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很简单。
事实上,想必你自己也知道。
“不会。”
小炒肉这时候上了,辣椒油亮,五花肉片薄肥嫩,散发浓香。
顾中铭吃了一口,被辣得立刻舌头发麻,眼泪都要出来了,赶紧端起啤酒喝一口,喘气。
对一个不吃辣的人来说,这味道和杀人的砒霜,毫无区别。
忙活完这一通,抬头发现胡蔚姿势丝毫未动,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不由得心软:“胡小姐,或者我叫你小胡好了。”
“你最好的选择,就是和他一刀两断,去跟他要一笔钱,好好的生活下去,这个世界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以你的条件,要多少有多少,要什么样的有什么样的,你不要一时冲动,把自己后半辈子都搭进去。”
最多人做的选择,常常就是最合适的选择。不见得是最好,但绝不会最差。
不管是做生意,还是做人,莫不如此。
一意孤行的也许是最后成大道的精英,更多是枉死在荆棘路上的冤鬼。
按正常人的轨迹走下去,通常会走到最无风险的目的地,这无需智慧,纯属经验。
你怎么想。
胡蔚竟然点头:“我知道。”
她慢慢舀了一碗豆腐汤,很细心的舀了豆腐和鱼头,递给顾中铭,给自己也舀了一碗,只有汤。
然后她说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可是,昨天他来找我了。“
“我要把孩子生下来。”
顾中铭嘴里的汤直接窜进了鼻子,引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还好,没有鱼刺。
胡蔚急忙拿纸巾给他,又招呼服务员拿白开水,身体倾过来,一叠声问:“没事吧,没事吧。”
花了差不多十分钟,顾中铭才把自己安抚好,连喝好几口水,苦笑着对胡蔚摆摆手:“你看这个消息多有杀伤力。”
胡蔚不好意思地笑:“什么呀。”
顾中铭深呼吸一下,直到今天自己算是彻底来错了,只听到胡蔚轻轻叹息一声:“你觉得老奇怪吧。”
顾中铭差点喊出来:“难道你不觉得?”
胡蔚抿着嘴,眼神闪烁不定,似乎盘算着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脸上有的,并非寻常孕妇那种酣畅淋漓的喜悦。
这有情人喜得麒麟子的背后,不知道到底是血是泪,还是感天动地的殊死抗争---反正都和顾中铭没关系!正尴尬,闻峰的电话催命来了,顾中铭如遇大赦,赶紧接:“马上,马上。”
胡蔚抬一抬头,轻轻说:“太太?”
顾中铭苦笑一下,说:“不是。”
挥手叫买单。
第一他是该走了,第二,就是个聋子,也听出了胡蔚言语里面对那个老男人的感情,你说那是滋生在物质基础之上的也罢,是一时糊涂被人蒙骗了也罢,干脆说是沈庆平老来俏,手段高超,把胡蔚彻底收服了也罢。
她喜欢他,真真切切,是不争的事实,程度还挺深,虽然没明说,架势却是要搭上自己的一辈子。
而这个事实,对顾中铭来说,绝不值得欢呼鼓舞,振奋人心。
他一个大老爷们,事情一大堆,中午跑这么老远出来吃个中饭容易吗,多多少少,能不存点私心吗?不说干什么,和美人相对一盏茶,谈谈闲话,也是一种享受,结果呢,当了一回垃圾桶不说,对方还是为了一个老男人辗转反侧。
要让闻峰知道,地板干净的话,他当场能笑得滚起来。
考虑到他的八卦程度和女朋友的来历,估计顾中铭避无可避,迟早要面对这么一滚。
胡蔚收了话头,沉默了一阵,不甘心,还是问了一句:“你说,有了孩子,他对我会认真吗。”
他苦笑起来,不得不说了实话:“我看,他要是不认真,应该就不用再来找你了吧。”
胡蔚带着些许茫然的微笑,沉默着点点头,过了一阵才说:“希望如此。”
这几个字里,有一种类似于自嘲和审视的情绪,隐藏在平静的口气里,如果倾听者多一点耐心和热情,继续问下去,也许会勾出更多的真实---比如说,沈庆平去找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和她的决定,是不是南辕北辙的。
但顾中铭对此已经毫无兴趣,他和胡蔚并肩走出美院,心里些微有一点沮丧,看一看身侧那张焕发光彩的脸,隐约觉得下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才能见。
或者相见争如不见,再过一段时间,她就该有肚子了,对一个外人来说,多少是有点刺眼的。
他总算是个厚道人,叮嘱一句:“你有孩子就别喝酒了,上次我看你喝得很凶。”
胡蔚略微腼腆的一笑,轻轻说:“当时也不知道会怎么样,破罐破摔,想万一没了就算了,一了百了,以后不会了。”
那种把结果交给老天爷做主的心情,大家六神无主的时候都有过,顾中铭很理解,听这口气,现在有奔头,是要好好的了。
自寻烦恼不是他的风格,既然如此,干脆豁达一点,主动出演一个好心普通朋友的角色:“那就好,你年轻,生完了很容易恢复身材的。”
胡蔚脸一红,对他点点头:“谢谢你。”
顾中铭已经快要走到停车的地方,听到这三个字,有点窘。
内心深处,他很喜欢胡蔚的性情--正常状态下,爽快明朗,不管谁跟她在一起,都应该很舒服。
他由衷地说:“不用谢,我没帮你什么。”
胡蔚头歪一下,姿态轻灵自然,很美:“你帮了的,帮得很多。”
顾中铭很害怕任何煽情的场景出现,这不是他所擅长,所以他不知不觉拿出了闻峰的一套作为应付场面的法宝,那就是面对纯真耍流氓。
他说:“我帮的忙就是让你知道,就算你身怀六甲,都还是很容易逮到裙下之臣对吗。”
但胡蔚没有顺风上树,她很庄重的摇摇头,说:“不是。”
任谁来评价,都会说她的眼睛非常有魅力,看着人的时候,像一眼深潭在沙漠里像旅人召唤。
她一字一顿地说:“我谢谢你,是因为你给了我信心。”
伸手摸摸他的手臂,带着笑垂下眼睛,须臾又抬起:“以后,也偶尔和我吃个午饭好不好?”
顾中铭满心想说不好,身不由己地,却点了点头。
上车之后,一直快开到公司,他都没有明白过来胡蔚是什么意思。
除了最后那句认真不认真的话,其他时候他似乎都在打击胡蔚。
从那天一起喝酒开始,告诉她沈庆平有一个很厉害的女朋友,告诉她男人不会因为孩子就爱女人,告诉她许多有钱人对女人的态度和对宠物差不多。
句句都落在负面。
要是胡蔚掌握生杀大权,简直应该把他这种专门只会报告坏消息的使者丢去喂鳄鱼。
但她结果说谢谢。说他给了她信心。
态度真诚。
这信心从何而来,顾中铭一路反刍自己中午说过的所有话――其实不算多,大部分是提供男人行为反应的佐证和点评――都没有看出任何端倪。
好在,午后的交通状况舒缓了,他很快就到了公司, 上去看到闻峰,不等对方扑上来追根究底,赶紧就地招供:“人家找我去分享人生喜悦的啊,她和男朋友有孩子了。”
闻峰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我知道。”
一摆手:“私事晚上说,我们现在去看工厂吧,那谁在厂子里等着了。”
望外就走,一边谈起工作上的事,顾中铭的频道啪一声就转过来了,自然而然跟上去,暂时把胡蔚撂到了一边。
致寒年轻的时候,并不以为命运是早已注定,或者说她根本不相信存在命运这种说法。偶尔她也双手合十,全心全意祈祷,但她不把如愿以偿当成是祈祷的效用。
她额头光洁,精神强悍,从不哭泣,也不消沉。
就是被打倒在最沉沦的地狱里,自信也可以一步步踏着血泊爬回人世。
那时候的周致寒,绝不会想到十数年之后,床头的读物会从生意经变成佛经。
明察秋毫,不容飞鸟之末的剪水双瞳,需要一对近视眼镜不时相伴,否则世界就朦朦胧胧,不能开夜车,看夜戏,去太黑太昏眩的夜场。
痛饮美酒,飞驰竟夜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她在爱上养生的茶,调身的药之时,浑然不知这是人生迫不得已的适应。
那时候的周致寒不知道时光令人老,而往事如树木生长,一年年繁茂盛大。
命运就在年轮处签名,提醒它君临的身份,悄无声息,又不容置疑。
中信楼上的东海酒家,向来做的是商务客人的生意,熟客多,对楼面经理记忆力便要求甚高,倘若把张总叫成李总,与双方的面子和利益,终归都不大相宜。
午市尤其人多,不到十二点半,大厅中已经人头攒动,致寒在楼下停了车,到餐厅门口,经理已经看到,迎上来:“周小姐,您的朋友已经来了,我带您去房间。”
周致寒常常在这里吃饭,一面走,一面和经理聊几句天:“生意真好,不是说要装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