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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田见齐奢竟这样迁纵她,心中的积郁早一扫而光,满面的笑容光亮可鉴,“你做什么待我这样千依百顺的?”
齐奢笑着拿指端往她眉心一敲,“嗐,我一想起你从小到大遭的罪心里就难受,今儿既在我身边,我还不好好地补偿补偿你?让你随心放肆都来不及,哪儿舍得再让你屈己侍人、心中再存半分的委屈?”
青田见他说得平平常常,心头不由得十分感动,只照花还在近旁,却也不好意思有什么过分亲密的举动,只轻笑着将两手攀过了齐奢的肩,作势捏捏掐掐,“那就让爷受委屈了。以后爷要解乏,我来服侍爷,服侍得比不过人家,也请爷多多包涵。”
照花虽已调目避视,听到此处却忍不住笑出声。齐奢也笑着投了她一瞥,“你个小东西乐什么?你们才在猜枚不是?去,把那金瓜子拿进来。”
接着他又叫人送了两只金莲蓬盅来,与青田小饮着玩了几轮猜枚,微醺而眠。
自该夜起,齐奢也当真言而有信,刻意同萃意疏远了许多,再不见最初的随意亲狎之态。萃意倍感沮丧之余,对青田的积怨也就由此愈深,愈发要同她作对,反变本加厉地在齐奢面前卖弄轻佻。有一晚齐奢沐浴,她叫这个去找西洋的香皂、那个去取南洋的蒸露,三两句就把其他人都分派开,只自己一人端了一叠子毛巾进去,之前还对着一只水晶玻璃酒柜的反光镜面掠了掠头发,抿一抿嘴上红中透粉的胭脂。帘后先有水响传出,过一会儿萃意就“咯咯”地笑起来,齐奢只一个劲儿地低声说:“别闹,别闹。”萃意提高了调子:“难道你还怕她不成?”齐奢哼了一声:“我怕你成吧?别胡闹了。”
青田远远地坐在外屋侧耳谛听,也没什么表示。老半天齐奢出浴,一打眼青田就瞥见他一边脸颊上有两个粉红色的印子上下弯弯地合对着,萃意跟在他身后寻衅似地翘起嘴角,笑容像一朵香扑十里的栀子花。
青田恬不为怪,单向座下的照花吩咐了一句什么。照花微带惊异地转一转双目,掉头出去了,一晃就捧回了一只小碗来。
“娘娘,醋拿来了。”
“醋?”萃意正替齐奢梳头,闻言探头瞧来,故作出开玩笑的口吻,“要醋做什么,竟不成娘娘爱喝醋吗?”
青田也不接声,只从炕边摸过一面靶镜,笑笑地直举来齐奢的脸前,“瞧你,沾上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
齐奢对镜一瞥,这才发现颊上的唇印,举手蹭了蹭,有些羞恼地“啧”一声,别过脸对着萃意喝道:“叫你瞎胡闹,这澡白洗了。”
“别急,”青田取下纽襻上的手绢,在照花捧着的醋碗里沾一沾,温柔地倾过身,“这廉价的胭脂记最难洗,一挨皮肉就黏着,硬擦擦得疼,拿醋一抹就好了。瞧,干净了。”
原是萃意才借着洗脸揩身的同齐奢乱缠,齐奢却落落难合地不理会,本来令萃意颇为失落,后来一转念,就气一气那女人也好!才故作出一幅得意的派头来。怎知青田不吵也不闹,只使出这四两拨千斤的手段,纵然萃意没念过书,也听得出话外有音,光那“廉价”两个字已把她刺得是面滚耳烫,可竟想不出一句反驳的言语。
齐奢自觉在青田跟前有失体面,更急于同萃意撇开关系,索性提声谩骂了一句:“说你多少回,以后再这么胡闹就滚回那边府里去,我身边用不着你这样没大没小的东西。”
萃意哪里当得起如此严谴,登时气息在胸口里攒动着,束手凝滞。青田却依旧是巧笑嫣然,“照花,你来替王爷束发好了,我瞧萃意今儿慌脚鸡似的,就别让她上头了。”
照花答一声“是”,眉目间满溢着对萃意的不屑之情,伸手取过她手间的牙梳。
萃意一脸红白不定地又向齐奢一盼,却见他只浑然不理地笑嘻嘻地去端那醋碗,“这什么醋?闻着怪香的。”青田也“嗤”一声,“香你就吃吃看。”“吃醋我吃惯的,你还别激我。”“那你就把这碗吃下去我瞧瞧。”“你先过来吃了我脸上这一点子,我就把这碗吃了。”两个人你来我往的,用不了几句就笑做一处。
萃意狠狠地抑住喉间的泪哽,别身出去了。
憋了一肚子的乱气,偏偏又轮上夜里坐更。婢女坐更照例是在宜两轩的门外打地铺,萃意蜷在自己的被铺中,先见门里头熄了灯,就听到传出不甚清晰的说话声、笑声,继而就是女人低低的呻吟、男人的粗喘。
萃意堵住了耳朵,又把被子蒙去到头顶,在被内翻过来掉过去,活像一段油锅里的鳝鱼。
十月的小阳春转眼就飞过,西北风烈起来,酷寒将至。原先齐奢每日总要在王府理毕了公务才到如园来,结果某一天,忽然让太监送来了一只白匣,人也在其后接踵而至,说是“先回王府里和道堂看折再回这边,路上又冷,又耽搁不少时间,自今后我叫他们把折子直接送来这里,晚间有臣僚求见,也叫他们直接来如园投帖就是。”青田自然是高兴,就在天泉舍收拾出一处地方与他做办公之所。
如此一来,齐奢索性更不回王府一趟,偶尔回府也只在继妃詹氏处盘桓小坐,至于众多姬妾竟连想见他一面也见不到。于是就有那么一回,齐奢正在如园和青田逗猫玩,王府里就来了人报说府中的侧妃染恙,请王爷回去瞧一瞧。齐奢当即一口回绝:“病了就去请太医,我又不会医病,我去瞧她有什么用?”
还是青田听不过,等来人退下便出声规劝道:“侧妃既病了,你还是回去瞧瞧吧。”
齐奢笑着去拎在御的后脖颈,眼睛都不眨一眨,“她那点儿小九九我还不清楚?不就是嫌我整天在你这儿,找个由头把我拖回去嘛。”
青田横瞥了他一眼,“你也太心冷了,万一人家是真病了呢?”
“真病就更不能去了。哦,今儿顺妃病了,明儿婉妃病了,这个我回去瞧,那个也不好意思不去吧?合着一天我什么也甭干,只听她们调度得了。不去,不惯这臭毛病。”
“还是回去瞧一瞧的好。”
“你是不知道顺妃,我就回去她也不会领情,肯定不是对我冷嘲热讽,就是吊着一张脸不说话。我吃饱了撑的干这费力不讨好的事儿?”
“哪怕就到病床前坐一坐,也比不闻不问的强呀。”
“我说了不去。你怎么今儿净絮絮叨叨的?”
青田从他怀中接过了白猫,两手一松叫它自个跳去了地下的绒毯上,“你和我急什么?我不是怕你想去不好意思走嘛。我这个身份也犯不上装什么贤良,你不去陪着我才好呢。在御,不许碰那火盆子,在御!”
有过这一遭,邀病不成的顺妃自是被重重折损了颜面,而其他的妾侍也都听说连侧妃都没能耐将王爷延请回府,更是再没有谁逾份去讨这个没意思,齐奢也就自管在如园与青田成双成对。每夜里,宜两轩床边的那只铜珐琅大火盆总烧得暖融融热腾腾,热得几乎让人忘记掉,外面的天气早已是一日冷过一日。
7.
斯日,青田在睡梦中被惊醒。她迷糊着揉了揉眼睛,很快就反应过来齐奢在做梦——他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呼吸急促,四肢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有轻微的痉挛——这定是个极其可怕的梦。
青田赶忙去摇醒他,“三哥!三哥?”
他一下子睁开眼,即便在沉沉的黑暗中,青田也捕捉到了那一霎间齐奢两眼中散发着寒光的恐惧。他朝她盯了一会儿,又伸手在她脸上摸一摸,喘息着放松。她一手抚去他额上的汗,在他耳边一吻,“怎么了,梦到什么了?”
他搂紧了她,把脸埋藏进她的颈窝,“没什么,睡吧。”
后来,当青田早就习惯偶尔在夜半安抚由噩梦中惊起的齐奢时,在很长的年头里她始终问不出他梦见了什么,但她总记得第一次目睹他惊梦的这一夜,因为次日就是“那个日子”——
先王妃的祭日。
她曾听管家孙秀达提起过一次,说每逢先王妃自尽的那一天,王爷都会茹素瞻礼、默坐追念,青田原本并不知就是这一天,只因晚上直等到戍末还不见齐奢归寝,太监又说王爷一个人在园西的澄观阁,不禁叫她略感纳罕,便传了一顶暖轿向西觅来。
到了澄观阁前,有几名侍卫守着门,何无为上前来行了礼,却只一步不让,“娘娘别难为我,这屋子谁也不能进。”
青田正当犹豫不决时,太监小信子却推门出来了,“王爷请娘娘一人到里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