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槽!
吕现不会已经出事了吧?
炎拓急忙去摸专用号码手机,找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昨天交给聂九罗了,被子一掀,赶紧出来。
刚进到客厅就停了步:聂九罗已经梳洗好了,穿戴整齐,正坐在餐桌边吃饭——虽然她所谓的穿戴也就是披个大衣。
她闻声抬头,瞥了他一眼:“醒了?”
炎拓含糊嗯了一声,看向桌边。
两份餐点,西式的,都是热牛奶配太阳蛋,以及杂菜沙拉。
“叫了客房送餐?”
聂九罗点头,又埋头吃自己的。
因着这一打岔,炎拓也忘了自己出来是要干什么的了,站了会才打开小冰箱门,取了瓶矿泉水拧开了喝:昨晚喝酒了,今天还得开车,为防“隔夜酒驾”,多喝点水稀释总没错。
冰水落肚,一脉森寒冲喉而下,炎拓身子一僵。
昨天回来之后,他好像见过聂九罗,还说过话。
他转头看聂九罗。
聂九罗感觉到了他的目光。
反正也差不多吃完了,她把餐盘一推,抽了纸巾擦拭嘴角:“怎么了?”
炎拓迟疑了一下:“我昨天……喝醉了?”
“是啊。”
“我有没有做什么……不礼貌的事?”
聂九罗轻抬眼帘:“怎么你喝醉了酒、经常做不礼貌的事吗?”
炎拓:“不是,人喝醉了,自控力总会……差点。”
他想起一些片段,可他说不清是真的发生过,还是只是酒精麻痹了理智之后、心猿意马的幻想。
他再次跟聂九罗确认:“我没有……冒犯过你吧?”
聂九罗:“你敢吗,你冒犯了我,还能平安睡到天亮?”
这倒也是,炎拓长长舒了口气,转身回洗手间洗漱。
洗脸的时候,他掬起冷水往脸上狠扑,几次之后,忽然晃了神。
他又想起那双眼睛。
真的是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温柔的眼神了,那种,你什么都不用讲、她什么都明白的眼神,一下子就把他那些扯东扯西欲盖弥彰的说辞击垮了,人也好像一下子就缴械了,只想撕开心口,把深藏在里头的难过、内疚,甚至委屈,都掏出来给她看。
炎拓低下头,又掬了一捧水,用力捂拍在脸上。
梦里可真好,什么都有。
***
洗漱完毕,一身清爽,炎拓坐下吃早饭。
正想跟聂九罗聊点什么,她“嘘”了一声,眼帘低垂,似乎在凝神听着什么。
炎拓这才注意到,她一只耳朵里还塞着耳机。
这是……还在监听吕现?
炎拓紧张起来,又不便打扰她,只得时刻注意她表情,间或吃上两口。
过了会,她取下耳机。
炎拓心里七上八下的:“怎么说?”
“算是好消息吧,吕现离开农场了。”
炎拓一时激动,差点碰翻了面前的牛奶,他慌忙扶正杯子:“发生什么事了?”
……
具体发生了什么,聂九罗说不上来。
她只知道,昨晚近十一点的时候,熊黑匆匆把林喜柔给叫走了,原因是“出事了”。
再有进展,就是刚才了,吕现应该是在餐厅用早餐的时候碰见了熊黑,跟他打招呼说:“熊哥,昨晚没事吧?”
熊黑明显不想多谈,敷衍似地应了一声。
吕现又问:“今天咱们一起回城吗?大概几点?”
熊黑回了句:“你走你的,我们还有事。”
显然,本应该在今天对吕现进行的计划,被迫搁浅了。
好运气来得太突然,炎拓简直不敢相信:“会这么巧吗,想什么来什么,‘脱根’这么配合我们、这个时候出状况?”
聂九罗把专用号码手机和耳机一起推给炎拓:“管它呢,反正,是好消息没错了。”
她没见过吕现,但这人好歹从阎王手里抢过她的命,她也希望他平安。
***
早饭过后,两人再次出发。
郑州到安阳,两个半小时的高速行程,中午不到,车子就已经进城了。
理论上,安阳应该是特别古老的城市,毕竟是甲骨文的故乡,炎拓还以为会扑面而来“历史的厚重感”,来了才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国内的城市,争先恐后在“崭新”这两个字上使力,街是新的,楼是新的,连道路两边的树,都是青春摇曳簇簇新的。
聂九罗给他解释:“这是新区,老城区还是有点沧桑感的。”
炎拓这趟,是没空去邂逅“沧桑感”了,许安妮工作的餐馆在新区。
到的时候正是饭点,但这餐馆的生意并不兴旺,从门头上就能看出,属于经济实惠型,规模也不大。
也不知道人在不在店里,炎拓从大众点评上找到餐馆电话,打过去指名要找“许安妮”,前台让他等一等,然后扯着嗓子喊:“俺(安)逆(妮)呀。”
硬生生把一个颇洋气的名儿叫得土味十足。
炎拓挂断电话:“人在。”
说着就想下车,聂九罗叫住他:“我去吧。”
炎拓没明白。
聂九罗说:“地枭都认识你,我感觉你最好别露面,哪怕是在他们亲近的人面前。而且你去了,除了看她一眼,还能做什么?那还不如我去呢,同性之间,好说话一些。”
炎拓看她斜放在座椅边的老人杖:“你?”
“我怎么了?你把车子开到门口,我下去走两步,就有人来扶我了。养伤归养伤,不能一动都不动啊。”
也行。
炎拓从邮箱里调出许安妮的照片给聂九罗看了,又把车子开到餐馆门口。
刚想开门下去、绕到另一侧帮她开车门,聂九罗凶他:“你别,你就坐着,让我一个人艰难地下去,我下去了,你就马上把车开走,我发信息给你,你再来接我。”
这又是闹什么幺蛾子?炎拓哭笑不得,但还是依着她说的,“马上”把车开走了,就是开得很慢,从倒车镜里看到餐馆里真的有人出来搀扶她,才放了心。
……
聂九罗一进餐馆,就吸引了里头绝大部分人的注意,漂亮还在其次,主要是这一身太吸睛了,再加上吊着胳膊拄着拐,想低调都不能够。
她也看到许安妮了,正在给一张桌子翻台做卫生。
许安妮年纪很小,只二十出头,中等个子,圆脸,大眼睛,扎着低马尾,打扮得很素净——一般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多少都是有点潮的,她一点也不,素净得近乎朴素。
聂九罗向着那张桌子走去。
许安妮赶紧加快速度,最后抹了两下桌面了事,转身就来迎:“你好,就一位吗?”
她想伸手来扶,又缩了回去:聂九罗的大衣,一看就很贵,而她刚用完抹布,手上油腻腻的。
聂九罗嗯了一声,艰难而又面带痛楚地在椅子上坐下——坐得许安妮一颗心一直为她揪着,忍不住问了句:“姐姐,你这胳膊,刚受伤的啊?”
聂九罗被她叫得一怔,从没人这么叫过她,她也并不喜欢这称呼,觉得把人叫老了。
不过许安妮叫,可以理解,这姑娘,看起来像个高中生。
聂九罗点了点头:“不能用力,一用力就疼。”
许安妮纳闷地看向门外:“你这样的,还一个人下馆子啊,家里人不陪你?”
聂九罗淡淡地笑了笑,确信自己的眉目间一定带着些许哀愁——她可是特意对着镜子练过的。
她低头看菜单。
桌上铺了层透明软玻璃,菜单就压在玻璃下头。
聂九罗:“给我来一份招牌茄子饭,配一碗紫菜蛋花汤。嗯,还要一份外卖打包,给我老公来一份排骨烩菜、一份鲜竹烧鸡汤,再加一份小炒黄牛肉。哦对了,肉要嫩一点,不然他会骂人。”
说到最后一句时,神色很是抱歉。
许安妮只觉得匪夷所思:“你都这样了,还要给你老公带饭?他不会自己去吃啊?”
聂九罗轻咬了下嘴唇,眼圈渐渐泛红,低声说了句:“下单吧。”
说完,还抬起手,轻轻抹了下眼睛。
……
小餐馆客少,掌勺师傅速度又快,招牌茄子饭很快就上来了。
聂九罗刚吃了几口,一个“不小心”,把筷子掉到地上去了。
她想俯身去捡,不远处的许安妮闻声过来,把脏筷子收了去,又给她拿了一双新的。
聂九罗柔声说:“谢谢你啊。”
许安妮挺喜欢聂九罗,她觉得,这个姐姐一看就是那种有文化有素养的,说话这么和气,长得还这么好看。
她说了句:“姐姐,你是病号,还点这么清汤寡水的,营养跟不上啊。”
聂九罗强笑了一下,说:“习惯了。”
什么习惯了?联想之前种种,许安妮越发觉得不对劲,她偷眼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姐姐,你老公是不是对你不好啊?”
刚刚她就觉得有问题:一个病号,吃这么素,给老公点的反而全是大荤——老婆受伤了,还让老婆打包送饭,是人不是啊?
聂九罗抬头看许安妮。
有时候,想对方“坦诚”,你得先坦诚,想交换秘密,你得先自曝一个。
她伸出手,轻轻抚了下自己吊着的左臂:“你说呢,他打的。”
许安妮起初都没反应过来,顿了几秒,结结巴巴:“他……他打的?你老公?”
聂九罗含泪点了点头。
这特么是个变态吧,怎么能下得去手的?
许安妮太为她打抱不平了,可看她这娇怯的样子,又有点怒其不争:“你不能由着他啊,大不了就分,你这么好看,还怕没人追吗。”
聂九罗噗地一下笑了,俄顷又伤感,说她:“男女之间的事,太复杂了。你还小,都没谈过恋爱吧,你不懂。”
许安妮脱口说了句:“我不懂?我是比你小,可我懂的绝对比你多。”
说到这儿,似是意识到说漏了嘴,面上露出尴尬的神色来。
聂九罗知道她为什么尴尬:许安妮“上岸”之前,是出入情色场所的,年纪那么小,就要为了生计讨这种饭吃,见多了脏事,懂的自然不会少——可看她现在的装束打扮,洗净铅华,不染半点脂粉,显然是想跟过去做彻头彻尾的切割。
她故作惊讶:“你都已经谈恋爱了?男朋友对你好不好啊?”
一提到男朋友,许安妮眼睛里的笑意真是藏都藏不住,略带羞涩地说了句:“挺好的。”
……
半个小时后,炎拓开车过来接聂九罗。
依着她吩咐的,车子照旧停在门口,人不下车,而且为了体现“冷漠”,车门都没帮她开。
炎拓看得清楚,是许安妮扶着聂九罗到门口,也是许安妮帮着开车门的。
他转过脸,不跟许安妮打照面,但于她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
听到她嘱咐聂九罗小心点、慢慢上车,又说什么“我讲的话,你好好想想”,末了,还突然很大声地“呸”了一声。
炎拓不明所以,但他有很强烈的直觉:许安妮这声“呸”,是冲着他来的。
车子开出去一段之后,他问聂九罗:“你们都聊什么了,聊这么久?”
又说:“看不出来,你跟陌生人还挺能聊。”
好一会儿,都不见聂九罗回答。
炎拓觉得奇怪,转头看向聂九罗,这才发现她目光有点涣散,脸色也很奇怪,嘴唇微微翕动着,偶尔还焦灼似地舔上一下。
“聂小姐?”
聂九罗全身一震,似是这时才缓过神来,她转头看炎拓,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发颤。
“炎拓,许安妮怀孕了。”
许安妮……怀孕了?
炎拓脑子里轰一声,下意识就去踩刹车,蓦地又意识到聂九罗的身体经不住这样猛停猛顿,赶紧止住。
末了车身缓行,靠边停车。
两人在车里默坐,谁都没说话。
最后,还是炎拓打破了沉寂:“这不可能啊,人和地枭,怎么可能生得出孩子来呢?”
聂九罗轻轻笑了笑:“很震惊是不是,我在餐馆里听到她这么说的时候,把汤碗都给打翻了。一直缓到现在,才渐渐缓过来。”
“有两个可能,一是,他们已经打破了这种生殖障碍,可以和人结合、生得出后代。”
炎拓想说什么,聂九罗示意他别着急、先听自己说:“第二个可能是,许安妮以为自己怀的是吴兴邦的孩子,但其实不是。”
脑子一时还缓不过来,炎拓索性当伸手党:“什么意思?”
聂九罗犹豫了一下:“你还记不记得,林伶曾经怀疑自己夜半被人猥亵、却又怎么都醒不过来?我想说,许安妮一定不会拒绝男友和她欢好,可是,如果是半夜、没灯,又意识恍惚的时候,谁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呢?”
炎拓一字一顿:“你的意思是,吴兴邦安排人,和自己的女朋友……”
聂九罗低下头:“什么女朋友,血囊而已。”
说话间,眼前似乎又出现了许安妮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她那么认真,跟她说:“姐姐,你要果断一点,该分就分,你要相信,前头的风景一定会更好。就好像我,遇到我男朋友之前,我自杀过好几次,遇到他之后啊,我经常想,幸亏没死成,真的。”
第79章 ①⑧
炎拓迟迟不开车。
聂九罗猜到他的心思:“是不是很想回去,把她给救出来?”
炎拓说:“或者你说几句话,打消我这想法。”
聂九罗笑了笑,很不想说,但还得硬起心肠。
“首先,她不会相信你,吴兴邦对她来说,不止是爱人,还是恩人,你想短期内说服她,不可能;其次,你把她救出来,安置在哪儿?一个陈福就已经让你焦头烂额了;第三,现在带走她,容易打草惊蛇,你别忘了,林伶还指望你呢。”
除了林伶,还有EXCEL表格上的人。
炎拓沉默半晌,长叹一口气,缓缓开动了车子。
车子动的那一刻,聂九罗真切地觉得,车身沉重,车轮动得好艰难啊。
***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都在赶路,两人很少交谈,只在停车休息时说几句“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去洗手间”之类的必要话。
打包来的那份饭,聂九罗让炎拓带出去扔了——许安妮那直来直去的脾气,保不齐会在饭里唾两口。
晚饭是在街边一家馄饨店吃的,荠菜虾仁的薄皮小馄饨,汤里拌了蛋皮、紫菜和小葱花,色彩满满,热气腾腾。
饭到中途,聂九罗给卢姐打了电话,说是晚上十点来钟能到,让她先准备起来,又特意叮嘱今天要留客,把客房打扫一下。
留客这事,她事先没问过炎拓,不过反正电话是当着他的面打的,他也没表示异议。
电话打完,炎拓问她:“邢深那边……有消息吗?”
聂九罗打开微博看了看,摇了摇头。
其实她今早才跟炎拓说过这事,他现在又问,是真的着急了。
炎拓也觉得自己太急了,自嘲地笑笑:“我现在挺后悔,这么多年,没给自己发展出帮手来,可是转念一想,发展谁呢,把人拉进这种事来,得被骂死吧。”
如今,邢深这干人,居然成了他拼命想抓住的救命稻草了。
也不知道这些人脾性如何,好不好相处。
……
晚上十点半,车子驶进聂九罗家所在的巷子。
这一天再怎么低气压,归家在即,聂九罗还是止不住兴奋,隔着大老远,她就看见了站在大门口、伸着脖子张望的卢姐。
卢姐不认识炎拓的车,却又怀疑这辆就是,于是一直盯着看,聂九罗咯咯笑着揿下车窗:“卢姐。”
卢姐笑着迎上来:“我还说呢,算算也该到了。”
车子停稳,卢姐帮着拉开车门,原本堆了笑的脸,在看到她的拐杖和吊起的胳膊后,真个悚然变色:“你,你这是怎么了?”
聂九罗轻描淡写:“不是看石窟吗,从上头摔下来,胳膊摔断了,多亏这位炎先生……”
她示意了一下刚下车的炎拓:“喏,把我送去医院,还开车把我送回来。”
卢姐赶紧上来扶住聂九罗,又向着炎拓感激地笑:“炎先生,谢谢你啊。”
炎拓对自己的新身份适应得很快:“不客气。”
他打开车后厢,把行李箱等都取下来,帮着拎进院里,刚走到中庭,就闻见一股淡淡的幽香,忍不住说了句:“好香啊。”
经他一提醒,聂九罗也注意到了:“是不是什么开花了?”
卢姐指向院子一角:“前两天就开了,开可好了,老汤说,今年暖冬,提早开了。”
炎拓这才看到,角落里有棵两米来高的梅花树。
是棵白梅,树形疏朗,枝条细而有劲,仿佛有骨支撑,枝条上星星点点,绽着一枚一枚,白瓣黄蕊,朵朵灵动,当然,更多的是花苞,有的细瘦,有的饱绽,笼在屋里透出的微光下,一树花,一树无声的热闹。
他有点惊讶:“你还会种花?”
聂九罗还没来得及开口,卢姐先笑了:“聂小姐哪会种啊,她请了个花匠,老汤,两周来一次,人家退休前是市植物园的,专会摆弄花花草草,可厉害了。”
这样啊,炎拓也想起来了,聂九罗是有个花匠。
他忍不住又看向那树白梅,长得真好,恣意又张扬,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认真看花,是在什么时候了。
正晃神间,听到聂九罗问他:“炎拓,饿不饿?让卢姐给你下碗面吃。”
炎拓摇头:“大晚上的,吃多了睡不着。”
聂九罗吩咐卢姐:“给他来一碗,我也吃点,都少少的就行。”
炎拓又好气又好笑,压根就不听他的意见,还问他干什么?
不过,既然“少少的”,那就吃点吧。
***
客房在一楼,收拾得很干净,炎拓把装陈福的行李箱放进衣柜,合衣躺下眯了会。
只一小会,就梦见了农场、地下二层。
梦里一片漆黑,身周包裹着浓重微湿的泥土气息,有个喑哑而哀伤的声音,一直时断时续地喃喃:“安安,我家安安……”
炎拓循声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人。
正在黑暗里摸索,前方远处,隐隐亮起了光,有个小小的女童身影,瘦骨伶仃,在光里踽踽独行。
炎拓大叫:“心心!”
然后一惊而醒。
醒来的时候,灯光柔和,窗子上映着白梅的姿影,原来那株梅花,就开在他的窗外。
门外传来卢姐的声音:“炎先生啊,面煮好了,我送上去了,聂小姐走路不方便,你上去吃吧。”
***
老实说,上二楼,炎拓还真有点心头忐忑:他上次来,在这儿狠狠造过一次,临走还推倒一尊泥塑。
如今又来,很像亲临犯罪现场。
跨完最后一级台阶,大工作室尽收眼底,炎拓松一口气,还好还好。
他偷溜了一眼那尊自己掀翻过的水月观音,修复过了吗?隔着塑料罩膜,看不大出来。
聂九罗突然冒出一句:“别看了,再看让你赔。”
炎拓吓了一跳,心思被戳破,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他在工作台前坐下,看自己那一小碗面。
怕汤汤水水弄脏工作台,碗筷和筷搁都放在黑漆绘金的小托盘里,真是好小一碗,细瓷透光的米花玲珑碗,鸡汤煨的小份龙须面,里头撒鸡丝、木耳丝,点着几粒枸杞小葱花,还切了两片荸荠。
炎拓说:“那你还咬人了呢。”
这是要跟她battle吗?
聂九罗:“那谁把我淹水的?”
炎拓:“淹水……没破皮没流血的,咬人留一辈子疤啊。”
聂九罗:“淹水,心理阴影也是一辈子啊。”
一扯心理阴影,炎拓就没辙了,心理上的事,他不敢发表意见:“那我,后来也救了你啊。”
聂九罗:“我没救你?我还请你吃了碗面。”
这要掰扯下去,可就没完了,炎拓主动求和:“碰个碗,算了,行不行?”
聂九罗乜了他一眼,摆了两秒姿态,碗推过来,和他的咣啷一碰,噗嗤一笑,算是清账了。
面的味道真是不错,炎拓连汤水都喝了个精光,这点量,吃下去不致压胃,又滋味无穷,十分满足。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卢姐一直称呼你‘聂小姐’?”
这种住家阿姨,又是做久了的,居然还叫得这么客气。
聂九罗说:“这是人家卢姐的坚持,她说毕竟是雇佣关系,不能没了界限,所以也就随她了。”
“那熟人怎么叫你?”
聂九罗随口说了句:“叫阿罗咯。”
阿罗。
炎拓低声念叨了一次,说:“怪怪的。”
聂九罗奇道:“哪里怪?”
老蔡这么叫她,邢深也这么叫她,蒋百川是“聂二”这个名字叫顺口了,不然也会这么叫她。
炎拓屈起手指蹭了蹭鼻侧:“反正就是有点奇怪。”
聂九罗没好气:“那是你没叫习惯,多叫几次就好了。”
炎拓哦了一声,又点了点头。
那他以后就这么叫好了。
……
吃完饭,聂九罗把餐盘都推到边上,拣了支笔在手,又从台子上的一堆文具里抽出一张淡金色的长纸条。
看那架势,是想在纸上写字,但一只手不方便操作,她吩咐炎拓:“帮我按着纸头。”
炎拓起身过去,站到她身边,略弯下腰,帮她按住纸端。
聂九罗笔在手里拈了会,沉吟片刻,低头写字。
她已经换过衣服了,深空蓝色的薄款丝光缎面家居睡袍,低头时,长发从两旁拂下,露出颈后白皙的一片,还有后领口上一颗小小的、金线绣出的星星。
有些衣服是花哨在外,给别人看的,有些衣服美得小心翼翼,只自己知道。炎拓很喜欢这颗小星星,撩开长发的时候,这颗星星才半遮半掩地露面,想想都很美。
他看聂九罗写的字。
——1,见到许安妮。2,炎拓送我回家。
“3”想了好一会儿,然后写“面真好吃”。
写完了,落上日期,搁笔。
炎拓隐隐有些概念:“这是日记吗?也太偷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