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她的脸,想分辨她是故意还是无心,她已转身去安置货物,边说:“你不是上高三么?时间宝贵。”
周洛稍稍意外,又有点惊喜:“你知道我上高三?”
南雅说:“你妈妈说过你成绩很好,全镇第一,甩第二名一百多分。”
周洛切一声:“她王婆卖瓜,见人就夸。”
南雅问:“第一总不是假的?”
周洛勾勾嘴角:“那倒不是。”
南雅又问:“甩一百多分也不假?”
周洛答:“不假。”
南雅道:“你妈妈不说,镇上人都知道,总会有提起。”
“哦?还有谁?”周洛顺势拉把椅子坐下,大有聊天不肯走的架势。
南雅:“陈玲说过。”
周洛顺水而下,问:“刚江智哥来干嘛?”
南雅顿了片刻,说:“——问陈玲上次来看中哪件衣服。”
她表情自然,周洛心里也没谱,继续试探:“江智哥还搞这套,陈玲姐舍不得买,他偷偷给她买回去?”
南雅说:“嗯。”
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周洛不深挖了,他不想两人尴尬,更没想赶尽杀绝,转圜地笑一下,把橘子递给她:“我妈让捎过来的。”
“——谢谢。”南雅多少有些意外,愣愣地接过来,说,“还是热的。”
“太阳晒的。”周洛说。
“噢。”她说。
眼前的南雅便是寻常的样子,温和却又不可捉摸,不是纯粹的温柔,却也不是纯粹的冷漠。
不亲近又不疏离,找不清该用什么来形容她这种姿态。
周洛同她讲了一会儿话,还不想走,又四处看看,指着柜台上的木头问:“那是什么?”
“给宛湾做的牵线木偶。”
“木偶?”周洛起身去看,木头一截截粗细有致,拿丝线系着做成人形。周洛提着线动胳膊动腿,好奇宝宝似的:“这么玩?”
“嗯。”
“这样算成品?”
“还没穿衣服。”
周洛听了这话抬头,看看四周:“听说你店里的旗袍都是自己做的?”
“嗯。”
“但镇上少有人买。”
周洛直来直往,南雅倒不介意,也坦诚:“都是外县人来拿货。”
“看来你是服装设计师。”
南雅一愣,不禁浅浅笑一下,低垂的长睫毛像扑扑的小扇,周洛盯着看,呆住。
“给你看看。”南雅转身走去柜子后,打开抽屉,捧出四五个玩偶。这才是成品,黛眉杏眼,乌发成髻,娃娃姿态各异,所穿旗袍不尽相同。
周洛提着线,娃娃一会儿拍手,一会儿跳舞。
他玩得很入迷:“这可以拿去卖了。”
南雅摇头:“只做给宛湾。”
周洛抬头看一眼南雅,却见她正看着他的身体,目光移开半刻,又重新看他的脸,说:“你衣服破了。”
“啊?”周洛低头一瞧,T恤的胳肢窝下散了线,透过洞口能看到他的“排骨”。
“……”
周洛放下手臂,毛毛躁躁地捂住,“我居然不知道。”
南雅莞尔一笑:“里边有缝纫机,我给你缝下,一分钟就好。”
周洛愣了愣,她——让他脱衣服?
少年眼睛放光,难掩兴奋道:“我以为要扔了。”
“多浪费。”南雅掀开帘子走去后边的隔间,说,“衣服给我吧。”
周洛兴高采烈跟进去,麻溜地脱下上衣给她。
南雅一转身就看到他精光的身体,这才愣了一下,眼睛别过去,声音也小了点,说:“你在外边等我吧,马上就好。”
周洛哪里想出去,委屈地振振有词:“我光着身子坐外面算怎么回事?别人看见还以为我暴露癖。”
南雅垂眸想了想,似乎进退不得,却也没说什么,走到缝纫机边坐下了。
隔间不到两平米,狭窄而闷热,南雅一身水绿色旗袍,坐在缝纫机前。虚掩的门缝里斜进来一束阳光,晒着她的脸一点点变红。
缝纫机吱吱作响。
周洛目光一瞬没离开她。
他一进店就注意到她领口的纽扣松开了,露出洁白的肌肤。刚才还只能看见隐约的锁骨,此刻居高临下,起伏的胸脯一览无余,一滴细细的汗珠在她胸口凝结,滚动,滑进沟里不见了。
周洛感同身受地胸口一痒,差点儿没打哆嗦。
她是不是对他有意思?周洛想入非非,
还是……她就是传言中的那种女人,所以无意识就……?
南雅正缝着衣服,随手隔着旗袍领摁了下发痒的胸口,一抬头,与周洛欲念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南雅眼神闪烁一下,慢慢地低下头继续缝衣服,一秒,两秒,抬手把领口的扣子系上了。
周洛的羞耻心顿时就碎了一地。
第7章
她系纽扣的动作是一道耳光,打得周洛耳根红透,强烈的精神刺激下身体愈发敏感激越,像脱缰的疯马。他脑子火辣辣的,想着她收藏的那首小黄诗,想着江医生对她的触碰,心中疯狂地燃烧起一阵叛逆的怨恨和不平。
她凭什么?!
南雅利落地剪断线头,T恤还给他。周洛麻木地接过。
她似乎不想和他有目光交流,也不想看他穿衣,转过身去整理缝纫机上的线头。
旗袍丝滑,包裹着她纤细匀称的身体,柔软起伏的线条一览无余。她背对他,弯着腰,有些宽泛的旗袍紧绷起来,一串背脊骨浮现在丝缎上,像一串滚动的珠子,沿脊珠往下,水绿色的料子裹着她的臀,视觉圆润而柔软。
周洛光着上身,站在她背后。
他看着她微微抖动的背影,如同看着自己生命之最初始的启蒙,最原始的性与欲,最难以启齿的隐蔽在身体最深处的翻腾搅动的欲望与念想。
周洛只想抚摸她背上的那串珠子,一路往下,深入沟壑。
鬼使神差,他真这么做了。
像一滴水落在干枯的唇上,周洛全身涌起一阵奇异的激荡感。
南雅如同触电,猛地转过身,缝纫机被撞得剧烈摇晃,她寒毛直竖,睁大双眼看着他,如同瞪着地痞流氓;周洛猛遭当头一棒,精虫控制的头脑突然清醒,顿时后怕地冒出一身冷汗,有些绝望地看着她。
南雅在一秒间冷静下来,瞥开眼,脸色迅速变冷淡,道:“出去。”
周洛自尊心碎成渣,羞耻又无地自容。可少年正是骄傲的年纪,耻辱很快转化成愤怒。他脑子里疯狂搜刮着狠话,吐出一句:“你装什么装?”
南雅微微瞠目。
周洛见她失语,恶念如星火燎原,迅速占据上风:“江智是来看衣服的?我看是来看你的,手都摸上了还买什么衣服?你那扣子可不是我松开的,没想到我长了眼睛看得到么?也是你要给我缝衣服的,没想到我得脱衣服,骗谁?或是你要贴着我在我身上缝?总归是你放纵,别人才会找上门来。还有,我在学校图书馆看见你收藏的诗集了,看那种小黄诗你肯定就不正经,不怪镇上的人都说你不检点。”
南雅眼神渐冷,直视着他。周洛被她盯得心慌,背脊发凉。她却没有一句多的话,掀开帘子出去了。
周洛一拳挥在棉花上,适才的胜利感顿时转为憋屈。他烦躁地穿好衣服,掀开帘子,也不看她,直冲冲出了门去。
可毕竟才十七岁,哪里沉得住气,出走不过十几米,实在咽不下,又返身杀回店里,到南雅跟前扬威:“怎么?我都说对了,让你没话说了?”
南雅正裁布,头也不抬,语气平淡至极:“以后,我不想再跟你讲一句话。”
周洛心口被冷箭刺穿,他顿时成了个傻子,呆呆站在她跟前,而她根本不愿抬头再多看他一眼。
“哼,谁稀罕?”他冷笑一声,逞强着不忘再来一句毒的,“留着跟别的男人说吧。”
南雅置若罔闻。
周洛恨恨离去。
走出店里,却觉得心都碎了。
他跳下山涧,沿着清水河边的稻田一路狂走,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阳光和溪水混在一起白花花的。他一身热汗,又烦又燥,走到半路开始痛恨自己身上那件T恤。
他一把将T恤脱下来摔进水里:
“都怪你!”
他愤怒地叫:“本来没事的,都怪你!——谁让你破掉的!——我根本不想说那些话!都怪你!”
眼见溪水把它冲到老远开外,他想着衣服被南雅摁在缝纫机上穿针引线的画面,又舍不得,慌忙追去把湿淋淋的衣服捡回。
周洛在水里好几个趔趄,脚踢到石头,痛得龇牙咧嘴。他勉强把衣服抓回来,捂着脚坐到溪边,胡乱把T恤重新套上。冰凉的衣服贴着肌肤,山风一吹,他打了个哆嗦。羞愤,不甘,痛恨,各种汹涌的情绪被风一扫而空,少年的心漏了一个大洞,空了。
想着音响店相遇的默契眼神,修单放机的友好,拿玩偶给他看的亲近,全和打碎的镜子一样,再也回不去了。
她说得清清楚楚,以后不想跟他讲一句话。
要是刚才返回店里道歉就好了,要是不说那些混账话就好了。可现在肯定来不及了。
扑面的难过情绪把他席卷。
他心灰意冷,倒在草地上,把T恤掀起来遮住了头。
……
周洛坐在山上,俯瞰着小碗一样的清水镇,红色的白色的房子掩映在茂密的树林里;梯田一块一块,黄的是稻米,绿的是油菜;银色的像碎镜子一样的是鱼塘。
他沿着环山公路走了一下午,渐渐没劲,于是往山下走,走过一条条青石板铺的小巷,路过一家家开满繁花的院子。神不知鬼不觉,又来到那条溪水淌过的小巷。
他走到了南雅家附近。
南雅家静悄悄的,当初的凤凰花树下落了一地红色花瓣。
天气依然燥热,树却知道秋天要来了。
那天晚上,周洛做了个梦。
梦见天黑了,他在山上走,台阶错落,曲曲折折。某个瞬间,他在朦胧的夜色里看到南雅。
她一身霜色旗袍,懒懒地斜倚在红砖墙上,歪着头,一双桃花眼若含春水,眉眼深深看着他,冲他弯唇一笑。
月色如水。
红砖墙顶堆满白色的泡桐花,她倚着墙,身体呈现着最慵懒放松的姿态,轻轻吸一口手里的烟,深深吸气,柔软的胸脯起伏着,渐渐,殷红双唇呼出一团烟雾,青烟后,那双眼睛温柔而魅惑。
周洛呆滞掉,那股心脏被攫住的窒息感又来了。
她朝他走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下,他迎上去接住。她绵软的身体瞬间充盈他的怀抱。
那感觉颠倒神魂,他再也控制不住,扯开她的旗袍,看见月光下,她的身体白得发光。
周洛在深夜醒来,内裤里大片大片的濡湿。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沮丧,难过,羞耻,恨不得把床踹翻。
他该怎么办?
梦里的那个人再也不要理他了。
他不是故意的,可她也不明白。
他和她的处境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她在月光下,他在树荫里,夜幕下,她哪里能看得见黑暗中贪恋着她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