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只不过是一阵冷风。”

醒言哈哈一笑,说道:

“这点凉风都受不住,我怎么能当你们的堂主。”

“嗯。”

寇雪宜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道:

“禀堂主,雪宜不怕冷,还是让雪宜来替堂主挡住。”

说着话,雪宜便轻轻迈步,想要绕到醒言身后,替他挡住古洞深处吹来的冷风。

见她这样谦恭,事无巨细,醒言那句憋在心底很久的话便脱口而出:“雪宜你这是何苦?我早就跟你说过,你不是我的奴仆!可是,不知我说了多少回,你就是不听我!”

见雪宜总是自居奴婢,处处待他为主,醒言一直觉得不自在。这事情他也几次跟雪宜含蓄提过,可她仍是一如既往,从不知改过。因此这一回,年轻的堂主终于忍不住直接说了出来。听了他这话,原本迈步向前的女子顿时止步,只在原地踯躅,不知如何自处。

将心中所想强烈说出,却见雪宜变得如此局促,在原处彷徨无措,醒言心中也有些歉然。只是又一想,要是自己此时稍有缓颊,恐怕她以后还会一直这样。这么一想,醒言便硬了硬心肠,没再说话。于是这山洞中,便又恢复了沉寂;好动的琼肜,见哥哥好像有些不高兴,也只好呆在原处,乖乖的休憩。

就在这带着几分尴尬的寂静之中,一直乖巧纳凉的小女娃忽然歪了歪脑袋,朝洞外竖起耳朵倾听起来。不多会儿,听觉异常敏锐的小妹妹便跟哥哥报告:“哥哥!好像有很多人在打仗!”

自琼肜那回跟醒言一起去南海郡剿匪回来,她便把三人以上的打斗叫作“打仗”。

“打仗?”

听了琼肜的话,醒言和灵漪都有些疑惑,也赶紧朝洞口光亮处凝神倾听起来。

“是有些不对。”

仔细听得一阵,醒言与灵漪对望一眼,当即招呼一声,四人一齐飞出这处与世隔绝的山洞,急急朝数百里之外的罗浮主峰赶去。

略过四海堂这几人如何赶往飞云顶不提,话说就在五百里罗浮附近一望无际的平原丘陵中,有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河,名叫“肄水”。罗浮附近的岭南之地多雨,肄水河流经之处水量充足,因此到注入南海的入海口处,肄水河面已变得极为开阔。浩荡的大河奔涌入海,一路带来的泥沙遇到海中咸水,便沉淀下来,形成大大小小的沙洲。因为肄水河口这数十个沙洲星罗棋布,附近的渔民便把这些沙洲笼统叫作“棋盘洲”。棋盘洲处在肄水的入海口,沙屿之间的海水便有些浑浊不清,其中还有许多漩涡一天到晚流转不息,极为凶险。正因为这些漩涡的存在,附近的渔民出海,一般都会远远绕过。而这本就暗流涌动的棋盘洲,这一天更不平静。

到了这天中午,当数百里外的那位少年堂主去山中寻幽访胜之时,浑浊的海水里突然飘来一位不速之客。

“报龙侯!”

当这位身形细弯、嘴若长管腮边带甲的水族武士从肄水上游瞬息游来,奔到那位黑袍黑甲的主公面前,便急急报道:“属下已探明,四海堂已倾巢而出。那堂主还有四渎公主等三名女子,全都朝罗浮东北行去,一时半刻不会回返。”

“做得好!”

在属下面前轻易不动容的南海水侯,听得探马来报,出奇的道了声好,说道:“不错,果不愧是南海神影校尉。若是此行顺利,记你一功!”

“谢龙侯!”

被称赞的水族校尉喜不自胜,高声应答一声,便淡隐身形,退到一边继续听令。原来这位身形透明的细弯武士,正是南海龙军探马斥候中的校尉将军,名为“神影海马”,一向统领部曲,负责刺探烛幽鬼族,正是南海龙族的耳目。只不知这一回,南海主将孟章为何统领御下隐身于小小棋盘洲中,出动这位斥候首领,前去刺探一个人间堂主的日常起居。

“我们可以出发了。”

不待思索,孟章便一声令下,准备率领手下精兵前往罗浮山。只不过就在他下令之前,他身旁那位亲信谋臣龙灵子,却似是仍有些想不通。依仗着自己一向是主公的嫡系谋士,龙灵便小心翼翼的问主公:“君侯,请恕属下愚昧,龙灵思来想去,还是有一事不明。”

“你说!”

水侯显然心情正好。

“是这样,恕老臣直言,那个侥幸逃脱的张堂主固然胆大妄为,竟敢诱四渎公主离宫出走,住到罗浮山上,这自然是万恶不赦。只是恕属下不敬,若细究此事缘起,四渎公主也有些责任;若不是她一意孤行,只为贪玩,那一个小小人间堂主又如何敢冒渎龙侯威颜……”

“龙灵,你说这么多,到底想说什么?”

听他兜兜转转说了一大圈,孟章已有些不耐烦。见他不悦,龙灵赶紧加快语速:“其实老臣只是觉得,君侯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应该不至于和这一个小小凡人大动干戈。而中土人界,乃三界之灵,介于神鬼之间,是四方祝福之地。若这次奋起兵戈涂炭生灵,恐怕……”

“大胆!”

龙灵刚说到此处,却被人一声暴声喝断。龙灵望去,发现喝断自己之人并不是面前龙侯,而是站在他左边下手的一位龙族部将。这部将,脸色煞白,面如平板,罩一身白袍白甲,身边白光飞舞,好像罩在一团雪雾之中。

“哦?原来是无支祁将军!你有何见教?”

饶那说话之人,乃是主公器重的龙神八部将之一无支祁将军,但龙灵一直随侍孟章左右,又知道一些他尴尬来历,便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

无支祁也听出龙灵轻蔑语气,但仍然面无表情,板着白墙一般的脸冷冷说道:“龙灵!水侯行事,自有他道理。四渎收下主公彩礼,公主就是主公未过门的妻子。那张家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诱她逃婚,此是罪大恶极!而我等追随主公已久,自该知道,若是主公尽力布置,自然还有其他深意——”

无支祁面无表情的缓缓说道:

“我们做臣子的,不该妄自揣度上意。我们要做的,只是听从水侯军令,这就足够了!”

“好!说得好!”

听得无支祁一番话语,孟章拊掌大笑道:

“无老弟说得妙,不枉我将浮城重畿寒冰城交给你。哼,当初四渎老儿排挤你,是他失了气数。”

不知何故,孟章对他那位可能的未来祖岳父,言语中竟是毫不客气。他又道:“龙灵,你也不必疑惑。正如无将军所言,此去罗浮本侯绝非只为儿女私情,而是另有深意。究竟如何,等我回来再细细告诉你。我们现在——出发!”

军令如山颁下,棋盘洲漩涡中早就跃跃欲试的龙族兵将立时鱼贯而出,从肄水河中溯流而上,朝那位人间洞天迅疾掩去。

闲言少叙,几乎就在半晌之后,原本阳光明媚的罗浮上空中,忽然阴云密布,从西南飘来无数团黑色云霾,连接成阵,遮天蔽日,一齐朝上清宫所在的飞云顶重重压来。

“要下暴雨了吗?”

见天边黑云滚滚而来,正苦于暑热的上清弟子一个个都走出房来,向天边观望。

这时候,似乎与天边汹涌而来的云阵相应和,山林中又是狂风大作;不光是上清门所在的罗浮主峰被吹得飞砂走石,就连那些深涧密林中也是风刮水起,枝折叶落。

此时,正在飞云顶静室中闭目清修的掌门灵虚子,虽未看到外面黑云压崖的怕人模样,但也在某一刻突然睁眼,怔怔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叹息一声,取下墙上剑器,走出门去。

等他也走到飞云顶广场中,铺天盖地而来的漆黑云阵也恰好滚滚飞行到飞云顶正上方。等乌黑的云团将飞云顶牢牢盖住,这天便跟入夜一样,四处一片黑暗。而那气氛诡谲的黑霾之中,此时已隐隐有雷声滚动,不时便是一道惨白电光闪过,划亮被乌云笼罩的山麓。

见到这样诡异的情状,原本跑到外面吹拂清凉风息的上清弟子,心底也开始隐隐不安起来。此时他们这身边的绿水青山,已阴森得如同鬼域一样。

“这雨怎么还迟迟不下?”

不知怎么,此刻吹在身上的大风,已经没了开始那份清凉,而如同凶猛野兽的腥膻鼻息,吹在人身上只让自己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同时又憋闷无比。这时候,不光是那些毫无灵机的小辈弟子,就连颇有修为的上清前辈,也忍不住在心中暗暗祈祷,祈祷那诡异黑云后的雨点赶快倾盆泼下,彷佛只有这样,才能冲刷掉那份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重。

“咯嚓!”

正当众人心中不住祈祷,高高在上的黑云天中突然华光大盛,一道粗大的闪电有如龙蛇一般,从众人的眼前蹿过,然后便是一声巨大的雷响,在人们的耳边炸开!

“哗——”

正被这声雷声震得浑浑噩噩,冥冥中众人仿佛听到一阵布幕拉开的声音。抬头朝天上望去,发现那个被黑云掩盖得严严实实的天穹正豁然剖开!

“罗浮山的生灵们。”

随着那云门洞开,在两侧黑云之间那一线水一样的青天中,忽然传来一阵威严的低沉话语,低低咆哮在众人的耳边:“尔等私诱我族公主,拘禁罗浮山中,已犯天戒。今日本神来,正要彻查清楚。”

随着这声似远非近的话语,那一线云光中隐隐现出一位高大神人,身边黑气缭绕,正神色威严的俯瞰着地上这些渺小的生灵。在他身后,那袭长长的披风彷佛浸染了暗夜的颜色,正在灰暗的云空中猎猎飞舞。

罗浮群峰,一片死寂。

“敢问神人,您是南海龙侯么?”

在一片噤若寒蝉的静默之中,飞云顶上那位身材不高的灵虚掌门,正仰脸顶着漫天吹来的狂风,对着天上的神人艰难发问。

“唔……我是。我是南海龙神三太子,孟章。”

原本低沉说话的龙神,此时却声音洪大,口中吐字有如石碾,从天边滚滚而来,一阵阵撞击在地上道门弟子的心坎上。

“哦。”

灵虚清瘦的身躯屹立如山,轻轻应了一声,一串淡淡的话语逆着天风传到神灵耳中:“小老儿上清掌门灵虚。龙侯所说之事,并不知,请搜。”

“好。”

一个“好”字如炸雷般落下,须臾之后整个飞云顶上,还有那抱霞朱明郁秀三峰的观殿中,突然就像遭了四只浩大无形的巨手,一瞬间几乎所有殿堂房顶都被掀开,狂乱的风息蜂拥而入,将上清弟子长久居住的房舍搅得一片破败。只不过片刻之后,许多间上清宫精心建筑的房舍便成了一堆荒凉废墟。这其中又有许多上清弟子,不知是被横飞砖瓦砸到,还是心疼本门房舍,正是哭号连天。

而此时,聚集在各处山场殿堂前的上清弟子,其中不少身具法力的门人已各自按剑,或暗中准备法术,准备只要身边长老一声令下,便要和天上的神灵以死相斗。只是,他们其中的首座殿长,此刻见飞云顶上的掌门仍是不动声色,便各个约束门下,暂时隐忍不动。

在此时,听得天上的神灵又发话:

“还有那一间!”

遭了这样前所未有的劫数,灵虚身后那座高高的观天阁却依旧耸立,旁边一间漆成黄色的怀先堂也屹立不倒。此刻孟章所指,正是那座泛着黄光的怀先堂。

“那间……”

回头看了一眼那座灵幡飘舞的怀先殿堂,灵虚子依然一脸平静,只是原本一直挺得笔直的腰杆,此时却弯了下来。

对着天上的神人弯腰一揖,灵虚恳切求道:

“神候容报,那怀先堂中供奉着我上清门中历代祖师英灵,是本门圣地。我灵虚以本门上千年清誉担保,怀先堂中绝无神候要找的龙族公主。”

“哼!”

云间神灵闻言,轻蔑哼了一声,地上道人的身后便又腾起一阵刀锯一样的狂风,朝那座道法庇佑的上清祖堂中飞旋吹去。

“剑阵!”

到了这时,一直忍让礼敬的上清掌门,终于忍不住,朝天边一声高喝。随着掌门这声似乎用着所有力气喊出的话语,广阔的飞云顶上空顿时飞起无数道飞剑,光色各异,按着太极八卦方位在罗浮上空中纵横飞舞,结成一道严密的剑阵。当这剑阵飘卷之处,彷佛冥冥中截断一道看不见的纽带,那道正朝怀先堂扑去的旋风顿时消散。

“哈哈!”

见他们反抗,云端的水侯不怒反笑,声震天下:“卑微之人,竟敢抵抗天威!”

见上清诸山上空剑光缭绕,泼水不进,孟章却毫不在意,只是仰脸一声长啸:“嗷——”

伴随着黑云阵间龙族水神这声有如牛鸣的长啸,自他那口鼻之中,忽然喷出无数道白气,一迎天风,便化作无数条白气森森的冷龙,张牙舞爪,一齐朝地上凶猛扑去。在它们所到之处,遇物皆成冰冻,不多久这飞云顶一带就好像进了三九严冬,到处天寒地冻,冰光闪耀。而那些原本在半空飞舞的护山剑器,遭遇到这些狂暴的冷龙,虽然少数能有所斩获,将冷龙劈成冰气,但大多数飞剑已是纷纷坠落。

而这时,在云间狂笑的龙侯把手一挥,身后“咔”一声,那些从南海八大浮城之一寒冰城赶来的龙军齐齐现身,在首领神将无支祁的带领下,推着贮满玄冰的雹车,破云而出,在五百里罗浮上空隆隆飞奔,向四季长春的人间洞天抛下无数的寒雪冰雹。

刹那之后,千百年一直气候宜人的罗浮洞天,已是冰雪肆虐,仿若变成鬼哭神嚎的修罗炼狱!

而这一切,从乌云袭来,到孟章现身、殿堂被毁、冰雪横飞,只不过小半晌功夫;而正是这样小半晌功夫,历经千年而不倒的道家名观,已遭到毁灭性破坏。这时的罗浮诸峰,已到处雪花飞舞,冰凌四溅,彷佛成了极北的苦寒之地!

只是,正当千山雪舞、鬼哭神怒之时,昏暗的云空却忽然有几道奇异的电光闪过。其中一道有如月华一样的银光,疾箭般飞向正袖手旁观洋洋自得的水族龙侯。

“呀!”

神箭飞来,孟章猝不及防,本能的一闪,才堪堪避过这致命的一箭。只是他身后那袭威风的玄鲛披风,已被神箭飞穿一洞。

“神月箭?”

话音未落,已听得那漫天风雪中有人飘飞而来,娇声怒斥:“好个卑鄙水侯,竟敢在四渎域内的名山大开杀戒!”

“哈!”

看清愤怒的来人,孟章却是哈哈大笑,放低了身段,换了温柔口气说道:“原来是灵漪妹子。妹子你可不能怪我,全都怪你旁边那个无耻的凡人,竟敢哄骗我未过门的妻子离家出走,和他住在一处。这一回,我只是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

“嗯,我孟章一向大度,今天只要你肯跟我一起回去,我便既往不咎,放过这些卑微愚昧的生物。”

“你——”

听了孟章之言,灵漪气得满脸通红,手中神弓开如满月,抬手又是一箭射出。这一回孟章有了防备,就在晶莹箭光及身之前,已在身前布下一道坚硬冰膜,将神月箭勉强挡住。眨眼之间,那道弧形护身冰膜已被击得粉碎,只是孟章毕竟安然无恙。

正当孟章与灵漪纠缠之时,一同急急赶来的四海堂主却顾不得太多,见师门遭难,只顾奋力施出瑶光神剑,在雪雹横飞的半空纵横冲突,“飞月流光斩”绕身激飞,击散不少为虐的冷龙,更逼得不少无支祁手下的寒冰甲士纷纷逃散,再也顾不得施放冰雹。就在醒言不远处,琼肜召唤出神鸟朱雀,往来飞舞得如火如荼,不住驱逐龙族兵士;寇雪宜则将灵杖奋力飘舞,击出漫天缤纷碧朵,专向那些杀近上清弟子的龙军击打。有她俩从旁佐助,他们这四海堂三人所经之处,竟是所向披靡,无人可挡。而此时,在灵虚、清溟等一众上清宿耆尽力出手之下,饶是南海龙军神力强大,势头也不及开始从天而降迅猛突袭时那么可怕。

见得这样,原本还在一旁观战的龙将无支祁,手持着巨大的鬼头冰锯刀,发一声喊,朝醒言奋勇冲来,将他挡住;等琼肜、雪宜见状一起回身救时,无支祁的同僚龙灵子也持着根南海神兵风狸杖,加入战团,与无支祁并肩厮杀。

到了这时,战局已不再像开始那样一边倒的情况。一片混乱之中,已有不少上清弟子将地上死伤哭号的同门奋力救回到隐蔽处,尽力疗伤医治。只是,正在此时,那位正和愤怒的四渎公主一前一后追逐,如同戏耍一般的南海水侯,瞥到眼前战局,便忽然回身哈哈一笑,说道:“哎,灵儿你看,我们光顾着玩闹,却忘了那个罪魁祸首!”

一语说罢,一脸笑意的水侯突然间神情一肃,嘴角露出一丝狞笑,猛喝一声:“着!”

一声喝叱,他那只一直没祭出的神鞭“天闪”,忽然绕空飞出,在万里云天上盘桓一周;本就是天上雷神用八条闪电制成的神鞭,此刻忽然现出本形,蓦然化成八条通天贯地的巨大闪电,如同横行的蟹脚,照亮万里云空,复又聚合成一条粗大无比的雪白电柱,闪耀着致人目盲的强光,朝那位正在专心抵御龙将的少年轰然打去!

——俗话说,“迅雷不及掩耳”;而闪电又都在雷鸣之前。此刻在罗浮洞天中厮杀得天昏地暗的人神,只不过觉得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并不知道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轰!”

只听轰一声巨响,转瞬间少年便觉得自己背后一阵温热;几乎没等他反应过来,身躯已是在数百丈之外!而在他身后,正拖曳着一道长长的光气,黄绿氤氲交替,就如同绵延十几里的杨柳春堤。而在这不住延长的碧影黄光中,那道毒蛇般的雪亮电光,正化成一道噬人的刀锋,在缠绵的碧光中努力前突,试图一举贯穿那鲜活的彼端!

一电飞来,瞬息百里;等险境中的少年迅速清醒过来,他和他背后之人,已在阴沉的云空中飞出上百里远。而身后险恶的电光,又将所经之处的气流瞬间灼热,向外膨胀炸开,发出一声声追魂夺命的雷鸣。

“雪宜!”

等醒言终于完全反应过来,护在他身后的那位一生清苦的梅雪精灵,在爆发出绚烂的光彩之后,已走到生命的尽头。

“走!”

在这一生对堂主的第一次高声呼喝声中,紧偎身后的温暖猛然爆发开来,将他的身躯向前弹射出去;在那迎面呼啸的冷风中,让他瞬间便飞出数百里。

“……”

“这就分别了么?”

告别的时候,短暂而匆忙;身不由己的少年轻轻落地后,以为自己只不过是刚做了一场有些悲伤的梦。

是的,只是一场梦吧;现在梦醒了,只要伸出手去,就能将那位一直在自己身边左右跟随的女子轻轻拉住。只是……

只是为什么手掌伸出这么久,却一直都什么也没抓住?

为什么这么久,手掌中只有些冰冷落入?

一片,两片,三片……

一滴,两滴,三滴……

第四章 冰冻罗浮,芳魂疑似从前

人间几度春来去,无处无花,无处无风雨。辛苦浣纱溪边女,揽衣亲迎回头觑。

一路愁春愁不住,辜负花心,滴泪求花恕。犹记深深深夜语,生生死死千千句。

——《蝶恋花》

数百年景色清明的道家仙山,此刻已彷佛人间炼狱。

白昼颠倒成黑夜,天黑得如同铁锅罩下。寒风怒号,雪花乱舞,生机勃勃的枝叶被寒冰封印,山涧间潭波如沸,沉寂千年的渣滓被囫囵搅起,抛向空里,又被妖龙喷出的寒雾瞬间冰封,重新跌回潭里。此时天地里,只剩下两种颜色,非黑即灰;四处晦暗难明,光影缭乱,似乎到处都闪烁着幢幢鬼影。诡谲幽暗的光影里,只有人神斗法时偶尔激发的强大电光,才能将天地人物瞬间照亮,一齐显现出光怪陆离的身影。

在这样惨烈昏乱里,百多里外,僻静一隅中那忽然扬起的漫天花雨,还有花雨中随风零落的身影,反倒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丝毫不引人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