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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青鸾剑,不曾有一句半句的剑诀留下,薛印山说是宝剑,蒋世安也说是宝剑,江湖上人人觊觎,于是,它便真的成了宝,神秘莫测。
原以为大凡宝剑,只要与用剑者达到人剑合一,其威力自然无穷。
但白矜云试过,摈除一切杂念,与剑的配合,也算天衣无缝,可是,偏偏收效甚微。
在决战的前一天,众人都未曾留意的时候,有人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黑衣。黑纱。
看上去诡异神秘。
“什么人?”
异口同声。
穿心(5)
来人向屋内扫视一遍,目光落在白矜云的身上。
那轮廓,那眼神,白矜云呆呆的看了好久,试探着问道:“如珩师妹?”
“师兄。”
“真的是你?”白矜云喜出望外。
女子敛着眉,点头道:“是我。”
正是薛如珩。
白矜云曾听耕烟提起关于薛如珩同慕容天晴的事,如今看她黑纱罩面,眉目间皆是阴霾,生怕再触她旧患,只好假装不知,小心避忌。
“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
薛如珩并未作答,只幽幽的说道:“我听闻,你要同慕容天晴决斗。”
白矜云想笑,想扮做云淡风轻,那笑容却早已不知道在何时僵在心里,出不来了。只好面无表情说道:“是的。明日便是决战之期。”
“我来,是想将这个交给你。”薛如珩说着,从头顶取下一根发簪。众人不明白她此举的用意,但又见她将发簪的一头拧了拧,那雕着一朵芙蓉的簪子竟然像一个圆形的匣子,被拉开。薛如珩从里面取出一个细细的纸卷,展开来,大约有两根手指那么宽。她递给白矜云。白矜云低头看去,上面写着几行小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鸾凤双栖,和鸣锵锵。”
“这是?”白矜云不解。
薛如珩道:“这发簪,是爹在寿宴的前一天当晚送给我的。他说,他原本是托人为二娘打造的,只是,还没有来得及送出,二娘就…我也是前一阵不小心弄坏了簪子,才发现里面藏了这字条。”
百里霜不屑道:“不过是普通的情诗而已。”
但白矜云似乎并不这样以为,他拿着发簪和字条,反复的看了看,神情越发专注了。
薛如珩问道:“师兄,你想到了什么?”
“青,鸾。”白矜云将两行小诗的头一个字念出来。薛如珩接着道:“我也是觉得,这字条藏得如此隐蔽,而且刚好凑成青鸾二字,倘若这真是青鸾剑的秘诀,师兄你能参透,便又多了几分胜算。”
“可是,如珩。”
薛如珩看着白矜云的眼神,已经猜到他心中的疑惑,她凛然道:“我与慕容天晴,已经没有任何瓜葛。”随即,缓缓的除下面纱。
陆楚泠冷不防被她满面的沟壑吓到,一头扎进陆茗骏怀里,连百里霜也不忍心看多几眼。白矜云心疼的将面纱为她挂上,她艰涩的笑了笑,道:“放心吧,师兄,我没事。”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鸾凤双栖,和鸣锵锵。
白矜云将这两句诗反复吟咏,天色渐亮。
穿心(6)
又是邙山。
殇花岭。
一处断崖的两边。站着白矜云和慕容天晴。
他们皆是只身前往。
在此之前,白矜云千叮万嘱,一定要趁着慕容天晴离开,将耕烟从慕容府救走。而慕容天晴又怎能不防着,他前脚跨出门槛,花锦娘便已经将耕烟捆绑起来,像一个花瓶似的,摆在客厅的椅子上。
百里霜和薛如珩在慕容府的前院站定了,一眼望见五花大绑的耕烟,心知,又是一场恶战。
百里霜原本是不愿来的,相对于来这里救一个同自己没有什么交情的女子,她觉得,倒不如痛快的和白矜云一起,跟慕容天晴大战几百回合。
但白矜云央求她。
在决战之前的很多天,连着央求了她好多次。
或许,也可以称作商议。
这些日子的相处,白矜云渐渐的看明白,她其实并非冷血阴狠的蛇蝎女子,她也曾与他在林中谈笑,或者,在原上纵马。他们的关系不断的缓和,已然趋于朋友。
只是白矜云不愿意承认。
对方毕竟出身邪教。一日是,终生是。
不过,她终于还是同意和薛如珩联手到慕容府救人。她说:“我知道我倘若不救出你的心上人,你心头总有牵挂,未必能够全力一战,是么?”
那个时候,白矜云第一次对着她,真心诚意的,笑了。
慕容府上。花锦娘见来的不过两名后生晚辈,还是区区的女子,得意得很。百里霜因为亲见她与独天骄交手,对她的武功路数多少有些了解,知道玄阴九式乃极阴毒的武功,凭自己和薛如珩两人之力,倘若硬拼,必定不是她的对手,这个时候,自然是必须利用自己的强项,下毒以及暗器了。
百里霜扔给薛如珩一粒赤色的药丸,示意她服下,薛如珩稍有犹豫,但还是一口吞了下去。霎时间,漫天的桃花瓣飘飘洒洒,带着酩烈的熏人的香气。
花锦娘的嘴角浮起轻蔑的笑意:“雕虫小技。”
说着,将内力积聚在双手食指的商阳与中指的中冲穴上,以八卦之形绕开,那小小的一方庭院,顿时有如金钟罩顶,花瓣皆被抵触在人的头顶上方。
花锦娘冲着百里霜得意的一笑,百里霜却面不改色,掌风飕飕的,朝着她飞去。薛如珩亦拔剑,大喝着对准花锦娘的面门刺去。
花锦娘以足尖点地,跃空三尺,同时将内力如气泡一般释放,那些悬在半空的花瓣,突突的竟然爆裂开,铺了满地的残骸。
百里霜连发三只毒针,却都未能近得花锦娘的身。花锦娘大笑着说道:“连独天骄也要怕我三分,更何况你们两个乳臭未干的丫头。”
话毕,一根细如牛毛的银丝缠住了她。
花锦娘的脸色微变,瞪着薛如珩,喝道:“臭丫头,香魂索卢心媚是你什么人?”
薛如珩朗声道:“正是我娘。”
“你是薛印山的女儿?”因为蒙着面,花锦娘看不见她的样貌,听她自己说起,方才晓得对方竟然就是仇人的女儿,心中的怒火又深了一重。
但那银丝,是薛如珩的母亲临终交给她,只做防身之用。她并未驾驭得娴熟。眼看花锦娘即将挣脱,她只好以左手持剑朝着对方的胸口刺去。
只听咣当一声,剑断了,银丝铮铮然碎裂。
薛如珩挨了花锦娘一掌,撞到回廊的檐柱上,嘴角渗出血痕来。
“如珩姑娘——”
这个时候,听到一直被绑在客厅里的耕烟唤她,她回头,看了看这个自己向来不喜欢的女子,听她小声道:“她左边的肩头,受了伤,尚未痊愈。”
薛如珩怔了怔,然后抿着嘴,对耕烟点了头,以示谢意。
“你要当心!”
“我会的。”
再回头看百里霜,很明显她已经被花锦娘逼得欠缺还手之力。这时,薛如珩凌空而起,将方才耕烟告诉她的,大声重复了一遍:“她的左肩有伤。”
百里霜会意,簌簌的掷出一排毒针,皆向着花锦娘左肩的几处大穴而去。花锦娘虽退避有余,但也不由的面色骤然下沉,狠辣的攻势,豁地收敛了不少。
穿心(7)
两个时辰之后。
花锦娘败了。
死了。
败在薛如珩的手上。死在百里霜的暗器之下。
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会输给两个武功不如她的黄毛丫头。
或者说,三个。
倘若不是耕烟的提点,百里霜和薛如珩或许难以取胜。薛如珩替耕烟松开绳子,竟然对她说了一句,谢谢。这让耕烟觉得快乐。
然后她们三人一起,往殇花岭赶去。
决斗仍在继续。
已经过了两个时辰,白矜云和慕容天晴满面的汗水。烈日正当头。
因为是决斗,江湖中的规矩,观战者不能出手,亦不能从旁指点。她们只好心急火燎的在一边看着,尤其是耕烟,心都揪成了一个死结,堵得慌。
第一剑。穿花照竹。
耕烟想起自己同白矜云的相识。她像一滩烂泥趴在地上,骑马的人像英雄侠士一般气宇轩昂。当白矜云起身欲走,耕烟一把抓紧了他的衣袖。或许是太过心急,那力气稍一泻出去,就觉得体内剖肠刮肚般的疼。哎哟一声,下巴就撞到坚冷的地面。白矜云心软,重又蹲下来,一脸慈悲的望着耕烟。问她,你想让我救你?
第二剑。浮云蔽日。
耕烟想起自己还不会骑马的时候。她死活也要与白矜云同骑,她在后面揽着他的腰,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苦了白矜云,七尺男儿,手脚仓皇,心如鹿撞。她不会穿衣梳头,早上睡醒了乱糟糟的,她就随便整理一下,顶着歪歪斜斜的髻,穿着系错了位的衣裳,还以为可以不再惹人注意了,却还是行人目光的焦点,白矜云站在她旁边,羞得真想拿面纱把脸遮起来。
第三剑。鹤舞九宵。
耕烟想起自己被困在慕容府。白矜云独自一人,在孤零零的街道上,孤零零的走着。已经忘了来时的路,亦不辨去向何处。诸多的惆怅萦绕心头。她唱歌。她恍惚听见他在问她,耕烟,是你么,耕烟?她想回答,喊了一个字,白,白,然后,被慕容天晴硬生生截断。
第四剑。哀草离离。
耕烟想起自己被白矜云狠狠的揽入怀中。他说,我已经爱上你。那样的场景,她经历过两次。第一次她说我无法接受你的好意。第二次,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说,白大哥,我也跟你一样,失去过一次,不想再失去第二次,不想遗憾终生。然后回应他一个长久的深挚的拥抱。还有绵绵的细吻。
第五剑。
还没有第五剑。
因为耕烟猛然冲进两人对峙的阵地。在最最中央的位置。面对住慕容天晴,声声唤他,慕容大哥。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她无忧无虑的和他在一起数星星的时候那么唤他。
慕容大哥。
这四个字,让慕容天晴有瞬间的失神。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身着石榴裙,笑意满满的耕烟,就那么站在和风里,在七彩的阳光下,偏着头,一脸天真的望着他。
眼神里,似乎有某种期待。
穿心(8)
便是这期待,让他,就此不忘。
然后,白矜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剑,刺中慕容天晴的心脏。
这就是第五剑。
一剑穿心。
第二十二章 真相
真相(1)
耕烟想起自己堕马。慕容天晴救她。他向她伸出手,另一只手牵着马的笼头,眼睛直直的盯着她,面上是和悦的友善的笑意。那是他们的初相识。这英俊中带些腼腆的少年一路抱着她走回剑气山庄,当她毫不避讳的卷起裤腿,他甚至红了半边脸。
那场景,多么叫人忍俊不禁。
可是,如今,锋利的剑插在他的身上,他的步履蹒跚了,狰狞的面上,肌肉痉挛。他已经好久好久都不是从前的那个他了。
“对不起。”
耕烟轻飘飘的一声叹息。慕容天晴仰天大笑。
突然,那剑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挟住,缓缓的,自慕容天晴的身体里向外移动。倏地一下,剑被弹出五六丈远,直直的,没入一棵大树的树干。
慕容天晴竟然向着耕烟扑过去。耕烟吓得撒腿就跑。可她怎么跑,也不及慕容天晴的轻功快。白矜云想要阻止,手里没有了剑,却还是一个纵身扑上去。
他错了。
慕容天晴的用意便在于此。
白矜云的右手刚触到慕容天晴的肩膀,他的手里倏忽多出一把短刀来。只见他一个反身,那短刀自白矜云的身前划过,从胸口到小腹,出现一道血淋淋的又深又细的口子。
“卑鄙!”连百里霜也忍不住大声呵斥,举着剑,向慕容天晴刺去:“今日,我便杀了你这叛徒,替教主清理门户!”
慕容天晴的胸口,仍旧汩汩的流着血。他只要稍一动真气,那伤口更是急速的扩大。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到了这样的时候,慕容天晴已是疯狂。
百里霜近得他的身,扑扑的,往他的胸口又加了几支毒针。谁想他不但不避,竟然还一把擒住百里霜的左手,往自己的面前又拉近了两尺。百里霜心知不妙,想要挣脱,突然,颈上一凉。
那伤口,犹如缠绕在白皙皮肤上一圈暗红色的璎珞。
华丽。妖艳。凄迷。
百里霜张了张嘴,轰然倒地。
而此时,杀红了眼的慕容天晴再次张狂的大笑起来。那笑声,似要将在场的人的耳膜都震破。但是渐渐的,笑声沉下去。
犹如即将被风吹灭的烛火。
白矜云拾回青鸾剑,从背后,穿透慕容天晴的身体,将他抛起来,抛了足有三丈远。
一切终于静止了。
百里霜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白矜云心有不忍,扶起她,打算为她止血疗伤。可是他们都知道,这希望,微乎其微。
百里霜艰涩的笑了笑。
摇头。
她又想起在殇花岭上,白矜云将她放在一处开满杜鹃的花丛里,然后慢慢的俯下身去。她的手勾着他的脖子,任由他的鼻息游走于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那些裸露于肌肤和肌肤之间的空气,亦骤然炽烈。
她一生不尝情爱。但那滋味,她不得不承认,是羞涩而美好的。她抬起手来,抚上白矜云粘了血迹的脸。然后,手心慢慢张开。
一颗白色的药丸,带着残余的体温。
“你是个好人。倘若我能懂得这人世间的情爱,我想,我会爱上你。”
依旧是她惯常的戏谑的轻佻的口气。只是,少了那份煞气,以及目空一切的傲气。之后,白玉一样的手重重垂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