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德待众人议论渐止,方才答道:“江南萧映雪,好,果真确有其人,便算得一位。”

  陆岑康瞧他脸色比恶鬼还难看,嘻然一笑,转了口气道:“这第四位,自然要数傅帮主您了。身为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担当此位,我看别人也无话可说。”

  傅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面色终于恢复红润,心想这人倒也不光是来捣乱的,暗自心喜之时,却听陆岑康悠悠地道:“这第五位人选,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傅帮主想不想听一听是谁呢?”

  傅德尚未答话,台下已有数人闹哄哄地喊问:“说来听听!”陆岑康扬手向众人示意,傅德满心得意,只待他说出自己的大名。却见陆岑康朗声喝道:“不是别人,正是区区在下。”

  众人本听他一一道来有根有据,末了闻此一言,无不失笑。识得端木容甄之人,见陆岑康与他一桌,倒对他不敢小觑。其他有人按捺不住,扯声骂道:“臭小子,你算老几?回家吃奶去吧!”

  洗剑看不过眼,摸出一枚制钱,从桌下暗自朝那人飚射而出,狠狠弹在对方脸颊。那人吃痛地“哎呀”一声叫唤,捂住脸左右四看,气焰顿时弱了。傅德在台上瞧得清楚,微笑道:“陆公子原来是在和老夫开玩笑。”

  陆岑康一本正经道:“怎么,这位子人人坐得,偏我坐不得么?”

  傅德道:“那也须天下英雄公认方可。陆公子提及的那三位都不在场,恐怕这比武,不比不成。莫说圆慧大师与灵隐道长是方外高人,不会管我辈凡俗之事,那萧映雪也如云雾飘渺,踪迹全无。老夫才疏学浅,未敢空口夺这五人之位,至于陆公子你……嘿嘿……”他故意一顿,等台下议论纷起,才续道:“也得拿出真材实学,尚能服众。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陆岑康摇头晃脑、嬉皮笑脸地道:“这么说一定要比武了?”

  傅德道:“正是。”

  台下群雄齐声喊道:“比武!比武!”

  陆岑康慢吞吞坐下,从阿苏手帕里拣出个苹果,狠狠咬了一大口,放怀大嚼道:“好,好,那也不必消磨辰光,开始吧。”

  第十二章 武林大会第一场

  一直是陆岑康在浪费时间,他反打一耙在傅德身上,傅德只得暂时忍气吞声,向台下大众说道:“老夫也不多说,大家可自行上来约战,只是千万要点到即止。暗器虽不限制,却不可喂毒,否则休怪以败论处。”

  台下交口议论,有的说暗器胜之不武,有的不以为然,傅德扬声说道:“既是要挑武功最强者,这避暗器的功夫怕也须了得,否则即便当上这职位,却被人一暗算就非死即伤,岂不落人笑柄?各位英雄,意下如何?”

  他一脸得色,端木容甄不由心忧道:“莫非这老家伙暗器功夫不弱?”

  陆岑康嘿嘿一笑,低声道:“有使暗器的祖宗在此,傅德啊傅德,你可失算了。”

  台下有人嚷道:“若是胜负难分,谁做仲裁?”

  傅德抚着颏下微须道:“天下群雄均在此处,万余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还怕做不出公允的裁决?本次大会本就是选举高手充当日后武林仲裁,当是万人之上的人物,又怎会和他人打个胜负难分?”

  他一番说辞原是强辞夺理,但性急的人早已听不及,直吵着开战。既是武林大会,群雄都是江湖上闯荡之人,凭的是手上功夫说话,鲜有人乐意像读书人般坐下讲道理。江湖近年无什大事,早已让很多人蠢蠢欲动,尤其是想出风头的少年一代,傅德此举更是甚合心意。

  陆岑康也是少年气盛,怎奈就是不喜傅德,对这大会也无好感,低声冷笑道:“这老家伙明知一旦动手,谁也不肯相让,还要说这些体面话。我不闹他一顿,如何对得起他?”

  端木容甄摇头道:“他是只聪明的老狐狸,尚未进先思退。你不要太卤莽了。”

  傅德走下高台,群雄已在暗自斟酌,先上的人自然吃亏,片刻之间,场面竟有些冷清。

  终究有人耐不住性子,西席上跳出一人,正是先前发过话吕梁侠刀麦杰仁。他性子爽快,推开椅子,大步走到比武台下,整整衣襟一跃而上。一时掌声雷动,群雄纷纷叫好。麦杰仁冲台下抱拳道:“山西麦杰仁,向天下英雄请教!”

  群雄齐喝声“好!”左望右望,只见大漠金刀门旗下站起一人,约有四十上下年纪,面貌甚是丑陋,左耳下醒目地挂了一只金闪闪的耳环。那人跃到台上,手中托起一柄金刀,朗声说道:“在下左子英,现为金刀门第十九代掌门,愿领麦大侠高招!”

  麦杰仁点头:“好!大家都使刀,省了客气。”刷地抽出身后重达七十斤的大刀,横刀在手,“请——”

  左子英也不相让,立了个架势,挥刀便砍,刀势又快又狠。人未到,刀气已将麦杰仁面门封住。麦杰仁喝了一声,侧身错步舞动大刀,刀背一推,迅速挡开金刀。两人俱是刀沉力猛,彼一相撞,擦出金光点点,各自退了一步。左子英挥刀再上,麦杰仁也不再退,一阵刀光闪烁,两人缠身斗在一处,战得难解难分。

  陆岑康悠闲地道:“端木,你瞧这两人刀法如何?”

  端木容甄武功平平,眼光却颇高:“刀法不错,虽未入化境,也算得一流。”心下忽地想到楚惜刀,那人也是用刀,不知要杀台上这两人,要用几刀?

  匀书用手肘碰了碰洗剑,悄声道:“这姓左的刀法有破绽。”

  洗剑撇嘴道:“早看出来了,还用你说?这位麦大叔也真是,本来不用二十招就能解决,偏生拖到……这已是三十八招了吧?”

  匀书道:“四十一招了,你怎么数的?”

  颜婉幽见他们交头接耳,微微侧头远远注视他俩,目光冷得出奇,又仿佛带一丝残酷之意。

  台上麦杰仁似乎对左子英的刀法摸着了门路,手势一变,举重若轻,竟将大刀使起小巧的招式来。一抹一挑,无不轻巧灵动,却又攻对手必救。左子英汗流浃背,左遮右挡,气力不支,已然落在下风。洗剑打个哈欠:“早该如此啦。看得没劲!”

  斗到紧处,只听麦杰仁断喝一声:“小心”,右手刀劈头斜斜砍下,来势极快。左子英吃惊下忙使一招举火撩天之式,谁知麦杰仁只是用虚,刀尖一挑,改劈为刺。左子英也立即变招,可麦杰仁这一招仍是假的,左掌翻起,闪电般拍到他胸口。

  左子英虽避过刀锋,却万难躲开这一掌,正中胸前。他大叫一声,倒退七、八步,跌坐地上。麦杰仁急忙上前查看他的伤势,口中道歉不已。左子英摆摆手,压住心头的气血翻涌,说道:“在下学艺不精,是我输了。”那大漠金刀门闪出两名弟子,连忙赶上台来将他扶了下去。

  胡长风站起身,召手笑道:“不妨事,不妨事,让我看看。”那左子英正经过他面前,无力问道:“前辈是……”端木容甄道:“这位是人称‘鬼神医’的胡长风先生。”左子英肃然起敬,示意弟子扶他过去。

  群雄凡是听到端木容甄言语的,无不惊喜欣慰。既有名医在此,打伤了人便不愁及时医治。人人心头都不愿触霉头,只觉这鬼神医正是为对手预备的后路,自己可安心动手,于是额首称庆。

  胡长风见左子英走近,瞥了眼群雄,朗声说道:“老夫在家闷得发慌,特来瞧瞧热闹,也好为各位了却后顾之忧。不过要老夫诊病向来有个规矩,先交诊金,不多不少,五十两一个。各位都是名家高手,收得少了反对各位不恭。只要交钱,老夫都愿效劳。”回头叫阿苏,“小子,你找个袋子,替我数钱。”

  左子英抱拳干笑道:“在下受了内伤,请神医赐药,这里是五十两谢仪。”身边两弟子连忙从行囊里取了五十两,递与阿苏。

  端木容甄伸手一拦:“且慢,我有话说!”他长身而起,放开声音拱手对众人道:“在下端木容甄,有幸来此,一心想与天下英雄交个朋友。只是在下无才无德,仅能尽些许心意。无论哪位好汉,只要有请胡神医诊断的,诊金由我端木容甄全部包下。望各位此次大会无伤无痛,安康到老。”

  群雄有的本知他身份,点头称许,有的等他报出名号,方知他是赫赫有名的端木家大公子,见他重友轻金,格外心存好感。个别帮派穷得叮当响,更是对他此举连声称善。众人不约而同,远远朝他行了一礼道:“端木公子如此仗义,多谢了。”

  端木容甄微笑坐下,胡长风笑道:“大侄子,这下你要流点血了。”伸出两指搭在左子英脉上。

  紫倩汝在一旁笑着摇头,低声对陆岑康道:“就算有一千人求他医治,也不过五万两银子,比起这人心所向,少主可还有得赚。”

  陆岑康道:“也是,他反正也花不完。”见端木容甄的风头又盖过自己,嘴一抿,“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这些人既然来争名头,破费也是该的,白便宜了他们。”

  那左子英谢过胡长风,拿了药方,叫徒弟采办去了。陆岑康笑道:“左近的药铺可要发财啦,瞧这胡神医七七八八写这么一大堆,死人喝了也要还阳。”

  说话间,麦杰仁回到原位坐好,原来这次比武大会的规矩是一场比完之后,另换另外两人上场。这样每场比赛的胜者积累下来,再逐对厮杀,也避免了车轮战的不公。

  阿苏却愣愣地站在一旁,紫倩汝微笑着牵他的手道:“你不用数啦,一会儿我派人送银子给胡神医,只多不少。嗯,我带你去洗个脸好不好?”

  阿苏缩回手,张大眼睛望着端木容甄道:“原来你这么有钱。”

  端木容甄生怕他在意,忙笑道:“我……不是有意瞒你,我怕我说了,你就不爱理我。”世人多嫌贫爱富,他独怕这小乞丐嫌富爱贫。

  阿苏凝视他片刻,缓缓摇头:“有钱很好啊,没钱才苦恼哩。阿容……是你的小名么?”

  端木容甄道:“是,只有我娘如此叫我。”

  阿苏忽地将头一转,往东席圣水教座上看了两眼,勉强笑道:“我不想洗啦。再打扮还是穷小子样,也没什么好瞧的。”他话意坚决,端木容甄朝紫倩汝摇头,只得作罢。

  那圣水教上,却有两道凌厉的目光扫来,注视这阿苏良久。阿苏似有所觉,避到端木容甄身后,挡住他人视线,轻声道:“比武要到后面才好看,一开头高手少,我也不爱看。我想往别处走走。”

  端木容甄心下一动,问:“要我陪么?”

  阿苏扬头,踮脚凑到他耳边,语速极快地道:“若我想去偷傅德的东西,你意下如何?”

  第十三章 不放在眼里的比..

  端木容甄见他殊无玩笑之意,小脸认真板着,不由莞尔道:“拍手称快。”奇怪怎么连他也会打傅德的主意,可惜武功低微,一不小心便要赔上性命。

  阿苏却黑着脸道:“只不知这东西在何处,要你帮忙。”

  端木容甄方知他煞有介事是事出有因,把他拉到一边,见四下无人,方问:“这样东西很重要?”

  阿苏咬牙道:“我受不白之冤,除非……”停了停,叹气了口气,那悲哀的神色又一闪而过,“若寻不回来,我一辈子也回不了家啦。”

  他说得严重,端木容甄推敲他的话意,惊道:“寻不回来?是傅德抢了你家的东西么?”

  “十有八九。若是他藏了起来,只怕……”

  一声惨叫打断两人的对话。此时在台上比试的是白石山派和青田派的两名剑客,两人的年纪都在三十上下,剑法却也只是平常。百招之上,青田派的剑客孙铁尘一记“回风舞柳”胜出半招,白石山派的杨清伤了上气穴,胡长风又开一方叫他用沉香八分,十三味比肉桂,七厘散二分半,夺命丹三服可愈。一个时辰之内,倒有十几对上台厮杀,败下阵来者都或多或少有伤,胡长风银子也赚进了七、八百两。

  阿苏眼睛一扫,因送诊金出头之事,端木容甄已颇受人瞩目,若是离开,恐令傅德生疑,便在他耳边低语道:“我一人先去查看动静,等有眉目,你再帮我不迟。”说罢,不等他反应,匆匆没入人群中。端木容甄阻拦不及,只得由他去了。

  此时天山派场地上站起一人,是个年约二十五、六的青年公子,身着一袭长衫,眉目俊朗,却说不出的傲气凌人。只见他慢慢走到台下,肩未动,手未抬,已飘飘然跃到台上,轻功确有独到之处。群雄纷纷喝彩,此人更为得意,报名道:“在下吴剑平,请指教。”

  此人出道江湖不过两三年,名气却不小,群雄中颇有认得他的人。这吴剑平自认有三绝,一是剑术,二是轻功,三是英俊潇洒。他是天山派雪鹫子魏毅的传人,雪鹫子已闭关多年,吴剑平这次带着仆从少说也有四、五十号人,浩浩荡荡,无非为了争夺天下第一的名头。

  天山派的剑术一向威震武林,群雄中沉默片刻,崆峒派当中才立起一位,跃上高台,道:“吴兄请了,在下崆峒派第二十六代弟子郑健则。”

  群雄听见是他,都点头道:“这两人才是将遇良才,棋逢对手。”

  郑健则比吴剑平略长两岁,名声也一向很好。他师父崆峒掌门千锋道长最钟爱这个小徒弟,将一生绝学倾囊相授,郑健则不忘师父所教,行侠仗义,乐善好施。他素知天山派的剑法高明,千锋道长点头同意他出手,这才上台报名。

  吴剑平自然也听说过他的大名,上下打量了两眼,见他稳重端凝,自有一番气度,便不敢十分小瞧,按剑在手道:“郑兄请。”

  郑健则道:“请。”他的剑长三尺七寸,剑身纤细,手腕微动,长剑振开,倒似有好几十把剑齐声嗡鸣。他师父号称“千锋”,取的就是一剑千锋、一触即伤之意,可见剑术上造诣不低。

  吴剑平说一声:“得罪。”长剑一起,快如闪电刺向对方肩头。郑健则却不避让,长剑微抖,已将这一招化为无形,紧跟着使出师父独创的千锋剑法中第一招“高山仰止”来,一招七式,直指吴剑平胸前七大穴。

  台下群雄不由地齐声喝彩道:“好。”要知兵器之中,剑乃最难由大成者,平常人一剑能刺人三个穴道已是不易。郑健则却能一出手就刺向七个大穴,实在难能可贵,不枉他师父号称“千锋”。

  吴剑平手腕一翻,长剑护住胸前,左掌直切,击向郑健则下腹,郑健则不等长剑与他相交,已沉腕收剑,脚步微错,闪开他那一掌,跟着长剑使出另一招“干莫炼剑”来。这两人都是出手极快,年龄相仿,内力修为也不相上下,剑法更是犀利之极,正好对手,百招之内,绝看不出哪一方有任何破绽。

  端木容甄暗暗点了点头,想道:“这两人武功修为可算一流,只可惜年纪轻轻,也来学人沽名钓誉。”

  陆岑康也在赞许:“好,天山派的剑法,果然名不虚传,嗯,崆峒派的剑法,好,好。”

  伫立在颜婉幽身后的两名黑衣持鞭女子俯下身来道:“小姐,这台上的两个人在当今后起一辈当中也算佼佼者了。”颜婉幽“嗯”了一声道:“哦,我知道了。”神情却懒散散的,浑然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群雄看得眼花缭乱,只有胡长风置之不理,正在一五一十地算他的账目,紫倩汝道:“您老赚进多少啦?”

  胡长风苦笑道:“少得可怜,少得可怜,早知道这样,就该喊一百两一个人才好。”

  紫倩汝笑道:“您老可真贪心,五十两一个人已算不少,喊得太高,别吓坏了病人。”

  她又转头去看那两个孩子,见匀书正问洗剑:“洗剑,台上这两人剑法如何?”洗剑道:“你不是也跟着少爷练过剑术吗?干嘛只问我?”匀书道:“少爷不爱拿剑,我也不爱,你磨少爷教你练剑的时候,哪次我不是躲在房里睡觉?问问你嘛,摆个臭架子。”洗剑道:“我看好像不错,尤其那个姓郑的,出手稳重,少爷说要凝如泰山才是好剑客,姓郑的这人只怕要赢。”那一旁紫倩汝听了,起初还在笑,后来暗自点头,这两小孩的见识竟比来的大多数人强甚,可见名师出高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