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彻底放下自己手中的笔记本,将她左耳中的耳机摘下来送进自己耳中,“好,我看看。”
他身子侧倾过来,两人又挨靠着了,虽然中间还隔着一个扶手,但他靠近时有清浅的呼吸拂过她耳廓与脸颊,有些许的痒意,滞留在皮肤后密密麻麻地散开,让她坐着的身姿如触电般变得有些僵硬,但表情还是在泰然自若地看电影。
其实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也鲜少有时间一起看电影,他们不是那种只会谈情说爱,你浓我浓的小情侣,因为各自的学业都太忙碌,即使见了面也是去对方学校的自习教室或者图书馆,她看书做题,他则沉浸在代码世界,两人每年都包揽了所在专业的各种奖项与最高奖学金,在自己的领域里发光发热,随着年级越高就越聚少离多,她很早开始准备考高校研究生,他代表A大去参加各大竞赛,见面都是来去匆匆,而看电影在当时已然成为一种奢侈。
当然,谁也不会料到,多年后他们不用再相隔两地,也不用挤时间匆匆见面,他们终于能一起出国,一起在飞机上看电影,人也依旧还是那个人,却从亲密无间的情侣变成了利益至上的甲乙方,甚至说话都要加个前缀:许总,王经理,以此来时刻提醒对方如今的身份。
难怪人常说,时间是个很奇妙的东西。
电影依旧精彩地播放着,许意浓透着屏幕角度看着从中映射出的他,一举一动,一眼一眸,将其堂而皇之地收尽眼底。
电影即将进入尾声的时候,十年后,女主角开车在碧蓝的湖边终与男主重逢,她徐徐走向他,他们四目相视,深情凝望,在互诉感情后真相大白,女主仰头捧起男主的脸颊送上自己的唇。
镜头旋转,他们鼻尖交错而吻,这个吻里有惊有喜,也有分别了十年的苦楚。
末了,女主对男主说,“看到没,鼻子不会碰上,傻瓜!”
那是源于十年前他们对接吻会不会碰到对方鼻子的一个讨论,在结局终于有了答案。
再熟悉不过的场景,他们的初吻也是源于一个电影,在那电影院的门后尽是他们的青春与年少,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有什么在两人之间无声蔓延,但他们默契地盯着屏幕,无人说话。
电影结束,机舱广播也提示飞机将要落地,所有屏幕回归到最初的画面,两人也默不作声地分开,重新坐好,气氛静默,只能听到飞机在气流中运行的嗡嗡飞噪声。
许意浓偏头望着窗外,看着如点状般的建筑物不断放大再放大,繁华的街道与鳞次栉比的高耸大厦掠过眼底,伦敦到了,却没有任何欣喜,只有难以言说的苦涩,而她也清楚地知道,从飞机落地的那一刻,他们之间分开的倒计时也正式开始。
伦敦此刻的时间是晚上九点,温度比阿姆斯特丹还低,许意浓一下飞机就感受到了比先前更甚的凉意,王骁歧把外套让给了许意浓,自己穿着的还是登机时的那套休闲服,身形单薄,下飞机时她听到他浅浅的咳嗽声,出了港想把外套还给他。
“我也带外套了,一会儿拿了行李就可以穿上。”
“先拿行李。”他阻止了她脱衣的动作,趁人群还不多快步走向传送带处。
直到拿到行李,许意浓批上了厚实的外套,王骁歧才将自己那件收了回来。
两人都在机场里换上了公司准备的当地电话卡,出关后有公司安排的车来接应,司机是个英国人,双方确认信息后两人上车。
司机一开始不确定他们英语是否ok,简单询问几句后发现两人皆是一口流利的英语,尤其王骁歧,出口便是一股浓郁的英伦腔,跟上次在车展上的美式发音比,衬得整个人的气场都很沉稳,司机惊喜之余一路上话也多了起来。
对此许意浓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在语言能力上确实是有天赋的,当时为了方便以后出国参赛,他把练英语口语当作每天必做之事,走路都在听国外新闻,美式英式轮着练,后来她说要去日本留学,他又从零基础开始挤时间自学起了日语,仅一年时间就考到了一级,速度赶超了她,快得令她咋舌。
他就是这样,只要他真正想做,就没有做不到的。
那边侃侃而谈,这会儿许意浓手机一响,她收到一条微信,竟然是于峥。
于峥:【在伦敦接应的车上了?】
他像是掐着点发来的,可中国这会儿是凌晨,他还没睡么?
许意浓回了过去。
【是的,已经跟对方碰头上车了。】
岂料不出两秒,那头居然发起了视频通话。
正在跟司机交谈的王骁歧闻声往她那儿看了一眼,她手机屏幕上赫然亮着“于峥”两个大字,很显眼。
许意浓一头雾水,以为他是有什么紧急的事要交代自己,但接之前又下意识地瞄了眼王骁歧。
这么晚她跟男领导视频,他会不会误会什么?但不接万一真是公司上的急事,她也担不起责任。
迟疑片晌看他还在与司机对话似没注意她这边,便从包里掏耳机戴上,确认蓝牙连接成功后她才滑开了接听,人挪坐到角落还压了压嗓。
“于总。”
画面里的于峥跟平日里西装革履的模样风格迥异,穿着宽松的居家服,头发也湿嗒嗒的像刚洗过澡,许意浓有些讶异,不是很能适应他这种形象。
他嗯了一声,问她,“怎么样,刚到那边时差上还习惯么?”
“还好。”
“伦敦天气冷,注意防寒,公司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住处,一会儿司机会送你过去。”
“好的,谢谢领导。”
“那边会有跟你对接的BOM负责人,你平常有什么需求就跟他提,或者跟我说也行。”
“明白,领导。”
他确实交代了她一些事,但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要,许意浓觉得他大可不必这么晚特地跟她视频,而她一口一个领导,中规中矩的拘谨样也无时不刻在跟他保持着距离。
就在两人说完工作她准备挂断时,于峥又冷不丁冒出一句。
“王经理在你旁边吧?”
许意浓一愣,不解其意。
于峥:“把手机给他,我也有话跟他讲。”
“……”
第65章
你有话跟他讲你找他微信啊!为什么要用我的手机!很容易被误会的好不好!
许意浓在心底咆哮。
一番踯躅后,她还是摘下耳机把手机递了过去并清了清嗓。
“是于总,他有话跟你说。”
王骁歧没有意外,很自然地把她手机接了过去。
“您好,于总。”
“你好,王经理。”
大晚上两个大男人视频,气氛莫名尴尬,许意浓听来听去也就是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但于峥偏偏还加了一句。
“我们小许外派经验还不足,又独自出门在外,辛苦王经理帮衬两周,我们会尽快安排前来接应你的人手。”
平添出一丝暧昧又将他择得干干净净,令许意浓不禁蹙了蹙眉。
王骁歧面容平静,“这么晚于总有心了,分内之事谈不上辛苦,我跟许总之间也早有默契。”
他这话让许意浓的心跟着突突一跳,打乱了原有节奏,后面他们说了什么也没听进去,直到听到视频结束的提示音,她扭头看向他。
“挂了?”
王骁歧神情淡淡,“抱歉,忘了是你的手机。”抬手准备帮她回拨过去,“你们继续。”
许意浓一把抢过手机,“不用了,挂了就挂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又追加一句,“我们就是上下级而已。”
说完就懊恼了,觉得自己像在刻意跟他解释,又觉得自己像心虚,可她公事公办有什么可心虚的?
王骁歧不予置评,低头处理起在飞机上无网时收到的几封邮件,他不说话许意浓也撇过头看向窗外,司机虽然听不懂中文但也会察言观色,一看气氛微妙也没再打开话匣。
城市喧嚣繁华与五光十色在车厢内穿透而过,斑斓交叠光影重重,却有着与之不符的诡异静默,也不知是不是这车的密闭性不大好,许意浓还觉得有点儿淌风,冷气呼呼地在拂在她耳根,像被人用手揪着无端生疼。
这种感觉像是回到了高中时的冷战,两人之间自动隔竖起一道结界,你不来我也不往,楚河汉街,泾渭分明,可煞不自在。
车一路开到了公司安排的住处,一座小公寓楼前,门口站着个男人,亮眼的车灯把他照得面目全非,只能看出个大体身形,不高不瘦,典型的中年男子体态。
一看车来了,他趋近相迎,许意浓和王骁歧也同步下车。
男人先自我介绍,“你们好,我是这儿的BOM负责人黄有为,二位长途跋涉辛苦了,欢迎你们的到来。”
许意浓率先跟他打招呼,“您好黄总,我是公司这次外派来的BOM支持许意浓,叫我小许就好。”紧接着侧过身向他介绍起王骁歧,“这是公司此次一同派来的IT技术支持,乙方的……”
黄有为不等她说完就哈哈笑着近身向前,将他手紧紧一握,“认识认识,都认识的,我们的老朋友王经理,放眼整个逐影,谁还不认得他啊。”
王骁歧也笑着伸手,“好久不见,黄总。”
黄有为拍拍他的肩,“是有好久没见了,你来我很意外啊,IT部居然舍得放你出来?由此可见上面是有多嫌弃我们这儿的项目进度了。”
王骁歧轻描淡写,“哪里,现在国内各项目也很紧张,我是唯一可以机动差调的,只是暂时被安排过来帮忙,等IT部人手一空就走。”
黄有为半打趣半认真地摆手,“那我倒宁愿他们的人一直不空,换你一个王骁歧长留在这儿。”
看他们熟稔的样子,许意浓发现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个,她忘了,王骁歧已经在逐影待了三年多,比她的资历要高,认识的人也多,不足为奇。
一阵寒暄后,黄有为给他俩分别发了在英国公司的工作证并嘱咐司机搬下许意浓的行李,却没有提到王骁歧的,正当许意浓心生困惑,他已经开口告知。
“是这样,英国分公司是被收购的,这里是老的员工宿舍,单人单间,我们那批从国内派过来的时候这儿已经住满了当地员工,所以后来公司在附近给我们租了一栋别墅,但都是一帮大老爷们,考虑到你一个女孩子过来跟我们混住不太方便,所以跟这里协调出了一间宿舍安排给你独住,但只协调出了一间。”他如此强调后再看看王骁歧,“我们那儿正好还有一间空房,王经理应该不介意跟我们挤挤吧。”
王骁歧迎着他的视线,唇畔微抬,“黄总说笑了,有别墅住怎么能叫挤,这种待遇换了任何人都求之不得。”
许意浓没想到他们考虑得这么周到,感动之余不忘道谢,“谢谢黄总,劳您费心了。”
那黄有为摇了摇手,“不用谢我,我这工作上忙得啊一开始也没想那么细,是你们于总特地交代要照顾好女同志,我才火急火燎地安排,好在也腾出了一间来。”他仰头望了望这座公寓楼,“就是这楼哇,有点年头了,环境设施比较陈旧,不比在国内,而且面朝马路,每天车水马龙的不是很安静,你可能要将就将就。”
其他的许意浓没怎么仔细听,只在他提到于峥时她心里跟车胎轧了一摊石子颠簸了一下,不由自主往王骁歧那儿瞥去一眼,他正随着黄有为的目光轨迹在上下打量那栋沉静的楼,昏暗的路灯下虽只有一个侧脸,但也不乏看出面无表情。
许意浓收回视线问,“黄总,我住几楼?”
黄有为说,“四楼408,我领你上去。”招呼司机带着行李跟他一道,同时跟王骁歧打招呼,“你稍等一会儿,车里坐着,我先送小许上去。”
正巧司机提着许意浓的行李从王骁歧身边经过,他手顺道一伸接过其中一只,“一起吧,正好我也参观一下贵公司的英国宿舍。”
许意浓脚下做顿,但执拗地没去看他也不跟他搭话,背着包跟着那黄总进到公寓里去了。
公寓楼里确实如他所说有些旧,而且电梯也比较小,许意浓光目测就觉得四个人加两只大行李会很拥挤,于是她知趣地缩在了一侧角落,可能确实上了点年头,这电梯灵敏度也不高,王骁歧要进来的时候双门没感应到,仍持续闭合的状态,眼看就要夹到他,许意浓从电梯内大步流星地跨前一迈,试图用手挡住自己那一边的门。
与此同时王骁歧已经察觉到电梯门的失控,他正要往后退看到许意浓伸手挡门的动作,眉眼一沉,人松开行李旋即上前,两手猛地往两道门沿上用力一撑,硬生生地靠双臂抵住了它们的闭合,几秒后,受到阻力的电梯门这才开始缓缓往回缩。
王骁歧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却目不转睛盯着许意浓,那眼神直逼她心底像要将人贯穿,以前他生气的时候就是这样。
被他这么一看,许意浓别了别视线,也把想问他疼不疼的话吞咽进腹中。
还不是怕他被夹,凶什么凶。
刚刚一直在狂按电梯打开键的黄有为亲眼目睹了这幕惊险的徒手扒电梯,用手擦擦汗,干挤着笑把一切罪过都抛给这楼。
“这儿太旧了太旧了,电梯也破,键钮按半天都没反应,回头得叫人来看看,真出了事可就麻烦了。”视线在王骁歧双手上左看右看,来回巡视,“你手没事吧?”
这除了是手,还是吃饭的工具啊,他们的项目还得靠他。
王骁歧拉着行李进到电梯内,淡言,“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黄有为念叨着才松了口气按了楼层4。
四人抵达四楼,走廊里放眼望去一片空旷,黄有为走在最前头。
“虽然旧是旧了点,不比现在的新公寓楼,但这儿住的都是英国分公司的员工,楼下有前台和保安,有什么事尽管找他们,安全还是有保障的,房子我们也差人打扫过了。”
来到408,他打开门,里面果然干净整洁,确实被打扫过了。
宿舍不大,一室一卫,进门就能看到一个落地镜,没有阳台只有两扇窗户,一扇在床头一扇在桌前,窗明几净,可以看到后面紧挨着的楼与小巷,卧室、书桌和小厨房之间用一个柜餐一体的长形柜隔离,上面吃饭下面储物,实用性很强,床靠墙的那一侧面挂着电视机,床边有个通顶的大立柜供放行李衣物,而各种电器聚集在开放式的小厨房内,卫生间只有淋浴,整体空间也适中,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转了一圈,可能前住户长期没通风的关系,能在里面闻到一股不是很重的霉味,这诱发了许意浓的老毛病鼻炎,她一个没忍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黄有为只当是有风的缘故,赶紧掩了掩门,他手指卧室,“床褥被套都给你换了新的,今天睡一觉没问题,其他刚需用品后续会给你送来,这里下去走几步路就有两个便利店,日用品零食都可以在那儿采购,你还有什么需求跟我直说就是,可能地方小了点,你先住着,要是实在住不习惯的话也别勉强,我再给你申请酒店。”
许意浓摇摇头,“不会,我之前在日本工作了五年,住的也是这种小型独立公寓,洗手间还不如这个大呢,早就习惯这种住宿模式了,我觉得这里挺好的。”
其实她对住宿的要求本并不高,清爽安全就行,而且她在寸土寸金的东京工作时也是待在这种三十平不到的小宿舍里,只不过那里是复式的两层格局,这里是小平层,她一向有什么就是什么,可没那么娇气,要真申请住酒店,公司只会觉得她吃不起苦,刚到这儿就搞特殊,到时正好又成了部门里那些个人茶余饭后的笑谈一桩。
黄有为抬了抬眼,表情略有讶异,“你以前就一直在国外工作?日本职场可出了名的不好混呐,尤其像我们这种男人偏多的制造业,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外打拼可不大容易。”
当时上面发来邮件,只说近期要派一个BOM组长过来,是BOM部的新人叫许意浓,其余相关信息并没跟他透露,难怪会被派来了,原来是有海外的从业经验。
许意浓不以为意地笑笑,“还好。”说话间无意瞥到王骁歧那儿,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的门边,一直在那儿来回摆弄着它,开开合合,又在锁上捣捣鼓鼓,让人不解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行李被妥放好,再互换了联系方式,黄有为跟许意浓道别,“刚到这里可能还要倒阵时差,明天也不急着上工位,你俩先适应适应,你这儿ok的话我就带着王经理回别墅了,反正有什么事及时联系。”
许意浓点头,“好的,辛苦了黄总,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我这边没问题。”
她将他们送到门口,黄有为连说,“你留步留步。”
等他们都出去了,她想想还是问了句,“黄总,你们那儿离我这儿距离远吗?”
“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近,全看开车速度。”黄有为告诉她又问,“怎么啦?”
许意浓手扶着门框,“没什么,我问问。”
黄有为挥挥手,让她回屋去,“外面冷,快进去休息吧,明早我来接你。”
“好,再见。”
“再见。”
关上门,许意浓疲惫地倚靠在门背,耷着眼望着地面,脸上的笑容逐渐敛退,陌生的国家,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环境,一切对她而言都是陌生的,就跟几年前初到日本时一样,有精神上的惶惶不安也有身体上的水土不服。
这鼻炎一发作就会狂流鼻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她揉着鼻子从包中抽出纸擤了擤,准备把窗户打开通会儿风散散霉气,可人刚往窗户那儿走了几步就被一阵风吹得长发拂间,发丝缕缕滑过脸颊,她循着风定睛一看,窗户竟开着,可她明明记得进来的时候是关着的。
突然门外响起“咚咚—”两声,把她人给一惊。
难道是黄有为有什么漏交代了又折回来了?
虽这么怀疑着但她还是提着戒备心,边往门边走过去边警惕地问,“谁?”然后准备趴在猫眼上探看,但还来得及没凑过去,外面已经出声。
“我。”
那熟悉的声音让她为之一怔,赶紧透过猫眼看去,真的是他。
她打开了门,想到他刚刚坐电梯凶她的样子,口气有点生硬。
“你怎么又回来了?”
王骁歧手往她面前一抬,她的鸭舌帽映入眼帘。
“你的帽子落我那儿了。”
许意浓浅浅哦了一声,“明天又不是不见面,你还送上来。”
“你有鼻炎,出门还是戴着,这儿天冷。”
她拿帽子的手悬滞在半空,房间里的窗户为什么会开着好像也在此刻有了答案。
他将帽子放回她手里,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问,“我刚刚一敲门你就开了,门没锁?”
“还没来得及。”
他闷不吭声地又径自把门一推,同时人往里一站朝门后看了看,许意浓不明不白地跟着他凑过去看看,“怎么了?”
这门有什么问题吗?
王骁歧看她手上还捏着一包纸巾,拿过后抽出一张揉成一团,然后用它把猫眼从门后严严实实堵了起来。
许意浓这才知道了他的用意,语气相比之前缓了缓,“其实从外朝里看就跟缩小镜一样,应该看不清的。”
他看她一眼,“但万一有人用猫眼反窥镜,就跟从里面看外面的效果一样,想看什么都一清二楚。”
许意浓被他说懵了,还是第一次知道猫眼反馈镜这个东西,她不禁提醒,“可这儿不是其他地方,是公司的宿舍。”
他是不是太过谨慎了。
王骁歧凝视她,“那又怎么样?凡事没有绝对,你觉得公司宿舍就百分百安全?”
“我的意思是……”
“我以为你在日本那么久,起码已经学会了保护自己,可现在一点自我防范意识都没有,平常工作人挺精明的,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心就那么大?”
风飞扬跋扈地透过门缝往房间里灌着,寒意密密匝匝,两人的发丝皆扬在其中,王骁歧说完面部轮廓紧绷,双眸里透着她的身影晦暗难明。
许意浓还保持着仰头看他的状态,那一刻她想说的话全被他堵在了嗓子里。
第66章
许意浓望着他,在日本的种种画面如这风般在脑海冲涌激荡,包括那一幕。
那晚他们没有视频,只通了语音,他告诉她,“我不能来日本了。”
那时的他们都身心俱疲,她心如空山强自忍耐,“没关系,那你留在A大,我读完研就回来,以后哪儿都不去了。”
就在你身边。
沉寂许久,他罕见地叫了她全名,正式到像经过了深思与熟虑,“许意浓,我们……”
那声许意浓其实已有所预兆,她太阳穴敏感一跳,好像知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几乎下意识地把他的话截断,“我明天上全天的课,要起好早,先睡了。”
她听到他沉重且压制的鼻吸声,“好。”
她咬了咬唇,还强颜欢笑地追问,“你不跟我说晚安吗?”
他默了默,那头有碾息烟蒂的喁喁声和他低哑的声线,“晚安,睡吧。”
她紧捏着手机,等了一会儿,但再也没有下文了,胸腔里像卡了什么,有一口气喘上不来,她隐藏着这种艰难的呼吸不让他听到,也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嗯了一声。
随着通话的结束,她人像被抽光了力气,背脊抵着墙壁慢慢滑坐下去,手机屏幕还停留在他们的微信对话框,她呆呆望着备注上的【老公】两个字,从未觉得两人离得那么远,不仅仅是相隔千万里的距离。
屏幕隔几秒就有要暗下去的趋势,她用手不停地点不停点,固执地不让它熄灭,仿佛一旦熄灭他们之间就有什么要断了。
蓦的,她打开在线票务服务公司的app,搜索从东京飞回中国的最快航班,她快速定了一张机票,匆匆收拾了一下行李,连夜出发去了机场。
那一刻她是奋不顾身的,什么学业、要强、孝心,统统都不要了,她只想在明天一早让他能看到自己,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站在他身边,即使他什么都没有了,也还有她,他们可以一起面对的。
可到了机场,她被告知受特级台风影响,东京所有去往中国A市的航班无限期取消,她立刻拿手机查新闻,国内去往A市的各种交通也停运了,这就代表即使她从东京回国先到别的城市过渡,也无法立刻抵达A市,回到他身边去。
她双眼失焦,整个人空洞且漫无目的地拉着行李走在机场。
其实从一开始,他们俩的事就不太顺。
第一次双方家长见面,父母的对他父母的印象就不大好,他的父亲似忙得不可开交,坐下不多久就狂接电话,一连几个后他握着手机打招呼,“不好意思,我还有急事要处理,先走一步。”然后把摊子撂给他母亲真的一走了之了,弄得王骁歧左右为难,场面十分尴尬。
知书达理的吴老师其实是有些不高兴的,但全程还是表现得很礼貌,不欢而散后,那天他们回去的路上吴老师坐在车里绷着个脸一言不发,只目不转睛盯着窗外,气压低沉到许意浓没敢出声,老许也时不时添油加醋。
“看看,这做生意的啊,眼睛都是往上看的,我们这种小门小户属实高攀了。”再往许意浓那儿看一眼,“我看呐,还是老老实实找个门当户对的,书香门第有什么不好?”
许意浓当时咬着唇,死犟,“我不,我认准的人,你们休想干涉我!”
吴老师和老许当即皱眉,骂她死心眼儿。
好在王骁歧优秀,加之她的坚持,父母最终没办法才松了口。
可王家的事东窗事发后,父母再也忍不住了,立马要求她分手,老许几乎天天给她打电话,苦口婆心地劝。
“王家的事已经把你奶奶给气进了医院,她扬言你不分手就咽气给我们看,你真的忍心逼死她吗浓浓?本来冲着他家的态度,你俩的婚事我跟你妈就是不同意的,现在我们家更万万不会接受这种家庭背景的女婿,难道你要让我们全家也陪着他们王家变成C市的笑话吗?”
那个家永远如此,她望着可以一眼看到头的悠悠长廊,犹如看到了他们的结局。
之后,她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在机场坐了整整一夜,光阴洪流一幕幕一帧帧在脑中清晰如昨日。
初见时的不欢而散,分班时的明争暗斗,日常中的一言不合,笑过,哭过,冷战过,开心的不开心的都被他的一举一动所牵动,从初中到现在,她的半个人生轨迹里,所有静好的岁月中,满满的全被他的身影所占据,离订婚也只差一步之遥,连婚戒他们都一起选好了,甚至几个月前的他们对未来还空泛憧憬。
——
“你今年的生日,我一定已经在你身边了。”
“好,到时夏日祭,我们一起去看烟火大会,我要许愿。”
“许什么?”
“不告诉你。”
他笑声清朗,“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不告诉你。”
“学我说话,切。”
等闹够了,他收拢声线,语气认真,“你只要知道,我们不会再异地了,不会再分开了,以后都会在一起,你想留在日本我们就定居在那里,你想回来我们就回来,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她泪眼迷蒙,柔肠百转,用力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
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可他们俩都没能做到。
熬过了异地恋,做过了抗争,也冲破过困难,但凡能坚持的他们都努力过了,却还是没抵过现实,但现在这种局面再挣扎也是徒劳,他们最终都无法抛开各自的家庭做一个一己私欲的人,成长的代价除了泯灭童心,还有诸多的无能为力。
视线模糊,喉间荷荷,她知道这一次自己再也抓不住了,他也是。
在晨曦透进玻璃窗照亮她细长的眼尾时,她才恍惚,天已经亮了。
总有人要来了结的,那就让她做这个恶人吧,就像他说的,她的心总比他硬。
日本比中国的时差只快一个小时,她知道这个时候他已经醒了,于是拨通了语音。
他永远都是秒接的,包括这一次,可声音低沉得也像一夜无眠,他直接忽略了昨晚,照常问她,“醒了?要去上课了?”
这次换她长久静默,一夜未合眼,她宛如只剩一息尚在的躯壳,面容枯槁眼神空灵,短短几个字要用尽全力,一句话间隔三次极为艰涩,“王骁歧,我们,就这样吧。”
隔着电话,他们的呼吸频率逐渐一致,在无声中彼此交融,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却是没有任何温度的。
寂静的萧索,漫长的时间把他的嗓子熏染枯萃无比,如叶之凋零,雾之将尽,他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她望着面前渐多的人群,默默深吸了一口气,“以后,就不要联系了。”
“好。”
“我去学校上课了,挂了。”
“等一下。”
这三个字让她手指紧攥,心跳杂乱地抱有最后一丝期待,屏息静气。
可等到的只是他的最后交代,“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她眼瞳中的光终是熄灭。
“嗯。”
“别质疑自己,你一直很优秀。”
“嗯。”
“太累了就歇一歇,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嗯。”
“以后的生日,不能陪你过了,我食言了。”稀薄的空气凝滞半晌,“对不起。”
她仰头望着机场上空的天花板,心脏豁裂,钝痛不已。
他从来不道歉的,却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她眼中皆是空惘虚无,说着,“没关系。”
没关系,我不怪你。
就这样,两人都不再说话了,可她知道总有一个要先挂的。
“我去上课了。”
“嗯。”这次他没再说好。
没有正式的告别,没有开口说再见,自始至终也没有提到分手两个字,就这么平静地结束了,结束了他们彼此交汇的青春年少,结束了他们紧密相连的八年,结束了他们共同拥有的点点滴滴。
挂断电话,那一天她并没有去上课,而是关了手机坐在地铁里,经过了一站又一站,所有的街景就好似裹着伤口的脏绷带,看起来是绚烂的,其实只是在其掩盖下的千疮百孔。
删去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后,她的希望也仿佛在渐渐西沉的落日余晖中消融待尽,世界变成了一幅了无生机的黑白画。
又到站了,一群穿着制服的俊俏高中生,嬉笑着,用篮球书包打闹着下地铁,为首的那个男生背影跟他很像,她仿佛看到了记忆中的阳光少年,他张扬,骄纵,轻狂,傲慢,是她愿意用一生去仰望的,可如今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她的那道光也随之一并陨灭了。
从此,她再也不过生日……
瞬息万变,隔世经年,此刻他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再也不是只能出现在手机的画面和声音,往事奔流不可抑,各种情绪交织于一堂,在狭小隘仄的胸腔中翻腾碰撞,逞凶肆虐,她几次张口却难言,只垂下眼眸任凭烈烈寒风把脸颊连同心脏吹得干涩无比。
又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后,他将门掩上走出门外,出去的那瞬好像夹杂着他微不可察的一叹,也许是为他的失态,或为他的言重。
“抱歉,是我多事了。”
许意浓头始终低着,不发一辞。
他手扶着门,视线还在她身上,“把门锁好,早点休息。”
耳边“嗒——”地一声,风一下小了,门被从外关上了,却没有立即响起脚步声,许意浓知道是他站在门口没走,而是在等她落锁。
五年后,他们之间仅隔着一扇门,可这扇门如同重逢以来的无形之墙,有着无法跨越的距离感。
她手放在把手上,最终缓缓落向锁扣,反锁了两圈,重金属的摩擦声吞噬掉了里间飘忽而来的残风,随后门外便有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她手贴着门板,即使沾了一手的灰,直至它们消弥无踪再也听不见,她看着手中的鸭舌帽,眼底黯然无光。
这一晚,本来就不易适应新环境的许意浓还得倒时差,加上鼻炎发作,根本没睡着,她坐在床头曲抱着双腿,就这么安静地望了一夜的月亮。
第二天,为了遮盖黑眼圈,她的妆要比平时浓一些,还特地化了一下卧蚕,以至于黄有为看到她时眼前一亮。
他们这行男女比例失调,美女更为稀有,她这种俨然要划分为人类高质量女性啊。
许意浓打开车后座门,发现王骁歧正坐在里面,两人眼神一撞再一错,他往里挪了挪,她上车,其实他已经坐得很靠里了,不知道还在让个哪门子,搞得她很胖似的会挤到他。
坐在副驾驶坐的黄有为没注意到两人的“眉来眼去”,他问许意浓,“怎么样,还能不能习惯?昨晚睡得好吗?”
许意浓实话告诉他,“时差还没倒过来,我浅眠,睡眠一向不大好,尤其到一个新环境要适应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