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毛驴,楚易忽然又无端地想起母亲来。

也不知此时此刻,她在做些什么?是不是又在油灯下为自己织补寒衣呢?或者还是在烧香祈祷,祝愿他考上状元?

楚易的鼻子忽地一酸,视线陡然模糊了,这些日子出生入死,少有想起母亲的时候,此时偶一念及,思念竟如决堤之洪水,汹涌奔泻,难以遏止。

他收敛心神,暗想:娘亲,等孩儿救出唐仙子和张真人,灭了这些妖魔,就立即带上媳妇儿回去看您!

一念及此,楚易心底倏地涌起热火似的渴切,恨不得立即插翅飞到宜春院和三洞女冠观去,当下猛地一夹毛驴肚腹,叫道:“麒麟儿,快走快走!”

毛驴欢嘶一声,快如离弦之箭,冒雪疾驰,很快便到了平康里。

远远地便瞧见前方灯火通明,彤光吞吐,映红了半边天,喧哗声越来越清晰可闻。

穿过北里坊门,两侧彩楼华屋,栋宇相连,大红灯笼随风摇曳;耳中尽是欢歌笑语,丝竹鼓乐……就像是从冰天雪地陡然进入了另一个热闹缤纷的世界。

守卫的众兵士瞧见楚易骑着黑驴奔入,脸上都露出错愕惊讶的神情,但不敢多问,纷纷行礼开道。

宜春院门前中庭早已停了许多车马,听见黑驴威风凛凛的啸吼,众马纷纷惊嘶绕走,避让开来。

楚易翻身下驴,将缰绳交给龟奴,大步流星地走入楼中。

楼里灯火如昼,妖姬翩翩回旋,载歌载舞。满座公卿正自觥筹交错,纵情声色,喧闹非凡。

听见齐王驾到,歌舞立止,众人纷纷起身欢呼,一个矮胖如冬瓜的王公拊掌大笑道:“各位,让我说中了不是!早知道齐王不会这么快抛下我们,必定会去而复返。说我猜错的,快快自己罚酒吧!”

“去而复返?”楚易蓦地一凛,隐隐之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众人围将上来,七嘴八舌地笑道:“妙极妙极!齐王既然又回来了,咱们今天就彻夜欢宴,不醉不休!”

此时,丁六娘袅袅娜娜地走了出来,瞥见楚易,妙目中亦闪过惊诧之色,笑道:“咦,齐王怎的又回来啦?是了!齐王这几天日理万机,太也操劳。治国之道,原本就是一张一弛,如今天下太平,王爷也得好好放松放松,与民同庆才是。”

楚易更感不妙,心中寒意大增,随口敷衍了几句,将她带到后厅密室,劈头问道:“六娘,唐仙子呢?还关在合欢殿中吗?”

“唐仙子?”丁六娘奇道,“师尊方才不是刚将她提走了吗?”

“什么?”楚易心头大凛,仿佛被人当头浇了一桶冰水,整条脊椎凉浸浸的全是冷汗。

果然有人乔装成李玄,抢先他一步!他来不及细想,沉声追问道:“那人走了多久了?可曾说过要带唐仙子去哪里吗?

丁六娘听他口气,立知不妙,“啊”的一声,脸色霎时间变得雪白,颤声道:“他……他走了约有一刻钟了,只说要拿唐仙子去换几样宝贝。徒儿当他是师尊,所以也不敢细问……”

丁六娘又是惊惧又是悔恨,膝下一软,跪倒在地,叩首颤声道:“徒儿有眼无珠,罪该万死,竟没认出他是假冒的。但他……但他音容举止实在和师尊一模一样,对我们又全都了如指掌,所以……所以徒儿一时不察……请师尊惩处发落!”

楚易又惊又怒,脑中霎时间闪过万千疑问:“这人是谁?为何要冒充李玄?何以对紫微门如此知根知底?他带了唐仙子要去哪里?究竟还有什么阴谋算计?”

心乱如麻,一时间找不着半点头绪,扶起六娘,沉声道:“此人有备而来,后头必定还有极凶险的奸谋。你速速传命下去,将半个时辰内、方圆十里的所有情报全部汇整送来,一个也不能少,越快越好!”

丁六娘见他毫不怪罪自己,松了口长气,匆匆领命而去。

楚易又传令将今夜当值的金吾卫将军召来,让他火速整理出京城内的一切动向,即时汇报;如果瞧见可疑人物,一概拦截拘审。

过不片刻,紫微门妖女和金吾卫几乎同时送来情报,说有人瞧见一个貌似齐王的男子在西城醴泉坊出没,但很快便消失不见。

“醴泉坊!”

楚易陡然大震,又仿佛被人当头打中一棒,呼吸停滞,周身血液瞬间涌上头顶。

难道那神秘人竟又算准了自己的行程,抢先一步,到“三洞女冠观”劫夺张宿去了吗?

此人的变化术既能瞒过眼力毒辣的丁六娘,可见其修为当与自己不相伯仲。敌暗我明,被他抢尽先机,又对自己知根知底……实是防不胜防的劲敌。

情势紧急,不容多想,当下楚易让丁六娘立即传讯给萧晚晴二女,提醒她们多加防备;自己则骑上黑毛驴,风驰电掣地往“三洞女冠观”奔去。

彤云翻滚,瞬息变幻,狂潮巨浪似地从头顶急速涌过,又像是无数妖魔猛兽,千奇百怪,汹汹奔走。那景象诡异至极,沉甸甸地压得人透不过气。