙跳起,恭敬地朝傅德一鞠道:“帮主千万莫误会,小姐貌如天仙,在下并非视而不见。我已说了,小姐如嫁了我,将来一定后悔莫及。”顿了一顿,他又接着道:“在下文不成、武不就,辜负了教主的美意。”
说到这个地步,傅德也知端木容甄绝无结亲之意。以他堂堂天下第一大帮帮主的身份,还是头一回遭人如此拒绝,心下自然愤恨。只是端木容甄家世显赫,不便得罪,无奈地道:“这么说此事万难成了?”
端木容甄又行了一礼,低着头道:“在下没这福气,还望帮主谅解。不过帮主若对哪位少侠青眼有加,选定佳婿,小姐成亲当日,在下一定重金恭贺,以谢帮主今日美意。”
傅德叹道:“哪里话来,这是小女没福,怪不得公子爷。”嘴上这样说,他心里却不甘到了极点,他的算盘原打得天衣无缝,女儿如能嫁到端木家,不仅可以控制天下首富的钱包,亦可由此攀交朝廷权贵。等他一统江湖,双管齐下,这天下之大,岂不任他纵横?
他原以为凭女儿美貌,自己又赫赫有名,端木容甄会考虑一二,才趁机提出。这会儿却又觉得这趟来得仓促,未搞清端木容甄平素爱好与个性,也未与端木容甄混得再熟稔就贸然提亲,白白断送了一条财路。他一面肚里大骂端木容甄不识抬举,一面仍是客客气气地道:“既是如此,小老儿不便再打搅。公子请歇息吧。”
端木容甄送了他出门,自己想想也觉好笑,难为傅德想得出这个一石二鸟之计,自己又岂会轻易上当?被傅德这么一闹,他说得口干,喝了口水,想想阿苏不知如何,脚底不由发烫,极欲奔出,忽然又听有人在敲门。
端木容甄不觉头大,没好气地问道:“是谁?”
门外一个女子的声音宛如夜莺,道:“我是傅云燕。”
端木容甄暗想,看来今日多半是黄道吉日,贵客都一位位上门。他打开门,傅云燕一见他面,登时羞得满面通红,半天才道:“我只说几句话,可以吗?”
端木容甄欠了欠身道:“大小姐驾到,不甚荣幸,请进来坐。”
傅云燕小心关好门,也不入内去坐,倚在门边沉默片刻,似在考虑如何开口。端木容甄这才细细打量她,见她相貌似乎比她妹妹更为典雅端庄。
两人都静默,这气氛未免难挨,傅云燕终下了决心,抬起头来,鼓足勇气道:“适才家父是否向公子提亲?”一句话出口,脸已到耳根,一双秋水般的眼睛却仍坚定地等待回答。
端木容甄道:“是。”他猜想傅德尚未将答案告诉女儿,而那伤自尊的话他又不忍在她面前再说。
谁知傅云燕却道:“如果父亲再向公子说起亲事,请公子千万回绝。”
端木容甄暗中松了口气,内心却有点不是滋味,原来人家也并未看上他,他就有那么点不自在,嘴里说道:“那又为何?”
第十五章 圣水教副教主
傅云燕道:“请公子不要误会,以公子人品家世,只有小女子攀不上的。”她不知该如何措词,想了想道:“公子富甲天下,我怕家父会……为此才攀亲。”
端木容甄故做不解道:“不会吧?”
傅云燕摇摇头:“我怕他会!”她咬咬唇,终又咽下本想说的话,叹道,“公子仗义疏财,小女子十分佩服。只是小女子身在龙头帮,江湖诸多恩怨,公子洁身自好,为免将来追悔莫及,还望三思而行。”
她虽未把原由挑明,端木容甄却知她是指他和傅德本不是同道,无谓陷入争斗,见她眼圈都红了,便道:“傅小姐,在下答应你便是。”
傅云燕大喜,道:“公子雅量,多谢成全。”
端木容甄道:“有劳挂心,在下感激不尽,小姐美意,这下一定牢记于心。”
傅云燕心事一了,含笑又道:“此番大会,幸好有公子大力相救,使各位武林朋友都平安无事,小女子这里代他们谢过了。”
她盈盈一拜,端木容甄急还礼道:“不敢,不敢。”
傅云燕轻叹一声,然后道:“请公子珍重。”回过身,竟自飘飘地去了。
端木容甄立在门口,瞧她背影远去,不由从心底赞了一声,若非亲眼所见,他简直不能相信这样一位腼腆善良的姑娘竟是傅钟燕的亲姐姐,傅德的亲生女儿。可见龙生九种,各有不同。
他出了一会神,也不禁叹息了一声,忽听到身边有人嘻嘻地笑,侧过头一瞧,原来是陆岑康朝他扮鬼脸。端木容甄见到他心情顿时好了许多,走过去问道:“很晚了,怎么不睡?”
陆岑康笑道:“我睡不着。你说我是乡巴佬也好,我从没见过今日这么大场面,这会儿心里乱跳呢。”
端木容甄也不晓得他说真的还是说笑,摇头道:“打打杀杀,看上去的确热闹得很。可是,唉,杀机无限。”他不想惹陆岑康担心,又道:“去睡吧,明天还有一天呢。”
陆岑康却不回去,伸长脖子望向傅云燕离开之处,说道:“刚才那位姑娘……是傅德的女儿吗?”
“嗯,她是傅云燕,傅德的长女。在场上你也见过。”
“这位姑娘倒大方得很嘛,这么晚了还来这里?”
“这位大小姐难能可贵,跟她父亲不同,心地善良,不能把她看扁了。”
陆岑康点点头:“我没睡着,正好听到一点点,这位小姐真的很好。”他着重说了“真的”两字,脸上表情多多。
原来他赖着不走就想说这个,端木容甄脸上一红,把他向门外推去:“快去睡!站在风口里,别冻坏了,明天起不来。”
陆岑康一边道:“我们穷人的命哪有那么娇贵。”一边笑眯眯地关了门出去,走出好远,依旧能听见他的笑声。
待他走了,端木容甄呼出一口气,终于耳根清净,可以去找阿苏,没想到其间生出这许多事来。他刚一放松,“嗖”地从窗中掠入一把飞刀,险险就从他面前擦过,钉在墙上。端木容甄脸色发白,见刀上插着一张纸,定了定神,拔刀一看:“龙门外,五里亭。”
端木容甄面露喜色,阿苏这小子,要约自己密谈,也不用装神弄鬼啊。急急地拉了匹马,避开龙头帮的盘查,偷偷驶了出去。沿路他前后张望,黑漆漆没个人影,难道阿苏找了快马先去?或是……他忽然想到,阿苏没这手功夫,投匕留书的人定是劫持了阿苏!
端木容甄悚然一惊,他走得匆忙,也没给紫倩汝留口信,万一出了事怎么办?这一惊,不由勒马,停下想了想,后来一笑,阿苏是个穷小子,劫持他最多为钱,这便好办。索性驾马快奔,转眼就到了五里亭。
五里亭是傅德为了武林大会而建,专供与会人士沿途歇息之用,每五里便修了一座。端木容甄到时,早有一人解马立在其中。端木容甄下马走近,一见那人面目,不由呆呆愣住,张口结舌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