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致寒打电话来,问他几时回家,她今天精神不好,要吃点安眠药,免得他半夜回来惊醒了,就再睡不着。
他急切起身走去洗手间换衣服,一面叫她不要吃安眠药,他马上回来,陪她一起睡。
他不是不知道,什么是爱情。
车开到美院附近的一处楼盘,他停了车,走到其中一栋楼,保安认得他,说:“好久不见。”他微微点头,请对方帮他开了楼门,走上去。
十七楼,A 座。
两居室六十多平方米的房子,月租三千,如果买下来,以现在的二手楼价,大约是七十万。
她要的话,这所公寓就当是两人一场露水情缘的纪念品,或者她喜欢现金,也可以。
自后秋毫无犯,到这一步,已经是仁义到极---他并没有强迫过她,他甚至没有追求过她。
在看到门牌号码之前,他已经盘算了这许多。
都是很容易做到,不需要多确认的事。
前提是,那个误打误撞或处心积虑而来的胚胎,已经牺牲在绝望和怨恨的双重打击下,消失在阳光女子医院那一类号称科学为先的手术室里。
如果,这个前提不成立。
到底事实如何,在他按响门铃之后,三十秒内就会出现。
胡蔚的习惯,黄昏时候,除了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否则一定在家里。
她喜欢在阳台上看落日灼烧过的天空,尽管这个城市没有提供给她太多机会看那风景。
等待的时候,沈庆平忍不住想自己到底想要些什么。想做什么。想通过这一些那一些,去寻求什么样的局面,证明什么样的结果。
门在面前徐徐打开。
顾中铭一大早就醒来,喝了放在床头的一杯水,起身,夏初的阳光已经相当强烈,一时间照得他睁不开眼。
家里如旧空空荡荡的,除了卧室和洗手间,其他地方简直可以用人迹罕至四个字来形容,偏生又大,大而无当,叫人看了都烦。现在房价这么高,他有时候真想干脆把这里卖掉,找个酒店公寓去窝着算了。
看看手机,看看座机,赵怡还是没有打电话过来。
算了,他安慰自己,就当她还是在美国就好了。
洗澡出来,顾中铭许久以来第一次打开衣柜,挑来挑去,最后穿了件微粉白底的衬衣,立领,对着镜子端详再三,低调而闷骚地出了门。
他这点小用心当然逃不过闻峰如炬的八卦眼,一看到他就怪叫起来:“你还真隆重。”
顾中铭装傻:“什么隆重?”
闻峰奸笑两声:“在我面前来这套,十年前就行不通了,老实说,今天中午去和美女吃饭,心情那是相当的激动吧。”
顾中铭诚恳地摇摇头:“什么跟什么,压根没想那事。”
闻峰就差要仰天大笑了:“你没想?你有十件黑上衣,全部是AX的,每天换一件都不知道你洗了没有,今天这么骚包出来,还敢说什么都没想。”
这个世界上比八婆更难搞的,是八公,比八公还要难搞的,是和你从小到大,朝夕相处的常驻八公。
往办公桌后一坐,顾中铭不再答话,干脆眼都不抬,专心准备等一下的朝会,当他在口头上无法和闻峰一较雄长的时候,他都选择藏锋养晦,以努力工作的实际行动感化那个爱喷口水多过爱赚钱的朋友。
今天这一招如旧奏效,闻峰悻悻然丢下八小时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的威胁,去了隔壁自己的办公室,周围一清静,顾中铭倒忐忑起来,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和一个女人吃个午饭,这个女人还实实在在是别人的女人,这么荒唐的会面,有什么好兴奋的。
在他的内心深处,必然有一个真实的原因存在,只不过,为什么要去追究到底呢,能享受一刻的期待,不也是一件好事吗。
开完朝会,一看表已经十一点,顾中铭坐下和闻峰商量了两件事,手机响了,闻峰立刻撤下一秒钟以前正儿八经的生意人嘴脸,饶有兴味地盯着顾中铭,明察秋毫地捕捉到了对方那一丝隐秘的期待,另一丝隐秘的欣喜,更有许多隐秘的释然,总之一切情绪都释放得小心翼翼,却逃不过他久经考验的法眼。
不用说,来电话的必是胡蔚,听得到顾中铭故作矜持地应答:“你好,啊,胡小姐,今天啊,哎,今天有空,好吧,好的,你在哪里?好的,我十二点半过来接你。”
之后瞥闻峰一眼,多少有点恼羞成怒地扬扬头:“吃个饭而已。”
闻峰很庄重:“是是是,吃个饭而已。”
主动把注意力拉回到刚才两个人在看的一份方案上,唯独嘴角露出的那一丝笑意,透着狡黠。
眼看快要十二点,他识相地起身告辞,不过临走前回马一枪,交代顾中铭:“跟美女会完餐赶紧回来啊,下午两点要去看工厂。”
顾中铭一愣:“看工厂?我怎么不知道?”
闻峰点点头:“刚才李老板打电话来我定的,看完直接上我家吃饭。”
这招后路断得狠,气得顾中铭差点没蹦起来,正在那干瞪眼之际,闻峰居然还敢冒死回来,夹在门边语重心长:“别说做兄弟的害你,跟女人打交道你没经验,啊,第一次单独吃饭,一小时左右,黄金时间,够啦。”
眨眨眼:“来日方长么。”
扬长而去。
难道你不说,我等下就要跟人家直接私奔去巴厘岛咩。
按下心头那一声闷吼,顾中铭起身收拾东西,上了个洗手间,虽然男人不存在补妆一说,洗手的时候还是对着镜子多端详了自己三秒,尤其注意了一下裤子拉链的合龙问题,之后直奔地下车库,到美院去接胡蔚。
他的写字楼在海珠区,离美院并不远,不过世上不如意事十有八九,遇到突发堵车比例尤高,十五分钟的车程,硬是走了大半个小时才到,他一脑门子官司,时时留意手机的动静,居然过了约定时间十分钟了,胡蔚还没有打电话过来兴师问罪,好不容易到了美院,在门口一停车,还没拿出电话,就有人敲敲玻璃窗门。
胡蔚的如花笑颜,就在窗外,正对他招手。仍然是简单的T恤,牛仔裤,青春无敌。
一上车就说:“堵车了吧。”透着熟落和理解。
顾中铭忙点头:“是啊,真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从她反应如此之快来看,想当然是从约定时间起,就一直在大门口站着。
愿意等人,等完还没有怨言,对一个漂亮到胡蔚这个程度的女孩子来说,简直是无上美德中的一种,足以和舍身伺虎或杀身成仁相提并论,想顾中铭和赵怡谈恋爱的时候,持平而论,对方已经是为爱情牺牲了大部分小我了,剩下的那一点精华仍然能量巨大,足够把顾中铭折腾到五劳七伤。
松了一口气,提上日程的是去哪里吃饭的问题,顾中铭看了看表,这就已经一点了,以他对闻峰的了解,所谓的两点看工厂,断然不会是准时两点,往后总有半小时上下可以松动,但也不算宽裕,沉吟中胡蔚挺身而出,为他解难:“你一会赶时间回去工作对不对?那我们在美院里面吃吧,有家湘菜挺不错的。
点菜,胡蔚点了个杂菌煲,一个鱼头豆腐汤,菜牌递给顾中铭,点了个手撕包菜,一个小炒肉。
胡蔚笑:“你吃辣的?”
顾中铭反问她:“你不吃辣的?”
听到胡蔚轻快地说:“我吃辣,我是担心你不吃。”
顾中铭点点头:“我的确不吃辣,不过我想你喜欢湘菜,大概是吃的。”
大家这么通情达理,实在应该浮一大白互相致敬,顾中铭叫过服务员要了一瓶生力啤酒,两个杯子,碰杯,清脆的玻璃交击声响过,冰镇过的啤酒很爽口,胡蔚一直看着他,此时说:“你是不是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一定要找你吃饭?”
顾中铭没开声,当做是默认。
女孩子把玩着她纤长手指中的酒杯,看小麦色的液体在杯中荡来荡去,形成无意义的小漩涡,转眼却又消失,犹如人的思绪。
缓缓说:“其实,我还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们男人,会不会因为和一个女人生了孩子,就一直爱这个女人。”
听到这里,顾中铭一下子就泄了气,那种延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期待和窃喜,突然变身为对自己的无情嘲笑,从心底一波一波涌上来――谁说男人就不自作多情的。
他解开自己衬衣上的第二颗扣子,耐着性子说:“我不知道,人跟人不一样的。”
胡蔚点点头,她不笨,这句话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但是,“你认识他,男人对男人的了解,比女人准。”
顾中铭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以逃避这个话题:“我不觉得你很女人啊,你这么年轻,最多算是女孩子。”
但是胡蔚不会上他这个当,连假装上一上当给他点面子的余地都不准备有,她纹丝不动地把他看着,抿嘴不言。
顾中铭知道,这顿饭真不应该答应来吃,自己给自己下了套,真是何苦来。
他只好振作精神:“你想知道什么。”
胡蔚头脑很清醒:“就是刚才那个问题。”
他豁出去:“不会。”
没什么好分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