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快住手!”
耕烟和陆茗骏齐齐喝道。
站在一旁的百里霜这个时候如闪电般跃到三人面前,嗖嗖嗖的,封住他们肩胛上的穴道。他们顿时动弹不得,也出不得半点声。
百里霜冷笑着望着耕烟:“放心,教主不会伤害你朋友的。”
耕烟很努力的想张开嘴,却都是白费。看着白矜云像一块即将被人撕裂的布匹,惟有眼泪是活动的,哗哗的掉了下来。
就这样,持续了一个时辰。
独天骄突然重重的自上空砸下来。躺在地上,满身都是血。气若游丝。她虚弱的笑着,对百里霜点了点头。百里霜会意。从腰间掏出一个细长口子的瓷瓶,取出一粒黑色的药丸。
强行塞进耕烟的嘴巴里。
“你给她吃什么?”白矜云扶着地,一手按住自己生疼的胸口,呼吸很钝重。
百里霜没有回答。而是奔到独天骄的身边,单膝跪着。这个时候众人才发现,独天骄竟然已经断气。身体和四肢的温度很快散去,就连容貌,也在瞬间就老去,最后,变得干枯丑陋无比。
耕烟吓得闭上了眼睛。
“为何会这样?”白矜云缓缓站起身,问道。
百里霜红着眼睛盯着他:“教主将自己毕生的功力都传给了你。”
“啊——”
众人皆惊愕。
白矜云亦是,连说话也不顺畅了,问道:“她,她为何要这么做?”
百里霜站起来,凛冽的目光落在耕烟身上:“她刚才服下的,是我教中秘制的蚀骨丸,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毒性发作,她的骨头就会像被蚂蚁啃噬一样,慢慢的消失,最后,剩下一张无骨的皮囊。当然了,这个过程是极痛苦的,我看她细皮嫩肉,一定捱不住。”
“解药呢?”
白矜云已经沉不住气了,一把揪着百里霜的肩,那眼神,活像要将她吃了下去。
百里霜却不慌不忙的,迎上他:“杀了我啊,杀了我,四十九天之后,她会为我陪葬。”
“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白矜云的语气软下来。他知道,独天骄这四十年的功力不会白白的送给他,她这样做,是因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急需一个承接住她的功力,然后继续为她卖命的人。百里霜笑了,理了理被抓乱的衣襟:“你果然聪明,教主没选错人。你知道吗,我还真是嫉妒你,我跟了她十几年,她却选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来继承她的功力,实在不公平。”
“我可以将功力再过给你,只要你交出解药。”
“不必了,教主的功力,不是人人都能受的,若是我可以,她也不必挑中你了。你只要杀了花锦娘和慕容天晴两母子,替教主报了仇,解药我自然会给你。否则——”百里霜说着,袖间射出三颗细小的石子,刚好打在耕烟等三人被封闭的穴道上。
穴道解开了。
“我答应你。”
白矜云急急的说道。
耕烟奔过去:“白大哥,不可以,一个慕容天晴已经很难对付了,更何况还有一个花锦娘。”
“可是,我必须这么做。”
瞬息沉默。
半晌,百里霜又朗声说道:“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的,我会和你一起去,完成教主的遗愿。”
但这,丝毫不能减轻耕烟心中的忧虑。

第二十一章 穿心
穿心(1)

那几日,他们在洛阳城附近的山林里,借着猎户在林中搭建的木棚住着,百里霜日日督促白矜云习练武功,且与他一同参详青鸾剑的奥诀。
很奇怪的,白矜云觉得自己对这魔教的妖女并不太抗拒。或许多少有一些恹恹的情绪,但总也说不上憎恶,或者恨。有的时候他会很自责的想,莫不是因了此前她同他的那场肌肤相亲,那些场景犹如一个可怕的秘密,他摆在心里,从来不敢对任何人提及。
连想也不敢再想。
起初,百里霜以胜利者的姿态,颐指气使对待白矜云,言行举止都带着惯常的桀骜。为此,白矜云常躲着她,或者自己一个人到幽闭的瀑布底下练功。但百里霜总会找了过来,挑着眉毛笑着望定他:“嘻嘻,别以为自己聪明,你是躲不掉我的。”
总不免带着一般女子的娇劣顽皮。
白矜云道:“就算只是为了解药,我也是会和慕容天晴一战的,你不必处处盯紧我。”
“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孤军作战的好。”百里霜幽幽的说道。
白矜云稍稍沉默一阵,突然开口问:“你真的只是为了天衣教清理门户,或者,为独天骄报仇?”
百里霜的面色颇有些难看:“那你以为,我还有何目的?”
“八珍盒?”
“哈哈,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的武功,本姑娘不稀罕,若不是教主想要得到,我还更乐于在一旁看看各位武林正道人士,是如何为了它抢得头破血流。”百里霜走到瀑布面前,一脚踢开,几粒石子扑啦啦的砸进了满是水花的潭。她又说道:“你也许觉得不可理解,就像你们天生喜爱自命正派一样,我并不觉得邪派、反派,或者做恶人是可耻的。我们也有我们的立场与原则。教主待我恩重,我自然是要为了她,向慕容天晴拿个说法的。我有的时候也很难明白,你们这些正道中人,为何总要把事情想得过于复杂呢。”
白矜云做苦笑状,这番话似乎在理,但他似乎一时也并不能完全理解和接受。不过,他好歹接受了同百里霜一起练剑切磋,甚至是相互配合以攻击敌人。
可惜,无论怎样,青鸾剑的奥诀难以悟出,剑的力量无法发挥到极至,其进展始终不乐观。
那些日子,但凡面对住白矜云,耕烟的眉头总要不自觉的锁起来。多么想说一句,你一定要保住性命,就算是为了我。但,始终难以出口。而白矜云,除了说你放心,我必定全力以赴这样的话,言语中再无其它。
穿心(2)

连眼神都带着闪躲。
——究竟胜败如何,他自己也是惧怕的。
有的时候,耕烟会想,败了也好,倘若你死了,我与你陪葬。
我真是好累。
好久不曾睡得安稳。
可是,真要想到白矜云会死,那铺天盖地而来的幻觉,那些淋漓的狰狞的场景,犹如一双掐住她的脖子的手,将她生生的钉在砧板上。好几次,便是从这样的噩梦里醒来,那湿了一枕一脸的,也辨不清究竟是汗,还是泪。
因为同是女儿家,耕烟的心事,陆楚泠多少能够揣测一些。她问她,既然还是喜欢的,为何不早一点表明了,以免将来后悔。她的意思是,以免白矜云战败或者败亡,就算有满腹的心事,满腔爱意,都成了空谈。
耕烟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但有些话,想说,却未必能说。
翌日清晨,陆楚泠一觉醒来,耕烟不见了踪影。她问过陆茗骏和百里霜,一个愕然,一个不屑,都说没有看见。在屋后的林子里找到白矜云,听罢陆楚泠的询问,他怔了怔,道:“也许就在附近,我去找找看吧。”
这一找,到晌午,徒然而回。
陆茗骏有些急:“都这个时候了,她一声不响的,会去哪里呢?泠儿,这些天你都陪着她的,她的言行举止你可有觉得异常?”
陆楚泠想了想,摇头:“没有。”
但又轻轻的“啊”了一声,偷眼去看白矜云。
“你想到什么?”
“昨晚我和耕烟说,说起,白少侠。我对她讲,倘若有什么话,要及早表明了,否则,追悔莫及。”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百里霜讪笑着,看着神态凝重又难掩尴尬的白矜云,不无嘲讽的道:“你如今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了,她莫非还去向这山里的野鬼倾诉了不成?”
见白矜云不做声,又软了语气,补充道:“解药还在我这里呢,她不会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吧。迟早是要回来的。”
“你说什么?”
穿心(3)

白矜云忽然犹如被人掐了一把,抓着百里霜的胳膊,急迫的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百里霜被他抓得生疼,道:“我说,她迟早要回来的。”
“前面一句?”
“她不会,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吧。”百里霜忍着疼,一字一顿说道。
白矜云听罢,松开她,颤巍巍的,倒退几步,正好碰到倚在门边的青鸾剑。剑柄即将触地的时候,白矜云一把将它揽过手,然后疾步向拴着马儿的树桩走去。
“白少侠,你去哪里?”陆茗骏和陆楚泠齐齐喊道。
百里霜亦是快步追上,问:“你要干什么?”
“慕容府。”
“你的剑法没有参透,教主的内力你也还没有完全懂得运用,你还不能去。”
白矜云的眼里倏地冒起一团火,拂开百里霜:“来不及了。”
是真的,已经,来不及。
耕烟回了慕容府。她的意图很明显,要在这场决斗展开之前,让慕容天晴带着自己离开,去哪里都好,只要是白矜云找不到的地方。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或者,更短的时间,只要毒发,白矜云也就没有必要再为了她而受到百里霜的要挟,跟慕容天晴对战了。
当然,她也可以选择死,来让白矜云放开她这个包袱。
但是她又怕自己就算死了,百里霜还会再出计谋要挟白矜云,或者,白矜云和慕容天晴还有其余的摩擦,又或者,慕容天晴不肯放过陆茗骏和陆楚泠,再度追杀。
总之,慕容天晴是可怕的。
可怕到会给她所关心的深爱的人,造成一千一万种可能。
而这些存在的可能,她想了一整夜,觉得最好的办法,当是自己这样的一个弱女子以乞怜的姿态回到他身边,他必定疏于防范,那么,只要在自己死之前,凭一己之力杀了慕容天晴,一切的顾虑,将不再成为顾虑。
一切的可能,也将不再是可能。
在接近一筹莫展,接近仓皇凌乱的时候,人往往都希望事情能沿着自己想象的轨迹而行,以为自己如此大无畏的牺牲与付出,就算未必能换取上苍垂怜,起码也有放手一搏的机会。
又或者可以说,不试过,怎能知道成与不成。
尤其是耕烟这样简单的姑娘。她觉得,她是应该为了白矜云而做些什么的。毕竟,白矜云为了她,以性命做赌注。
那么,她想,就让自己为了白矜云,拿性命当回报吧。
这爱,有多深,有多重,她都不计较。
她甘愿隐忍又卑屈。
尽管,慕容天晴不能理解,但他是聪明的。他不难揣测耕烟的用意。他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她消瘦的下巴,以挑衅的目光看住她,冷笑道:“别以为你能为你的白大哥做些什么,下一次,我再看到他,我一定不会手软,包括你那位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
耕烟强忍着泪,那个时候她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太天真。可是,这高墙大院,她既然进来了,就只许进,不许退。她哀求道:“我们离开洛阳吧,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不要再管这里的事情了。也不要再为虎作伥。那朱全忠,根本不是好人。他只是在利用你。”
“没错。我和他之间,原本就是以利益做维系。”慕容天晴道:“没有真正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尤其在这样的乱世,这是生存之道。你看我如今,家宅豪逸,良田千亩,有享用不尽的财帛。以前,连剑气山庄区区的弟子也看不起我,像白矜云,你以为他就是顶天立地的吗,他是谦谦君子吗,他一样看不起我,他只是表面上忠厚老实罢了。哼,要不是为了掩饰身份,我根本不需要委屈自己,你看现在多好,连独天骄都已经死了,我可以不用再看他们的脸色做人了,我可以想怎样,就怎样,包括你,窦耕烟,我要你一辈子留在我身边,你就别想再离开我半步。”
穿心(4)

啪。
啪。
接连两个耳光。
耕烟掴了慕容天晴一掌。
没想到,慕容天晴竟然也回手掴了她一掌。
风把房门吹开了。
月色映照出男子沉实伟岸的轮廓。
是白矜云。
青鸾剑在他的手里,泛着幽幽的青碧的光。
“耕烟。你为什么要回来?”他戚戚的问。
女子的舌头被绊住,答不上来。
慕容天晴笑得很优雅:“你倒是自己找上门了。”
“是的,我要同你决一生死。”
话出,耕烟大惊失色,她料想白矜云必定没有来得及参出青鸾剑的秘密,这一切都和她预设的情景大相径庭。
“白大哥,不可以!”
“好!”
耕烟和慕容天晴同时出声,相互看了对方一眼,一个满面哀戚,一个泰然自得。慕容天晴知道白矜云得了独天骄毕生的功力,这件事情,在独天骄死后,江湖早有盛传。所以他原本不屑一战,如今却非战不可。为了自己这些年背负的仇恨,也为了一直以来对白矜云的妒忌。他说:“倘若你赢,我不但放你们离开洛阳,还能说服朱全忠不再追究你那两位朋友。耕烟,也跟你走。倘若你输,我要的,自然就是你的命了。”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决斗之期在三日之后,这三日,耕烟在慕容府,食不安,坐不稳,她甚至还偷偷的将匕首藏在袖子里,试图刺杀慕容天晴。
可是,那样卑微的伎俩,又怎能奏效。
百里霜气急败坏的指责白矜云:“我原是想,与你一起联手对付他,可以设陷阱,可以用暗器,可以用尽一切不正当的手段,可是你倒好,为了一个女人,居然要用决斗这么愚蠢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