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李和陈钧都在,周洛不想让他们知道。想下次单独再来,又怕中途被别人借走,便找了几本最无聊的书挪到角落打掩护,又把那小诗集塞进夹缝塞到看不见了为止。

午饭周洛没什么胃口,草草扒了几口就上楼了。周父以为他学习上遇到难题,没敢过问。

周洛躺在凉席上,望着头顶呼呼转动的吊扇,琢磨着那首淫逸放荡的小黄诗。

南雅啊南雅。

她怎么会看那种诗?她还有多少面是不让人知道的?

少年燥热难安,煎鱼似的在床上来回翻腾了十几遭也没睡着,推窗一看,外边日头正晒。周洛胡乱套上衣服,从窗户翻到露台上,两三步跨下楼梯出去了。

周洛顶着高温,在小卖部里足足吃了四根绿豆冰,琢磨着找什么理由去街尾的南雅店里。

没想出个结果来,却得到一个致命消息,几天前周洛上课时,南雅在林桂香店里买了个新单放机,说是原来那个才修好就又坏了,她干脆扔了。

林桂香说起时,周洛忍着掐死自己的冲动,一言不发。

小卖部里一群妇女在吃西瓜,闲聊着八卦,说谁谁的新发型好看,谁谁的新衣服好看,也不知怎么争执了起来。

陈玲嫌弃米店老板娘阿春打扮不好看,阿春一触即发:“我跟你不一样,我心思都放在好好过日子上,这一天天的,又不是上台子唱戏,给谁看呢。”

陈玲当即呛回去:“呵,弄成个黄脸婆,上戏台子也没人看,要不你男人怎么成天就盯着南雅看呢,想着法儿地绕路往她店门口走。”

不得安生!

周洛起身就往外走。

大中午热得要命,周洛一身的火气,又不想回家,于是找了陈钧,约他去后山的溪里游泳。

起初只有他俩,结果走在巷子里遇上同学,传来传去,大家相约而至,到后来,竟有十人之多。

十六七岁的少年们,叫嚣着,打闹着,臭骂着,脱了衣服只留短裤,下饺子一样扑进溪水里。

张青李姜冰冰等好几个女生也来了,女生的加入让山里的空气都充斥着暧昧的气息,男生光着上身,女生的短衣短裤薄薄一层紧贴在身上,清澈的溪水里全是青春的肉体。

懵懂,试探,危险。

只有周洛格外清醒。

好像见识过南雅之后,他就长大了,成熟了,从这群青春懵懂的小屁孩中抽离了。

他以一种成年人的姿态看着他的同学们,像看着一群处于情期的小兽,他嗅到空气里荷尔蒙的味道,却没有和他对味的那一款。

他的那款肉体包裹在开花的旗袍里。

男生女生们借着嬉闹打掩护,身体摩挲着,碰撞着;他却只觉索然无味,烦恼一开始就不该叫陈钧,独自一人最好,现在他只想一个人。

他远离众人,去了溪流的另一端。

他爬到一块溪石后边,从石头天然的凹洞里摸出一包烟和火柴。这是他从小卖部里偷了藏这儿的,从初中开始,他就时不时跑来这儿抽烟,以满足心里对叛逆的渴望。

那渴望从未像此刻之深。

周洛只穿了一条短裤,半躺在溪石上吞云吐雾,忽听到脚丫踩在石头上湿哒哒的声音,下一秒,张青李出现在视线里,头发上衣服上滴着水,瞪着眼睛一瞬不眨看着他。

周洛缓缓呼出一口烟,隔着青白的烟雾,他肆无忌惮而又面无表情地扫视着张青李。白色的T恤短裤半透明地贴着少女的身,青涩的,瘦弱的,连身前的两团都像夏天树上未熟的果儿。

张青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颤抖着缓缓跪在他身边,俯下,抱住了他露着的上身。周洛手里的烟顿了一下,半晌,问:“干什么?”

张青李如何回答得出口,面色通红,隔了好久,见他也没推自己,瓮声道:“你不想干什么吗?”

这话把周洛难住了。

你不想干什么吗?

想啊,他想干南雅啊。

周洛把手伸进去,直奔重点。

“啊!”张青李惊呼一声,着火的脸颊贴住他的脖子。

周洛倒是被她吓了一跳,冷静下来后,思索半刻,问:“这是生物书上画的那里?”

张青李羞得不能开口,依附着他等他继续,他却收了手,推开张青李。

张青李浑浑噩噩,尚未从浅尝中醒过神来,周洛已起身,拎起湿漉漉的T恤,走了。

周洛在水里沉了一会儿,钻出水面。山风一吹,他冷静下来。

他懊恼不该把手伸进张青李的衣服,怕连同学都做不成;更悲哀的是,触碰她,那感觉却比不上对南雅的幻想的万分之一摄魂。

周洛苦恼极了,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悲哀的陷阱。

比最难的数学题还令人苦恼,南雅是无解的。

正想着,溪水那头传来陈钧的惨叫,他撞到水里的石头,腿上划出一道大口子,鲜血直流。周洛把他架到背上,很快背下山去了医院。

医生给陈钧包扎伤口,周洛去结账,没到柜台,远远看见浅紫色的旗袍闪过,周洛立刻跑去窗口问:“南雅姐来医院干嘛?生病了?”

“没,胡秀婶出院。”

周洛递去账单,说:“陈钧受伤了,我们没带钱,把账单给江医生吧。”

对方清楚陈钧是江主任的小舅子,欣然接过。

周洛追南雅而去,在住院楼找了一会,碰见她从病房里出来往前边走了,周洛跑去朝病房里看,胡秀婶换下了病号服,准备要走的样子。再看南雅,走到紧急出口那边,推门进去了。

去那儿干什么?

透过虚掩的门,周洛看到一个相貌堂堂的男人。林方路,镇上第一个大学生,当年考去警校,风光一时,周洛倒不晓得他回来了。

“我现在跟着陈钧他爸做事。需要帮忙,你就和我说,都是老同学了,别客气。”

周洛一听,登时在门外翻了个大白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不知道南雅已经结婚了吗!谁准你来勾搭的!

他这会儿倒忘了南雅已婚这个事实对他自己也没啥益处。

南雅说:“谢谢。不过,一直以来倒并没有遇到过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

周洛心情转好,勾了勾唇角。

林方路说:“那就好。对了,老陈让我转告,说不好意思。上次我们找徐毅,询问胡立帆死的那晚他在哪儿,他说在家——”

“他的确在家。”南雅说,“他的母亲从市里下来看宛湾,那晚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林方路说:“对,我们核实了,没问题。但,虽说是例行询问,和胡立帆有关的人都问了,连你也例行问过,但徐毅是一听胡立帆的名字就变脸的,老陈怕你们又打架。”

南雅说:“没打架。那天他受询回来,家里有个小客人。”

就是周洛蹭饭的那天。听南雅再度提及,他心里别提多光荣。

南雅说:“我先走了,阿姨还在等我。”

周洛一吓,四处找地儿要钻,又听林方路说:“你人真好。她对你那样坏,你还这么孝顺她。我记得读书的时候,她总打你。你还说你爸爸的死,——当我没说。”

南雅说:“我记得那时和你说,我爸死得蹊跷,大晚上穿着单衣跑去雪地躺着,做妻子的怎么会不知道?”她顿了一下,倏尔淡笑,“但那时太小,想法比较幼稚。”

周洛歪头往门缝里看,林方路蹙着眉,表情严肃,在思索什么。

周洛还想知道他们要讲什么,可转眼见有护士朝他这儿看,他怕引人过来,传出去变成南雅和男人私会。他可不想给南雅造成麻烦,便不情不愿地赶紧溜了。

才跑开,一想到南雅和林方路老同学叙旧,他又不爽,于是模仿女人嗓音,尖声尖气地喊了声:“胡秀姐……”

闹得南雅很快从门那边走出,去了病房,他这才一脸笑容,得意兮兮地离开。

第6章

虽然考前疯玩了半天,但这对周洛没有任何影响,月考他照常稳定发挥。

考试后放月假,这一松懈下来,周洛终于有时间把曾经听过的和南雅有关的传闻从脑袋里搜刮出来。

南雅的妈妈是知青,漂亮有气质,爱读书,尤爱文学诗歌。当年被南雅的爸爸看上,她是要返乡的,可有天晚上也不知怎么喝醉,怀了孩子,结果就留在清水镇。南雅的妈妈喜欢念诗,又爱做衣服,是清水镇缝纫的一把好手,她说做旗袍的手艺来自南雅姥姥,是从民国传下来的。镇上没人信,且多认为有伤风化,对此嗤之以鼻。

南雅的爸爸生性嗜酒,醉酒便打人,别说妻子,连小南雅都躲不过。一次虐待后,南雅母亲自杀。父亲很快和带着儿子的胡秀重组家庭。但不过几年,南雅的爸爸在雪地里冻死,那时南雅上高中。

南雅和她母亲一样喜好文学艺术,当年成绩非常好,都以为她会是清水镇的第一个大学生。可胡秀霸着南雅父亲的钱,却不给交报名费,南雅很快辍学。那时甚至有人说,胡秀想把南雅留着,给她那不学无术的混混儿子做媳妇。

周洛以前对这些从未上心,现在一回想,却发现记忆里竟零零碎碎听过她很多事情,这感觉着实微妙。

周洛躺在凉席上,望着呼呼转动的吊扇,想着穿旗袍的南雅,心里头百爪千挠。

他此刻疯了般想见南雅,却没有半点由头,总不能跑去她店里说要买旗袍。可就算见不到,能听到也好,哪怕是说她的坏话。

这么一想,周洛腾地翻身下床,跑去小卖部。周洛一路小跑,想着自己居然冒着大太阳屁颠颠跑去听那群妇女讲八卦,不禁暗骂自己真是饥不择食。

悲哀的是,连这点儿小盼望,老天爷都不满足。

小卖部里今天没有八卦会,周洛白跑一趟,别提多失落。

林桂香奇怪:“你怎么这时候跑来?”

周洛木然拉开冷柜,说:“热,吃冰棍。”

“从家里跑来吃冰棍?”林桂香一脸莫名其妙,“做卷子做傻了吧,家里冰箱里头有啊。”

“吃完了。”周洛应付着,暗想今天下午得把家里的冰棍吃光喽。

林桂香愈发惊诧:“我前天带回去二十根,全吃完了?”

周洛:“……”

周洛吸一口气:“同学去了家里玩。”

林桂香这才作罢。

周洛觉得没劲,决定回去消灭冰棍,这时,林桂香从柜台后边拎出一大包黑色塑料袋,抱怨:“和她说了东西今天到,也不自觉来拿。”

“谁啊?”

“南边那位小姐,还有谁?”

“什么东西?”

“批发的珠子丝线什么的,哎呀,做衣服用的那些玩意儿。”

周洛蹭地起身:“我刚好去找同学,顺路带去。”

“大中午的又往外跑!别打篮球啊,当心晒中暑。”

“不打篮球,打游戏。”周洛接过她手里的黑袋子甩肩上,走到门口又弯腰顺走摊子上的两个橘子。

“就知道嘴上气你妈。”林桂香跟着他屁股骂道,心里却骄傲得很。

她上辈子修了福,生了个争气的儿子,长得人模人样不说,学习从不用家长操心。林桂香在清水镇时刻都有资本把头抬得老高。

这几年镇上开了什么“网吧”,摆着几台小电视机样的东西说叫电脑,那可是个祸害,一茬茬的好学生着了道,一头扎里边玩游戏出不来,成绩一落千丈还不思悔改。林桂香忧心忡忡,生怕哪天她的宝贝儿子也被吸进去。

周洛还真去过一次,林桂香听陈钧他妈说起时吓一大跳,小卖部也不管了,冲去网吧揪周洛。

结果半路遇上往家走的周洛,说有点儿意思,但不够意思。

林桂香还不信,可一年半载过去,周洛虽然偶尔玩玩,但从未沉迷,极有分寸,林桂香也就过了。

……

周洛脚步轻快,一手拎着大黑包,一手抓着两个橘子走到南雅的服装店,却撞见一个男人在店里,笑着摸南雅露在外边的手臂。

周洛想也不想,闪去一边,他眼瞎了吧?陈钧他姐夫江智?江医生?江主任?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周洛愤怒地笑了一下。

他气愤江智这男的道貌岸然,又气愤南雅这女的拈花惹草。可再一想,轮不到他气愤啊,又不是他老婆。这想法让周洛猛然吓一跳,沮丧又泄气,然而转念一想,等等,他可以替徐毅生气啊,于是光明正大地又窝火了。再一转念,不对,徐毅还跟陈玲钻玉米地呢,他也不是个好东西。

几秒的功夫,周洛心里千回百转,一顿卧槽。这帮成年人到底在玩什么鬼,他这个少年已经搞不懂了!

再说此刻也不该他躲。

他昂起头,堂堂正正走出去,江智正好笑容满面地出店,见到周洛还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周洛敷衍一句,看向南雅,后者很是平淡寻常,不慌也不忙,没有半点做了亏心事的样子。

南雅见周洛来,些许意外,继而看见他手里的黑袋子,一下反应过来,抱歉道:“这几天店里忙,我给忘了。麻烦你跑一趟。”

“几步路,麻烦什么。——放哪儿?”

“我来吧。”

周洛感觉她的手指碰了他一下,女人的体温凉凉的,刚才的无名之火“嗷呜”一声又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