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大门被人推开,连惠看他俩进来,气氛融洽,心里也宽松两分,别墅空调打得低,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接过陈计伸手里的公文包,身上披了一条毯子,一年四季,那条毛毯总是不离身,她轻声细语地对陈路周说,“我早上听你有点咳嗽,在山上是不是冻着了?刚刚让张姨在厨房熬了一锅雪梨汤,你去喝两口。”
“好。”
他刚坐下,又懒洋洋地站起来。
陈路周一进厨房,后脚连惠女士就跟进来了,看他倚着厨房的西式倒台,一手抄兜,一手拿着碗,吊儿郎当地直接就着碗沿喝汤,原本到嘴边“你慢点喝,小心烫”的话,又变成了,“你就不能有个正形?拿个勺子你手会断是不是?”
陈路周叹口气,从碗抽里抽了个勺子出来,没皮没脸地说,“妈,以后川剧变脸没您我都不看。”
“少贫嘴。”连惠女士其实是想进来解释,我可没安排你和杨慧慧相亲,我骗你回来是想让你跟你爸好好聊聊,他已经好几晚没能好好睡觉了。谁知道这么凑巧,杨主任带着他家女儿上来串门。
陈路周慢条斯理地喝着汤,看她说:“您火气这么大,要不我给您盛一碗?”
“你爸回来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说等我回国,把江岸的别墅写给我,我说再说,不定打算回来。”
连惠正在整理披肩手微微顿住,陈路周说这话时,眼里太过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她没来由的心里一慌,她也从来都知道,她这个儿子,有一颗平静乃容的玲珑心,看着吊儿郎当,总能春风化雨,所有情绪都是他自我消化。
“我们没说不让你回来,你在这自我阉割什么?我们并没有把你逐出家门的意思,你爸的意思是让你在国外待几年,回来我们可以给你安排工作,你爸公司里现在大把空位,你回来随便你挑。你知道你现在随随便便能得到的一切都是别人努力一辈子可能都没有的——”
“然后呢?你们再给我安排一个差不多的女朋友,我的人生就被你们这样差不多安排了是吗?妈,我不是不想回来,是我在你们身边看不到希望和自由你懂吗?我知道你们从小到大对我很好,但是我现在终于明白什么叫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你们等得不就是这一天不是吗?”
连惠觉得自己大脑像陈年老旧的复读机,运转颇慢,等她反应过来,陈路周已经走了,空荡荡的倒台上只留下一个他刚刚喝过的碗,大约是那碗梨汤没喝完,她只觉得嘴唇干燥得发紧,心脏也疼,耳边响得还是他临走时的话。
“所以,妈,就算你们决定不让我出国,我自己决定也要走,因为我不可能像一条狗一样,给你们看门。”
**
陈路周回山庄之前,给朱仰起打了个电话,问他要带什么上去,朱仰起当时正在跟徐栀她们俩斗地主,满脸贴着白条,接到他的电话,精神异常抖擞,嘴里还叼着扑克牌,脑袋里慢悠悠地正在算牌,含混不清地说,“泡面带几包,还有你弟的水别忘了,其他的你随便买。”
陈路周在超市,上次跟徐栀去过那个,冷冷清清,几乎没什么人。他拿着电话在酒品区闲逛,黑色的鸭舌帽盖在脑袋顶上,仰着脑袋,目光闲散地在货架上挑挑拣拣。
他记得以前在西班牙喝过一种果酒。
“她俩呢?”他拎起一瓶酒,扫了眼产地,随口问了句。
朱仰起好不容易叫把地主打算搞把大的,想把刚刚输得全赢回来,哪还有心思跟他打电话,索性二话不说直接把手机丢给徐栀,“来,你自己跟他说。”
徐栀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lucy周,才茫茫然地把电话夹到耳边,“陈路周?”
“嗯。”
陈路周拿了两瓶酒在结账,鸭舌帽遮得严实,半开玩笑地接了句,“哪个lu啊?”
徐栀瞬间想到那个备注名,他显然是在找事儿,“脑子短路的路。”
“那算了,本来想给你带瓶酒尝尝。”他笑着说。
徐栀:“峰回路转,条条大路通罗马的路!”
推门出去,他心情顿时好很多,嘴上却说,“晚了。”
第23章 查皮特·23
超市的电视机里,播放着抗台预报,庆宜是典型的江南地带,每年六七八月人们都忙着抗台抗洪,陈路周买完东西出来,沿路看着他们陆陆续续地撤广告牌,撤阳台上的盆栽……时值深夜,黑夜的暮色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月光像渲染开的一抹晕色,在凄凉的街道上散着最后余光。大雨将歇,霓虹模糊着楼宇轮廓,人行道上都是被雨水打落的枯枝败叶,满目萧条。
陈路周就一手拎着一瓶酒,一手抄在裤兜里,慢悠悠地走着,落叶被他踩得咔咔作响。
因为最热的夏天还没来临,这会儿夜里挺冷,走了一段路后,他胳膊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其实他这个人挺无聊的,看上去挺没正形,但是从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因为怕养父母担心,也怕他们期待落空,更怕他们在自己身上看不到价值。连亲生父母都会随便将他抛弃,更何况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养父母,这种安全感是谁也没办法给他的。
所以他不敢出格,什么事情都要做到能力范围内的最好,这就是他的价值。学摄影是因为连惠女士喜欢拍照,总跟他吐槽台里摄影师不行,看电影玩无人机是因为陈计伸喜欢,家里除了他,没人陪他聊弗兰克其实更适合当编剧以及那些吊诡的航拍镜头是怎么完成的。
他不是浪漫,只是因为寄人篱下,所以他总是格外会看人眼色,虽然养父母对他确实很好,但终究抵不过那层最特殊的血缘关系。他们盼他好,又怕他太好,好过陈星齐,拿走属于陈星齐的一切,所以想送他出国,选了个花钱就能上的垃圾大学,读个差不多的专业,将他身上所有的棱角和志气磨平,再把他接回去,妥善接受他们从此以后的所有安排?
他早就应该知道,这世界没有免费的午餐,有的都是糖衣炮弹。
这个点没大巴,陈路周拎着瓶酒,在公交车站坐了会儿,旁边跪着个残疾人,短短的下肢赤裸裸地摊在地上,地上贴着一张纸和二维码,父亲白血病急需救治。他叹了口气,掏出手机扫了五十块钱,也行吧,好歹自己手脚健全,长得也还行吧,脑子也不笨,懂人生几何,也还有时间欣赏春花秋月。
“谢谢。”听见微信的提示音,地上跪着青年冲他道谢。
陈路周淡淡嗯了声,他想他不用说不客气,他们之间就是赠与关系,他应该道谢。
他走时打了一辆滴滴,坐上车,看青年跪得笔直,眼神至始至终都没从地上抬起来过。他拉上车门,心想,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是勇者的角斗场,还是真心与真心的置换所?
路上跟司机聊了会儿,陈路周便没再说话,司机大概觉得他挺有意思,一路滔滔不绝跟他讲自己身边的致富经,“我也就是晚上出来跑会儿滴滴,我白天在房地产公司上班,老婆怀孕了,想多挣点。你可能还小,结婚之后就知道了,尤其是生孩子,哪哪都需要用钱。现在谁不是斜杠青年,我还有同事做微商,部门还有个小姑娘白天上班,晚上回家写公众号赚稿费,还有人在公司里拍短视频,直播的,反正现在要真想挣钱,不愁没有路子,就我们隔壁那小区,有个孩子,大学才刚毕业,已经买了两套房子,还都是全款。”
有财商也是一件挺厉害的事情。陈路周一边想着一边刷手机朋友圈,看见徐栀把那张照片发朋友圈,底下属了他的名字,于是他顺手点进她的朋友圈。
徐栀看来是把他拉进某个分组了,以前朋友圈都能看见。
……
徐栀:「看了我表弟的语文试卷,林黛玉的死因,表弟写了个尸检报告显示,是摔死的。我问他怎么知道,他说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我辅导不下去了。」
徐栀:「被老徐骂了。因为上次那个表弟,后来又找我辅导作业,我拒绝了,我说不行给你辅导作业我头秃了。找你爸去,表弟说,不行,我爸说每次给我辅导完作业上班都精神恍惚工作都快丢了。我说工作好找,头秃不好治。这傻子居然用这句话怼他爸……」
徐栀:「十八岁的第一天,想送老徐一个礼物,感谢他和我妈带我来这个世界,老徐说不用,十八岁的第一天,我也送你一个礼物,反手掏出一张画,是一张我小时候随手画的素描,没想到老徐藏这么久,还挺感动。结果老徐说,首先恭喜你成年,欢迎来到我们成年人的世界,十八岁意味着你不再受未成年人保护法的保护,你已经具有完全行为能力。我问他然后呢,他说,这张纸眼熟吗,是某位大师的真迹,你知道现在市面上他的字值多少钱?你小时候不懂事在上面乱涂乱画,我现在可以跟你追偿了,开始打工吧孩子……」
徐栀:「一个问题:如果说,我把蚂蝗放进我的身体里,我是不是会变成吸血鬼——」
下面还有蔡莹莹的回复:「可以尝试。」
陈路周放下手机,看着车窗外忍俊不禁,是万万没想到,徐栀的朋友圈是这种画风。
**
台风确实快来了,陈路周下车的时候明显感觉到风大了,不知道是不是山里树多的原因,风声在树木丛林里萧萧作响,有种要被连根拔起的气势,一走进山庄大门,呼啸声便被隔绝在身后。
陈路周回到房间坐了会儿,打开电脑准备把傅玉青的片子先剪出来,正巧朱仰起电话过来,他应该输得挺惨,嘴上估计也被人贴满了白条,一说话那边好像帆船起航一样,呼呼啦啦的,“你不过来啊?”
陈路周心说,我去干嘛,人家又没邀请我。
“嗯,”陈路桌下意识看了眼桌上的酒,“剪片子。”
朱仰起还想叫他过来大杀四方呢,好好治治对面这俩女魔头,于是又把电话囫囵吞枣地塞给徐栀手里,“你跟他说,他公主病又犯了。”
徐栀脸上相对干净一点,就脑门上贴着两条,还是被蔡莹莹坑的,她举过电话,认真地看着手里的牌,说:“朱仰起说你公主病犯了,问要不要八抬大轿过来请你。”
陈路周点开桌面上的文件夹,导出之前剪一半的茶山视频,哼了声,懒散地靠在椅子上没脸没皮地点着鼠标说,“行,你抬过来。”
徐栀挺为难,“那我想想,上哪儿去找轿子。”
陈路周笑了下,“房间号。”
徐栀报了个房间号。
陈路周嗯了声,“半小时,我把片子剪完去趟傅老板那就过来。”
等他见完傅老板,蔡莹莹已经困了,说什么也不肯陪朱仰起打了,朱仰起是杀红眼了,死活要让陈路周过来找回场子,徐栀是无所谓,反正也没事,一看时间也还早,蔡莹莹跟朱仰起还在为继续玩这个问题争执不休,她有点无语地捞过手机,准备给陈路周发条微信,问问他剪完没。
徐栀:【莹莹困了,你还来吗?】
陈路周正在傅玉青的茶室,傅玉青今天正巧炒了新茶,还在研究包装,打算请他尝尝,他觉得这小子多少懂点茶道,还知道桑茶,“味道有点像米香,南方人喝得比较多。今年雨水多,这茶味道不如往年,所以我都没往外卖,送了几包给亲戚,徐栀爸爸就特别爱喝这种茶,每年送他们单位领导都是这种茶。”
陈路周一边低头给徐栀回微信,一边叹口气,傅玉青是不是傻,这种话能跟他说吗,送礼这事儿谁都能说吗?
Cr:【在傅老板这,你还想玩吗?】
徐栀:【说实话吗,不想,朱仰起真的手太臭了,赢得我都有点乏了。】
Cr:【得了便宜还卖乖?】
徐栀:【你买酒了吗?】
Cr:【嗯。】
徐栀:【那要不咱们楼下酒吧见?不带他俩。】
Cr:【行。】
**
酒吧不让自带酒水,尽管是傅玉青的山庄,他们也不能为所欲为。所以,陈路周跟酒保拿了两个杯子,问徐栀要不要去看电影,娱乐城里有私人包厢,确切地说,是情侣包厢,但包厢看不了最新的院线电影,只能看他们有片源的片子,像是那种私人影吧,但也是购买了版权的。
包厢尤其简单,只有一张双人沙发,和一个大大的投屏,除此之外,再无多余。说实话,徐栀心里是有点怪怪的,但看陈路周坦然地坐在那,拿着手机给人发微信,她又放下心来,应该只是单纯地看个电影。
陈路周则在回朱仰起的微信。
Cr:【都说了,纯得不能再纯。看电影而已。】
朱仰起:【看什么电影?】
Cr:【不知道,等她选,这里好像就爱情电影。】
确实,这里除了文艺爱情电影之外,就是一些激情四射的爱情电影。大概是情侣包厢的缘故。
朱仰起:【禽兽,你还说不想追她,你就是在追她。】
Cr:【我追人手段这么菜吗?就请人看免费电影?】
朱仰起:【也是,你上街追条狗都记得多买几个汉堡呢,怎么可能只请人女孩子看免费电影呢是吧?】
Cr:【对,上次追你扔了仨汉堡你就回头了。】
朱仰起:【滚,其实有时候吧,陈狗狗,你不懂,哥教你,你喜欢一个女孩子呢,可以多少让她知道一点,不是非要等着人家主动靠近你的,也不是非要让她答应你什么,或者非要让你俩在一起,有时候一个人的喜欢,会让她们很高兴的。】
陈路周没回,把手机锁一旁,仰头靠在沙发上,后颈托着,心说,这种事情得看氛围吧,哪有人一上来就表白的。不过今晚确实是个好氛围,又是酒,又是独立包厢,又是缠缠绵绵、风光旖旎的爱情电影。
他的心,仿佛又被小猫挠了下,莫名有点发紧,连喉结都是。
所以他忍不住滚了下喉咙。
……
徐栀不知道陈路周想看什么,但因为气氛实在太诡异,而且,刚刚画面跳过一个看起来比较色情的电影封面时,他都咽了下口水,不行不行,这人不行。
于是她跳过了所有的爱情片,就只剩下几部搞笑片,那几部徐栀都看过,说搞笑也不是很搞笑,里面还有几个激情戏,也不行。
“你想看什么?”徐栀还是象征性地、礼貌地征求他的意见。
他俩一人据着沙发的一端,中间仿佛隔着一条宽宽的河,好像楚河汉界,都非常自觉地贴着自己那末端,像循规蹈矩的士兵坚定地守着自己的阵营,陈路周一只手搁在沙发扶手上,又把手机拿过来,没看她,随口说道,“随便。”
“那我随便开了啊。”
“嗯。”
于是,徐栀一本正经地看着屏幕,缓缓点开最后一部漏网之鱼——
《今日说法——十大逆天奇案汇总》
陈路周:“……”
第24章 查皮特·24
放映室内格外安静,电影画面昏靡的弧光映在两人脸上,氛围多少是有点暧昧的,只是这个旁白有点煞风景。
“在警方夜以继日的追查下,梁某终于露出了蛛丝马迹,他承认自己曾在为民超市里购买过一把瑞士军刀,将妻子杀害后,扔进化粪池中……”
十大逆天奇案第一案就是杀妻骗保案,徐栀看得还挺入神,这本刀是突破口,不然梁某很难伏法,她想,警方要是没有查到那把瑞士军刀,或者说,梁某从别人家里偷一把刀,而那个朋友又是个大迷糊,至今都不知道家里丢了一把刀,这样找不到作案关键证据,加上梁某的完美不在场证明,这保险钱是不是就骗到手了?
“你说……”
陈路周盯着荧幕,面无表情地打断她:“犯法。”
“不是……”
陈路周:“死刑。”
徐栀锲而不舍地发表自己的观点,“不是,你说会不会真的有这种巧合呢,保险是早上买的,人是晚上没的……”
陈路周靠在沙发上,瞥她一眼,“怎么没的?自杀还是意外?这么说吧,就算有男的愿意为了你去死,帮你发这笔横财,自杀保险公司不赔,要真有哪个倒霉蛋早上买了保险,晚上就出了意外,你就是警方第一嫌疑人,想要拿到这笔钱,你要配合多少调查你知道吗,真等你拿到这笔钱,你也心力交瘁,我怕你有命拿没命花。”他抬起一只胳膊,搭在沙发背上,身体朝徐栀那边侧过去,荧幕的光影在他俩脸上模糊地交叠,声音清晰莫名有点迷离低沉,“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
徐栀洗耳恭听,毕恭毕敬,“您说。”
陈路周见她这德行,不自禁地笑了下,“忘了韩国还是日本,讲得就是一个家庭主妇,丈夫给她买了巨额保险,大概一个月后丈夫就死了,死因是跟朋友出去玩,抓鱼的时候不小心掉进水库,淹死的。后来警方一查,正好一月前,丈夫给妻子买了巨额保险,觉得这事儿不简单,便对他妻子展开了调查,他俩是高中就认识,大学相恋,大学毕业没几年就结婚,感情很好。妻子没什么作案动机,保险公司应当理赔,但买保险的时间前后实在过于巧合,保险公司迟迟不肯理赔。甚至因为邻居一句不那么确凿的证词——‘一周前我听见他们夫妻俩吵架,她丈夫好像打了她’。”
“……”
“再加上一些乱七八糟的证词和疑点,警察迟迟没结案,保险公司甚至还找了私家侦探跟踪她,对她的生活和精神造成了非常大的困扰。她变得疑神疑鬼,最后等到她拿到保险赔偿,整个人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而这期间,无数网友在网上分析她是否有杀害丈夫的可能性,一些自称是高中、初中的同学,还有一些生活中的朋友纷纷出来爆料,说她不是没可能做这样的事,说她初中曾偷过同桌的东西,上学时就爱找老师打小报告,跟闺蜜抢男朋友等等,企图将她那些光彩、不光彩的过去都一一摊出来,接受大众的审阅。”
徐栀好奇心被吊起来,也不由自主地往前凑了凑,手臂学着他的样子也搁在沙发背上,一双锋利而干净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结局呢?她到底有没有杀她丈夫啊?拿到赔偿金了吗?”
在电影晃动斑驳的光影下,那双盈盈发亮的眼底,好像有蝴蝶翩迁,在轻轻跃动,也有干净的蠢蠢欲动,一闪一闪地看着他。
是真好奇了。
陈路周心说,服了,随便说个故事,兴趣都比对我高啊。
大少爷气性上来,转过头去,冷淡地盯着发白的电影荧幕:“不告诉你,自己看去。”
徐栀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要记名字,“好,那你把名字告诉我。”
陈路周想了想,瞥她一眼,“夸夸我。”
“……”徐栀看着他,一脸茫然地冲着他,从上到下,慢吞吞地打量了一下,然后说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你长得真帅。”
“谢谢,”陈路周嘴角憋着笑了下,“不过,电影名字,夸夸我。”
徐栀:“……”
陈路周中途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见徐栀专心致志看电影,瓶子里的酒喝得差不多,重新坐下问了句,“好喝吗?”
比刚才的位置近了点,刚好在中间的位置,跟徐栀就隔着两拳头的距离。
第三案是母子误杀案,徐栀看得津津有味,囫囵吞枣地点了下头,“好喝,你哪买的,我看产地好像是西班牙?”
我能哪里买的?我连夜飞去西班牙给你买的?想什么呢,你有那么重要吗?
“就上次跟你去过的那个进口超市。”他说。
徐栀回头看他,似乎是不经意,突然问了句,“你今天心情不好?”
“怎么看出来的?”他深深地看着她,心莫名跳了一下,好像有麻雀,在他心尖上,轻轻啄了一口小米粒。
所以,还是有感觉的,是不是?
“还真是啊?”徐栀两手撑在沙发边沿,恍然大悟地转过头说,“说不上来,就感觉,你今天好像有点特别欠抽。”
陈路周:“……”
我就不该对你有期待。
“问你个问题,”陈路周用手背抹了下鼻尖,说,“纯聊天,没别的意思。”
“嗯,什么问题?”
“有没有想过要找什么样的男朋友?”他说。
“没想过,”徐栀很直接地说,“看感觉吧,但我这个人比较肤浅,最好是聪明的,还能赚钱的。太笨的,长得再帅我也不行,因为沟通起来太累,我没什么耐心。”
“怎么看出来笨,人类智商大差不差,除了极个别,大部分还是无法看出来高低的。谈恋爱之前拉到医院做个智商测试?”
话题来了,徐栀说,“所以我比较肤浅嘛,暂时只能看感觉,不过,高考就是一个很明显的分界点,考得好和考得不好的人,自然而然就分道扬镳了……”徐栀说到这,才后知后觉地猛然想起来,陈路周好像高考就失利了,他应该是考得很不好吧,不然他妈也不会让他出国了啊,怕戳人伤心事,于是及时住了嘴。
“所以,你打算在大学里找?”陈路周一针见血、直白地说,“说实话,庆大也就一般啊。”
他确实觉得庆大一般,大概是因为他们班没人上庆大。
毕竟一中的宗山实验班都是什么程度呢,三十五个人,三十四个不出意外都应该上AB大,除了他,出国。当然,别的学校也是很好的,只是对于徐栀这种理论来说,庆大确实一般。
徐栀觉得他有点酸,自己考不上,还在这酸。但是她觉得自己能理解,毕竟高考失利的人情绪都敏感一些,“哦,那你觉得哪所大学好啊?”
“AB大都还行。”
拽不死你,还AB大。
徐栀在心里叹了口气,真是人菜梦远啊。
“嗯,你想法挺好。”
下次不要再想了。
天大概就是这么被陈路周聊死的,他忘了徐栀不是他的同学,也忘了自己从小到大的光环她压根不知道,不了解,或者说,她对一中可能都不太熟悉,不知道宗山区是什么神仙打架的地方。他甚至也忘记徐栀只是个普高的学生,每年他们学校能考上AB大的,也就凤毛麟角。他大概有点习以为常地把徐栀当作他身边那些学霸同学了,所以说话也很直接。
**
自那晚之后,他俩有两天没见,也没联系,微信都没发过。徐栀没主动给陈路周发过,陈路周也没主动过,他这几天在忙着给傅玉青补拍几个航拍镜头,还要给陈星齐讲文化课,一天到晚安排的也挺满当,只是一闲下来,就会不由自主地看一眼手机,看有没有消息。
徐栀没给他任何消息,朋友圈倒是更新了一条。
徐栀:「想买个相机,有人给推荐吗?」
底下有一条回复,是朱仰起,十分钟前:「问陈路周啊,他这方面专家,而且他有朋友的家里做这个生意的,庆宜市的最大代理商,价格他能帮你谈下来。」
她可能还没看到,所以没找他,然而,过了一天,手机还是悄无声息,徐栀还是没找他。
陈路周把那条朋友圈打开看了眼,她没删,朱仰起的回复也还在,底下多了两条回复,一条是蔡莹莹的回复,还有一条是徐栀回复蔡莹莹,她没有回复朱仰起。
蔡莹莹:「要不,我帮你问问表哥,他做过佳能代理,他那里便宜相机不少。」
徐栀回复蔡莹莹:「好。」
朱仰起看到徐栀的回复,从厕所出来,拿着手机走到陈路周面前,啧啧两声,“我真搞不懂,明明有个更大更好用的在面前,她们跑去问什么表哥啊,你惹她生气了?”
陈路周倒是觉得有点新鲜,“她会生气?”
“那我怎么最近看你俩都不怎么联系呢,晚上也不出去喝酒了啊?”朱仰起说。
陈路周靠在床头看书,一条腿搭在床头,一条腿懒懒地踩在地上,自嘲地笑了下,看也没看就翻过一页书,说:“得了吧,人家自己有路子,非要我干嘛。”
被人骗了也是活该。
不知道是不是一语成谶,徐栀还真被人骗了,买了个翻新机,蔡莹莹表哥说他现在不做代理生意了,给她推荐了一个微信,徐栀就加了,各方面都查了下,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而且,相机也不是她要买,是表弟,老徐让她帮忙问问有没有靠谱的路子,出于对蔡莹莹表哥的信任,她也没多问,就把微信推过去了谁知道,表弟到手之后,用网上的办法验机,说是翻新机。
“尼康D810?”
机子在表弟那,他发了几张照片过来给陈路周,陈路周拿着手机都没把照片翻完,一眼认出来,还是一边把照片翻外,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这还用验嘛?一看就是翻新机啊,810现在没有新机,都是二手的啊。多少钱买的?”
他俩坐在酒吧,还是上次的吧台位置,陈路周坐在高脚椅上,一只脚点着地,徐栀坐在旁边,要了杯鸡尾酒,叹口气,“七千不到?”
他点着头,笑了下,“这不就是二手,这新机套机要两万,没算被骗。”
徐栀不太了解,喝了口酒说,“要不我给他弹个语音,你给他解释一下?”
“行。”
电话一接通,因为开着扩音,表弟就迫不及待地率先开口,“怎么样,专家哥哥怎么说?”
陈路周还拿着手机饶有兴趣地在看照片的细节,听见这声专家,下意识看了眼徐栀,啧啧,在外面都怎么吹我的。
徐栀咳了声,“我让他给你说。”
陈路周接过手机先解释自己算不上专家,“你估计当时就没听明白,你买的就是二手机,翻新机有封条的,你这个封条都没有,对方应该跟你说的就是二手机,具体这么看照片我也没办法确定,你先把东西都收着,等我跟你姐下山,你把实物拿出来给我看看。”
“哥哥,你是不是摄影师啊,你就是陈路周是吗?我在姐姐朋友圈看到你拍的拍照了。”
陈路周没想到自己在徐栀家已经快成名人了,但他不知道跟他脑子里想的那种程度可能有点点偏差,听见表弟这么问,就看了眼徐栀,笑了下,对电话那边说,“嗯,我是陈路周。”
这对话听着虽然很平常,但是他答得习以为常的自如程度,就好像,身边经常有人久仰他的大名,对他崇拜不已。
“哇,你就是传说中的陈路周嘛?”
“嗯,我是陈路周。”
就是这种牛逼哄哄的感觉。
但陈路周应该不知道,表弟会这么问的原因,单纯只是老徐在家里放过话,把他列为头号通缉人物。
——“就是那小子是吧!就是陈路周那小子!徐栀这么久不肯下山,就是因为陈路周那小子!看我不弄死他!”
当然,徐栀也不知道。
第25章 两虎·相遇
不是陈路周自我感觉太良好,是他这十几年的经历确实光彩且牛逼,有些反应是习惯成自然。但他万万没想到,他在最不牛逼的时候,碰到了徐栀。
今天酒吧人挺多,三三两两坐着,桌上摆着五光十色的酒杯以及昏昧摇曳的烛火,光怪陆离的光线射散在各个角落,像翠绿嫣红的花,东一簇红,西一团黄,诱使着都市男女们沉迷在诡谲的谈笑暧昧中。
大概是气氛使然,陈路周在挂电话后把手机丢还给徐栀,喝了口面前的鸡尾酒,把脚抬上来,肩松松垮垮地往下沉,眼神倒是没看她,低着头装模作样地看着自己手的虎口位置,也不知道在检查什么,本来想问,最近怎么不找我。又觉得有点太上赶着,于是话锋一转,“最近在忙什么?”
徐栀叹了口气,这事儿说来话长,言简意赅地表示,“看剧。”
“什么剧?”
“夸夸我,你推荐的。”
陈路周笑了下,这才侧头瞥她一眼,嘴角扬着,满眼笑意,“真去看了?”
因为太想知道结局,徐栀当天晚上就回去搜来看了,不过讲的根本不是什么巨额保险赔偿案,是一个一百多集的情景喜剧,她去网上搜了又搜,全网就这一部剧,是韩国的。她以为陈路周说的可能里面某一集,于是就点开第一集慢慢往下看,谁知道一发不可收拾,连熬两个通宵,全部看完了。
“怎么样,解压吗?”
陈路周笑着又问了一句。陈路周还挺喜欢这部剧,每年都会翻出来看一遍,尤其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导演的冷幽默处理得很自然也很小众,别人问,他还真不定会推荐,因为他始终认为,分享喜欢的剧和喜欢的音乐这种,跟分享食物不一样,是精神世界的一个试探。
徐栀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她发现她的审美有点被陈路周带跑了,论以前,这种情景喜剧她是不会看的,没剧情很无聊不说,但是这个导演拍得很有深度,每集都有个小故事,人物看起来毫不相干,但是又环环相扣,细节全靠观众自己扒。
“还有类似推荐吗?”
徐栀很好奇,这个人到底是多闲啊,究竟看过多少剧和电影,这么冷门的剧都能给他找到。
“有,以后再告诉你。”
陈路周心说,哪能一次性都告诉你。
徐栀:“好吧,那那部电影的结局到底是什么?”
陈路周叹了口气,看着她这才娓娓道来,“网上都是关于她“劣迹斑斑”的过去,甚至有快递员出来爆料,说她脾气其实并不算好,有时候对他们很不客气,类似这样鸡毛蒜皮的言论洪水一样涌出来,甚至连她自己都怀疑,自己是否就是他们口中说的那种人,因为从小被家人和丈夫保护的太好,从没有直面过人性。最后在失去丈夫的痛苦和自我的挣扎中,吞安眠药自杀了。导演给了个开放式结尾,因为她自杀的同时,警察那边也结案了,她丈夫确实是意外死亡,她被父母及时送到医院,电影镜头最后一幕就停留在她的心跳检测仪上,没说死没死。”
电影名字叫什么,陈路周是真的忘了。整部电影其实很压抑,也说不上多好看,是韩国一贯的风格,闲着无聊的时候,他随便打开的。要不是徐栀提起来,他也不会想到这类似的剧情。
“抗压能力这么低啊?”徐栀感慨了一句。
“怎么说,”陈路周剥了颗花生吊儿郎当地丢嘴里,低声说,“套入导演的设定,能理解,她从小在父母的保护中长大,长大后遇到她丈夫就是她的初恋,也一直将她保护的很好,可以说一路走来都是顺风顺水,身边一溜的好人。现在一出事,丈夫死了,父母年事已高,无法再保护她的时候,身边的好人变坏人,就崩盘了也正常。”
“那你说,人是受点挫折好,还是不受挫折好?”徐栀问了这么一句,“或者说,我们每个人心里好像都有一堵墙,我也说不清楚这堵墙是什么,有些人是父母,有些人是孩子,也有些人是金钱和权利,假设,你心里这堵墙塌了,你会怎么办?”
陈路周心说,我何止心里一堵墙,我面前就是一堵撞也撞不开的南墙。
“这个问题待我研究一下,再回答你。”
“好。”
徐栀还是很茫然。
陈路周下巴颏儿微微抬起,状似无意地问了句,“刚你弟说你明天就下山?”
“嗯,我爸催了,”徐栀问他,“你应该还要待几天吧?下来之后联系我?”
联系你干嘛。
转念一想到,哦,表弟。
“嗯,”他低头,继续没什么情绪地剥着花生,淡淡地点了下头,“看情况,可能要去趟外地,走之前帮你表弟的事情先解决吧。”
徐栀好奇:“去哪儿啊?去旅游吗?”
好奇什么好奇你。
“怎么,要跟我去吗?”陈路周抬头半开玩笑地看她一眼,眼底是少年略带挑衅的风流神气,似乎在说,你敢说去我就敢答应。
徐栀直视他的眼睛,丝毫不畏惧,就那刻,人都说少年无知且无畏,但她觉得,陈路周就是那种有知也无畏的少年,于是说:“你带吗?带的话我就去。”
听见这话,陈路周看了她老半会儿,没答应行不行,半晌没说话,最后才答非所问地丢出一句,“前几天为什么躲着我?”
徐栀默默把鸡尾酒喝完,才看他一眼说,“没躲啊。”
陈路周:“那买相机的事为什么不直接找我?”
徐栀叹了口气,咳了声,“那我直说了啊,你听了别生气。”
陈路周嗯一声,轻抬了下下巴,眼神很冷淡,意思是你先说,我听听看。
酒吧音乐声混乱,徐栀缓缓开口。
“莹莹说,朱仰起可能喜欢我,让我离你俩远一点,她说当朋友还行,要是再进一步就不行了,她认为你们一中男生都一样,主要是有翟霄这个前车之鉴,现在看你们一中的男生都有点……你懂的。”
“朱仰起喜欢你?”陈路周一愣,“他对你做什么了?撩你了?”
“没有,没有,”徐栀忙解释说,“其实我觉得应该是她想多了,她说,朱仰起老点赞我的朋友圈,每条朋友圈几乎都评论,她还说你经常叫我去喝酒,多半都是为了朱仰起,她大概都不知道,咱俩喝酒,朱仰起都不在,我主要是怕她乱想,而且,她最近又失恋,所以也不太敢找你。”
朱仰起是老舔狗了,朋友圈里只要长得稍微漂亮点的女生一发朋友圈他都会兢兢业业地给人送上一个赞。
他至理名言——女神发朋友圈都是发给他这种舔狗看的,他不点赞多不礼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