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的朋友们有礼物了,向鹏飞很想给小巷里的新朋友们也买些什么,他带朋友们去了河边的冰棒摊,让他们随便挑自己喜欢的口味,他请大家吃冰棒。

  绿豆冰棒三分钱,橘子冰棒四分钱,牛奶冰棒五分钱,除了吴军,大家都爱吃绿豆的,四家孩子坐在河边的树荫下,开开心心地吃冰棒。

  热风吹拂,蝉鸣声阵阵,暑假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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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鹏飞恋恋不舍地带着新衣服、小礼物和一套小学习题册离开后,巷子里的孩子们也陆续开学了,庄图南升初二,庄筱婷和林栋哲升三年级。

  一中的学生们自发组织起来想办一份校报,学校大力支持,庄图南毛遂自荐,当上了学生编辑。

  庄图南升官了,林栋哲又惹麻烦了。

  数学课上,他猖狂地骚扰前后左右的同学们,说小话、传字条,老师批评他,他站起来洋洋得意地说,“我学过了,我做过三年级的卷子,90分。”

  数学老师——就是被蛇瓜瓜尾吓了个半死的女老师——找了三年级的试卷考林栋哲,她原本是想杀杀这小子的嚣张气焰,但当她看到林栋哲的答卷时,她突然意识到,没准她可以摆脱这个顽劣小子了。

  数学老师找到班主任语文老师,她刚一提到林栋哲的名字,班主任就连连摇头,“林栋哲又捣蛋了?”

  不等数学老师开口,班主任自发倒苦水,“他是不是在课上挑刺,说你和庄老师教的不一样?我昨天上课,他居然在下面说,我教错了,我教的和庄老师教的不一样。”

  班主任恨恨道,“林栋哲上课爱说话,他自己不学,还影响其他同学学习。我上课一半的精力都放在他身上了,现在他居然还指导我讲课了,我一想到还要带他带到小学毕业,头就疼。”

  数学老师微微一笑,“王老师,我们或许有办法让他换个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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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位老师打电话让宋莹来一趟学校。

  宋莹惴惴不安地来了,一见面就表示要严厉教训林栋哲,必要时可以上棍棒家法。

  两位老师相视一笑,温言安抚了宋莹,和颜悦色地建议宋莹向学校申请,申请让林栋哲跳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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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超英听说老师建议林栋哲跳级后,想到了暑假时的补课。

  庄超英上一学年带毕业班,所教的学科高考成绩优秀,在学校的地位日益举足轻重,他“以权谋私”,让小学部专门考了庄筱婷和林栋哲一次,用学校三年级下学年的期末考卷正式摸底考试。

  庄筱婷语文、数学都上了90分,林栋哲数学上了90分,语文只有70多分。

  三年级的两位老师念念不舍地送别了文静乖巧的好学生庄筱婷,敲锣打鼓地送走了混世魔王林栋哲。

  1979年秋,林栋哲和庄筱婷双双跳级,上了四年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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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到一周,四年级的老师们都认识了林栋哲。

  三年级语文课开始学习写作文,庄筱婷、林栋哲跳过了三年级,没有经过作文训练,四年级语文老师给他们留了个作文题目,想摸摸他们的底。

  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

  老师收到了两份语言风格不同的作文,尽管文字不同,但两人写的明显是同一个人,“我的爸爸是高中老师……”

  林栋哲喜获来自亲爹林武峰的毒打。

  小院里鸡飞狗跳,很少动怒的林武峰拿扫帚狠揍林栋哲,“让你抄作业,让你抄!”

  宋莹站在一旁骂,“你抄图南的作业,抄数学也就算了,作文你也抄?抄作文也就算了,你抄《我的爸爸》?!”

  林武峰咆哮,“你抄图南的作文,还和筱婷一起交上去!!!”

  宋莹怒点奇葩,“我去办公室,老师们都在笑,知道的是你抄作业,不知道的以为我二婚,二婚后儿子改姓了,武峰,给我使劲打。”

  林栋哲哭得伤心,“老师叫我写作文,我不会写,我去问你们,妈妈在看电视,爸爸在睡觉,都不理我。”

  林武峰手里的扫帚打不下去了。

  林栋哲一看有戏,又吼了一嗓子,“庄叔叔经常给图南哥和庄筱婷讲题,你们从来不管我学习。”

  东厢房,黄玲忍笑忍到浑身发抖,“栋哲这话说的,比失学儿童还可怜。”

  庄图南心惊胆战,生怕林栋哲在拳脚棍棒之下,泄露他俩合伙卖作业给其他孩子抄写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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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林武峰来东厢房还东西了——还他从林栋哲房间里搜出来的庄图南的各科作业本。

  林栋哲“认庄做父”,林武峰见到庄超英,多少有点尴尬。

  黄玲赶紧让林武峰坐下,“林工,小孩子乱抄作业,你别在心上……,哈哈哈哈哈哈……”

  黄玲眼泪都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我实在是不行了,今天筱婷回家和我说这事,我当时就想笑,忍到现在。”

  黄玲肆无忌惮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林工,你还没吃晚饭吧?家里还有几个馒头,我给你端来。”

  黄玲的嘲笑极大地减轻了林武峰的尴尬,他摇了摇头,“我和宋莹都吃过了。”

  黄玲忍笑,“你和宋莹都吃过了,那就是栋哲还没吃,我去给他两馒头。”

  庄超英对黄玲道,“你先去拿瓶啤酒,我和林工喝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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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玲端了一碗馒头去林家了。

  明月当空,凉风习习,林武峰和庄超英端了小凳子,拿了玻璃杯在院子喝啤酒。

  林武峰一口闷了半杯啤酒,苦笑道,“我还说你得检查图南的日记,得,我以后连儿子的作文都要检查了。”

  庄超英拿起地上的啤酒瓶,再给林武峰满上,“林工,有件事儿我憋心里很久了,我和黄玲私下还讨论过,今儿正好问问你。”

  林武峰愣了,“啥事?庄老师你尽管问。”

  庄超英组织了一下语言,斟字酌句道,“今天栋哲说你不检查他作业,我就一直纳闷,林工你是大学生,是我们这一片儿文凭最高的,听说也是你们厂里的业务骨干……,我有时听你和图南聊天,不得不佩服大学生的眼界就是不一样。”

  庄超英很诚恳,“你建议小李摆摊,帮小宋进厂,都很有远见,乍就对栋哲的功课这么不上心?”

  林武峰吃惊不已,“我只是随其自然,也没有不上心吧。”

  庄超英不赞同,“孩子们都有玩心,家长要唱白脸,家长重视学习,他们才会跟着重视,家长不重视,他们自然想方设法地玩儿。筱婷还小,她的成绩我是不担心的,但她的作业我也时不时地抽查一下,就是告诉她,爸爸很重视她的学习。”

  林武峰听懂了,转着酒杯沉吟不语。

  庄超英化身教导主任,“学习是逆水行舟,我们要趁孩子们还没反应过来,帮他们建立起良好的学习习惯,不然等他们大了,哪还肯听父母的。”

  林武峰将信将疑,“不至于吧。”

  庄超英心道,“别说将来了,栋哲现在就不听你的。”

  庄超英继续苦口婆心,“我是中专生,黄玲是初中生,我们都很遗憾年轻时没机会多读书,现在孩子们有条件一路念下去,多好!”

  林武峰放下酒杯,“庄老师,我懂你的意思了。有些话吧……”

  林栋哲房中传出哽咽声和劝慰声,听声音应该是林栋哲在哭诉,黄玲和庄图南在安慰他。

  林武峰道,“庄老师,小李小宋来拜年那次,你提到你妹妹因为读了中专,有了工作,没法回苏州了……”

  林武峰道,“我是65级的,大学也就正儿八经上了一年课,后面就乱了,毕业后分配,我学机械的,出身好,分到了工厂,我有位同乡,成绩比我好多了,学的是水声工程潜艇专业,没地儿去,出身又不好,被分到最穷的山沟里修地球了。”

  庄超英追问,“现在呢?”

  林武峰抿了一口酒,“还待那儿呢,而且他是工作分配,不是知青,不存在落实政策回城,估计这一辈子就要终老在那儿了。”

  林武峰声音苦涩,“这种情况,在我们那一届不是个例,是大多数。你妹妹还分到了医院,我们那几届毕业生,越是高精尖专业,越是无处可去,统统被分配到了农场或煤矿,好一点的在广播站修喇叭,差一点的去修地球、去挖煤,而且是一辈子,回不来的。”

  林武峰道,“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我倒是觉得,读书连第五位都排不上。”

  庄超英无言以对。

  林武峰道,“宋莹初中生,工资和我差不多。我弟弟妹妹们都是小学生,现在政策好了,他们都勤快,也都过得不错,所以我不强求栋哲一定要读书。”

  林武峰端起玻璃杯,一口把剩下的酒都闷了,“庄老师,谢谢你今天劝我,这些话不是真朋友不会说的,庄老师,谢谢你。”

  庄超英道,“林工,我就再劝一句,今非昔比。”

  林武峰不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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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武峰听进了庄超英的劝告,决定要关心林栋哲的功课了,可他当惯了慈父,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如何调整。

  林武峰还没想好万全之策,庄图南已经一马当先冲上去了,教导林栋哲写作文。

  庄图南感激林栋哲讲义气——林栋哲威武不屈,亲爹的棍棒之下都没有出卖庄图南,隐瞒了他们合伙儿卖作业给其他孩子的事实——决心帮他度过作文的难关。

  林武峰怕伤父子感情,庄图南没林武峰瞻前顾后的心理负担,丝毫不惧伤害兄弟情。

  林栋哲不就是没学过写作文吗?教,每周六傍晚让庄筱婷花十分钟给他讲解一下作文要点。

  林栋哲不就是没写过作文吗?写,讲解完把他关小房间里写。

  林栋哲不就是词不达意、废话连篇吗?改,让他反复改。

  林栋哲不就是不想写吗?打!

  庄图南暴力教学,林武峰趁机唱红脸,温言细语地陪林栋哲破题下笔、修改文字。

  庄图南雷霆手段,林武峰春风细雨,两尊大神刚柔并济,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林栋哲跟上了四年级的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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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0年春节,宋莹那个朴素真诚的愿望——少吃蛇瓜多吃肉——实现了。

  做为春节福利,国家在各大城市敞开了供应猪肉,无需肉票就可以随意购买猪肉,三家的孩子们总算不用早早起床去排队抢肉了,宋莹买了五花肉做了梅干菜扣肉,庄家油炸了很多小酥肉,吴家做了糖醋排骨,三家互送了年菜,年夜饭饭桌上颇为好看。

  除了准备年菜,宋莹和黄玲还多买了好些肉灌了香肠。

  一根根香肠挂在了瓜架上,宋莹觉得,香肠比蛇瓜好看太多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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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过后,更多的美食震动了饕餮们的神经。

  苏州是古城,自古就是江南的交通要道和商业中心,城市繁华富庶,苏州人的衣食住行也讲究,有很多老字号美食店铺,但这些老字号店铺都在过去的十几年间陆续关门了,无一幸免。

  事隔多年,几家百年老字号悄无声息地又重新开张了,陆稿荐、黄天源、生春阳……,熟悉的老味道再次蔓延在街巷中,激活了市民们的回忆和味蕾。

  已经还完了电视机钱、无债一身轻的宋莹带着全家去吃了生煎包,林栋哲吃得满嘴流油,兴高采烈,回来后向小伙伴们得瑟了很久。

  宋莹好打扮好美食,她试着调馅,学着煎了一锅包子,做好后送了庄家半锅,大受好评。

  巷口和农贸市场都有了卖糕点的私人小摊贩,庄家兄妹和林栋哲,偶尔能吃次梅花糕了。

第十二章 图南带我们读书了

  江南小巷

  1981年秋,庄图南直升一中高中;庄筱婷和林栋哲也都考入了一中初中部,成为了庄图南的校友,做为初中生,两人从少年宫退役了。

  改革开放已经进入了第三个年头。

  宋莹、黄玲所在的棉纺厂是国企大厂,被列入国有企业改革试点厂。

  改革头两年,厂领导用一系列管理手段提高了生产效率,但计划经济的销售渠道和销售定额固定,超出计划的产品只能积压在库房里,销售价格也由国家指定,几乎没有上调,以上两个原因叠加,棉纺厂的效益并没有提高。

  同时,厂里还在源源不断地接收返城知青和职工子弟——棉纺厂政策规定,父母退休,子女可以顶替父母的职位;父母未退休,子女如果是中专毕业生可直接进厂,子女如果是纺织系统的技校或职高毕业生,有资格排队轮候等名额进厂。

  几种情况叠加,职工子弟或顶替,或分配,基本都能进厂捧上铁饭碗。

  有进无出,棉纺厂的职工人数日益增加。

  效益一般,人员臃肿,厂领导班子研究决定后,展开了“破墙开店”和“留职停薪”两项措施。

  职工们对“破墙开店”这一措施是强烈支持的——把工厂的围墙敲掉,租给个体户开店,小商店如雨后春笋般围着工厂开了一圈,职工们吃、穿、用都方便了很多。

  “破墙开店”的店铺租金暂时缓解了企业效益和职工们工资之间的矛盾,既让职工们的生活极大便利,又让厂里发出了工资福利——奖金数额不大,但用宋莹的话来说,苍蝇腿肉也是肉。

  职工们工资福利的矛盾暂时解决了,人员臃肿的矛盾却无法解决——几乎没有任何职工响应“留职停薪”的号召,职工们以“我不嫌工资少,领导不嫌我懒”的心态照常上下班,以迟到早退、午休时间多睡一会儿等方式花样怠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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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子里现在不种蛇瓜,改种小白菜、空心菜等绿叶菜了。瓜菜由庄超英和林武峰照管,黄玲和宋莹忙于接单,

  上海市有了外贸公司,外贸公司长期向私人发放产品图片,再定期收购已钩织好的成品,私人凭此此赚取手工费。

  李一鸣在玄妙观前摆摊,生意很好,他和宋向阳每半个月就要去上海十六铺码头的市场进货。市场里有几家外贸公司的门面房,收购手工编织的毛衣、围巾等商品。

  李一鸣和宋向阳去上海时麻袋、行李袋里是空的,他们索性帮亲友们接了外贸单,去上海时把成品带去出售,回苏州时带回售出的现金和下一个订单。

  宋莹和黄玲都经常接这种外贸单——厂里的活不重,晚饭后和周末正好干些私活赚些零花钱,宋莹手脚麻利,偏好杯垫、围巾等工期短的小件,黄玲手艺精巧,喜欢完成毛衣、披肩等大件。

  两人刚开始接单时还要看着杂志上的针法编织,熟练了之后,边看电视边闲聊边钩编,手下的功夫一点不慢,成品刷刷地完成,外快刷刷地赚。

  黄玲每月能完成三件手工毛衣,她看着存折上不断上涨的数目,很欣慰,庄图南过两年读大学的生活费应该不是大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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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建国在院子里养了鸡鸭,除了自家吃,多出来的鸡、鸭、蛋就在街坊邻居里卖。

  张阿妹所在轮胎厂一样人心浮动,她搭着黄玲和宋莹的人情,也成了外贸编织军中的一员。

  电视机已经取消了限购,不需要票就可以购买了,吴家也买了电视,吴家的三个孩子就不常来林家看电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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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向阳现在林武峰手下做临时工。

  李一鸣基本选周日去上海进货,宋向阳和他一起去,帮他扛货,帮他分担商品的出站风险——两人去上海时扛半麻袋或一麻袋的外贸商品,回苏州时大概是五、六个麻袋的小商品,他们怕被苏州火车站查获没收,总是坐半夜的车次回来,分批出站。

  李一鸣和宋向阳被抓过一次,李一鸣是社会青年,宋向阳是压缩机一厂的临时工,火车站打了个电话给压缩机厂,林武峰施施然来了,送了一块手表,领走了两人和商品。

  宋向阳惴惴不安地回厂,并没有受到很严重的处罚——车间会议上,林武峰说临时工工资低、没奖金,帮朋友扛个麻袋挣点辛苦钱,罚他打扫一个月车间,算了吧;有人提议档案上记一笔,林武峰摇头,小伙子还没成家,还要谈恋爱、找对象,算了吧。

  林武峰是技术一把手,人又和气,在车间人缘好,他几句“算了吧”就把事情“盖”住了。

  宋向阳向李一鸣不住感慨,“林工平时那么和气,大事上真有担当。”

  李一鸣冒着“投机倒把罪”的风险勤奋挣钱,所幸在他摆摊一年半后,也就是1981年夏,苏州市发放了首批个体工商经营执照,李一鸣立即去工商所登记,拿到了个体工商营业执照,他的小摊位和“倒买倒卖”的行为从此合法了,不用再东躲西藏打游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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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小巷里棉纺厂职工的“不务正业、专心副业”相反,庄超英一心扑到了工作上,新学期刚一开学,他就被提为教导主任。

  教育局颁发了新文件,要求学校在具体教学中打破男女界限,体育课男女生一起上,实验课男女生同组等等。

  文件上特别注明,“在严禁校园早恋的前提下,学校的具体教学要打破男女界限,让异性同学正常相处…….”

  各校校长负责人,“教育局,我谢谢你!”

  教育局这波操作太风骚了,教导主任庄超英一筹莫展,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开展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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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考制度的确立让中学生的学习压力骤然剧增,单一的填鸭式教学方式和枯燥的题海战术又让学生们心生乏味,学生们纷纷用“文学”来疏解压力,满足自己情感上的需求和精神上的逃逸。

  社会精神面貌日新月异,小说、诗歌、电影等文艺作品一波波地冲击着所有人的思想,其中宣扬和歌颂爱情的优秀作品层出不穷,高中生做为思想最开放、感官最敏锐的群体——刚发表的小说、刚放映的电影,父母家长们还不知道名字呢,高中生就已经看完并热烈讨论了——首当其冲地接触到了这些作品。

  庄超英只能采用笨办法,在学生中不厌其烦地开展思想工作,重复、重复、再重复学习的重要性,并严禁在黑板报、班报上抄写或宣传任何有关爱情的文艺作品。

  除此之外,庄超英还排了值班表,老师们轮流在上下学时间段蹲守在学校自行车棚附近,看有没有男女生一起骑车上下学,尽力把早恋扼杀在萌芽状态。

  庄超英埋伏在自行车棚附近的树丛里,他身边的英语老师塞给他一本手抄小报,“老庄,我昨天在班上没收的,你先看看。”

  庄超英一瞥,看到两行标题,“迷茫”,“苦闷”。

  耳边一只蚊子嗡嗡地飞,庄超英无奈心想,“我一把年纪蹲树丛里,我也很迷茫,很苦闷。”

  英语老师似乎读出了庄超英的腹诽,自言自语道,“以前没高考,学生们都盼高考,现在有了高考这个上升渠道了,他们反而觉得学习枯燥、生活千篇一律,迷茫了。”

  庄超英草草翻看了一遍,把手抄小报还给英语老师,“还给学生吧,只是迷茫和抱怨学习任务重,很正常。”

  庄超英沉默了一会儿,“我看过更……厉害的诗歌,内容比这吓人多了,质疑、叛逆、骚动……”

  英语老师膛目结舌,“这才刚吃饱了饭几年啊,这些孩子们怎么就不珍惜好好读书的机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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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超英提到的“更厉害的诗歌”是从他儿子庄图南的一中诗社报纸上看到的。

  一中虽然是重点中学,但校风自由,师生们自发组织了众多的文学社团,抄写黑板报、办校报、给杂志投稿、组织座谈会、举办诗歌讲座……

  高中就两年,时间紧迫,庄超英说服了庄图南退出报社,希望他把时间和精力都尽可能地放在学业上。庄图南理解父亲的苦心,但他依旧为自己的精神生活留了一条缝隙。

  庄图南和他的同龄人们如饥如渴地接触着层出不穷的新文学、新思想。

  世界名著,伤痕文学,朦胧诗各种文学形式来者不拒,《收获》、《萌芽》、《青春》等杂志在庄图南和他的同学们手中争相传阅……

  小说、电影、诗歌犹如黄钟大吕,在少年们眼前敲击出一个全新而广阔的新世界。

  庄图南不再剪报,简报本换成了摘抄本,他在本子上摘抄了大量的名言名句,北岛、舒婷等新时代诗人的作品频频出现在他的笔记本上。

  庄超英和黄玲自然注意到了庄图南“开小差”的行为,黄玲有些担心,希望丈夫适当管管。

  庄超英更清楚高中生的动态,他安慰妻子,“高中生思想活跃,新的小说、电影只要一出来,我们还不知道名字呢,他们就已经看完了、聚在一起讨论过了,你一点不让图南看,他都没法和同学交流。”

  黄玲摇头,“不是不让看,考上大学再看不行吗?”

  庄超英叹气,“图南如果成绩下降,我会和他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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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栋哲借庄图南带回家的《收获》看,他没看懂,但宋莹无意间翻开看了几页就放不下了,她废寝忘食地熬夜看完,拿过来给黄玲看,“玲姐,这些小说你看了没有?”

  黄玲道,“断断续续看了不少了。”

  宋莹道,“看完半天缓不过神,很多以前想不到的事儿、说不出的话儿,看到书上写了才觉得原来是这么回事。”

  宋莹试图说清心中的模糊感慨,“这些文章,和以前的不一样,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