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里很冷清,草木萧杀,路上的行人也少。
庄图南回到宿舍,意外发现冯彦祖和王尚文的桌上都堆满杂物,看样子俩人也都在宿舍。
再心不甘情不愿,庄图南还是强迫自己第一时间去了办公室,向组里负责人销假。
留守的师兄看到他回来,颇关怀了几句他身体的恢复情况,然后告诉他,工地也放年假,暂时还没开工,大家暂时还不用去工地。
庄图南闻言,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同时,他毫不意外地感觉到了,师兄提到“工地”那一瞬间,他的额头和手心同时冒出了冷汗。
师兄似乎也注意到了庄图南的异样,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我听周老师的意思,这个项目有新设计、新技术、新材料,完成后会送去评奖,你的毕业论文应该也就是它了,你尽量调整你的状态,如果实在不行,早点和老师说明。”
师兄好心劝慰,“设施一体,学建筑,必须要学会面对工程中的意外事件。”
庄图南心中感激,他谢过师兄,看了看最新的图纸后回到宿舍。
临近熄灯,冯彦祖和王尚文同时匆匆赶回,三人闲聊了一会儿后,各自洗漱后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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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内气氛凝重,冯彦祖和王尚文显而易见地严肃、焦躁,早出晚归的三人都是心事重重。
这份凝重被余涛的驴肉打破——几天后的一个夜晚,余涛扛着家乡特产的驴肉回来了,他热情吆喝着招呼室友们共享,庄图南贡献出两瓶热水泡了方便面,四人围坐,吃肉嗦面。
王尚文道,“南浦大桥的结构借鉴了加拿大的安纳西斯桥,前段时间,林教授突然得知安纳西斯桥上出现了不少结构裂缝,林教授立即带队去了加拿大,拍下了每一道裂缝,现在正在带全组研究这些裂缝,寻找解决方案。”
冯彦祖道,“外资贷款每天、不、每分每秒都是利息,两边引桥的桥桩都已经打下去了,工程不能停,照常进行,我现在白天在施工现场,晚上在办公室熟悉图纸,随时等着修改图纸。”
余涛冒冒失失地问,“南浦大桥有多少张图纸啊?”
冯彦祖和王尚文一起摇头,冯彦祖道,“总数不知道,光建设图纸就有2000多张。”
庄图南和余涛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余涛吓得一筷子方便面都掉在了大腿上,“2000多张,要是每张再改几版,那得是多少张图纸?!”
冯彦祖道,“2000多张还是往少里估的,那么大的工程,每一厘米都要测绘,每个细节都要有说明图纸。”
王尚文道,“大道至简,复杂的事情简单做。”
庄图南道,“设计院再考虑安全,到了施工时,材料、施工多方角力,安全还是不可控。”
王尚文略微知道一些庄图南的心结,“那也没办法了,设计师只能站好设计的岗,设计图纸先做到万无一失。”
余涛喝了一口面汤,毫无说服力地纸上谈兵,“设计师、安全管理员、顾问……,每一个环节都坚持施工规范,就能最大限度地保障安全。”
王尚文道,“对,南浦大桥工程有两个设计院,18个施工单位,还有上海市政工程研究所、上海建筑科学研究所等单位监理,设计、施工都是有人监管的。”
冯彦祖放下饭盒,“我大专毕业后就去了设计院,在工地上泡了几年才考研,我和你们一直在校园里的学生不一样,我太清楚施工过程了,我没有你们的理想主义,也不会轻易悲观……”
冯彦祖眯了眯眼,“你们要能坚持干下来,慢慢就知道了,无论是设计还是施工,每一份努力都是有意义的,每一份坚持都是必要的。”
冯彦祖打了一个通俗易懂的比喻,“好比那个笑话,三个馒头才吃饱,每一个馒头都是重要的。”
庄图南还在琢磨冯彦祖前面说的那句“你们要是能坚持下来”,他忍不住问,“要是坚持不下来呢?”
余涛抢着回答,“改行呗,或是换个专业方向,建筑文化遗产保护、建筑文化研究、东西方建筑比较研究……,罗教授就正在修缮上海历史建筑,系里很多人都想去罗教授的组,隔壁王大志就是她组里的。”
庄图南惊讶不已,“你考虑过换专业?”
余涛沮丧道,“你好歹盖医院,我绑着护膝跑浦东,盖千篇一律的居民楼,又累又没成就感。”
冯彦祖和王尚文异口同声,“护膝?我怎么没想到。”
冯彦祖看向两位师弟,“看来设计院改制对你们影响很大啊。”
庄图南和余涛一起点头,庄图南道,“我们学习的课程围绕空间和人文,但现在看来,改制后设计院必须跟着市场走,重点搞基建,侧重盖实用性的公共建筑和商业化的高层建筑。”
余涛道,“工作模式变化大,工作强度和压力也大了很多。”
庄图南补充,“无论是职业规划,还是工作兴趣,都和我们最初选专业时大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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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完餐,庄图南去走道尽头的水房洗饭盒。
水房和厕所相连,为了散味,冬天也开着窗,庄图南回宿舍拿了包烟——每个“老改犯“抽屉里都有一两盒烟,精神不济时抽一两只——靠在窗边抽烟。
水房灯光昏暗,指缝间的烟头明暗闪烁,庄图南凝神看着忽明忽暗的红光,心神不属。
冯彦祖从厕所出来,看到庄图南手里的烟,拍了拍庄图南的肩膀,示意他散烟。
庄图南赶紧给宿舍老大点上一只烟,俩人就半靠在窗边吞云吐雾。
窗外一片黑暗萧杀,夜风在几栋宿舍楼之间盘旋,冯彦祖抽了半只烟后开口,“你们这些毛头小子,还是太理想化了。”
庄图南听到这句“毛头小子”,自然而然想到他经常叫林栋哲或向鹏飞“臭小子”,禁不住哑然失笑。
冯彦祖道,“设计和施工是截然不同的过程,施工队有他们的需求,成本、时间都是他们考虑的重点,你知道不,同济建筑设计院刚成立时,不收设计费……”
庄图南讶然,“不收设计费?”
冯彦祖道,“对,给上海戏剧学院设计时还没有设计费一说,大家都是政府部门,收什么钱!以前的设计工作都是由上级单位指派、协调的,不收费。”
冯彦祖道,“听起来不可思议吧,不可思议的事还有呢,后来收设计费了,但拿到的项目不多,老师们主要还是在学校教课,所以设计院按学校时间表工作,寒暑假不出图,施工队直喊吃不消。”
冯彦祖道,“你刚才说周教授也很不适应现在的工作方式,施工队要节省成本、要赶时间,不顾规范乱搞,可换句话说,这就是市场化。”
冯彦祖说得很朴实,“市场化更有效率和回报,才能有更多的设计成为现实。”
庄图南脑中“轰”地一声,这几个月砌在心中的“牢房”墙壁上似乎列了一条缝。
冯彦祖道,“我想提高技术,所以回来念研,可我也不排斥施工,看着图纸一点点变成现实……”
冯彦祖吐出一个烟圈,“面目全非的现实也是现实。”
庄图南忍不住说了心里话,“为了节省成本,牺牲了很多设计,图纸变成了面目全非的现实,市场化就必须妥协吗?”
冯彦祖坦然道,“除了安全问题不能妥协,其他的统统可以妥协,不妥协的话,作品无法变成现实。”
冯彦祖道,“市场化是会带来很多新问题,但也让很多工程成为了可能,医院、浦东住宅新区、南浦大桥……”
冯彦祖出了一会儿神,“搞建筑的,最大的心愿就是参与大工程。”
余涛突然出现,他穿着棉毛衣、棉毛裤飞快地蹿进厕所,很快又蹿了出来。
余涛解决完问题才看到俩人,“咦”了一声,“你们怎么在这儿抽烟?窗边多冷啊。”
庄图南老老实实回答,“我和老大聊聊专业前景,实不相瞒,我这些天一直在考虑转理论,将来留校或去其他大学教书。”
余涛不假思索道,“我也考虑过,但我舍不得,如果转理论了,这辈子就不太可能有自己的作品了。”
冯彦祖把烟头捻在窗沿上熄灭,“对,自己的、现实的作品。”
余涛哆嗦着跑回宿舍了,但他那句轻描淡写的“这辈子就不太可能有自己的作品了”犹如惊雷,重重地响在庄图南耳边。
第四十七章 你可以告诉我,也可以对我发脾气
青年篇
天刚蒙蒙亮,庄图南蹑手蹑脚地下床洗漱,在食堂匆匆吃完早饭后离开了校园,挤上了早高峰时期的公交车。
车厢里前胸贴后背地挤满了人,人太多,车窗又紧闭,空气浑浊到几欲窒息,柏油马路路面不太平整,公交车开到坑洼处剧烈颠簸,颠得乘客们东倒西歪。
吊环扶手都被抓满了,庄图南没抓到扶手,只能伸长胳膊顶住车顶,努力保持平衡,他边上两位也没抓到扶手的大婶,见状抓住他的胳膊,把他的胳膊当把手。
汽车猛地一颠,庄图南整个人连带着两位大婶同时踉跄着向右倒去,右边的人群齐齐用血肉之躯抵住了他们,“谢谢侬勿要扎来扎去”、“侬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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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小时的公交车车程后,庄图南终于到达了南市区南码头。
公共车厢里的空气浑浊,码口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垃圾臭味和柴油味,庄图南难受得几欲呕吐,他在路边蹲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克制住了呕吐的欲望。
庄图南站了起来,看向不远处的南浦大桥西引桥建筑工地。
江面上航船众多,汽笛声不绝于耳,工地附近尘土飞扬,机器声震耳欲聋,庄图南无法进入工地,只能远远地眺望,静静地聆听。
片刻后,庄图南漫无目的地沿着江边走了下去。
高耸的烟囱里冒出滚滚浓烟,烟囱下的厂房是上海南市发电厂;
董家渡码头,19世纪洋人入驻上海滩的登陆点;
打浦路隧道,上海市唯一一条黄浦江地下隧道;
已废弃的民国煤炭码头;
丰记码头;
商船会馆,建于1715年,比上海正式开埠还要早100多年,现为海运局职工宿舍、街道办托儿所、幼儿园;
南京东路,始建于1851年,因为这条道路是专供赛马而筑,上海人称之为“马路”,“马路”也慢慢成为了城市道路的专称;
……
庄图南走了很久很久,停在了十六铺码头新客运站附近——他停下的原因是,刚好有一艘客船靠岸,船上的乘客蜂拥下船,阻碍了交道。
大学时宿舍有一位温州同学,庄图南很轻易地从擦肩而过的乘客们的交谈声中判断出这是一艘来自温州的客船。
乘客们的外表和行为也肯定了他的判断,他们大多形容憔悴,衣着简朴,肩膀上背着草席或脏兮兮、鼓囊囊的麻袋,匆匆走向城中心方向。
有人撞了庄图南一下,他立即停下脚步用蹩脚的普通话道歉,“后生仔,不小心撞到你,没事吧?”
庄图南连忙回复,“没事,没事。”
对方笑了,友善地提醒,“后生仔,你往后面退退,一会儿人更多了,会撞到你,”
庄图南向后退了几步,离码头人行道远了些。
人流如潮,一时半会也过不去,庄图南索性找了块大石头坐下,眺望十六铺码头新客运站。
新客运站是几年前才修好的,庄图南本科时还读过有关报道,“新客运站有三大亮点,扶手电梯、监控摄像头、7个对应不同航线的小侯船室……”
庄图南眯眼看向侯船室的落地窗,情不自禁回想起周教授勾画草图的那一幕,眼前似乎出现了简洁清晰的线条,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一句,“建筑是思辨,是在繁杂的现实制约下,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并找出人和环境之间的最优解。”
庄图南又想起了另一句话,“大道至简,复杂的事情简单做,简单的事情重复做,重复的事情用心做。”
身边一对母子经过,妈妈背上背着一个大袋子,一手领着一只旅行袋,另一只手牵着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小男孩,妈妈低头对小男孩说,“乖仔,一会儿妈妈进货的时候,你千万不要跑远,一定要跟在妈妈后面。”
小男孩乖乖点头,“知道了,妈妈要进羊毛衫回去卖,挣大钱,我一定不乱跑……”
又一艘轮船靠近码头,江面再次响起浑厚嘹亮的汽笛声,庄图南耳边又响了一句话,“自己的、现实的作品。”
天空中几只海鸟盘旋飞翔,黄浦江滚滚向前,江面船只来往繁忙。
漫江碧透,百舸争流,庄图南仿佛觉得,他也置身其中,身不由己而又满怀憧憬地向前奔流——高中时《十月》上反复咀嚼的文字,同济建筑系的录取通知书,对李佳压抑的爱恋,考研时的迷茫躁郁……,所有的憧憬、欲望和激情,所有的愤怒、不甘和迷茫,都在这一刻苏醒并汇集在一起,浩浩汤汤地向前奔流。
溪流成河,河入海流,青春所有的痛苦和挣扎仿佛在这一刻有了明确的答案,有了固定的方向。
一句话在心中反复激荡,那是心中最真切的欲望和野心,“留下自己的作品。”
庄图南抬起头,感受着江面上吹来的带着柴油味的冷风,他是这个时代的一份子,他是这个时代中翻天覆地变化中的一份子,他将改变,他将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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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里挤满了人,厕所里、行李架上、座位下都是人。
车窗紧闭,车厢里弥漫着脚臭味,还有个小孩子在车厢地板上尿了一滩,空气酸臭到令人作呕,但窗边的乘客就是不肯开一点点窗户,任何人只要和他说开一下窗,他立即开骂,“火车开这么快,风吹进来刀割一样……”
过道上都是人,厕所里也挤满了人,林栋哲挤在人潮中,前后左右紧贴着他人。他尽量忽视浑身上下的不适,心中反复默念林武峰的叮嘱,“不要抬脚,不要想上厕所……”
可惜膀胱不受大脑影响,林栋哲越是强迫自己“不要想上厕所、不要想上厕所”,越是想冲进厕所放水,他绝望地闭上眼睛,运用全身的自控力,努力压制想上厕所的欲望。
林栋哲的左腿突然发痒,他抬起腿挠了挠,然后发现,左腿的空间已经被其他人迅猛占据了,林栋哲大喝一声,试图把左腿再插进一堆腿中间,他努力地蹭、挤,终于把左腿半放了下去。
两天两夜后、浑身上下都开始发臭发酸时,林栋哲终于抵达了上海。
上了厕所、挤上公交车、转车,一个小时后,几近虚脱的林栋哲终于到了学校。
还没开学,宿舍楼门厅里很冷清,大爷正津津有味地看电视,听到动静后“刷”地拉开了玻璃窗。
林栋哲掏出学生证和住宿证递给大爷,大爷边检查边随口问了一句,“怎么还没开学就回来了?”
林栋哲蔫头搭脑道,“回来补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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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栋哲实在想念庄筱婷,他知道庄筱婷已经到校了,但他现在浑身肮脏酸臭,他再迫不及待地想见庄筱婷,也必须先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再说。
因为是寒假,学校澡堂每周只开一天,今天就没开,好在开水房照常开放,林栋哲把宿舍里所有的热水瓶都打满了,龇牙咧嘴地在水房里洗了个战斗澡。
快速洗好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天已经黑了,但林栋哲无法等到明天,他匆匆赶到女生楼楼下,让门卫阿姨把庄筱婷从楼上叫了下来。
几个女生经过,好奇地偷瞥林栋哲,林栋哲恍若未觉,他紧紧地盯着楼梯的方向,全神贯注地聆听着楼梯上的脚步声。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林栋哲心如擂鼓,他几乎听到了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相较于林栋哲的期待和紧张,庄筱婷看到林栋哲时并不多高兴或兴奋,她平静而矜持地开口,“你也回来了。”
不等林栋哲回答,庄筱婷又道,“大后天就补考了,你现在还是回宿舍复习吧,明天,我陪你去图书馆。”
庄筱婷的声调清脆冷淡,一字一字地浇灭了林栋哲心中的相思若狂。
林栋哲二话不说,转身离开了女生楼。
夜色昏暗,路灯洒下无精打采的昏暗光晕,寒风在空旷的校园里呼啸盘旋,灌木丛簌簌作响,但是诺大的校园里,没有熙熙攘攘的学生,没有喧哗欢笑声,一切都像是被冻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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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栋哲灰溜溜地回了宿舍,拿出课本试图复习。
林栋哲盯着书本,但他的脑中不断地回想起刚才的那一幕,回想起庄筱婷冷淡的眼神和不带丝毫感情的语气。
林栋哲再次回想起放假前庄筱婷那句决绝的“补考不过就分手”,他控制不住地回想起他听到“分手”一词时的心情——羞怒、恐慌、惊惧。
整个假期,林栋哲只要一回想起他听到“分手”时的慌乱恐惧,他就会强迫自己去复习,他用前所未有的认真重温了课本,做完了两本习题。
林栋哲越回想刚才在女生楼下的那一幕,心中越不是滋味,一个假期没见,庄筱婷丝毫不关心他假期怎么过的,也丝毫没有重逢的喜悦或兴奋,而是宁静而淡漠地让他回宿舍复习。
委屈、失望、愤怒、还有隐隐的担忧,林栋哲五味杂陈,他觉得,如果不立即找庄筱婷说清楚,他是不可能静下心来看书的。
几经挣扎,林栋哲愤然放下了课本,他套上羽绒服,疾步下楼,想去找庄筱婷理论。
理论什么呢,林栋哲还没想明白,就已经冲出了男生楼。
黑夜寂静得有些骇人,路灯明明暗暗,林栋哲刚一冲出楼就停住了脚步。
庄筱婷正站在男生楼拐角的阴影处。
寒风料峭,庄筱婷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黑呢大衣,就这么一直站在风口。
两人四目相对,林栋哲看清了庄筱婷脸上的神情,看清了她眼中的委屈、无助、思念和爱意。
林栋哲呆立了一会儿,一阵风吹过,林栋哲这才反应了过来,小心翼翼地上前,握住庄筱婷的手,轻声道,“对不起。”
庄筱婷不想在林栋哲面前哭,可她刚一开口,两串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滚滚而下。
委屈,伤心…….,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中翻滚,庄筱婷带着哭腔道,“我怕你补考不过,提前回学校陪你,我让你回去看书,你还生我气。”
一贯文静矜持的庄筱婷突然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狠狠踢了林栋哲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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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了好几脚之后,林栋哲拉开羽绒服外套的拉链,伸出双臂把庄筱婷搂进怀里,同时转身,尽量用身体挡住小径吹来的冷风。
庄筱婷挣扎了两下没能挣脱,只能静静依偎在他怀中。
心中泛上一股即甜蜜又忧伤的感受,林栋哲柔声道,“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再也不补考了。”
庄筱婷嗔道,“你小时候写检查时总这么说,以后再也不怎么怎么样了,下次还继续犯错。”
林栋哲抓起庄筱婷一只手。
手指纤细修长,冷冰冰的,林栋哲先是对着僵硬的手指哈了几口热气,又轻轻地吻了上去,“我不说以后拿奖学金,我说以后不补考,这点还是能做到的。”
庄筱婷不作声。
林栋哲把庄筱婷两只冰凉的手拢在自己的手掌中,轻声道,“我想你。”
庄筱婷一贯矜持含蓄,林栋哲也不期待她立即回答,重复道,“我想你,你想不想我?”
庄筱婷还是不作声,她耳畔的几缕长发被风吹拂,抚在了林栋哲脸上,似乎也抚在了他心中,轻轻的,痒痒的。
林栋哲呢喃,“我想你。”
庄筱婷轻轻挣脱出林栋哲的手掌,她伸长手臂,紧紧搂住林栋哲,林栋哲也紧紧回搂住她,两人紧紧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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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栋哲和庄筱婷合盖一床被子,并肩坐在开水房后的一处凹进去的避风口里——假期宿舍楼关门早,两人一时不慎,错过了关门时间,回不了宿舍了,天寒地冻,林栋哲不得不偷了宿舍楼下晾衣绳上的一床被子,盖在两人身上取暖。
头顶繁星灿烂,耳畔寒风凌冽,林栋哲第N次提议,“我去砸女生楼的大门,我和阿姨吵架时,你趁机溜回房间……”
庄筱婷摇头,“阿姨如果上报,你会被记过的。”
林栋哲又道,“我们翻墙出学校,坐公交车到市区找家旅馆,我开两间房……”
庄筱婷又羞又囧,“我听说派出所会时不时查房,万一派出所查房,通知学校……”
林栋哲长叹,“住旅馆被派出所抓了,罪名是谈恋爱,现在要被保卫科抓了,罪名是谈恋爱加偷被子。”
庄筱婷道,“明天一早,我们把被子挂回去,再写张纸条,就说我不小心碰掉被子弄脏了,我赔。”
林栋哲道,“先说好啊,我要是感冒了,补考没过,你可不能和我分手。”
庄筱婷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我陪你上重修课。”
良久良久,林栋哲道,“我说我要补考,你看我的眼神就像……就像小时候,你考一百分,我考六十八分,你看到我卷子上的分数,一脸的看不起。”
庄筱婷低声道,“对不起。”
冬夜实在太过寒冷,两人的肩膀以下都裹在被子里,庄筱婷轻轻握住林栋哲的一只手,“我没有看不起你,我是生气你不好好复习……”
林栋哲扭头看向庄筱婷,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惶恐和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