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来那会儿也是,还以为是年纪大了,原来你们小年轻也这样。”他回头看看他俩,“王经理昨晚也失眠了,我看你俩这时差可有一阵要倒呢。”
许意浓拢拢头发,又回到了平日里唇齿言笑的样子,“是啊。”但只字没涉及到他。
他们两人搭着话,王骁歧不着痕迹地看她一眼,精神状态还不错,不知道是不是化了妆的缘故。
“我们这会儿是去公司吗?”许意浓看看时间,都快中午了。
黄有为说,“公司下午再去,现在去Chinatown.”回过头来再对他俩一笑,“你俩初来乍到,给你们接风洗尘。”
许意浓没料到还有这出,直言,“客气了黄总,大家都是同事,其实没必要的。”
黄有为这个传统中年男挥挥手,“你不用太在意,即便你们不来,我们也会经常吃大锅饭,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他们老外吃的,偶尔尝个鲜可以,真让我每天对着那些可是要了老命了。”又说到她,“你以前待日本那好歹还是亚洲,搁唐朝那会儿小日本把我们中国方方面面学了个遍,流传下来的饮食文化也大差不差,但白种人到底不一样,到了我这年纪一天不给我吃米跟家常菜就浑身难受的慌。”
这黄有为一打开话匣,就逼逼叨叨个没完,俨然在讲单口相声,许意浓没想到他那么能说,但打断又礼貌,只能微笑地做个倾听者继续听下去,时不时还搭上两句,相比之下王骁歧就比她明智多了,戴上耳机,直接屏蔽听歌。
她觉得他是故意的,他俩比她先相识,他肯定早就知道这人是话痨。
“再说了,于总也交代过,让我照顾好你。”黄有为说着说着冷不防地又冒出这么一句。
许意浓总觉得这话里有话,膈应的慌,但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随意扯个话题打个哈哈搪塞了过去。
末了她往王骁歧那儿看了看,见他耳机仍塞着,心想:他应该没听见吧?
去的是广式菜馆,还定了间包厢,一入内巨大的圆桌早已坐满了一圈人,都是公司上一批外派来常驻的同事。
许意浓的出现让他们一个个眼睛都看直了,要不是初次见面怕吓着人家,绝对能当场蹦出几句“国粹”。
许意浓一一跟他们打过招呼,大家都笑容满面,一个劲地又是给她倒水又是拉椅子邀请她坐,就差把“坐我身边”四个大字挂脸上了。
最后还是黄有为让她别客气,随便坐,她才默默在王骁歧身边落了座。
这里都是经典的广式菜系,口味偏甜也经过了一定的改良,虽不比国内但还能接受,男人们仗着迎接美女同事的兴奋劲都喝了点儿酒,倒是没让许意浓喝,都挺照顾,可王骁歧身为壮丁就在劫难逃了,啤酒被一轮一轮地倒满,就差吹瓶了。
许意浓眼看他喝了一杯又一杯,知道这是他身为乙方的必要应酬之一,她看得见的地方都尚且如此,看不见的那些地方,又是一番什么景象。
酒越多,桌上的话越多,菜也就着酒所剩无几,黄有为看许意浓吃的不多,怕是自己照顾不周,问了句,“要不要吃点什么?给你上个甜点?”
许意浓说不用,他却已经叫来服务员。
“再给这位女士上一道你们这儿的特色甜品,芒果木瓜。”
还没等服务员说话,有人却笑了起来,大概是喝高了,他调侃道,“黄总,还是换道甜品吧,木瓜不适合许组长。”
黄有为一时还没明白过来,“为什么?”
那人啧了一声,“你这什么眼神啊,许组长这身材,还用得着再吃木瓜进补吗?”
其他人也跟着笑,仿佛没把这种酒桌上的玩笑话当回事,亦或者他们已经对这种女同事的调侃习以为常。
只有许意浓脸色一变,很不舒服,她刚要放下筷子,旁边王骁歧突往座位上一靠,他看向那说话那人,拿起酒杯用杯底轻轻敲了敲桌面。
那人只当他要跟自己碰杯,隔着其他同事朝他举起杯,可王骁歧并没有要跟他喝酒的意思,取而代之的是一句看似不经意的调笑。
“酒后别开车,伤人又伤己。”
一语双关,却恰到好处。
那人听得一脸懵逼,这回换他反应慢拍,还嚷嚷着,“我,我今天没开车啊。”
王骁歧手将杯中剩余的酒全倒进了脚边的垃圾桶,一副不再喝的模样。
大家还在愣着神,只见他把酒杯往桌上一不轻不重地一搁,一边用纸巾擦手一边开口道。
“如果一个玩笑,你不会说给你的母亲、姐妹、妻女听,就不要说给你的女同事和女同学听。”
语落,整个包间都陷入一片寂静,顿时鸦雀无声。
第67章
那人被这么当众一怼,脸红得比酒精上头还深,赶紧向许意浓道了歉,黄有为也在一旁打圆场。
“不好意思啊小许,他一喝酒就犯浑,嘴里没个门,说话不过脑,你别搭理他。”还拿手严厉地隔空指指那嘴贱之人以作警示。
但许意浓置若罔闻一茬不接,众目睽睽下只把筷子往桌上一撂,冷然掷声,“我去洗手间。”
一出包厢她就从外套里捞出一包烟,问前台借了个火机,独自抵靠在洗手间旁的走廊墙壁,靠着窗吞云吐雾了起来。
她刚刚既没当众撕破脸,也不给那人台阶下,就这么干晾着他,算是念在同事一场给了个面子,但她也要让在场的所有人长个记性,她许意浓虽是女流之辈,可不是什么玩笑话都能开得且任凭拿捏的软柿子。
“哪儿来的烟?”倏地,一道人影闯入她僻静的小天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身酒气。
“刚到机场你去拿行李的时候,我烟瘾犯了,就去免税店随手买了一条。”她说着再次掏出烟递到他面前,“抽吗?薄荷味的。”
她静等了几秒,人家没接,于是又收回袋中撇撇嘴,“不要拉倒。”
烟雾在眼前肆意弥漫,两人站在窗口,尼古丁燃烧的味道随风飘向王骁歧,直扑脸颊,他盯着她没有任何退让的意思,同时岔开话题,“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这句话他已经问第二遍了,上一次是在周邺刘爽给儿子办满月酒的时候。
“在日本,工作需要。”许意浓掸了掸烟灰像在诉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当还是一个职场新人的时候,能学到东西才是关键,想要快速融入一个集体,只有见风使舵地选择投其所好,否则就会被边缘化,没有人会因为女性的身份给予你优待,相反你弱他们永远只会低看你一眼,打上‘你不行’的标签,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职场里没有男人和女人之分,只有聪明人和它的反义词,人能靠的永远只有自己。”
王骁歧安静听完接过话,“喝酒也是那时候学会的?”
她吸进一口烟,默认。
王骁歧看向窗外,视线不知落在何处,“刚刚那种情况,你以前也这么忍气吞声?”
许意浓再慢悠悠吐出烟,随着这团白雾追溯起曾经,“在嫩泡时期,跟抽烟喝酒相比,饭局上像今天这种尺度更大的事也常有,不尊重女性不管在哪个国家哪个行业都不乏其人,不是没想过不管三七二十一当场举杯朝对方泼过去,以此泄愤一报痛快,可事后呢?真正能共情你的人才有多少?买单的终究还是自己,只能等到翅膀硬了,强大到有资本了,才能反戈一击,加倍奉还。”思及于此,她不由哼笑一声,“小的时候学成语‘卧薪尝胆’,总觉得勾践窝囊,后来开始逐渐明白,那才是一个内心强大成年人真正的世界。”
王骁歧此时像是耐心的旁听者,一动不动保持着直挺站立注视她的姿势,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跟她提起在日本的过往,仿佛看到了她独自在那里闯荡的艰难时期,也将在H市参加峰会时,她蹲在酒店门口痛苦催吐的画面交相重合。
又一阵烟在眼前扑朔迷离,他喉结微动,薄唇微启,“昨晚……”
“刚刚的事还没谢你,就当我们又扯平了。”话才起头,中途却被许意浓打断,她一支烟已经抽完,烟蒂按灭在垃圾桶的铁皮上往里一扔,双手往兜里懒懒一插便往包厢的方向走,见他不动又回眸,一双细眉微挑,“不走吗,王经理?”
两人对视着,空气中除了尚未散尽的烟雾还有一股难以言状的气氛在两人间距中流转,最终他颔首抬步,紧跟在她身后。
“走,女士优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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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首次聚会就搞了这么一出,在场的所有同事都长了个记性,之后没人再敢在许意浓面前嬉皮笑脸,都非常尊重她,甚至走个路在走廊遇到也会让着她。
许意浓和王骁歧各自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英国当地的同事也在黄有为的引荐下与他们很快熟识,两人分头行动,许意浓主要对接的是英国BOM工程师,了解了他们BOM管理的现状,王骁歧则负责对接英国的IT,详细询问了后续的系统架构规划,他们各司其职各忙各,只有在吃中饭的时间里在食堂短暂碰头交流。
这天许意浓告诉他,“目前多方面了解下来,数据如果要做迁移面临几个阻力:1.英国人似乎对当前国内的BOM管理方案存在质疑,提出了很多问题和优化建议,但是这些优化显而易见并不适合我们中国的国情,后续每一次业务Mapping都是博弈;2.按照我们公司给我的方案,英国的BOM数据需要在两个月内迁移到国内的系统,但是目前英国这边历史数据梳理还有很多问题,属性缺失、编码不规范等等。”
话到此处她才发现只有工作日才戴的防蓝光眼镜还架在鼻子上,她单手摘下,揉了揉太阳穴企图让自己放松下来,“时间太紧了。”
王骁歧将她神色倦怠的模样尽收眼底,看她只顾说话饭一口没动,把手边的热可可无声推送到她面前。
“先吃饭。”
又是一个熟悉的场景,大学时每逢他到新开,吃饭的时候她都会跟他吐槽一堆近期学业上碰到的疑难杂症,她说个不停他也听得不厌其烦,安静地坐在她对面耐心倾听,等她终于全部发泄,她才发现自己面前是早已摆放好的碗筷,他一直覆盖在汤碗上的手掌这才挪开,汤水里的热气得以继续往上冒,他用纸巾把碗沿擦了一圈后推送到她那儿,说,“先吃饭。”
许意浓嗯了一声,低头拿起了手边的叉子,看着餐桌上的意大利面却提不起任何食欲。
“难怪黄总他们经常去Chinatown开小灶了,我才来几天就吃不惯了,别说他们常驻在这儿天天要面对这些。”
由于英国公司刚被国内收购,中国员工即使加上黄有为他们那批被调来的人数也不多,食堂也就没有另外开设中国餐窗口,清一色全是西餐。
许意浓用叉子挑起一摞面,费劲地卷啊卷裹成了一团,她另一只撑扶着脸颊情不自禁嘀咕,“其实倒也不用特地开设中国餐窗口,只要有一口锅,能进去炒个番茄蛋炒饭就好了。”
王骁歧欲喝咖啡的动作落空,他放下餐叉刚要开口,许意浓的手机亮了,是黄有为打来的电话,让她十分钟后下来开会,电话那头他声音大得王骁歧都能听见。
“动不动就召开紧急会议,紧急会议,英国人可真能折腾,看来又要搞事情,你吃完就下来。”
许意浓旋即应声,“好的黄总,我马上到。”
她挂了电话潦草吃了两口面,再急急喝了口咖啡就抓起手机站起来,对着王骁歧道,“要开会,我先下去了,还得回办公室拿电脑,老外时间观念强,本来事情推进就有障碍,别因为迟到再被他们拿来做文章。”
“等等。”王骁歧却把她叫住。
她回头,“嗯?”
他给她递去几张纸巾,示意她唇角残留了意大利面的酱料。
许意浓赶紧拿过纸巾,随意在嘴上擦了一下,凑近他问,“还有吗?”
王骁歧用手指碰碰自己的唇角下,“这儿还有。”
许意浓急着要走,两人面对面,她按着他的动作来一时都没分清楚左右,“哪儿啊?这儿?这儿?”
王骁歧看她着急的样子,抓过一张纸巾站起来直接给她擦掉了那一点,“好了。”
他深邃的瞳孔撞进她眼底,等他反应过来时两人已经靠很近了,只隔着一张桌子。
周围的嘈杂声像被做了静化处理,他们对视着眼中只能看到彼此,许是化了卧蚕的缘故,许意浓的眼睛看起来亮晶晶的,很有神韵,她抿了抿唇,即使没有了口红的衬托,也依旧饱满丰润。
“没了么?”她轻声向他确认。
“嗯。”
“那我走了。”
“好。”
她快速离去,王骁歧目光追随,好像他们之间有什么在悄无声息地发生改变。
果然,如黄有为所料,这场紧急会议就是搞事情的,英国人就当前国内和英国针对零件管理的问题开展讨论,会上他们很强势地提出管理诉求,每个零件都需要出PRR,以支持欧洲标准的零件认证。
许意浓跟黄有为不约而同互看一眼,如果在英国他们想怎么玩儿可以随意,但是现在这公司既然已经被国内收购,就得按照中国的规矩来,要是被英国佬牵着鼻子走,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许意浓直接提出异议,“我理解你们的诉求,但是按照集团的战略,这些零部件大部分会在中国国内寻找供应商生产供货,PRR报告意义似乎并不大。”
英国方固执己见,也气焰嚣张地当场放话:“哪怕只有一个零件在欧洲生产,就得有PRR报告支持欧盟认证!”
一场会开下来,谁也不服谁,阻力重重。
不欢而散后,所有人从会议室出来,中国BOM组走在后头,黄有为看人都走了,扯着领带把手中的一叠材料扔在桌上就差骂街了,“看到没有!看到没有!这就是上面一直嫌我们的进度慢,可他们天高皇帝远哪里知道这个项目有多难沟通,都是坐在办公室里嘴巴一开一张各种施压:你们要不行就换行的人来!”他犹自愤然地说着用手拍桌,掌心拍得那叫个红通通,许意浓看着都疼,听他扯着嗓继续。
“那你有本事倒是自己来啊!这种会大大小小开了不知多少回了,英国人的固执你现在也看到了,再这么下去,别说两个月,两年都搞不定。”
许意浓看他一脸的生无可恋也一筹莫展,对方的态度,上面的施压,两个月完成英中两方的BOM迁移合并,越来越像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他们身负重任哪能半路撂摊子,尤其是她,她不能一事无成的回去,反而越是棘手越是要迎难而上。
许意浓看他着发泄,知道是压抑实在太久了,为了以表安慰她提出请他喝咖啡,“继续待这儿只会加重不悦的情绪,走吧黄总,一起去喝杯咖啡,我请你。”
黄有为按了按眉心缓了缓情绪,“不好意思啊小许,叫你看笑话了。”
许意浓靠在桌边,双手插在干练的女士西装裤袋,一条腿微微伸直用高跟鞋跟抵着地毯无奈一笑,“理解,我才来短短几天已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你们来了这么久承受的可比我多多了,说实话,我现在脑子里也毫无头绪,但我觉得凡事总有突破口,只是我们暂时还没找到而已。”
黄有为摇着首告诉她,“这帮英国人软硬不吃。虽说优胜劣汰,企业为了生存发展被并购这种事在商场上很正常,但这里以前毕竟是他们说了算,中国人在这里只能给他们打工,现在突然颠倒过来了,他们心里多少是不服气的,公司层面的决策干扰不了,只能在这些地方给我们发发难。”
他的话很现实,你太弱所有人都不把你当回事,只能任凭摆布,可你一旦强了,又会被同样一批人视为眼中钉,明里暗里使绊子,就是见不得你好,职场如此,世界格局、国家之间也尚如此。
“所以还是要用实力说话。”她听完一针见血地做出总结。
黄有为点头叹了叹,“是啊。”
之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会议室,经过办公区域的时候许意浓发现大部分老外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了,她抬腕看了眼时间,4:28PM。
她问黄有为,“黄总,这里几点下班?”
黄有为也望着那帮人哼笑一声,“如你所见,四点半,他们到了点一分钟都不会耽搁。”
许意浓再看他一眼,“所以他们中午召集开会,不会是……?”
黄有为了了一笑,坐实了她的猜想,“没错,他们正是为了不耽误准点下班,宁愿提前开会。”他看着许意浓略瞠目的脸,继续道,“现在可算见识到这帮英国人的嘴脸了吧?他们啊可精的很,多一分钟都要申请加班费,哪像我们这帮国内来的社畜任劳任怨义务劳动。”
“虽然日本人也不大加班,加班也按工时计算加班费,但倒没这么早下班。”许意浓望而兴叹,“这儿的人还挺舒适。”
黄有为反唇自嘲,“呵,他们是舒适了,苦的可是我们,到时候来不及的活还不是得我们干。”又无语至极地把两手一摊,“憋屈的是,还不能拿他们怎么样,所以在这儿哪是上班呐,恨不得每天跟这帮英国佬斗智斗勇。”感觉到自己跟许意浓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他不由放慢脚步等等她,顺势提一嘴,“照理来说你年纪轻轻,又刚从日本跳回国内不久,公司的一套体系还没完全通透,应该是公司重点培养的时候,这个节骨眼把你一小姑娘外派过来,也不知道领导层是怎么想的。”
见许意浓一声不吭,他怕她误会赶紧解释,“我不是质疑你能力啊小许,我的意思是,我们这批被派来的还处在水深火热中,公司却在这个档口让你一个小姑娘过来,这不是让你跟着受罪么?”
“我知道的黄总。”许意浓轻声道,又笑笑,“能来这里对我个人来说也是一个很难得的学习机会,再难的事情总是要有人做的,正是年纪轻才更要走出舒适圈。”
黄有为看她的眼神更多了一丝欣赏,原先以为开个小姑娘会很娇气,但许意浓身上不仅没有想象得那般柔弱,反倒有股不服输的韧性。
他也不由自主跟着笑起来,“你能这么想就好。”然后朝公司对面的便利店扬着下巴,“走吧,喝咖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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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事情再次陷入僵局,许意浓晚上回到宿舍也在继续学习英国的BOM系统,研究跟国内系统的差异,试图在这上面寻找到突破口,可口子没找到,把自己捣腾得腰酸背痛倒是真的,她摘下眼镜合上电脑伸了个懒腰,听到骨架放松的咔咔声,她捶捶肩和腰才觉得肚子饿了。
中午为了开会,匆匆吃了两口意大利面,下午就喝了杯咖啡,都没怎么进食,看看时间快到凌晨了,想起黄有为说过公寓附近就有便利店,犹豫了一下,还是披上外套出了门。
她裹着厚实的外套,鸭舌帽也把头盖得严严实实,独自走在伦敦的街头,月明星稀,夜色幽幽,沉沉天幕如布锦裹寒芒,这里不是闹市区,这个时间段街上车跟行人稀稀落落几不可见。
她按照手机导航提示找到了便利店,买了些零食和泡面就打道回府了,回去的路上她一手抱着环保纸袋,一手滑看着微信,忙了一天有N条未读消息,有表哥的也有吴老师的,她一一回复后点开了置顶的那个头像,聊天界面还是老样子,下班他俩不是一块儿走的,中饭过后他们就没再见过面。
她单手打字,想问问他睡了没有,可打完又快速按了删除,她想了想,对着路灯举起环保袋,故意露出便利店的logo拍了一张照片,正当打算发朋友圈时,她忽然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
警觉地扭头一看,有个大高个在自己几米之外,他身形宽大,也戴着个鸭舌帽,压得很低把脸挡得严严实实,只能大致看出下巴处胡子拉碴,右手还抓着个酒瓶,正直直朝她的方向走来。
一阵风吹来,阴寒恻恻的,她冷得打了个寒颤,再往四周环视了一看,来时还有两三个人的街道现在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街头空巷,气息诡谲,什么发朋友圈霎时间被她全抛在了脑后。
这么晚她只身在外,不管是不是路人她都得提防着点,于是紧抓着手机迈步就往公寓走,可后面的脚步声一直不断,甚至随着她速度的加快也开始同步加快。
走了一段后她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往后照了照,果然还是那个人,他如影随形搞不清到底是巧合还是蓄意,她心脏忐忑,开始在胸腔内七上八下地跳,陡乱不已,脚步也由快走改成了小跑,谁知后面也跟着她跑了起来,这下她真正确定这人是在尾随她了,是碰上醉酒的地痞流氓或者打劫的了,她撒腿奔跑了起来,耳边有风在呼啸,她不敢往回看,只知道一个劲地往前跑,这种奔跑远超过了自己跑得比上学时八百米的速度,因为一旦停下后果不堪设想。
几乎一口气跑回了公寓,本以为见到了希望,却发现楼下的保安和前台一个都不在。
她极速冲向电梯,狂按几下后它才慢悠悠地从上面下来,此时那男人已经尾随至了公寓门口。
许意浓瞳孔猛然放大,不受控制地尖叫了一声赶紧改走楼梯,她急切地推开楼道地门,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随后一步跨三个台阶,可是到达二楼的时候男人已经跟了上来。
她从栏杆处窥见后害怕得开始用英语求救,企图用制造噪音引英国的同事出来,她的声音瞬间传荡在空旷的楼道,还伴随着阵阵回响,可直到抵达四楼,全栋楼都没有一点动静。
她边跑边喊,慌乱地终于回到自己宿舍门口,手颤抖着用钥匙开门。
此时那个男人已经到达四楼走廊,他手握酒瓶朝她步步逼近,突然把酒瓶往墙上一敲,碎片凌乱地掉了一地,圆润的酒瓶瞬间变成了一个锋利的武器,那尖硬的玻璃在月光下泛着冷滞的光。
随着两人距离越趋越近,许意浓开门的手也越来越抖,终于钥匙用力一挤,她破门而入,男人见状飞速冲了过来,她吓得再次尖叫,一个箭步跨进屋去“嘭”地关上门,锁上后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抵住门板。
很快外面就有重重的踢门声传来,力气很大,一下又一下,仿佛下一秒就会把门撞破,她脸上汗泪交织,不敢松懈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外面渐渐没了动静,她想透过猫眼看看外面,她摘下堵着洞口的纸巾,悄悄凑上去,可刚看到一点光一只凶狠的眼睛突然从猫眼的外侧放大般地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她吓得魂飞魄散,一下跌在了地上,剧烈的敲门声继续接踵而至,她半爬半跪地坐回门后,整个人蜷缩成虾米状,半抱着双腿浑身打着哆嗦,连牙齿都在颤动连连。
她用仅剩的理智拿起手机滑到微信,界面还停留在刚刚翻看时跟王骁歧的对话框上,她呼吸开始上气不接下气,急点着屏幕发起了语音。
她不停地祈祷,从未如此急切。
接啊,接啊……
只响了两声,那头通了。
“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那熟悉的声音让她顷刻噎语,泪如雨下。
“王骁歧……”
第68章
午夜的敲门声惊动了左邻右舍,有人开门出来质问怎么回事,发现走廊上站着个脸生的男人又问他是哪儿来的?当看到他手上破碎的玻璃瓶后那人一惊,开始大声叫人,很快四楼的门纷纷打开。
眼看人越来越多,男人冲出楼层落荒而逃。
许意浓只听到外面的吵闹声,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她紧握着手机保持着蜷缩成一团的姿势,屏幕上淌了一滩水把保持通话的画面浸得歪七扭八。
王骁歧一直没挂,在那头听着她的呼吸,确定她还在。
外面有人敲敲许意浓的门,她如同一只惊弓之鸟把自己缩得更紧,即便外面的人一再表示自己是公司的员工,她也依旧死死防守在门后寸步不离。
直到楼下响起警车的鸣笛,整个楼道里有一阵骚动,脚步声也变多了起来,忽而外面的敲门声与手机里的声音发生了同步,她豁然侧身仰头,望向那道紧闭的门。
声音仍在同步,外面传来他的急喘。
“许意浓,是我!”
霎时,一滴泪狠狠砸在了她的手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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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对许意浓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警方初步猜测是喝多酒的抢劫犯,应该看她一个外国小姑娘只身一人在外,又四下无人才心生了歹念。
从警局做完笔录,她脸上的血色都没恢复,整个人像灵魂出了窍,眼神虚无缥缈。
一直在门口等候的王骁歧看到她出来,什么也没问,只将自己挂在臂间的外套披盖在她身上,宽大的前襟拢得严严实实,他已经叫了一辆Taxi,欲带她过去时,她只当他要丢下她了,突然用双手紧紧拽住了他的衣摆,不肯跨出一步。
她这个近乎本能的举动让王骁歧的全身如被重物击中,人顿伫在原地。
许意浓紧攥着他衣服的指节余悸地颤动,她的头自始至终都是低着的,她怕跟他对视一眼,自己长久以来好不容易搭建的心墙就会全然崩塌。
司机打着双闪将车停靠在路边,催促着他们上车。
王骁歧的手隔着鸭舌帽落在许意浓的脑袋,他轻轻抚着,“别怕,没事了。”然后再触碰到她手,皮肤相接,她手凉得像已经要没有了体温。
她一到秋冬季就是这样,手凉脚凉,以前她走走路就会突然把手背伸贴进他颈间,即便皮肤被猝不及防的冷意所刺激,他从不会躲,而是放缓脚步由着她把自己当取暖工具。
脚凉也是,她洗完澡会嘶着气快速冲到床上,掀开被子就往他怀里钻,把双脚往他那儿随意一搭,“冷死了冷死了,快给我捂捂。”
“怎么这么凉?”
“气虚啊,哪像你,精神小伙,血气方刚。”
几秒后,她开始哼哼咿咿。
“嗯……干,干嘛呀你。”
“证明我,血气方刚。”
……
他犹豫着,缓慢且小心翼翼地从她的指尖滑到掌心,将之握在自己手中,一寸一寸收紧,他极柔地用大拇指在她的手背上摩挲着,随后牢牢握住。
他牵过她,掌心裹住她的整只手,“我们走。”
没有回她的宿舍,也没有去他所在的别墅,他找了家酒店开了两间房,把她送回房间,他把里面所有的灯都打开。
许意浓失神地坐在床沿,双手仍惊魂未定地揪着白色的床单。
王骁歧用总控开关床头的灯调暗了些,“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她没说话他便不再打扰,转身打算离开,手刚触到门把手却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
他回眸,她已经追赶而来。
她光着脚,拖鞋都没穿,失魂落魄地直望着他,仿佛他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她终于开口说话,像个局促不安的孩子,好像不知所措地该说什么,只讷讷道,“我,我饿了。”
他定在那里,喉嗓沙哑,“想吃什么?”
她的手不停地扒着他披在她身上宽大外套的拉链,瞥瞥视线又不敢看他了,她声音低弱,几不可闻。
“番茄蛋炒饭。”
王骁歧跟酒店协商后又出了一些钱,借用了他们的厨房做了一碗番茄蛋炒饭,他送到许意浓的房间里,端到她面前让她趁热吃。
许意浓接过那碗饭,却没当他面吃。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房间内静寂无声,他悄悄把筷子擦干净也递送进她手中,间隔许久后开口,“那你吃,我去隔壁了。”
她默然点头,听着他逐渐远去的脚步和轻轻阖上门的声音,呆呆望着手中热气腾腾的饭,随后拿起筷子将碗捧到自己嘴边。
一口,两口,三口……
眼泪吧嗒吧嗒地往饭里掉,它们就着饭入喉,涩嘴不已,她擦了落,落了再擦,就这么反反复复地哽咽着把满满一碗饭全都吃掉了。
房间门口,是王骁歧抵墙而站的身影,走廊的灯把他人照得半明半寐,他几度拿起烟放在口中却一次没有点燃。
他仰头望着头顶的灯光,它们并不强烈炽热,却在灼烧他的身体,侵蚀他的意念,记忆飘掠心影,用一双无形之手掀开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在别人眼中他一直是家大业大的纺织业巨头独子,父亲王盛天白手起家创建家纺帝国的事总被外界津津乐道,传诵一时。
但他早年只是C市一个小县城里的穷小子,父亲重病早逝,母亲则是个只知务田劳作的农民,孤儿寡母受尽白眼,即使他成绩优异考上了省里的重点大学都无力去上,只能到煤球厂里去干苦力活,当时人人都笑说,“盛天盛天,名字太大,他的命撑不起这个名。”
母亲是他的高中同学,家里是当地头一批做床上用品批发零售的,在那个年代已家底丰厚,她学生时代就仰慕他,却因为自身长相的不出众暗自藏于心底,尤其是那口张嘴就被人嘲笑的龅牙,更令她自卑不已,只能永远默默无闻地看着他,得知他因为家境的缘故无法上学,替他不公也为他唏嘘。
后来的同学聚会,两人因为迟到坐在了一起,席间听着别人对他的调侃,她满心不是滋味,散场后她问他,“你就这么打算在煤球厂里干一辈子了?”
父亲当时自嘲一笑,“走一步看一步吧。”
母亲望着他早就没了斗志的眼神,近前一步,鼓起勇气问,“王盛天,我家店里正好缺一个采购员,你要不要来试试?”
就这样,他成了她家的采购员,由于经常出去搞批发开始接触到各种上游,加上脑子灵光,他压价很有一套,自从他来,店里的成本也日益可见地在减少,很快就受到了外公的青睐。
之后的事便顺理成章,他娶了母亲,开始接手外公的生意,店铺越做越大,父亲一心扑在上面,干得如火如荼,唯有美中不足的是两人婚后多年迟迟没孩子,对此母亲忧心忡忡,他却不以为意,总对她说自己忙,再说。
但随着事业的如日中天,闲言碎语也接踵而至,背地里他被人说是吃软饭的,大概是为了证明自己,他不再满足于传统的批发零售,开始筹划自己建厂从源头到销售都要形成一条垄断链。
彼时保守的外公身体已每况愈下,年轻时操劳过度心脏一直不好,得知他要拿出全部家当搞厂强烈反对,两人数次争执后,在一个不欢而散的夜晚外公心肌梗塞突发,于睡梦中撒手离去。
自此,外公的一切全盘由女儿和女婿继承,没有了任何阻力他也如愿以偿创立了“天盛纺织”,他越发忙碌,与母亲聚少离多,他从不带她出席应酬的场合,甚至渐渐开始夜不归宿,直至有一天母亲在他的车后座发现了一双女士平跟鞋,她这才知道,原来每日陪他出去陪客招待的另有其人,他嫌她其貌不扬,嫌她上不了台面,嫌她丢人。
两人为此大吵了一架,他毫不避讳地亲口向她承认,“我在外面就是有女人了又怎么样?你们家要没了我早就败在你那个腐朽的父亲手上了,他畏畏缩缩不敢博弈,可事实证明他是错的我才是对的!”他扬手指着外面高耸的厂房,“看到没有?现在这一切,全是我用脑子换来的,以后我还会建造全国最大的纺织城,让所有那些曾经看不上我,在背地里嘲笑我吃软饭的人好好看看,我王盛天没有了老丈人,只会更好更强!而你,要么就老老实实扮演好妻子的角色,要么就转让股份给我滚蛋,但你得搞清楚,你离开了我,什么都不是!”
他说完一把推开母亲扬长而去。
跌坐在地的母亲突感小腹一股热流,听到夫妻俩争执赶紧下楼查看的奶奶发现她见了红,吓得面色惨白,赶紧叫人送去了医院,母亲这才得知自己已有身孕,可由于前期外公离世伤心过度再加上丈夫出轨的双重打击,她状态不佳一直伴有出血,即使医生不建议保,她仍是固执地要留下孩子,因为她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想用这个孩子绑住他。
那时她还天真以为只要自己熬到孩子平安诞生就好了,可偏偏在她的孕后期,有风言风语传到她耳中,说父亲在外面的那个女人也怀孕了。
这致命一击直接导致她早产,生下了一个瘦弱的孩子,虽是男孩却是个病秧子,一出手术室就被送进了保温箱,母亲给他取名王骁,期望他日后像一匹良驹一样勇猛矫健。
生下孩子后,她也期望着丈夫的回来,可父亲只来医院看了一眼就要匆匆离去,母亲当时虚弱地坐躺在病床上听着奶奶与父亲在外面的争吵,神情呆滞。
“你还有没有良心?她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给你生下这个孩子,你只看了一眼就等不及要去那个狐狸精那儿,你是不是人?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
可是即便是亲娘的呵责,也没有换来他的回眸一顾。
奶奶回来后母亲什么都没说,只问,“孩子的名字您告诉他了吗?”
奶奶闪烁其词,她便问,“他是不是说什么了,妈,您告诉我,是不是说什么了?”
奶奶叹气,犹豫着还是告诉了她,“他说,他说孩子名字里得加个字。”
“什么字?”
“歧。”
“什么歧?”
奶奶不忍再说,可经不住母亲逼问,最终如实以告。
“歧途的歧。”
母亲一怔。
歧是歧途的歧。
她瞬间泪如滂沱。
好一个歧途的歧,他是在用这个字告诉她,他们的婚姻一开始就是他走错了路,从头到尾就是个错误。
她怒极反笑,拿着那张纸自顾自说起了胡话,“儿子啊儿子,你说你,出生有什么用?你爸都不稀罕多看你一眼,你怎么就留不住他呢?啊?”
因为接二连三地受刺激,母亲得了非常严重的产后抑郁,她开始接受了漫长的治疗,恢复后像变了一个人,父亲越躲着她她越要在他面前出现,他到哪儿她都如影随形,她颐指气使地告诉他,“别忘了,公司里我也有股份,你这辈子都别想甩掉我跟那个女人双宿双飞,只要我一天不离婚,我就还是你名面上的妻子、天盛真正的女主人,我儿子也永远是天盛的继承人!永远!”
所以自他记事起,就是在父母不断争吵的环境里成长的,有时父亲会把气迁怒到他身上,突然一个巴掌甩他脸上。
“连你也在看我笑话是不是?”他会像拎一只小鸡似的把他推倒在地,指着他鼻子高喝,“我知道你跟你妈在打什么主意,听好了,只要我在一天,天盛就轮不到你们母子俩说话!以后天盛我想给谁就给谁!”
母亲见状会发疯般地跟他厮打起来,“畜生!畜生!就是因为你伤害我儿子!你伤害了我儿子!我要你欠我的都还我!还我!”
再次陷入新一轮的天崩地裂,周而复始,可她也只是嘴上嚷着儿子儿子,却不会真的看看他伤了哪儿,问他疼不疼,而是跟父亲一样把他可有可无地晾在一边。
从小除了奶奶没有人会关心他怎么样,过得好不好,他渴望父母能够多看他一眼,也羡慕放学有父母来接的同学,可他的世界里有的只有这种无止境的压抑与循环往复的孤独。
奶奶每回来都会心疼地抱着他哭,“我可怜的孩子,爹不疼娘不爱的以后可要怎么办啊?怎么办?”
直到初三,眼看他要中考,奶奶怕他跟着那对父母再待在那个家会被毁了,以他户籍还在C市为由把他接了过去,他这才得以回归一个正常人的生活,那几年也是他最为快乐和温暖的时光,因为在那座城市里有最爱他的奶奶,也有真心相待的朋友,还有日后心心念念的她。
他一度以为只要自己永远不去干涉那个家,做好自己,就能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了。
他跟许意浓在一起的前期也一直是按照他所规划的方向在走,他们在大学临近毕业时各自向父母摊牌,双方家长也见了面,那是父母为数不多的合体,他当时还庆幸,在他的终身大事上,父母还是给了他一丝体面,就算这是他用前二十几年的酸楚所换来的,他也心甘情愿。
可事与愿违,起初气氛还好好的,父亲在中途接到那个女人的电话后就开始不耐烦了起来,最后丝毫不顾及他脸面借口说自己有事就甩手而去,只留母亲一人,一旦涉及到那个女人,母亲自然也被扰乱了心绪,接下来的脸色很不好。
弄得场面很尴尬,许意浓的父母很不开心。
一向对这段瞒着他们偷偷进行的恋情颇有微词的许母见状更加不同意他们俩的事,一直让她分手,这期间全靠许意浓死扛。
直到有次寒假里许母急性阑尾炎发作,又逢许父出差,他接到许意浓电话赶紧到达她家,及时将许母送去医院动了手术,跑前跑后的样子大概是触动了她,最终才在他们的事上松了口,但她提了三个要求,“1.以后他得跟着许意浓的发展方向走,而不是让她迁就他;2.两人可以先订婚,但是结婚得等到两人的工作都落实稳定后。3.如果期间许意浓在他家受了一点委屈,他们的婚事就免谈。”
这些对他而言都没有任何问题,一并答应后他也开始在学校申请去日本当交换生的名额。
可就在一切都将得偿所愿时,事与愿违,一场变故从天而降,山雨欲来风满楼地破灭了他所有的希望。
早在家纺行业的鼎盛时期,各家银行纷纷挤破头涌入家纺城争抢一席之地,当时盛行同业互相担保向银行融资,天盛作为家纺行业的龙头与C市当地的民营大企,日积月累的口碑与不容小觑的实力自然成了银行眼中最为可靠的保障,那些人冠冕堂皇地说着“先富带动后富”并高谈阔论实现双赢,父亲在生意上是个义气且抹不开面子的人,正中下怀,最终为朋友兄弟签下担保合同,母亲身为担保人配偶被追加为连带责任保证,共同签字承担保证义务。
但一个区域一旦形成一条成熟的产业链终究会有趋于饱和的那天,当其中一个借款企业经营出现困难,前期笑脸相迎的银行立即敏感地组团进行抽贷压贷,企业措手不及,在资金不足的情况下难以维持正常经营周转,导致资金链断裂,而这只是一个开始,至此家纺城担保圈问题如多米诺骨牌效应迅速爆发,从“铁锁连舟”到“火烧连营”仅仅一夕之间,父亲签下的那些担保使他身陷囹圄无法抽身上岸,被银行连锁追偿,一条条的账户冻结短信,一封封的法院起诉传票成了在那段时间家常便饭,父母也成为了人人口诛笔伐的老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